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明白三毛為何要自殺
文章來源: 狗的哲學2018-01-22 10:55:55

突然明白三毛為何要自殺

 

今天讀了三毛的《愛和信任》, 突然有些明白她為什麽要自殺。 當然,真正的原因隻有當事人自己心裏最清楚。

熱愛自由的三毛能與荷西在貧窮,幹旱,甚至落後的沙漠裏, 享受柴米油鹽的樂趣, 說明她並沒有被婚姻的瑣碎羈絆, 她的心依舊能快樂的飛翔。

荷西出事, 對三毛的打擊可以想像。但作為一代人的精神偶像,她的精神世界應該足夠強大, 再次單身應該符合她獨立自由的追求。即便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伴侶,但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每天咀嚼一點點, 也應該能支撐她的餘生。

沒有了愛情, 還有親情,但中國式的親情, 卻讓三毛身心疲憊。在《愛和信任》中, 她第一句話就是:“每次回國,下機場時心中往往已經如臨大敵,知道要麵臨的是一場體力與心力極大的考驗與忍耐。”

在外漂泊的遊子,為何對回家如臨大敵?父母想要照顧孀居的女兒, 三毛應該滿心歡喜地回國定居,可她“每一度的決心再離開父母,是因為對父母愛的忍耐,已到了極限。”

剛出國時, 要經曆文化衝突, 而再次回國時, 又要經曆“逆向文化衝突”。三毛說:“其實,名、利、衣、食,和行,在我都不看重。隻有在住的環境上,稍稍奢侈。渴望一片藍天,一個可以種花草的陽台,沒有電話的設備,新鮮的空氣,便是安寧的餘生,可是,這樣的條件,在台灣,又豈容易?

  父母期望的是——“喂豬”。當我看見父母家的窗外一片灰色的公寓時,我的心,常常因為視線的無法遼闊和舒暢,而覺自由心靈的喪失和無奈——畢竟,不是大隱。吃不吃,都不能解決問題,可是母親不理這些,絕對不理。”

我怕母親, 是因為小時候被打怕了,而三毛最怕母親,卻是因為慈愛的母親總逼她吃東西,“ 母親看我吃,她便快樂無比。 ”  “每當我一回國,家中必叫說“革命分子”又來了。平靜的生活,因我的不肯將眼睛也吃到堵住,必然有一番傷到母親心靈深處的悲哀。可是,我不能將自己離家十七年的生活習慣,在孝道的前提之下,喪失了自我,改變成一個隻是順命吃飯的人,而完全放棄了自我建立的生活形態。”

給客人夾菜, 在中國是好客熱情, 可這給外國人卻出了難題。 相對於美國人的自我獨立,   Jeff在我的倔強麵前, 算是非常順從了。有天我在後院的休閑椅上學習,下班後的他坐在草地上, 將頭靠在我身上,看著五顏六色的花說:“瞧我種的花多漂亮!”

我一邊摸著他的頭, 一邊哈哈大笑:”感覺你象隻狗。”這話剛一出口, 我突然意識到這在中國應該算是人身攻擊了, 可他很高興, 因為在美國,寵物狗的地位有時甚至會高過孩子。

即便如此溫柔順從, 可Jeff對我的一些親戚,卻是忍無可忍。 他盡力入鄉隨俗, 可當親戚執意給他塞東西吃時,他就痛苦地向我求救: “我好想念美國。” 有個親戚做好了飯, 我給自己盛好後坐下, 招呼Jeff去廚房。親戚對我發火:“你老公不抽煙, 不酗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 這麽好的老公, 你連飯都不給人家乘?”

我瞠目結舌:“他那麽大的人了,當然要給自己乘飯。我怎麽知道他想吃多少?”

親戚知道我這種脾氣肯定做不到舉案齊眉,但不給老公乘飯, 就太過分了。 中國人眼裏的好媳婦, 在外國人嚴裏, 可能會被解釋為沒有主見, 不夠獨立, 也就缺乏魅力。 曾有個白人, 對亞裔妻子的百依百順無計可施,最後隻好離婚:“你總問我想吃什麽,你自己為什麽就沒有觀點?這樣過日子太乏味了!”

