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故事
——看電影《女籃5號》
1957年的中國，雖然有過一場反右的政治風暴，許多知識精英被打成所謂的右派分子。可是在這一年的中國影壇上，確實是佳作不少，精品良多。其中《女籃5號》就是一部很不錯的影片。說它好，不是因為它是謝晉的成名之作，也不是因為它是新中國第一部描寫體育運動的電影，而是今天再看這部影片，它確實還有很大的吸引力，能夠讓人看得津津有味，能夠震動到人的心靈。
當然，它也不是盡善盡美，它也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對於體育運動的過分政治化解讀，就讓人難免會有沉重之感。不過，這也情有可原，畢竟那是一個時代的特征，沒有人能夠不置身其中，就更不要說一部麵向公眾的電影作品了，同主旋律唱反調是最基本的要求了。所以，我們不必去忙著數落它的不是，單單它的是，它在故事上的可圈可點，它在人物刻畫上的細膩獨到，就足以讓我們津津樂道了。
謝導的才華在他年輕的時候就表露無遺了，《女籃5號》的劇本就出於他的手筆。他將一個籃球運動員在新舊兩個社會裏的故事，說得頭頭是道，又娓娓動聽，即文藝，又有一定的教育意義。其實這部影片所描述的更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如果拋開那些圍繞著一個女子籃球隊所發生的劇情，這個愛情故事仍舊可以獨立成章，並且絕對不亞於那些專門以愛情為主題的大片，甚至比有些片子還出色，還感人。尤其是在影片的結尾之前的那個畫麵，就清麗不俗，非常地有意境。
一個偌大的室內籃球場，隻有兩個人端坐在看台的椅子上，看起來這個兩個人的心情都很凝重，也很激動。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男）過去的就過去了，不管怎麽說我們該開始新的生活。（女）孩子都這麽大了，我總在想我們的青春已經過去了。（男）不，我倒是這麽想，這正是我們的開始。女子聽後，稍頃，不由得喜極而泣。兩個的人手情不自禁地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在遠處樓梯口看見這一幕的林小潔，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而表現出一臉的茫然與詫異，不過緊接著她就似乎恍然大悟。因此，她一邊咬著手絹，一邊拚命地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那兩個人，一個人是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另一個人是被她敬重如父親的球隊指導，他們兩個人原來還有故事，這怎麽能不讓這個少女一時激動不已呢！即便是觀眾，看到這裏也會為這個美滿的結局而感到由衷地欣慰。同時，也為那兩個人的不幸而淚濕眼眶。他們失散了十八年，最終才找回了屬於他們的年華與幸福。
一部影片能夠讓人難忘，能夠打動人，靠的就是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細節就是力量，裏麵蘊含的都是寶貴的藝術元素。這樣的細節在這部影片裏比比皆是。比如，林小潔的質樸單純可謂是非常典型了。她在指導麵前有一說一，從不遮著蓋著。她的話說得既直白認真，又有幾分孩子氣，還很有些地域特色。即使是她說的不對，可是看到她那一本正經的樣子，聽者都不能不對她有一種肅然起敬之意。有一次，他們之間有過一段這樣的對話：
（指導）昨天你們隊長說，要保送你上體育學院。（林小潔）那我是不喜歡的。（指導）不喜歡？（林小潔）打球我是喜歡的，可是叫我進體育學院，讓我一輩子搞體育，我不幹。（指導）哦，那為什麽？（林小潔）我又不是功課不好，考不上別的大學。（指導）怎麽考體育學院都是功課不好的學生！（林小潔）體育學院嘛，崩崩跳跳地，打打球，功課好不好不要緊啊！（指導）誰告訴你的？（林小潔）人家都這麽說的嘛。
在那個年代，體育的地位是提高了不少，但是在人們的觀念裏，跟舊中國相比，還是沒有什麽本質上的變化。人們普遍地認為，搞體育的人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是跟文化不沾邊的。有才華的青年是不屑於念體育學院的，即便是他們有體育天賦。這固然是由舊中國時期沿襲下來的偏見，但也確實說明了，弱國無體育可言的實際狀況對人們的影響有多麽嚴重。舊中國經濟的長期落後，加之戰亂不斷，民不聊生，社會大眾哪裏還有心思和條件進行體育鍛煉，政府更是自顧不暇，也沒有能力支持體育事業的發展。
