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阿肯色州的Bentonville,是疫情以來第一次正式旅遊。去當地一家壽司店，立刻被那種久違的人聲鼎沸給震到了。這是我十幾年來在美國遇到的最吵鬧的餐館，顧客和工作人員摩肩接踵，工作人員隔一陣就歡呼，象是吆喝，又象是用內部信號在交流，可能是太吵了， 所以得大聲用內部暗語交流。 這麽吵的餐館， 肯定無法提供約會需要的浪漫， 但食物好吃， 所以顧客依舊排長隊。

對沃爾瑪博物館走馬觀花， 因為我對商業不怎麽感興趣。當年在深圳的時候， 一個同事跳槽去做沃爾瑪全球采購，很多同事都羨慕不已：“那可是全世界最大的公司啊（按照收入）！”

可到了美國後， 總看到那些白發蒼蒼，有時還顫顫巍巍的員工， 才知道沃爾瑪雇傭很多兼職員工， 以避免給員工福利。消費者覺得沃爾瑪東西便宜， 可這些便宜是建立在犧牲哪些人利益的基礎上？供應商被迫接受沃爾瑪的霸王條款，而消費者真的就象沃爾瑪的口號那樣，擁有更好的生活？

因為便宜，所以多買，沃爾瑪裏到處可見的肥胖讓人觸目驚心。胖到無法走路， 自然有很多疾病。美國新冠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一百萬， 其中有很多曾患糖尿病。當然，給美國醫療係統帶來壓力的， 不隻有沃爾瑪，也有照樣宣傳“超低價”的麥當勞。在便宜當道的商業模式中， 到底是哪些人沾到了便宜？

原以為沃爾瑪這樣的巨無霸， 總部應該在國際化大都市，以高瞻遠矚，放眼世界， 沒想到Bentonville的人口才5萬左右。沃爾瑪在Bentonville起家，總部從來沒有變過， 據說是因為創始人的夫人Helen Walton。她想在Bentonville把孩子養大， 不想搬家， 老公雖然一直忙著在全球開疆擴土， 但堅持不搬總部， 還要求1100多家供應商在Bentonville設立辦事處， 足以說明Helen Walton對老公的影響力。

Helen Walton對女兒Alice Walton的影響力， 直接體現在水晶橋藝術博物館。Helen Walton有金融學位，經常和女兒一起畫水彩畫，這樣的藝術熏陶， 使得Alice Walton捐款3億多美金，建造了對公眾免費開放的水晶橋藝術博物館。

從市法院走路不到5分鍾，就會看到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繼續走， 會看到溪流， 瀑布， 最後抵達博物館。

Bentonville最大的魅力， 就是隨便走幾分鍾， 就能看到環繞全市的自行車道， 和旁邊的溪流， 綠蔭，成片的野金銀花， 把空氣變得香甜，怪不得Helen Walton一直不想搬家。這樣美麗的自然環境， 鍛煉完全是一種享受， 我在自行車道上幾乎看不到一個胖子。在博物館旁邊的樹林裏， 有隻鹿竟然在離人行道一米左右的樹蔭下休息， 淡然地掃我一眼，動都沒動，看來這隻鹿目前碰到的人類，都是善類。

從Bentonville開車不到半小時， 就到了Pea Ridge 國家軍事公園。空中飄著小雨，17平方公裏的原野， 隻有我和老公兩個人，享受著久違的田園靜謐。 但這裏已經不再是農田，之所以變成了軍事公園， 是因為內戰讓子彈取代選票，農田變成戰場。

1862年3月，這片土地上的廝殺為北方贏得了密蘇裏州， 是密西西比河以西最關鍵的一次戰役。當時參與這次戰役的北方軍隊， 有一半是剛從歐洲來的講德語的新移民，還不怎麽會講英語， 就自願上前線。其實美國從人口構成來看， 真的是一盤散沙， 不知道當時那些新移民，到底是靠什麽樣的凝聚力， 在腳跟還沒站穩（也許還在經曆水土不服）的情況下，  就冒著嚴寒的天氣， 長途跋涉， 出生入死。

Pea Ridge 不僅見證了白人與白人的殺戮， 也屬於印第安人被迫遷徙的“血淚之路”。Bentonville市裏的印第安人曆史博物館，收藏頗為豐富。我印象最深刻的， 是兩張記事用的水牛皮。牛皮用圖畫的方式記錄了該部落的大事。兩個部落都“畫”下了流星雨，日食等大事，還有白人帶來的馬匹，天花， 麻疹等。

可以說， 這些用圖畫記錄下來的部落曆史，充滿了殺戮和死亡。除了酋長等重要人物的死亡，有些符號讓人莫名其妙。 有個畫了兩頂帳篷， 旁邊解釋是“和奇怪的陌生人一起露營”。這個事件被部落記載， 說明這些陌生人讓部落印象深刻， 但似乎沒有殺戮。 還有個畫了一個手裏拿罐子的人，解釋是“殺了一個打水的女人”。 老公說：“陌生人的帳篷就在旁邊， 沒有記錄廝殺，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去殺一個打水的女人？”

當然無法知道細節， 但這些牛皮上的符號， 不僅顯示印第安人與白人之間的你死我活， 也記錄了印第安人各個部落之間的長期廝殺。

白人屠殺印第安人，虐待黑人，奇怪的是， 很多印第安部落卻在內戰中支持蓄奴製的南方。我問老公， 如果當初是南方贏了內戰，美國會怎樣， 世界又會出現怎樣的格局？

他咧了咧嘴， 說其他的曆史衝擊不知道， 但美國廢除奴隸製，肯定得退後。美國奴隸製是在1865年內戰結束後廢除的， 而俄國沙皇亞曆山大二世在1861年就頒布命令廢除農奴製。他曾對父親說， 美國的奴隸製很不人道。

沒錯， 當時美國很多白人都是基督徒， 一邊信奉聖經教導， 愛鄰居， 也愛敵人， 一邊對纏著腳鏈的黑奴舉起皮鞭--這是怎樣的人格分裂！  

如果說美國廢除奴隸製， 是因為白人良心發現，我不信。同樣，我也不相信，俄國沙皇亞曆山大二世是因為同情才頒布命令解放農奴。他痛下決心進行土地改革， 主要是因為俄國在克裏米亞戰爭中， 被法國， 英國， 和土耳其聯軍打敗。俄國輸了戰爭， 是因為經濟落後；而經濟落後， 證明了延續兩百多年的農奴製不管用。怎麽可能管用呢？我起早貪黑， 還要饑寒交迫，努力有什麽用？憑什麽要我動腦筋去想如何發明新工具， 提高生產力？地主老爺畫了那麽多大餅，可我肚子還是咕咕叫， 趁沒人的時候， 我當然要躺在樹背後眯一會。

青山綠水中的Bentonville，讓我陶醉於自然的美麗， 也讓我對這片土地上曾經的廝殺思索良久：統治者隻有在自身利益受到侵害， 才會很不情願地去改善被統治者的生活。曆史何時講過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