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嫁指南》31 潮起潮落
文章來源: 漢代蜜瓜2010-03-02 07:17:18


麥奇文為她的《潮起潮落》不斷地騷擾陳明快和李小曼。她給她們講她的故事構架,請她們提出建議和意見,其態度之虔誠,之謙虛,之狂熱,猶如一個剛皈依某個宗教的教徒。

“當一個女人麵對家族責任和愛情選擇的時候,你們覺得她應該怎麽選?”她通過三方即時網絡通話,這樣問。

李小曼說:“當然選愛情。”

陳明快補充:“如果你想討好讀者的話。”

麥奇文問陳明快:“你的意思是現實不是這樣的?”

陳明快回答:“答案你見得多了,早就了然於胸,還來問我!”

接著她們熱火朝天地討論劇情——女主需要多少個追求者,每一個追求者要有鮮明的背景特征。當然都是麥奇文象在董事會上作工作報告一樣滔滔不絕,李小曼和陳明快偶爾插幾句,給她的劇情加幾個關鍵的場景。

陳明快說:“小姐,你不能太行雲流水,敘述太多,要加些細節,煽情,煽情。”

“什麽叫細節?怎樣寫才算有細節?” 麥奇文不解。她覺得她已經夠細節了,覺得一篇故事兩三個月即可寫完,怎麽現在開了筆,進展倒像蝸牛爬,好像寫不到頭的樣子?有時候她寫得眼冒金星,真想拿著筆往哪個地方狠狠地砸過去。

不能對著孩子們砸,他們都是好孩子,自己做母親已經很不合格。

不能對著老公砸,因為人家本來就反對她“不務正業”地寫小說,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地要成為第二個梁鳳儀,半途而廢不給他笑死才怪,一輩子都要被他碎碎念叨。

不能對著菲傭砸。這年頭可靠敬業負責的傭人比公司主管還難找,把人家砸跑了,活沒人幹,孩子沒人管,吃虧的最終還是她。

那兩個網絡狐朋狗黨遠在天涯,砸不著。

隻好抓住手寫板對著自己的腦袋猛砸。

是啊,細節是什麽東西,還真難解釋,一下子把陳明快問住了。她寫作完全是半路出家,跟著感覺走,沒有係統的理論知識,隻知道怎麽用細節,不知道什麽叫細節。

李小曼參加過劇本寫作培訓班的培訓,可以略說個一二:“比如你說一個人生氣,氣得發狂,那是敘述;你寫她衝著人發火,怎樣打人罵人,怎樣喝著水,拿著水杯的手在發抖,那叫細節。”

麥奇文明白了:“用兩三句話寫一個人洗澡是平鋪直敘,用兩三頁紙寫一個人洗澡那叫細節描寫——可是,洗個澡有那麽多事可以寫嗎?”

陳明快哼了一聲說:“你這算什麽?我見過一個人,寫第一章的時候女主在脫衣服打算洗澡,寫到第十章她的衣服還沒脫下來。”

麥奇文暈倒在鍵盤上:“天呢,她是淋浴還是盆浴抑或是衝浪浴?她們家有沒有水漫金山?”接著她補充,“簡直比小曼還慢嘛!脫衣服都要寫十章,那這個澡洗完要多少章?”

李小曼趕緊洗白自己:“我可從來沒讓我的女主用十章的長度來洗個澡。”

陳明快調侃道:“所以有一本小說叫《洗澡》嘛!”

接著陳明快拿出麥奇文寫好的一個章節做為講解範文,說了一下怎樣才能加入“細節”。麥奇文態度十分謙虛,表示願意打回重寫給兩位狗頭軍師過目。

寫好之後陳明快和李小曼再看,好在她們不是麵對麵,否則肯定是大眼瞪小眼,小眼瞪成鬥雞眼地暈過去。

陳明快迅速作出反應:“小曼你幫她改寫一下吧。”

“為什麽是我?”李小曼那邊正忙著一期雜誌的收尾,忙得手忙腳亂。

陳明快說:“因為我有三封中文信要翻成英文!!”

麥奇文明白過來:“你們的意思是說我改得不過關?你們這些家夥,太不夠兄弟!平常甜言蜜語,用得著你們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她不畫眼線不塗眼影的美麗的素眼瞪圓了隔著網絡送來一個董事長式威嚴的眼神,把陳明快和李小曼嚇得一個哆嗦。

李小曼隻得說:“好吧,我來幫你改寫一下做個示範——以後要你自己寫哦!”

