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到放學時間。

靜接到電話，對方自稱是Danny 所在小學的校長，請靜馬上到學校去一趟。靜急急忙忙發動汽車，一路直奔學校。她盡力凝神靜氣，不去胡亂猜測Danny遇到什麽意外。

學校很安靜，孩子們還在上課。辦公室的人直接把靜引到校長室。校長是一位黑發的中年女士，靜經常在校園裏見到她，熱情幹練，靜對她很有好感。

幾乎沒有任何寒暄，校長向靜介紹了發生不久的事情。Danny的班級當天是代課老師當值。課間的時候，Danny想要通過課桌間的走道，一個同學將腿架在兩個課桌中間，擋住了Danny的去路，還說如果Danny一定要過去，就隻能從他的腿下麵鑽過去。Danny十分憤怒，與那個孩子扭打起來，並且用手頭的鉛筆尖劃破了那個同學的手背。

靜默默地聽著。校長繼續說，代課老師把兩個孩子拉開，並且了解情況，沒有特別責備Danny。但Danny非常自責，他一麵哭，一麵使勁地用筆尖戳自己的手。代課老師當即受到驚嚇，直接把兩個孩子送到校長這裏。

校長講述整個過程的時候，靜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定定地看著對方。校長結束了敘述，然後疑惑地望著靜說：“不知道你聽懂了沒有？我當了很多年老師，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孩子……”大約她的意思是，對自己這麽狠的孩子。

靜慢慢開口：“也許你不了解我們的家庭情況。我是Danny的繼母，和他父親在一起還不到兩年。Danny的父母以前的婚姻有些問題，雖然他們並沒有在孩子麵前吵鬧，但小孩子都很敏感。他從小生活在那種家庭氣氛下，十分沒有安全感……”靜忽然哽住，眼淚止不住落下來。她了解Danny，深知他早熟，敏感，不快樂。

校長給靜遞過紙巾，然後歎道：“我現在明白為什麽問Danny是讓爸爸來還是媽媽來的時候，他說要媽媽來了。”校長告訴靜自己也是離婚的，因為先生不支持她出來做她所熱愛的工作。校長說，一個不快樂的婚姻對孩子更不好，現在我的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很幸福，並沒有受到父母離婚的影響。校長自豪地將滿牆的家庭合影指給靜看。

後來靜細細地詢問Danny。Danny告訴她，他隻是覺得，傷到了別人的手，就要以傷自己的手來賠償。

靜心底的歎息一圈一圈地漾開。也許Danny是一個標準的接受現代教育的孩子，規則對於他來說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對於父母的管教，如果事先約法三章，無論多麽不合理，他都會心服口服，一旦違背也自知理虧。而臨時要求卻會招來他頑強的抵抗。

他不知道規則是由人製訂的，多多少少都有各種不甚合理，不能顧全的問題。

對了應該獎勵，錯了就要受罰，甚至可以機械到“以手還手，以眼還眼”。這就是他眼中的規則，對錯清晰，賞罰分明。他不知道還有高於世間法則的東西，那就是恩典。那些白白給予的，不需要對價的東西，陽光、水、空氣、還有愛和寬恕……

Danny缺乏對愛的感受，他以為他應該也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完全的責任。靜有深深的憂慮和無力感，為自己無法幫助Danny。

朋友們總是安慰靜：我們都知道你對Danny很好，不了解內情的人根本想不到你是繼母。

靜默認了這一評價，心中卻如滾開的水一樣翻騰：可是，我沒有辦法像母親那樣給他愛！

靜了解自己。對於Danny，她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管教和照顧，但缺乏如父母那般的脈脈溫情。

對於自己的兒子，靜記得他曾經稚嫩的話語，全然的依賴。甚至每每進到兒子的房間就能分辨出他兒時的氣味。他們彼此完全了解並且深深信賴，不需要借助任何語言。兒子承襲了父母的喜好和偏愛，讓父母為自己樹上抽出的枝條百般欣喜。

而靜和Danny完全沒有這樣的連結。沒有記憶，沒有同質，沒有自豪感、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