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日,於右任自寧來滬,赴醫院看望老朋友,後來他告訴記者說:“蔡先生頭臂傷勢轉輕,骨亦末碎;惟筋絡受傷頗重,須適當調養,始能逐漸恢複。”
一周以後,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在上海開會,作為董事長的蔡元培還因病缺席。直到1936年1月18日,盡管蔡元培的頭部、腰部均已痊愈,但被扭傷的筋骨仍未徹底康複。
三、最先打蔡元培的是誰?
都說學藝術的女生很香水百合,其實也不盡然,最先動手打蔡老先生的,便是北平藝術學院一位年僅20的小辣妹。
以下一段,來自於現場總指揮李時雨①的記述。
同樣,中央黨部也緊閉著大門,並有持槍警衛把守。同學們把黨部緊緊包圍。原來這裏正在召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的臨時會議,可以估計,關於如何對付在南京示威的學生,會是主要議題之一。有的中央委員在窗口探出頭來,向示威學生恬不知恥地汙蔑謾罵,這就更激起了學生的憤怒。一部分學生將衛兵繳了械,有的同學用石頭砸毀了鑲在大門上麵的國民黨黨微。同學們的口號聲震耳欲聾,國民黨的會議被迫停止了。狡猾的蔣介石推出蔡元培和陳銘樞出來應付學生。蔡、陳一出來就被學生團團圍住。這時,反動當局已調來大批武裝軍警前來鎮壓,正在相持之際,一個警察向空中開了一槍,這一下提醒了同學,他們緊緊地抓住蔡、陳二人做為人質。並向他倆發出了嚴厲的警告:不許鎮壓愛國學生運動,立即撤走軍警特務。氣惱的同學突然向陳銘樞打了一棍,蔡元培的臉上也挨了一記耳光,這是北平藝術學院的女同學薛迅②打的。
還有其他幾篇史料,如《北京記憶》、《中國革命史話》也提到薛迅打了蔡元培。
打了蔡元培以後,薛迅還在“活捉蔣介石”的口號聲中往黨部裏麵衝,與從裏麵衝出來的國民黨宣傳部長張道藩、組織部長陳果夫等人狹路相逢,雙方在過道裏打起來,桌、椅、板凳互相砸,到處是一片玻璃、吊燈被砸破的嘩啦聲。那一天,薛迅不僅衝鋒在前,還穿一身紅毛衣,臉上又有麻子,因而十分搶眼,以至於她當場被捕後,國民黨元老吳稚暉、於右任要釋放她,陳果夫、陳立夫和張道藩都堅持不同意。
吳稚暉、於右任之所以要放人,是因為薛迅說她不是什麽共產黨,隻是出於抗日義憤和愛國熱情,這兩老頭一聽,既然不是共產黨就放了吧,但與她交過手、對她印象極深的陳果夫等人非要抓她不可,張道藩甚至親自動手要拉她回去。
那麽,作為當事人的薛同學,又是怎樣回憶當時情況的呢?或許是因為出手打人、尤其是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畢竟不那麽理直氣壯,所以她並沒有說自己打了蔡元培。
她是這樣說的:
進入中央黨部的大門,就是一個廣場,廣場的對麵是台階很高的大禮堂。我們的隊伍就圍住了禮堂的大門,糾察隊員手持木棍在隊伍的外麵警戒著。蔣介石為了對付北平學生的質問,派出蔡元培、陳銘樞接見我們。陳、蔡並排占在禮堂門前的高台階上,接受了《質問書》。回答問題的是陳銘樞③。他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是:“不是不抵抗,是要有準備的抵抗,我們不能不準備就抵抗。”他這番話,是為國民黨的不抵抗主義作辯解。我當時是負責作揭破性回答的,就向他指出:“準備工作是應動員群眾行動起來去準備,不能空談準備,為不抵抗打掩護”。陳銘摳對第二個問題的回答是:“國聯'是我們的朋友,是國際組織,我們要依靠朋友的幫助”。我就指出'國聯'的性質,指出了它的欺騙性。這時群眾開始交頭接耳,開起了小會……陳銘樞對第三個問題的回答是:“北平為什麽不讓抗日,我們不知道,我們要去問……”我們指出:“國民黨各級組織是一致的,省、市黨部是中央黨部領導下的組織。省、市黨部壓製抗日,中央黨部是不能推脫責任的!”頓時,群情激情,口號聲驟然而起。不知是誰,喊了聲“打”!陳銘樞被一棍子打倒,蔡元培也被打了一下。我們馬上派糾察隊把蔡元培及時架出人群。我們考慮到發生衝突後,可能會有學生被捕,先抓一個俘虜,以後好作交換。