唉,誰讓她總是心最軟,心最軟,總是把一切放上她日漸柔弱的雙肩!照她這樣的毅力和速度減肥減下去,她的雙肩,可能不久之後會變成林妹妹的削肩。

李小曼花了一個晚上,犧牲了鍛煉的時間,用替麥奇文自己的小說為例,用實際改寫的前後對比,給她上了一堂“細節”課。

麥奇文看到李小曼為《潮起潮落》某個章節完成的改寫稿,差點抽筋。

確實柔情確實抒情也確實煽情。原來細節就是通過某個細微具體的動作表達某些一句話可以帶過的情感。這學起來並不難,問題是,照這樣寫下去,她的小說什麽時候能寫完?要寫多少萬字?她本來打算寫個五萬字的短故事,按照李小曼的改法寫,大約要五十萬才能寫完!

上帝啊,佛祖啊,寫小說如此折磨,網上為什麽那麽多寫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看來還是追文輕鬆,早知道這樣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追文好了,裝什麽大頭蒜非要寫文呢?!

李小曼問她要提綱,麥奇文問:“提綱,什麽提綱?寫小說還要提綱?”

李小曼耐著性子解釋:“不寫提綱你怎麽寫?比如你這小說裏有多少人物,主要脈絡怎麽發展,中間有多少波折,結尾怎麽收等等。”

麥奇文問陳明快,陳明快回答得幹脆:“我寫作從來沒有提綱,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算哪裏。”

這回輪到李小曼土吐血:“啊?從來沒有人跟你要過提綱嗎?”

陳明快回答:“沒有。我隻有個開頭和大致結尾就開始動筆了,有時候寫著寫著,最終的結尾和一開始的預期已經十萬八千裏。”

麥奇文不知道該聽誰的好。不過,寫這幾個章節已經要她的命了,再讓她寫提綱,她非愁白了中年頭不可。

“算了算了,”麥奇文呻吟一聲,“我也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算哪裏吧。至於細節,我要好好研究研究。”

麥奇文結束這次小言文集團兩岸三地隔空董事會會議談話,對照著自己前幾章的稿子和李小曼的修改稿,不斷地找差距。

最後她發現,寫稿是令人愉悅的娛樂,改稿是令人痛苦考試,與其在改稿中痛苦地死去,還不如繼續她的寫稿的娛樂過程。

於是她決定以前的稿子不管了,後麵的稿子要記得,該用細節的地方一定要用細節。搞笑的時候要讓人笑得人仰馬翻,煽情的時候要煽得人熱淚長流。

麥董事長的寫作事業進行得如火如荼,日以繼夜,好容易寫好一個章節,第二天剛進辦公室,廉政公署的長官到辦公室跟她談話,說真抱歉,這些日子查下來,她麾下的這家金控公司一點問題也沒有,宣布解除對她的禁令——也即,她可以自由地出入境了。

麥奇文一腔怒火憋在肚中,問麥氏集團如何處理。

回答說,麥氏集團問題很大,廉署將啟動訴訟程序,相關人等仍然禁止出境。

麥奇文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

真諷刺,她和她的家族,正在經曆著她筆下的潮起潮落。

如今她別無選擇,隻能以一個出嫁女的身份,頂起麥氏江山的大梁,直到父兄逢凶化吉的那天。

麥奇文斂斂神,避開狗仔隊的跟蹤,悄悄回娘家跟父兄開家族會議。

麥老正式把麥氏所有的對外業務聯絡全部交給女兒擔當。

麥奇文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時間去麥氏總公司上班,重新布置北京之行。

這是一個預備時間更長,籌劃更周全的計劃她必須全力以赴,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立刻恢複了繁忙,在公司時間更長,回家更晚,《潮起潮落》寫得更短。晚上睡覺前跟吳孝嚴說不到五句話,早上碰個麵說句早安便各自去上班。

吳孝嚴嘴裏說著全力支持太太對娘家事業的關注,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他不知道會是這個樣子。

她已經幾乎不再過問他的事業。

他說他頭疼,她隻輕飄飄地說一句,你叫秘書給你約醫生,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問你究竟怎麽疼,是神經疼還是肌肉酸痛。

他跟她講工作計劃,她說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他相信如果他搬出一個相反的計劃,她也會這麽說。

他感到空前的失落,他希望這個失落會是絕後的,但是似乎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孩子們反而都鬆了一口氣,因為這個家庭,父母扮演的角色一貫是嚴母慈父。做媽媽的隻要一有空就會查他們的功課,不光是學校的功課,還有媽媽布置得功課,萬一被捉住躲懶,處罰是法西斯似的。

媽媽沒有空?萬事大吉,他們至少可以輕鬆地樂上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