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思母----- 寫在超級月亮日
文章來源: yy562016-11-23 16:30:29

 

又明又亮的月亮,撒下一道明晃晃的銀光,在湖水中輕輕的搖曳著,搖起一串串的漣漪,往事,今事,明事。

我要回家了,我對大家說,這次我要休完所有的假期,在家裏呆個夠。我真的那麽做了。姐姐,姐夫把我從機場接到家已是夜裏十一,二點。爸媽等我沒睡。一如既往,回家的第一餐總是媽媽親手做的一大碗打鹵麵,豔豔的,香香的,冒著熱氣。在這嫋嫋升騰的霧氣中,回家了的舒適讓我連神經帶肌肉都徹底的放鬆了。

爸看起來見老了,媽好像沒變,七十幾歲的人,白發都很少。

媽,你看著比我都年輕。我忍不住的誇了一句。

媽媽是她家的老小,小時候很受寵。在我的記憶裏,文革之前,媽即不做家務,也從不為我們的學習操心。媽做的事就是讓我們活得更健康和快樂。記得那年我做完扁桃體手術,媽媽來看我,馬上把醫院裏發的5分錢的奶油冰棍換成了那年代最好的鴛鴦冰棍。那一刻,我忘了術後的疼痛,隻是想,媽真好。媽總是喜歡買好吃的,像周末去王府井,爸爸會給我們買牛肉餅而媽媽就會給我們買奶油炸糕。文革中,媽要照顧生病住院的妹妹,就讓我在一個小飯館裏包飯。

媽還是我們家的家庭醫生。青春期,我時常心跳過速,媽媽帶我去兒童醫院,阜外醫院不說,還請了一個有名的中醫輔助治療。媽就是這樣一個媽媽,從來不管我們的小事。但是,有關健康的事,有關我們前途的事,她總是有辦法幫我們。

記得文革初期,那天,媽下班回來的很晚。我告她說,咱家的電話壞了,鄰居來打電話,撥號總是忙音。媽聽了我的話並沒有馬上回答,隻是在走廊裏來回渡步,從她的眼神裏,我第一次讀到了茫然,焦慮。前陣子,媽媽把外婆送回鄉下,家裏的保姆也不見了。可媽媽還是很鎮靜,這次大概是有更糟糕的事發生。天越來越黑了,爸爸沒有回來。果然,臨睡前,媽媽告我們爸爸被關牛棚了。電話也被切斷了。爸爸從牛棚出來之後,就被發放到外地去工作。從此,媽媽一個人就擔起了所有的重擔。

那時,媽媽是會計。為了工作離家近,她放棄了去師級大單位,去了部隊的一個水泥倉庫當文職會計。媽媽穿了幾天沒有領章和帽徽的綠軍裝,大概是太別扭了,就再也不穿了。

唐山大地震時,北京也受影響,大家都不能住在家裏。我們很幸運,部隊的戰士幫我們家搭了個很不錯的防震棚,那時,我們就吃住在那裏。部隊的廚師長是個四川人,很會做飯。我最喜歡的就是扁豆燜飯。我們還喜歡和小戰士們一起捉麻雀,周末,也會拿著小板凳和戰士們一起排著隊去隔壁的部隊大院看電影。

我們非常感謝,媽媽為了我們的前途,在我們人生關鍵時刻,留在北京,擔起所有的家務,而且長途往返,探望爸爸。

幾年後,爸爸調回了北京,母親也到了一個局機關做了財務總管。退休年齡一到,母親一有了接班人馬上就不工作了。也放棄了被老朋友邀請一起掙大錢的機會,安安心心的幫我們照看下一代。那時候,母親接我兒子放學,總是拿一個雞蛋,在路邊的小攤上給兒子買一個煎餅果子。因為那是兒子的最愛。有一次,不知為什麽事,我決定懲罰兒子,不準他看電視,兒子眼淚汪汪的去求姥姥,母親表麵上沒有答應,背過兒子,馬上就替他求情。我想母親當領導這麽得人心,大概也和即通人情,又把穩關有關。

那次我回去,母親大概知道她身體可能出了毛病,母親並沒有讓我找朋友幫她看病,相反,她卻給我找了一個祖傳的中醫幫我調理身體。抓藥,煎藥。而且買許多補品。親自去農貿市場去買新鮮的蔬菜瓜果。買好菜,常常拎不動,還得叫阿姨去拿。

臨行前我們去了一個非常考究的飯店,那天,母親頭疼的很厲害,可為了我,她自己吃了止疼藥,堅持去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心很痛。

那次我回美國沒幾天,就傳來了母親突然摔倒的消息,接著就是核磁共振的結果,母親患了腦惡性膠母細胞瘤。真是晴天霹靂。含著眼淚,下班後,我就泡在醫院的圖書館,查找最新的醫療進展,結果讓我痛不欲生。所有的文獻都顯示這是一種惡性度非常高的癌症,可我還是不甘心。一方麵和我們醫院的腦外科聯係,一方麵又向全美最權威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腦外科谘詢。在國內,我們利用了所有的關係網,帶著媽媽走訪了所有的知名腦外科。那時隻要聽到一種可能有希望的藥,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中國,不管是西藥,還是中藥,藏藥,不管花多少錢,我們都會買來。我們請了三個保姆,一個照顧爸爸,兩個照顧媽媽。可隻有在那時,我們才知道,錢是那麽的無力,愛是那麽的無能,眼看著母親就一點一點的癱瘓了。最終被上帝接走了。

一晃,母親去世就整整十二年了,早些日子,妹妹去給父母親掃墓了。她說,墓地裏很安靜,空氣冷冷的,但很清新。墓碑也是幹幹淨淨。

她還說,“爸媽都是走在這個季節,圍牆外的銀杏樹脫光了葉子,但落葉卻鋪成了一地金黃。秋天,這樣的季節。

我輕輕的擦拭墓碑,突然感到一縷暖暖的陽光罩在手上,就像父母曾經溫暖的手…。陽光透過墓碑後的鬆柏灑下來,撫慰著我。。。“

那天,我們姊妹在微信上聊了很長時間,我們聊到失去的父母,眼眶就一點一點的濕潤了,我們聊到現在,那幾顆柔軟的心便又堅強了起來。因為跨過無數條星河,我們可以和遙遙相對的父母相會。我們期待著他們可以看見我們手拉著手,肩並著肩載著平安和喜樂協同前行。

今年母親的祭日有超級大月亮伴我們一同思念。這天,我沒有和先生一起在湖邊散步。隻是自己靜靜的站在湖邊,恍然中,我踏上了湖中的月光,望見了坐在月上的母親。隨著那搖曳的銀光,我聽見媽媽說,yy,我請你喝咖啡,(那時,我們小區剛剛有了咖啡館。);曉丹,別忘了yy阿司匹林過敏(媽媽總是告訴和我一起旅行的朋友;yy你要善待你的病人;

該回家了,先生小聲的提醒道,我一邊跟著先生離開湖邊,一邊在心裏默默的說,媽,我要走了。

車開了,湖不見了,我猛一抬頭,看見月亮正在跟著車子走,跨過了一棵又一棵棕櫚樹,越過了一棟又一棟小洋樓,又明又亮,就像每次媽媽送我走時的目光,除了不舍還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