雖然,薛迅沒有明說她本人打了蔡元培,但她在文章裏透露的一段細節更令人吃驚:
“九·一八”事變之後,我們黨的方針是什麽?據我的記憶,黨對“九·一八”事變的分析是:事變的發生,當然是日、美在東北矛盾尖銳化的結果。為了緩和日美矛盾,日本占領東北後必然要進攻蘇聯。因此黨的方針是展開群眾性抗日運動。一方麵要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然而更重要的是要保衛蘇聯。具體到對學生運動的指導方隊是要把學生的抗日運動和日常的經濟鬥爭結合起來。當時各學校在抗日活動中攆校長、哄教員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搞起來的。
原來,這些愛國學生之所以要抗日,最重要的目的竟然是為了保衛蘇聯!為了保衛一個紅色帝國,以收複失地而名,竟然不顧敵強我弱的客觀現實,硬逼自己的國家去與另一個帝國主義開戰,竟然肆無忌憚地衝擊中央機關、毆打政府官員,連60多歲的老人都下得了手!
四、衝突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根據李時雨的記述,是由於有中央委員罵學生,這就“更激起了大家的憤怒”。到底是怎麽罵的?文中沒有詳細寫。就算是謾罵汙蔑,也不能成為將衛兵繳械、砸中央機關的正當理由。
李時雨又說,正相持之際,警察向天開了一槍,於是氣惱的同學就打了陳銘樞和蔡元培。事發當天,廣為散發的《北平學生抗日救國示威團為遭國民黨軍警鎮壓告全國勞苦大眾書》也說是對方先開槍。《告大眾書》稱:當學生正說到國民黨欺騙群眾、屠殺群眾、出賣群眾,要高呼打倒之時,“屋裏的槍聲似爆竹一般不斷的響著,我們赤手空拳的同學們,在這種場合裏隻有被毆打了!逮捕了!槍殺了!不過我們不是無抵抗主義者,我們是反帝運動的堅決的戰士……搗毀了中央黨部的窗子,打僵了蔡陳兩個走狗,然後還由糾察隊的維持分隊分路歸來了”。
顯然,如果是國民黨先開槍的話,則可以為學生打人的暴力衝突找些理由,但中共方麵也有對方並未先開槍的史料。例如:薛同學隻是說當時群情激憤,不知是誰,喊了聲打,陳銘樞就被一棍子打倒。《北方左聯北平作家協會紀事》一文稱:陳銘樞在為北平市黨部壓製抗日進行辯解時,被當頭一棍,從石階上打倒,隨即槍聲大作。又例如當時在現場的,一位名叫陳沂的北平學生示威團糾察隊隊長說:我們糾察隊發現了穿黑衣服的武裝警察,加之陳銘樞為北平市黨部進行辯護,還要我們尊敬蔡先生、聽蔡先生的話,惹得一位同學興起,給他當頭一棒,他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從石階上倒下來,隨即就聽到盒子槍聲。
而在國民黨方麵,則一口咬定學生也開了槍。事發當天,陳銘樞就對答記者說:“學生二百餘人,公然手持粗棒,挾藏手槍,於搗毀外交部後,複衝入中央黨部,如年高德劭之蔡先生與兄弟,代表中央出麵解釋,竟受此無理由之毆扭,且鳴槍進攻……實施暴動”;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秘書處在致全國的通電中也如是述說:“時中央黨部之職員及警衛,見學生動武,即上前救護蔡、陳兩氏,但學生中即拔出手槍開放”。
誰是誰非,現在已很難說清。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出手打人之前,學生就擁有武器,這是毫無疑問的,上海申報於第二天刊發《學生大鬧中央黨部》的新聞報道中,便曾提到被捕的學生裏麵“內有女生一名,帶自來得手槍”。
