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
創世記四十章一節至四十一章四十五節(續)
(一)
約瑟受上帝引導高升至顯赫地位的第一步,乃是上一個故事末尾,約瑟被信任照管軍事監獄中其他的囚犯。當法老兩個家臣,他們本身或許以前是奴隸,得罪他們王室的主人,被交給波提乏看管,於是約瑟被召出監來照管他們。顯然他們並不是放進實在的監裏,隻是拘禁在波提乏府中某處等候調查。對於約瑟,這是另一步高升,雖然是暫時的提升;因為當他的服務不再需要時,他便要回到囚室,或者像他所稱的,他的『坑』(參四十15,四十一14。編者按:『坑』字dungeon,中文和合本聖經在這兩節部譯作『臨』)。這字與那用以敘述他被哥哥們放進去的『坑』同一個字;而這字提供了一個生動的急轉,回到敘事詩的開始。
過了一陣子,酒政與膳長同一夜裏作了兩個類似的夢,因而不安。約瑟是個同情的侍候者,問他們為什麽這麽鬱悶。他們告訴他,因為沒有人解他們的夢。這對我們似乎會感到是愚拙的牢騷,但是我們要記得古人都對夢著迷。如果希伯來人是這樣,埃及人更是如此!我們知道埃及『夢書』的編纂,而我們很快就要遇到法老宮廷中的衛士和博士,這些人在神秘領域中有許多職務,其一清楚地是給他們主人的夢適當的解釋。酒政與膳長所抱怨的,那便是他們如今受氣,不能召喚這些專家。下一場,當法老家中的人,包括法老和他的所謂專家們麵對他們不能解釋的夢時,人人都感到害怕,由此可見酒政和膳長當時的感受。當然我們了解約瑟作為解夢者的身份也是在這背景中。雖然他能輕易地解釋一切的夢,他自己卻不是專家——隻是他所信靠的那一位,她是!他像其後的大先知們,不是一個受過訓練的專門人才,隻是得到上帝秘密指示,而一切『解釋』都屬於她。
(二)
故事的主要教訓在此可以看到。惟有那些與上帝協調的人才能解夢,因為使人們作夢的是他,而安排人們能論及未來的也是她。這是我們從但以理書所得的同一教訓。那個故事的主人翁也是在一個外國的統治下升至高位。他為他的信仰受很多不公平的苦;他也是上帝的發言人,輕易地解釋重要人物的夢。
約瑟與但以理兩人的故事共有的一個特色,乃是同樣使用『伊羅欣』(“Elohim”)『上帝』。我們知道,這裏文法上是用眾數式(進一步請參看上冊一章廿六至三十節『我們要造的』注釋)。那末我們研究的主人翁周圍的外邦人——在這裏是埃及人,而但以理的情形則是巴比倫人——了解她(或者更確切說是把她當作埃及或巴比倫的神的同義語)是指『眾神』。當然,藉著夢對人說話的『眾神』知道夢的意思。但是要怎麽幫助他們呢?因為『眾神』在夢中說的是用謎語。
然而,對『伊羅欣』,約瑟與但以理所指的根本不同。他們所指的是那一位創造主,她統管現今的世界,而且獨自支配個人與國家的命運。這位上帝對他的特殊百姓或者他們當中的『智慧』人;總是把她的神秘,連夢的神秘也揭露清楚。在這樣直接的靈感旁邊,外邦的科學專家們能做什麽呢?
這一切我們都是從第四十章約瑟簡單的問話:『解夢不是出於上帝麽?』推論而來;又是從第四十一章幾個類似的短語而來。請參看16,25,28及32節;以及法老口中的話,38至39節。但以理在但以理書第二章偉大的讚美詩中,更充份的全部表出:
上帝的名是應當稱頌的,
從亙古直到永遠,
因為智慧能力都屬乎他。
他改變時候,日期,
廢王,立王,將智慧賜與智慧人,
將知識賜與聰明人。
他顯明深奧隱秘的事!
知道暗中所有的!
