一個野蠻人在歐洲——洗腳上床真一快
文章來源: 托寶貓2011-04-11 06:54:56

腳後跟的疼痛讓我痛定思痛(具體情況參見《有胃病的阿喀琉斯》一文),決心重拾擯棄已久的優良的中醫養生傳統。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我決定開始重新——睡前泡腳!

從小睡前洗腳,洗了十幾二十年。在衛生條件落後的兒童時代,洗腳的功能很曖昧,我覺得大部分還是出於清潔的需要。但是冬天的晚上,打一盆熱水,把冰冷的腳伸進去,搓搓泡泡,除了清潔之外,那個舒坦是毋庸置疑的,絕對為之後的睡眠質量加分。蘇東坡寫“主人勸我洗足眠,倒床不複聞鍾鼓”,果然如此。印象最深的就是媽媽在一隻黑得發亮的大茶壺裏燒了水,然後不停地催我:“先洗完腳再接著看書!”
後來住集體宿舍,全屋同學在熄燈前各據一方,寶相莊嚴,相對坐洗腳。蒸汽氤氳,水聲潺潺,那樣的壯觀景象,在後集體宿舍時代,我再也見不到了。

來法國之後,我漸漸地不洗腳了。原因之一是洗浴條件大大改善,隨時可澡,睡前再嘩嘩一澡,帶著臭腳上床的機會大大減少。原因之二是時間緊迫,所有的洗浴行為隻求快速高效,旨在幹淨。原因之三是身邊沒人洗腳,沒法達到“與眾樂樂”的境界。在這種情況下,我漸漸拋棄了泡腳,雖然明知在拋棄它的清潔作用的同時,也拋棄了它的舒筋活血作用。但是習慣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它慢慢地侵蝕你,最後以“自然”的麵目出現,你已經離不開它了。

回中國去,我父母家人還繼續在洗腳。我在小院一角另辟的現代裝備衛生間衝澡時,聽到外麵小院裏一堆生鐵盆錚錚作響,大家圍坐洗腳的熱鬧景象,有時也覺得有些羨慕,但是這羨慕一轉眼就過去了,我畢竟還是遵循了已成自然的習慣,飛快地洗完澡,該幹嘛幹嘛。
我媽媽再也不催我洗腳了,她默默地洗著自己的腳,看著她女兒和女婿先後穿著浴袍,帶著滴水的頭發,從衛生間出來,施施然穿過小院,走到房間裏去。

有一年冬天,老鼐盛情難卻,在我父母家裏泡過一次腳。我媽媽挑了一隻巨大的新盆,裝了一半熱水,老鼐遲遲疑疑地把他的四十六碼大腳伸進去,立刻皺皺眉頭說“燙”,就想往外抽腳。我手疾眼快按住他的腿,說:忍一忍,很快就舒坦了!果然,片刻之後,老鼐緊鎖的眉頭鬆開了,臉上露出夢幻微笑來。
那一場腳洗了很久,不斷添熱水,添到後來水盆滿了,水漸漸涼了,老鼐愉快地把腳抽出來,套上丈母娘給做的手工布鞋,說:很舒服。
我媽媽問:以後還洗不洗?他說:不洗了。
我們齊齊大笑,感歎我媽媽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就此慘敗。

我第一次到法國(那時我跟老鼐還啥關係沒有),被一個朋友邀請去巴黎郊外的母親家做客,同去的還有從德國來的朋友小慧。我們兩個住慣了學生宿舍的土包子到人家漂亮整潔的大房子裏,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矜持斯文,沒做出什麽丟臉的事兒。晚上,我們在樓上的客房睡。臨睡前我去客房衛生間洗漱,看到一高一低兩個馬桶排列在內。我也沒在意,隻是心想這家人好奇怪啊,一個衛生間裏放兩個馬桶,難道法國還有相約共同方便的習俗?我挑著那個看著順眼些的高馬桶用了,洗漱完畢,出去換小慧進來。小慧在內逗留片刻後,出來了,神色緊張地問我:“那個矮一點的馬桶,我怎麽覺得衝水虛弱無力,怪怪的呀?”我說:“那你成功衝了沒?”她說:“衝是衝了,就是不太順暢。”我自作聰明地說:“咱們是在樓上嘛,大概水壓不夠。以後用那個高馬桶吧。”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個矮馬桶,那個水壓不夠所以衝水不暢的矮馬桶,原來不是馬桶,而是洗腳盆!冤枉啊,我哪想得到法國人也會洗腳的?我哪想得到法國人的洗腳盆要那麽高高架起來、做得像個沒有墊圈的馬桶形狀的?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那個東西具體應該怎麽用:站著用?多累多不方便啊。坐著用?那得配備一個高凳子,也不舒服啊。

我把這件初登歐洲大陸的隔年糗事報告給老鼐聽的時候,他笑得打跌,轉而安慰我:那個東西,也不是所有法國家庭都配備的。
我一聽,欣慰地問:那你也沒用過啦?
老鼐老老實實地回答:當然沒有!我除了在中國那次,從來就沒泡過腳!
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占據了道德和文明的高地,心安理得了。

昨天晚上,女兒睡下後,我在一堆雜物裏翻啊翻,翻出一隻藍色舊塑料盆來,用消毒劑好好洗了洗,然後裝了大半盆熱水,把我女兒的小椅子拖過來坐上,愉快地、安逸地、心無旁騖地把我的雙腳伸進去,一個個腳趾頭拉拉扯扯,腳後跟重點揉揉捏捏,再拿過一塊火山石搓搓死皮。或者隻是任它們泡著,安靜地泡著,我出神地注視著熱汽騰騰而上,心裏什麽也不想,沒有激動,沒有狂喜,沒有憂慮,沒有悲傷。

老鼐推開衛生間的門,探頭進來,問:“舒服?”
我說:“舒服。”

P.S. 帖子發到跨壇,被網友糾錯,說那個類似馬桶的東西不是洗腳盆,而是洗pp用的。我立即wiki,結果果然是這樣啊!天哪!這個東西太冤枉了,被我誤認為馬桶多年,又被我誤認為洗腳盆多年,現在終於正名了!我瞠目結舌地感歎:知識無止境……
老鼐強烈要求我對大家說明:他從來就沒對我說過那個東西是洗腳盆。我一定是把兩件事情記混到一塊兒去了,因為他承認自己說過“那個東西並不是所有法國家庭都配備的”,也承認自己說過“除了在中國,從來沒泡過腳”,但是抵死不承認兩句話是在同一個場景說的,搞得我懷疑自己提前老年癡呆了。奇怪,那我這個“洗腳盆”的根深蒂固的錯誤知識是從何而來呢?老鼐狐疑地說:難道你外麵有個情人,對你信口開河???
不管怎麽說,老鼐堅決要求我洗清他的愚蠢名聲。好吧,是我愚蠢,我愚蠢還不成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