其實,無論是不是國民黨先開槍,這場衝突都不可避免。因為學生運動的領導者,早就確定要砸國民黨的場子,這也是毫無疑問的。1930年12月31日,中共北平市委在一份關於北平學生南下示威反帝反國民黨鬥爭的報告中就明確記載:“抵京後,黨團便決定了示威的期間(至少一星期)和鬥爭的步驟與策略:黨團決定了第一天(抵京的翌日)舉行街頭上的遊行示威,第二天搗毀外交部,其次搗毀中央黨部,最後如果情勢可能,便再臨時決定搗毀國民政府。”
為了保證學生運動的順利開展,北平市委還在示威團內部建立了一整套秘密的指揮係統,由林裏夫任黨團書記,王蔭槐任總指揮,薛迅任副總指揮,黨團成員還包括林楓、陳沂等,他們才是真正的領導核心,公開出麵的“總指揮”李時雨隻不過跑跑龍套而已。
評心而論,北平學生示威團在左傾路線的影響下,將矛頭對準國民政府,喊出“活捉蔣介石”、“打倒國民黨”、“中國共產黨萬歲”的口號,甚至屢屢打砸機關、毆辱官員,私設公堂,拘捕他人,將合法的愛國運動演變為騷亂,既不現實,更有悖於自己所提出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一致對外”的方針。這種過激的政策,自然不能為其他學生接受,也失去了社會各界的一致擁護,這從參加示威鬥爭的人數中就看得出來,14號有四千人,15號就下降一半,而國民黨方麵的統計和當時報紙上的相關新聞則更少,都隻是幾百名學生。
另一方麵,對於這起學潮,老蔣也明白,肯定少不了共產黨的“操縱”,他也十分厭惡學生的暴橫和盲從,這兩點,他的日記中都有記載。但在連續發生多起各地學生打砸事件的情況下,以他為首的國民政府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克製和忍讓,“禁止軍警開槍”,“姑以緩和辦法應付之”,盡可能地避免流血衝突,並非如學生散發的《告大眾書》那樣是什麽“公然的屠殺”、有兩人被軍警開槍打殺等等。
事發當天,國民黨有沒有下毒手,邵元衝④的日記可作參考:
正在會議間,忽來暴民數百人,假學生團體名義,攜共產黨傳單標語,身佩紅布,手持槍棒,至中央黨部,奪門而入,遇人即毆,遇物即毀,並劫去守衛槍支,欲加放射,中央工作人員以忍不與較,受傷頗多。常會乃惟蔡孑民、陳真如兩君前往答複,即為暴徒攢毆,並將蔡拽去,中途始釋,陳亦受傷倒地。此次之行,完全叛亂,當時中央工作人員以自衛計,不能再忍,乃截捕暴徒十一人,其中確有共產黨徒,嗣右任、稚暉不予深究,乃稍加訓導,遣之歸去,至十二時後事始稍息而散。
又比如,有史料稱:蔡元培遭群毆後,在一片混戰中忍痛高呼: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並安慰強行把他架走當人質的學生說:“不要怕,他們開的是空槍。”學生回答不是空槍,已有兩人倒下,“蔡元培聽了搖頭歎息不已”。筆者相信,他的這一聲歎息,是為同學們的偏執情緒而發。因為正是以他為首的、專門處理學潮的特種教育委員會,作出了對於學生仍應“好為勸慰”、“避免武器製裁”的決定。
還有一例,也能證實國民黨開的是空槍。
1931年12月16日,外交部長顧維鈞在給張學良的密電中說:“北平學生示威團到部,搗毀頗劇,嗣赴中央黨部示威,由蔡孑民、陳真如出見,均被毆受傷。陳暈倒地,蔡被劫去。幸由衛兵開空槍示威,學生潰散,方始救回。
當然,在製止學生行凶的過場中,掛彩肯定是少不了的,這種情況雙方都有。至於國民黨方麵,除蔡元培和陳銘樞以外,還有數人被學生毆傷,其中”工友吳尚銀傷勢甚重“。
應該說,從現有史料來看,認為國民黨蓄意製造慘案的觀點,尚無根據。而且,那時候的輿論管製並不嚴厲,如果真是國民黨先開槍、又打死兩名學生的話,那些民主鬥士還不吵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