光明也與他同居。
我列祖的上帝阿:
我感謝你!讚美你,
因你將智慧才能賜給我,
允準我們所求的,
把王的事給我們指明。(20-23節)
也請參看但二章廿七至廿八節;四章卅四至卅七節。
我們今天對於這一切需要解釋或揭示的夢的奧秘,不很可能如希伯來人那麽熱切。但是如果我們能夠體會的話,我們對它有許多能表示同意的。因為除掉迷信,則那教訓基本上是簡單的,卻也是重要的。那就是:上帝,並且隻有上帝計劃;而且也是上帝,隻有它處置。然而她不讓她的百姓陷於愚昧,不知她的意旨。在靈性上敏感的人,『時代的兆頭』是常先給他們領悟的。
(三)
在但以理書開端,和約瑟故事的這部分,所傳來的另一個教訓乃是:上帝的百姓在外國的環境中,可以過信心的生活。隻要該國尊重他們的宗教權利,他們便能忠於上帝而且也忠於國家。惟有當這國家擅取上帝的地位,而要求它的公民不可有一種單獨屬於上帝的『崇拜』時,它的百姓才準備在必要時,為他們的信仰受難。當時在埃及的希伯來人未麵臨這種情況,雖然在約瑟的故事的後期有些預告的旁白(例如四十三32;四十六34),準備迎接不久當『有不認識約瑟的新王起來,治理埃及』(出一8)。然而,在但以理當時,變化來得極其快速,猶太人從被寬容而變得要受最嚴酷的逼害。
至於聖經給予處在這般可怕情境中的信徒的信息,讀者可以參考本叢書中艾理遜先生(H.L.Ellison)著的出埃及記注釋,及羅素爾博士(Dr.Russell)的但以理書注釋。目前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年青希伯來人比較幸福的事實,他無須叛離他先祖的信仰,仍然在一個不理會他的宗教的社會中,獲得屬世的成功和地位,雖然這個社會嚴格要求所提供的是能幹而又可信賴的行政人員。
以後曆代的猶太人,從約瑟的模範大得安慰,他們也有許多人趕上他的成功。今天在世界上大部分基督徒也一樣可以。但是隻要稍加思索,便會警告我們,不要過份去從中求安慰。但以理的經驗或許較為合適。就是在當前,許多猶太人和基督徒,還是生活在勉強被寬容,而逼害隨時可越過薄弱界線的國家中;在那些國家裏,信徒不能希望像約瑟那樣在社會上往上爬,而非信徒則可以。我們所生活的社會,也可能不久便同流合汙。說故事者在約瑟的敘述詩的這部分,有使他的主人翁理想化的傾向,使聽眾不得一見現實生活的真實。
忘恩負義
創世記四十章一節至四十一章四十五節(續)
(四)
但是我們現在且來看看故事的一些細節。正如我們所已經看到的,它的教訓乃是現代聽眾隻能在理想化和毫無瑕疵的表現中去欣賞。我也覺得它並非創世記中的上乘故事。很奇怪的是說故事者未能盡力抓住機會。
因為有一件事,就是酒政、膳長和法老的夢,並不是那麽複雜。它們具有我們所能預料的,現實與幻想的恰當混合。酒政夢見遞酒給法老,但是他所見的葡萄樹卻在一刻之間開花、成熟並且發酵。膳長夢見把筐裏的餅送去主人桌上,但是他看見當他把筐子帶經宮中時,鳥吃他的餅。法老夢見瘦牛和麥子細弱的穗,他看見瘦牛吞吃肥牛卻依然瘦,而弱穗吞了肥的卻依然弱。但是我們不得不驚奇,為什麽那兩個官員對於他們的夢的意思一無所知,得不到一個解夢的人而且覺得毫無辦法。又為什麽衛士和博士們對法老的夢倉皇失措,不發一言。因此約瑟解夢的成功便大為遜色。但以理書的作者在處理第二章及第四章的場景則好得多了!尼布甲尼撒的夢比法老的夢複雜而又怪異得多。巴比倫的專家們束手無策這才有道理,而但以理解夢的成就相對才有更大的戲劇效果。約瑟被塑造得看來太冷漠了。
在第二章但以理說的話末尾,與此地約瑟對法老說話的末尾,兩者之間有個很顯著的對比。但以理詳細解釋尼布甲尼撒的夢便停下來。尼布甲尼撒承認但以理的上帝真是萬神之神,萬王之王,又是顯明奧秘事的,決定要高抬但以理,派他管理巴比倫全省。但是,在創世記,約瑟對夢提出了他簡單的解釋,然後有點誘導法老抬舉他:『上帝已將所要作的事顯明給法老了』,這句話出自剛才由監獄囚室中被帶到王麵前的人的口,絕難像是合理的。說故事者當然是想強調法老,與那控製未來的那一位相比。但是他做得過火了,於是那場麵便缺乏現實的效力。但以理書的作者用心一樣,做來卻有效得多了。
