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伊人(45) 爭執
文章來源: 漢代蜜瓜2009-04-13 07:16:16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何葭將近畢業。她忙得不可開交,一邊做論文,一邊考試,一邊發簡曆找工作。

阿青雖然比她晚半年畢業,也忙得不見人影,借車的次數都少下來。難得他們在廚房碰在一起,聊幾句,又匆匆各幹各的事。

有一日何葭問這個既非同父,也非同母的弟弟:“跟麗迪亞怎麽樣?畢業後有什麽打算?真的申請法律學院?”

阿青猶豫了片刻,左右看看,確信陳珊不在的時候才悄聲說:“姐,你別告訴我媽——我不打算讀法律了。我在修一個 ESL 的資格證書,打算畢業以後到亞洲教英語——”

何葭一口水幾乎嗆在喉嚨裏。她放下杯子,穩了穩心神才說:“你瘋了?你這話讓你媽知道了還得了?你不讀法律也要到公司裏去積累商業經驗,跑到亞洲去教英語——這是不是麗迪亞的想法?”

阿青點頭承認:“我覺得她也很有道理。我們年輕的時候要多走一些地方。教英語雖然收入不高,可是很多國家的學校提供免費的宿舍,假期旅遊津貼,我們可以一邊教英語,一邊學一些當地的語言文化,一邊了解各地的風土人情,還可以幫助貧困國家的人們——”

何葭啼笑皆非:“你不覺得你太理想主義了嗎?”

阿青反問:“姐,你不覺得你老氣橫秋嗎?”

她——老氣橫秋?何葭鼻子差點氣歪。

她平靜下來問:“已經在著手了嗎?第一站打算去哪裏?”

阿青胸有成竹:“第一站是日本,第二站是韓國,第三站是中國,很可能在上海落腳。”

看來是計劃好的,井井有條。

何葭質疑他:“日本?日本人民需要你們的幫助?”

阿青解釋:“日本付的錢多,我們可以多攢些錢,這樣在中國不至於太窘迫。”

看來本地長大的孩子並不傻,不是完全不管不顧的理想主義,知道哪裏錢多,哪裏錢少,錢雖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至少是行走這個世界必不可少,很重要的東西。

似乎不必為他們擔心,他們對人生有自己的計劃。

何葭微微一笑,搖頭說:“我覺得你媽媽不會同意的,你要當心。”

如果陳珊知道自己的兒子兜了一圈又兜回中國,還不要氣暈?她當初跟前夫複婚,再忍受夫妻分居兩地陪兒子在加拿大念書,不就是為了將兒子培養成律師醫生這種專業人士,在異鄉落地紮根,有一個穩定安逸的人生嗎?

兒子兜兜轉轉又到處顛沛流離,那麽她又何必當初?

阿青臉上露出不以為然地表情:“我是成年人,我的決定不需要她的批準。她同意最好,不同意也沒有辦法。我的人生由我自己來做決定,她沒有任何權力來對我的人生進行規劃。”

看來這小子想木已成舟的時候再向老媽攤牌,讓她無可奈何地接受現實。

他叮囑:“姐,你千萬別在我媽麵前走漏風聲啊。我信任你才跟你說的。”

何葭苦笑——這個信任太沉重,她簡直不堪重負。

一日課表稍微輕鬆,何葭下課應約走路到到弗萊德家,遠遠的在街對麵,看見弗萊德站在門口跟一個金發女郎說話。金發女郎身材窈窕豐滿,臉蛋美麗誘人,十分性感。

他擁抱她,在她臉頰兩邊各親一下。她把他的車子開走。

不會錯的,她忘了誰的車牌號也忘不了他的。

她吸一口冷氣,踩著雪又走到地鐵站,乘地鐵轉公車回家。

晚上弗萊德致電過來,問她為何失約,是不是身體欠佳。她想忍忍,到底沒忍住,冷冷地說:“你有人陪,要我做甚?”

弗萊德說:“你說什麽?誰來陪我?”

何葭道:“你自己明白。”啪地掛掉電話。

他沒有再打來。因為他知道她住在前繼母家裏,並非獨用電話。

隻是第二日在她下課回家的路上等她。何葭隻得上他的車,不發一言。弗萊德說:“你昨天來過,剛好看到她,是不是?你要是有問題,應該當麵問我,我會回答你。”

何葭說:“好吧。那麽我請問閣下,她是誰?”