除了勸飯,最讓Jeff痛苦的, 是中國飯局上的勸酒。 我有個親戚, 曾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慷慨資助,我想加上利息還給他, 他卻不高興, 說要是還錢, 那就太生分了。 原以為是和他家裏人吃飯, 可趕到包廂時, 卻有很多不認識的人。 看著那些吞雲吐霧的老男人, 臭烘烘的煙味,讓我和 Jeff 真想逃之夭夭。 我在美國幾乎是零應酬的生活, 根本不會那些祝酒時的客套話,不管那些人在本市當多大的官, 也不管那頓飯有多貴,所有都變成了折磨, 那些尼古丁,酒精和山珍海味,讓Jeff很快鬧肚子。我知道對親戚要知恩圖報, 可他在中國官場上沾染的壞習氣, 卻給我和Jeff 留下了後遺症。

三毛在結尾寫道:“答應回國定居,答應中國式接觸的複雜和壓力,答應吃飯,答應一切你們對我——心肝寶貝的關愛。那麽,也請你們適度的給我自由,在我的雙肩上,因為有一口噓息的機會,將這份愛的重負,化為責任的欣然承擔。”

三毛意識到: “父母在我們小時候教導我們,等我們長大了,也有教育父母的責任”,痛心的是, 她沒能教育好父母, 不願再忍受“中國式接觸的複雜和壓力”。也許, 她可以選擇再次離家出走,周遊世界, 可她最終卻選擇了用絲襪來結束所有的壓力,換取最後的解脫。

 

 

附錄:

 

愛和信任

------ 三毛(台灣女作家)

每次回國,下機場時心中往往已經如臨大敵,知道要麵臨的是一場體力與心力極大的考驗與忍耐。其實,外在的壓力事實上並不大會於擾到內心真正的那份自在和空白,是可以二分的。最怕的人,是母親。

 

在我愛的人麵前,“應付”這個字,便使不出來。愛使一切變得好比“最初的人”,是不可能在這個字的定義下去講理論和手段的。多年前,當我第一次回國,單獨上街去的時候,母親追了出來,一再的叮嚀著:“綠燈才可以過街,紅燈要停步,不要忘了,這很危險的呀!”當時,我真被她煩死了,跑著逃掉,口裏還在悄悄的頂嘴,怪她不肯信任我。可是當我真的停在一盞紅燈的街道對麵時,眼淚卻奪眶而出。“媽媽,我不是不會,我愛你,你看,我不是停步了。”

 

最近,又回國了,母親要我簽名送書給親戚們,我順從的開始寫,她又在旁邊講:“餘玉雲姐姐的玉字,是賈寶玉的玉,你要稱她姐姐,因為我們太愛這位正直、敬業的朋友。不要寫錯了,紅樓夢中寶玉、黛玉的玉,斜玉邊字加一個點,不要錯了——”那時,我忍下了,因為她永遠不相信我會寫這個玉字,我心裏十分不耐,可是不再頂嘴。

 

我回國是住在父母家中的,吃魚,母親怕我被刺卡住。穿衣,她在一旁指點。萬一心情好,多吃了一些,她強迫我在接電話的那擠忙不堪的時候內,要我同時答話,同時扳開口腔,將嗆死人的胃藥粉,人參粉和維他命,加上一杯開水,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灌溉下去。結果人嗆得半死,她心安理得的走開。電話的對方,以為我得了氣喘。

 

回想起來,每一度的決心再離開父母,是因為對父母愛的忍耐,已到了極限。而我不反抗,在這份愛的泛濫之下,母親化解了我已獨自擔當的對生計和環境全然的責任和堅強——她不相信我對人生的體驗。在某些方麵,其實做孩子的已是比她的心境更老而更蒼涼。無論如何說,固執的母愛,已使我放棄了挑戰生活的信心和考驗,在愛的偉大前提之下,母親勝了,也因對她的愛無可割舍,令人喪失了一個自由心靈的信心和堅持。

 

我想了又想,這件家庭的悲喜劇,隻有開誠布公的與父母公開談論,請他們信任我,在人生的旅途上,不要太過於以他們的方式來保護我。這件事,雙方說得坦誠,也同意萬一我回國定居,可能搬出去住,保持距離,各自按照正確的方向,彼此做適度的退讓和調整。這一點,父母一口答應了。而我,為了保護自己的生活方式,做了一個在別的家庭中,可能引起極大的傷心,甚而加上不幸罪名的叛逆者,幸而父母開明,彼此總算了解。

 

講通了,樂意回國定居,可是母親突然又說:“那麽你搬出去我隔幾天一定要送菜去給你吃,不吃我不安心。”又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不許透露地址,他們糾纏你,我們如何來救,你會應付嗎?”