(五)
然而,幸而有兩處地方描寫得很生動。
第一處是關於那兩個被囚官員結尾的場麵。在約瑟給他們的回答裏,有一個用字精巧的遊戲。酒政的頭將被『舉起』(譯者注:中文和合本未譯出此詞),那就是說,調查他行為失當的結果,將宣告他無罪,他將要再在他主人麵前侍立,並且官複原職。請比較列王記下廿五章廿七節『約雅斤抬頭』,字麵上就是『抬頭』。膳長也被『舉起頭來』——但是從他被舉起來(譯者注:中文和合本譯作『斬斷你的頭』)。他將被判有罪而被斬首,而他的身體被掛起來給鳥兒吃。約瑟請求酒政的可憐和同情,求他複職後向法老求情:『我實在是從希伯來人之地被拐來的,我在這裏也沒有作過什麽,叫他們把我下在監裏。』這是些感人的話而約瑟實際上是請求人幫助!這場麵具有希伯來人說故事的最爽快的風格。對那兩個人的反應一字不提,而在末尾,我們所見到的乃是判決正式執行的一句簡短的話;至於酒政忘記他對約瑟的諾言,敘述就更簡短了。
第二處則是兩年後,在法老宮庭中,酒政記起約瑟來。『我今日想起我的罪來』,這句話不是好譯法,因為它使我們以為酒政因為他使約瑟失望而不安。絕不,他所說的『罪』乃是他得罪法老;或者更正確地說,是指他被人枉屈地指控的罪,雖然在他主人麵前他太圓滑了不便說出來。他是善用詞令的外交人員的好例子。他提說『罪』卻不是罪;而且良心無愧地去想起一個他曾殘酷對待過的人。
這兩個小小的場麵十分逼真,我確信,這是因為說故事者本人被他們的人性感力所影響。雖然真正的希伯來作風,是不詳論參與者的情感的;這些情感——約瑟方麵的絕望與思念,酒政方麵問題的解決與其後傲慢的健忘,膳長方麵的全然恐懼——感動了他,使他不知不覺便增強了他的作品的生動。後來法老與約瑟的會麵,他過份注重於約瑟的一切智慧是由上帝來的神學論點,因而人物得矯揉做作,而文筆也就平平無奇。
請讀者誠實地自問,這冗長而沉悶的故事最清楚地留在自己心中的是什麽,我想他會同意我的評估:不是對夢的強調,也不是法老宮庭中形式化的程序;乃是一個高級的埃及官員對一個卑微的希伯來人的冷酷與忘恩負義。這個希伯來人在他自己卑微時對他仁慈,但是當他再居高位時,卻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莎士比亞在他所著的從心所欲(As You Like It)的刻薄詩歌中,把關於人性中這典型而又卑鄙的特質所要說的都說了:
你吹啊,吹啊,冬風,
你並不那麽不仁,
像人的忘恩負義;
你的牙齒也不那麽無情,
因為你看不見,
雖然你的氣息粗野。
你凍啊,凍啊,天空,
你的侵蝕並不那麽逼近,
有如恩澤被遺忘;
雖然你如洪水彎曲
你的刺激沒有那麽尖銳,
有如朋友不相記念。
(六)
最後法老依照約瑟告訴他的去行,提升約瑟作他的大臣或宰相,去組織他的全國對付那要來臨的饑荒。約瑟穿戴起他權威的衣飾,當他出去巡視各地的時候,全埃及都在他麵前『跪下』。法老又給他一個埃及名字,並且把一個埃及祭司的女兒給他為妻。這是一個了不起的高潮。是不是呢?我有點覺得,說故事者在這最後一段用詳記細節之法,可能開始再度間接批評約瑟。下段便有多些論及這點。
忘記
創世紀四十一章四十六至五十七節
46約瑟見埃及王法老的時候,年三十歲。他從法老麵前出去遍行埃及全地。47七個豐年之內,地的出產極豐極盛。48約瑟聚斂埃及地七個豐年一切的糧食,把糧食積存在各城裏;各城周圍田地的糧食,都積存在本城裏,49約瑟積蓄五穀甚多,如同海邊的沙,無法計算,因為穀不可勝數。50荒年未到以前,安城的祭司波提非拉的女兒亞西納給約瑟生了兩個兒子。51約瑟給長子起名叫瑪拿西,因為他說:『上帝使我忘了一切的困苦和我父的全塚。』52他給次子起名叫以法蓮,因為他說:『上帝使我在受苦的地方昌盛。』53埃及地的七個豐年一完,54七個荒年就來了,正如約瑟所說的,各地都有饑荒,惟獨埃及全地有糧食。55及至埃及全地有了饑荒,眾民向法老哀求糧食。法老對他們說:『你們往約瑟那裏去!凡他所說的你們都要作。』56當時饑荒通滿天下。約瑟開了各處的倉,糶糧給埃及人。在埃及地饑荒甚大。57各地的人都往埃及去,到約瑟那裏糴糧,因為天下的饑荒甚大。
