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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回國的時候,很正常地和曾經在學校相互追逐過的一個女孩電話聯絡了一下感情. 電話裏膩膩歪歪一陣兒之後,她突然問我:'你還記得山子嗎?' ...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時候:當你突然聽見一個久違了的名字,在很短的幾秒鍾裏,你腦子裏出現的不是具體的那個人的音容笑貌言談話語,而是幾個極其抽象的詞... '山子'這個名字閃給我的是:返祖...'遲到'...片兒鞋...碴架...西服...還有,酒...
山子是我初中同學,簡要描述一下外貌: 首先是濃眉大眼,眼窩深陷,目光深邃,而且雙眼皮的深度和力度堪稱完美. 鼻子稍顯扁平,鼻孔也稍大,但卻顯得孔武有力. 薄薄的嘴唇,唇線楞角分明,上唇稍顯長了一些. 身材高大,號稱一米八,雙臂超長----當然隻是比常人稍長,跟大耳劉沒得比. 稍微有些拱肩,脖子總是不自覺地往前探著,總是給人一種'積極進取'的感覺... 要說這些特點單擺浮擱都沒問題,可組合在一起就有點兒... 用我們班花的話形容就是:'山子那人長得吧...返祖.' 其實我對這點一直沒有太深的認識,直到N年以後我來到美國,一個偶然的機會和一個信教的MM侃起人類的起源,MM連聲逼供:'你怎麽證明人是從猴子變來的?你是嗎?' 當時我的腦子裏浮現出來的不是曆史講台上那個著名的類人猿頭像,而是山子的標準相...
扯遠了,拉回來. 山子是最先在班裏玩兒吉它的,隻是翻來複去就會一首歌的伴奏. 一次新年聯歡會,大家起哄讓山子表演個節目,山子很痛快,抱著吉它上去了: '我就會一歌,唱不好瞎唱......那個,我還得來把椅子.' 這是一句完整的話,山子卻不得不有個停頓----再那串省略號的時間,校長進來觀摩來了. 山子還是山子,絲毫沒被影響,拉把椅子一隻腳蹬上去,把吉它架在膝蓋上就吼上了: '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也帶來了我的煩惱...' 校長一邊欣賞一邊皺眉----幾十年前的初中生,這歌至少算'小逆不道'吧.
山子的打扮很葛----西裝布履,上身是西服,下邊是牛仔褲,最下麵就是一雙片兒鞋----印象裏山子的片兒鞋一年四季就沒換過,夏天光著腳也穿著那雙片兒鞋. 曾經的一次運動會,山子一雙片兒鞋'踢哩塌叻兒'的居然弄了個二百米第二----也搭著牛人們都瞄著百米和四百,二百米這不長不短的項目在當時很不受重視.
山子膽兒小,長得五大三粗卻很少見他和誰動過手,到是經常聽說他從碴架現場蔫兒溜了的光榮事跡. 至於為什麽是'聽說',那是因為象我這種'品學兼優'的學生是不會出現在碴架現場滴...
山子喜歡穿西服.. 一次和隔壁學校的同學們聯誼----當然了,主要是隔壁學校的女同學們.說好了下午放學人家來,結果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山子蔫兒溜了. 我當時還奇怪,按說這種活動山子應該是最積極參加的啊... 放學後,我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啊盼,結果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隔壁學校的女同學們,而是讓我們眼前一亮的山子----仔褲還是那條仔褲,片兒鞋換成了油膩膩的皮鞋,最紮眼的是一件大方格毛料西服.當時我們的感覺就是:'這是哪兒的港澳台胞啊...' 女同學們來了,那個年代也沒什麽好玩兒的,不象現在,又是遊戲又是卡拉OK,最不濟的還有毛片兒.當時也就是聊聊天跳跳舞. 山子最活躍,上躥下跳的...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嫉妒,山子經常接到建議: '山子,穿西服不用係扣子,沒那麽正式.' '哦,我正想解開呢,挺熱的.' ... '山子,請人家女生跳舞的時候至少應該把扣子係上一個,禮貌.' '哦,成.' ... '山子,西服如果係一個扣子應該係上麵那個.' '操,怎麽那麽多事兒...' ... '山子,你那西服呢?' '太TM熱,我脫了...' 估計最後山子也沒弄明白西服扣子的規矩.