可是，今天卻不一樣了。體育商業化以後，有體育天賦的人再也不會以為從事體育是不入流的了，體育明星的薪酬甚至比影視明星還有過之無不及。例如，盡管中國男足在國際比賽上毫無建樹，可是他們從國內聯賽裏所得到的報酬，卻是一個中國的工人或農民幾輩子都掙不到的天文數字。所以，看這部影片還是讓人很感慨的。區區不過幾十年的光陰，中國的國情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不僅社會觀念變化了，人的自身條件也改變了。那個時候，身高1.66米，1.67米的女子，都可以入選上海的市級籃球隊。影片中上海隊的主力林小潔身高是最高的了，卻也隻有1.78米。就算是後來的中國女巨人鄭海霞是出現在那個年代，估計上海隊也不會慧眼識珠的吧。這就是彼一時，此一時了。不過，客觀地說，當時的物質條件，也不可能有鄭海霞，以及後來的姚明這樣的超人出現。
然而，影片中有一個鏡頭所反映的情節卻是最終沒有變過的。那就是當三十年代末期在上海打球的田振華，被黑社會打傷需要手術時，醫院裏不收到手術費是不給開刀的。為此，田振華的女友林潔想盡一切辦法無果後，隻好典當了自己的所有首飾和田振華送給她作為信物的一枚金質獎章，才能夠把田振華送上手術台。
幾十年後，中國改革開放了，醫改的後果是，醫患矛盾加劇，醫院隻認錢，不認病。有病沒有錢是進不了醫院的，更是不可能動手術的，這跟田振華當年的遭遇有點像。田振華當時生命垂危，其中的屈辱他是不會有什麽感覺的，可是林潔是一清二楚，也是備受煎熬的。現在，那些一時拿不出錢為親人治病救急的家屬，他們的感受一定比林潔還無望。林潔至少還有東西可以抵押，還有人認這個賬。可是今天的患者家屬即使是有抵押品，恐怕也是不行的吧。
影片中林小潔的扮演者曹其緯，是一個職業排球運動員，是當時國家女排的主攻手。同時她也有顯赫的身世，其祖父曹汝霖是清末民初的重要官員，雖然曹家的房子在五四運動時被學生給一把火燒了，但是曹汝霖後來還是很有人格的，並沒有為日本占領軍做事。曹其緯就像是一個鄰家的女孩兒，演得很自然，也非常吻合那個角色的人物特征，為這部影片的成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老演員劉瓊，也演得有款有型，盡管他扮演的田指導這個角色人物有點急躁，還有點太政治，但是他依然不失為是一個真誠善良的人。他一生坎坷，最後由於執教上海女子籃球隊，而苦盡甘來，找回了遲到了18年的人生幸福。劉瓊後來當導演，著名的《阿詩瑪》就是由他導的，不過由於那部電影的音樂太沒有風格了，作為導演，不能說他是沒有責任的。
秦怡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國，是家喻戶曉的美女影星，她容貌端莊，演技又好，所以這部影片因為有她而生輝不少。她扮演的林潔在事隔多年後再見到田振華，是在醫院花園裏，那場戲她拿捏得令人歎為觀止。當說到她不願意女兒打球這個話題時，田振華一下子就來了氣，立即反唇相譏道：你們家上一代人就看不起打球的。聽到這句話，本來就滿腹委屈的林潔哪裏受得了，她轉身欲走，卻是又收回了身子，將麵孔轉向了田振華。
這雖然是一個很小的肢體動作，卻表現了人物豐富的內心活動。讓觀眾覺得到底是秦怡，演得真到位。最後在體育館裏的那場戲，她演得又相當內斂，明明心中如火，卻又礙於傳統觀念，沒有勇氣向前邁出關鍵的一步。田振華的一句話，開導了她，等於是推了她一把。借著這個助力，她才終於邁過這一步。她的表演真可以用爐火純青來形容了。
林小潔到了籃球隊的第一天，就是她的小男友來送的，雖然這個人有點迂腐，但是林小潔對她始終不離不棄，這一點倒是很感人，說明林小潔這個人的心地很純淨。她與小男友的相戀，一愛到底，令人敬佩。在這部影片裏有一個小配角，是9號，名叫汪愛珠。由於一開始林小潔在不知情的時候占了她的床位，她對林小潔就結下了梁子，後來又惡意報複了她。扮演者將這個人物的心理活動演得很有層次，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但是這個演員真正大紅大紫的時候，卻是在80年代，隨著《保密局的槍聲》一炮而紅，她的名字也就被影迷記住了。她就是後來當過上影廠演員劇團團長的向梅。由此可見，謝導可謂是電影界的大伯樂，凡是被他選中的演員，無論是有意栽花，還是無心插柳，經過他的點撥和培訓，都有成名的潛質和機緣。事實上，因他而成名的演員名單可以開列出長長的一串。
田指導帶著林小潔和其她運動員要去國外比賽了，他們已經到達了機場，就要上飛機了。這個時候林小潔的小男友跑來送行了，他一來就很熱鬧。林潔也來了，起先林小潔還以為媽媽是來送自己的，可是媽媽隻跟她匆忙地打了個招呼後，就徑直奔到田振華的麵前。她握住了他的手，兩個人深情地對望著。“我們不久就會回來了。”他說。“不管多久，我等著你。”她回答道。
人之所以有作為人的高貴，就是因為人間有愛情，人可以為愛而獻身。田林之戀，經過十八年的歲月滄桑，終於修成了正果。這個美好，雖然姍姍來遲，但是更有價值，更值得珍惜。不論是什麽年代，是什麽樣的故事，有愛就是最美的，也是最感人的。《女籃5號》看上去是一個有關籃球，有關一支女子球隊成長曆程的影片，實際上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個美麗故事，它能夠感動每一代人。
《女籃5號》電影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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