這段經文把約瑟故事的兩個主要部分聯係起來,那就是他的聲譽在埃及盛傳與他重建他的家園(或者反過來說是他們恢複它)。很快便渡過約瑟領導的充實埃及倉庫的食物的階段,而來到如他所預言的饑荒年頭。顯然說故事者想盡快帶我們向前,好進至約瑟與他兄弟晤麵的場合。但是他沒有失去戲劇的連貫性。在他的行進表中,他記載約瑟生了兩個兒子。這似乎無關宏旨,但是他巧妙地想用它來給讀者一個寶貴的教訓,藉以給主人翁以恰當真實的形象。在我們當中有些人看來,這是很適時的。
(一)
約瑟可能是位極人臣了。為求行事順利,法老給他國中兩個主要的職位,那就是宮中的主持人,主管法老的財政;和宰相,或是法老的授權代表,持有法老的印章。他發號施令,即使出自他本人也能受到遵行。他佩戴國家的金鏈,坐在法老的一輛車上,侍衛在前喝道,叫人人『讓開』或『跪下』(這似乎是個埃及字,雖然精確的意義未明)。
希伯來聽眾自然對這成就感到榮耀、歡欣。同時他們也可能感到不安、震愕。約瑟得了一個埃及名字,又娶了一個埃及女子。但是埃及名字一如希伯來名字,都有濃厚的宗教涵義(撒發那忒巴內亞大抵是『上帝說話他便存活』的意思)。他所娶的女人,也不是任何平凡的女人,而是安城(後來的紇流坡利)祭司長的女兒。安城乃是太陽神若(Re)的大能城市(參看地圖四)加之約瑟所受的奉承顯然是非希伯來的。差不多像埃及信仰中,屬於以法老為眾神之子的神聖尊榮,轉予他了。說故事者是不是過份了呢?他的用意何在呢?
(二)
我們從約瑟兩子的出生與命名的報導中,得到關於他的目的強烈的暗示。瑪拿西的名字,意思是『使(我們)忘記的乃是上帝』,因此這一次在創世記中,對一個名字的解釋並未遠離原義。這是曾經遺失一個兒女的父母可能選用的一種名字。另一方麵,以法蓮隻是用兩個共同的子音,與『使之昌盛』這類動詞有關聯;至於它原來的意思則不知道了。但是重要的乃是約瑟在解釋名字時,把這一切事歸功他自己的上帝。是希伯來人的上帝,而不是法老或埃及的眾神,使約瑟達到現在的成功與幸福,並使他忘卻以前生活中的艱難痛苦,使他得到故事中所描寫的一切顯赫。
這樣,約瑟並無背棄他先人信仰的危險。我們幾乎可以聽到聽眾鬆了一口氣。然而他真正需要那麽怪嚴肅而又自滿自得嗎?他真正要給人以那麽誠心誠意地享受埃及的『肉鍋』(參看出十六3)初嚐的印象嗎?為什麽他對於他新獲得的權威那麽津津有味呢?而且為什麽他要提及『我父的全家』(51節),好像是他們,而絕不是他自己,使他受多年的苦呢?
我想在這點上,是作者故意留下的。他似乎終於覺得他描述的主人翁,使人難於相信是真的——一位謹慎的奴仆,人人歡迎的俊美青年,對被中傷而默不作聲的受害者,善解人意的管家,冷靜的解夢者,優越於法老眾博士的人,行事有效率的宰相等等!因此他巧妙地藉敘述他勝利之法,叫讀者知道約瑟仍然是個非常傲慢的人。他在上帝麵前的謙卑仍然不是完全真誠的謙專。尤其是他仍然要知道,他被提升至富裕之境本身並非一個目的,而隻是更偉大的計劃之一部,而那更大的計劃包括他所忘記的家庭。
(三)
故事中使人不安的不平衡終於改正了。約瑟並非作為德性的模範人物,而是正如我們各人一樣,當他進入故事的第二幕時是個不完美的人類。這一來,他不隻是埃及的宰相,更是在二十多年仇恨與衡突之後,得到健康而又完全的家庭之一份子。下一個故事的第一句,有效地提醒我們注意約瑟的另一個任務——在上帝的計劃中更重要的角色——藉著突然把我們的視線,從一個富有、管理良好、營養豐富的埃及,轉移到因為饑荒,人民即將餓死的迦南。縱然約瑟在他的富裕之中忘記了他父親的家,上帝都未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