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樣菜
文章來源: 蔡田田2017-01-29 07:24:27

我記得的十樣菜都是隻出現在過年的時候,是地地道道的年菜。它不是什錦----隨便啥配在一起就行,它有固化的十樣菜種,十樣以上可以隨意搭配自己喜歡的。

豆芽表示心連心,那是要一根根撿出來去根須,就像去掉人和人之間的芥蒂,摘過的豆芽,清新爽利。藕是必有的,它代表路路通,無論多少曲折繁複,最後通了就好!唐芹是微微有些苦的,炒的時候加糖,苦中有甜,就像生活本身。胡蘿卜紅紅火火,炒過後油潤,顏色更盛,有年紀的人被命運翻雲覆雨,時常覺得無常無力,更願意在意頭上寄予微渺的希望,年輕的人都覺得這是種天真的迷信,然而吊詭的是,到了年頭,自己也變成這樣。這仿佛成了一個套路,年輕時的飛揚跋扈終歸會被時間打敗,於是乎靜下心來,看天看地,而天地間的自己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香菇幹子木耳金針菜,是一連串的表親總是同時出現,缺一不可。以前木耳金貴的時候,我和我小姨去一個溫水泉邊的山洞裏,找一種地皮菜替代。多少年前的火山爆發形成了野溫泉,年前的人們用自行車馱著被褥床單,用泉水洗滌。白色的霧氣升騰中,棒槌一聲聲,上下起伏,把春節前的歡快、隱隱的期待的快意,都捶成了節奏。地皮菜喜歡長在火山灰上,介於淺綠和灰之間的火山灰,妝如苔蘚類、一簇簇褐色的地皮菜,像是木耳的遠親,隻是窮了點,大多數時候上不了台麵。

十樣菜中最驕矜的一道,也最能代表南京人對綠色的寵愛----薺菜,田野裏最新鮮的挑回家,一顆顆撿過黃葉,浸入水中去泥,飽滿的綠色是十樣菜中提色提味的靚點,缺了它就像缺了朝氣---過年不就是期待著春天嘛,期待著一小段春暖花開,補償過往的種種不適與不安,讓人在平衡中走向未知。現在住的地方,冬天的薺菜就是個傳說,想都不要想了。在韓國店AMART找到一包有根的菠菜替代。

冬筍在過年時也是身價百倍的東西,為了買它,我站在小店門口等待老板的到來。小店生意不好,定好的開門時間卻不見老板的影子。等著,被風逼著,幾乎把自己鑲嵌到了門框裏。半小時後老板終於來了,見我就一樂;“哎呀,終於盼到了顧客盈門,好兆頭啊!”。怒氣不打笑臉人,何況過年最要緊的是祥和。俺隻有樂顛顛的拎著三隻冬筍回家了---回家一看,天哪,21塊3隻?吃到嘴裏得有吞金子的緊張感吧?奢侈啊,幸虧一年隻過一次年。

洗滌過後切好分類,備好蔥薑,一樣一樣的炒,一次一次的清鍋,有的菜吸鹽有的菜入味慢,有的菜又必須麻利的快,它們不能在一起翻炒成熟,得有各自的空間時間,適當的手段,才能保持住原味的本真。細想想,也跟人一樣,成熟之後,我們可以以一種平和的姿態MIX在人叢中,相處和分離似乎都有著遊刃有餘的從容。然而終究,你推開一起掩飾,你還是會發現,每一個單獨的個體,其實是孤獨的!必須孤獨,隻能孤獨。所謂的知己,其實就是彼此望見了各自的孤獨,在夜涼如水時,彼此頷首致意---即便如此,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製作炒菜的過程,花了三小時,緩慢而誠心誠意。記憶中不同的畫麵在我摘菜時一一閃過---甚至遠到我幾歲時就著冬天的太陽,窩在桌角摘菜,大人們在邊上忙綠著過年的食物,十樣菜,年糕,炒瓜子花生。炒鍋裏的沙子揚起一陣陣細塵,天空蔚藍。被缺乏壓抑了的欲望,在爆發時顯出來成倍的放大鏡般的威力。

摘菜占用了很長時間---在那當中我自己一個人慢慢的過年。老二上學,老公在休斯頓工作老大在多倫多讀大學。很冷清的年,尤其今年。然而因為十樣菜,再次顯出瞬間的豐潤華美,令人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