弗萊德道:“前女友。她的車子壞了,來跟我借車。”

何葭問:“你有幾個前女友?是不是都要又摟又親?”

弗萊德忽然笑:“你吃醋?我非常高興。”

原來男人也希望女人為他們吃醋。

他說:“她是拉丁人,禮節上比較開放。”

她說:“我不能容忍這樣的行為。”

弗萊德說:“你要講道理。她隻是我的前女友。再說我是單身,我有權利結交朋友。”

何葭立刻說:“我也是單身,我是不是有權利跟別的男人摟抱親吻?”

弗萊德頓時被噎住。他呻吟:“葭,你平時不是這樣犀利的。”

何葭冷笑:“東方女人不疾言令色不是說軟弱可欺。你自己也說,東方女人看上去溫柔沉默,實際上很厲害,我來告訴你,這叫外柔內剛!”

弗萊德苦惱地按住額頭,半天才問:“那你想怎樣?”

何葭說:“跟你的那些前女友斷絕關係。”

弗萊德呻吟一聲:“葭,你要講理!” 過了一會兒他說,“這不可能。”

“那麽我們沒有再耗下去的意義。”何葭打開車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踩著殘雪走向地鐵站。

雪靴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即使穿了件羽絨服,她的身影在寒風中依然苗條嬌小。

弗萊德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何葭夜以繼日地寫論文,複習考試,發現自己患了失眠症。她成夜成夜地睡不著,吃不進東西。

她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年輕經得起,不得不去看醫生,開回安眠藥。她明白她已經中了他的毒,上了他的癮。他是她的鴉片,從肉體上到精神上,對他絕對依賴。

像當年對沈遠征的依賴嗎?似乎有些不同。她努力戒毒,千辛萬苦。

弗萊德沒有來找她,盡管她希望他來找她。他平日對她百依百順,可是這件事不肯讓步。

不久她畢了業。她知道弗萊德在加國人脈廣泛,同企業界有很多聯係,但是她不願意為了工作的事找他,向他低頭。

她通過學校的就業輔導以及自己找到的一些信息發簡曆,過了許久,才得到本市的一個麵試,因為沒有本地中層管理經驗,未果。她開始試著跟埃立克取得聯係,跟他抱怨說加拿大工作機會太少。

埃立克已經調回美國,在加州工作。他迅速回音,給她推薦幾個加國公司,並說如果她願意,可以試著在美國找找看,他可以負責推薦。

可是何葭雖然已經拿到加國永久居民,但是仍然持中國護照,這是她去美國工作的最大障礙。

她隻得兩條腿走路,往國內發簡曆——如果留在國外沒有自己喜歡的工作,那麽異國居留權對她來說又有什麽意義?

陸陸續續,她收到幾個來自上海的詢問,要她電話麵試,或者回上海麵試。她十分彷徨。她問計陳珊,陳珊說:“在我公司幹不是很好嗎?你要回去,也要等到入了籍再走。”

嗬,入籍,每次回國還要再簽證。從此說,我是加拿大人,卻是黑頭發黃皮膚的加拿大人——可是我們為什麽要背井離鄉?

何葭按照埃立克的推薦再發簡曆,如果半個月之內沒有回複,她打算回國打天下。

可是想起弗萊德,她仍然感到一陣陣地失落和心痛。她是怎麽陷進去的?想想好象昨天的事情。在他家的客廳,他們各自端著盤子談論宗教,基督教,聖誕節,佛教印度教的轉世輪回。

他凝視她:“我想做一件事,可是不敢做。”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吻。然後俯下身來,吻住她的嘴,濕潤而溫柔。

他曾經坐在飯店的窗前絮絮叨叨地跟她講那些傷痛的往事,說:“不知道什麽原因,見到你,我就有傾訴的欲望。”

在湖邊的小木屋,他溫柔地舉起她,輕聲說:“我的中國公主—— My Chinese princess 。”

此時此刻,他的甜言蜜語還在心湖劃下圈圈漣漪,然後水麵複又平靜,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