 

十七年離家,自愛自重,也懂得保護自己,分別善惡和虛偽,可是,在父母的眼中,我永遠是一個天真的小孩子,他們絕對不相信我有足夠的能力應付人世的複雜。雖然品格和教養是已慢慢在建立,可是他們隻怕我上當。

 

父親其實才是小孩子,他的金錢,借出去了,大半有去無還,還不敢開口向人討回,這使他的律師公費,常常是年節時送來一些水果,便解決了他日夜伏案的辛勞。有一次,一場費力的訴訟結果,對方送了一個大西瓜來,公費便不提了,當事人走時,父親居然道謝又道謝,然後開西瓜叫我們吃。我當時便罵他太沒有勇氣去討公費,他居然一笑置之,說這是意外的收入,如果當事人一毛不拔,過河拆橋,反臉不認,又將他如何。

 

這種行徑,我不去向他反覆嚕蘇,因為沒有權利,因為我信任他,不會讓我們凍餓。可是,當我舍不得買下一件千元以上的衣服時,他又反過來拚命講道理我聽,說我太節省,衣著太陳舊,有失運用金錢的能力,太刻苦,所謂刻薄自己也。

 

其實,名、利、衣、食,和行,在我都不看重。隻有在住的環境上,稍稍奢侈。渴望一片藍天,一個可以種花草的陽台,沒有電話的設備,新鮮的空氣,便是安寧的餘生,可是,這樣的條件,在台灣,又豈容易?

 

父母期望的是——“喂豬”。當我看見父母家的窗外一片灰色的公寓時,我的心,常常因為視線的無法遼闊和舒暢,而覺自由心靈的喪失和無奈——畢竟,不是大隱。吃不吃,都不能解決問題,可是母親不理這些,絕對不理。

 

母親看我吃,她便快樂無比。我便笑稱,吃到成了千台斤的大肥豬而死時,她必定在咽氣之前,還要灌一碗參湯下去,好使她的愛,因為那碗湯,使我黃泉之路走得更有體力。

愛和信任,愛與尊重,愛過多時,便是負擔和幹擾。這種話,對父母說了千萬次,因為他們的固執,失敗的總是我——因為不忍。畢竟,這一切,都是出於彼此刻骨的愛。

 

每當我一回國,家中必叫說“革命分子”又來了。平靜的生活,因我的不肯將眼睛也吃到堵住,必然有一番傷到母親心靈深處的悲哀。可是,我不能將自己離家十七年的生活習慣,在孝道的前提之下,喪失了自我,改變成一個隻是順命吃飯的人,而完全放棄了自我建立的生活形態。

 

在父母的麵前,再年長的兒女,都是小孩子,可是中國的孩子,在倫理的包袱下,往往擔得太認真和順服,沒有改革家庭的勇氣和明智。這樣,在孝道上,其實也是“愚孝”。我們忘了,父母在我們小時候教導我們,等我們長大了,也有教育父母的責任,當然,在方式和語氣上,一定本著愛的回報和堅持,雙方做一個適度的調整。不然,這個社會,如何有進步和新的氣象呢。

 

一個國家社會的基本,還是來源於家庭的基本結構和建立,如果年輕的一代隻是“順”而不“孝”,默默的忍受了上一代的生活方式和觀念,一旦我們做了父母的時候,又用同樣的生活習慣和思想,自自然然的叫自己的孩子再走上祖父母的那種生活方式,這在理性上來說,便是“不孝”了。父母的經曆和愛心,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在好的一方麵,我們接受、學習、回報,在不合時代的另一方麵,一定不可強求,鬧出家庭悲劇。慢慢感化,溝通,如果這一些都試盡了,而沒有成果,那麽隻有忍耐愛的負擔和枷鎖,享受天倫之樂中一些累人的無奈和欣慰。但是,不能忘了,我們也是“個體”,內心稍稍追求你那一份神秘的自在吧!因為我的父母開明,才有這份勇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母親不再來替我——一個中年的女兒蓋被的偶爾自由中,寫出了一個子女對父母的心聲。

 

父親、母親,愛你們勝於一切,甚而向老天爺求命,但願先去的是你們。而我,最沒有勇氣活下去的一個人,為了父母,大撐到最後。這件事情,在我實在是艱難,可是答應回國定居,答應中國式接觸的複雜和壓力,答應吃飯,答應一切你們對我——心肝寶貝的關愛。那麽,也請你們適度的給我自由,在我的雙肩上,因為有一口噓息的機會,將這份愛的重負,化為責任的欣然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