山子好酒. 以山子的道行,稱酒仙有點兒勉強,號酒鬼有些過分,酒膩子最恰當. 山子喜歡啤酒,而且甭管多冷的天都要喝冰鎮的.曾經一次去小飯館吃飯,山子叫囂著要喝冰鎮啤酒,老板說冬天的啤酒都沒冰鎮,結果山子親自把兩瓶燕京拎到屋外在雪堆裏埋了半小時... 山子酒量一般,啤酒能對付個三兩瓶,二鍋頭也就是四兩半斤,如果是葡萄酒就沒譜兒了,據他說喝葡萄酒從來沒醉過,也搭著他從來就沒往死了喝過葡萄酒,因為他總說那是女孩子喝的.
唯一一次和山子一對一喝酒是二十多年前了. 那是個星期天,我們倆傻老爺們兒閑得沒事兒想找哥們兒侃山. 無酒不侃.我們倆備下一瓶中國紅,一瓶二鍋頭,六瓶啤酒,然後騎車四處找人. 轉了一圈,一個沒逮著.倆人異口同聲:'操,這幫丫挺的沒口福...' 回到宿舍,把買來的花生,瓜子,罐頭,鹹菜零零散散擺了一桌子,然後----演出開始了: 紅酒墊底兒,白酒入戲,啤酒醒酒... 罐頭在紅酒階段就被全殲了,鹹菜就著二鍋頭堅持了半小時,最後隨啤酒下肚的都是些閑言碎語了... 這次喝酒讓我知道,山子喝酒的速度很快.
畢業那天的酒會,山子先是挨個兒給班上的女生們敬酒,然後往桌前一坐: '哥兒幾個兒,我有話在先.我的酒量自己清楚,能喝我一定喝,你們不用勸,但是,一旦我開始自己搶著喝了,你們可得攔著我點兒,那就說明我高了...' 成,有你這話就行... 最後,山子高得不能再高了. 席散回家,山子和我們不同路. 路上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山子行嗎?看他那樣兒夠嗆.' 我們決定還是回去看看. 山子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是順著一條小河,路很窄,一邊是河一邊是牆.我們就怕在這段路上出事兒. 順著河邊兒走了一趟,直到山子家門口也沒見山子的影兒,按說他不會那麽快到家.我們也沒敢進他家,怕他家長擔心. 趕緊往回返,順著河邊一邊推著車走一邊探頭探腦衝河溝兒喊:'山子...睡啦?...醒醒嘿....' 開始是玩笑,後來真有些緊張. 快到學校了,就聽身後牆角兒有人答腔:'這兒呢這兒呢,喊什麽喊啊...' 回頭一看,山子呈'大'字型在牆上貼著呢. '你丫跟這兒練什麽呐?害哥兒幾個這通兒找?' '我歇會兒...' '車呐?' '廢話,我TM還能騎車嗎?擱學校了...' '成啊,還能站著呐?以為你躺哪兒了呢.' '我想躺著啊,又怕別人以為我喝多了...' 那是最後一次喝山子喝酒.
聽到曾經的班花提到山子,我腦子裏閃過一些抽象的詞匯,然後隨口說: '山子挺逗的,丫還好嗎?有機會約他喝酒,你坐陪.' 電話靜了兩秒,班花說:'山子死了,肝癌...' K,肝癌?那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專用疾病啊,山子怎麽會? 我脫口而出:'怎麽會?他不是隻比咱們大一歲嗎?剛多大啊?' '你以為你還年輕啊?...他喝酒喝的.' '他喝得不是很凶吧?' '他喝得太快,據說對身體也不好...'
放下電話,想起山子喝酒時的話: '誰也別勸我喝酒,記得到最後攔著我點兒就行...' 當時真應該攔著他點兒,讓他別喝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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