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蓬蓬:用革命的名義斥責反動
文章來源: 席琳2006-08-23 21:28:49

在上個世紀中國的革命隊伍裏,曾有過一些幹將,用革命的名義斥責反動,以至害死了許多人,作弄了許多人,蒙蔽了許多人,並且給曆史塗上了一層陰影,其流毒至今也難以肅清。

在這些幹將中間,最驕橫跋扈的要算是郭沫若了。

郭沫若是有一點革命的本錢的。1927年南昌起義時,他到了南昌,並光榮就任革命委員會的委員。起義失敗後,郭沫若隨同周恩來、譚平山、吳玉章、李立三、朱其華、賀龍、高語罕等一起南征,途經會昌時,由周恩來等介紹,和賀龍同時參加中國共產黨。遺憾的是,當郭沫若具備了一點革命的本錢後,並沒有為革命作什麽貢獻,而是在蔣介石血腥屠殺共產黨人,革命運動處於低潮時,遠赴日本當了寓公,實際上相當長的時期處於脫黨狀態。 

1937年抗戰爆發,文學界在抗戰的旗幟下實現了更大範圍的聯合。郭沫若回到國內。1938年,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武漢成立。發起人包括各方麵的代表97人,選出周恩來、孫科、陳立夫為名譽理事,理事有45人,包括了左、中、右各類作家,無黨無派的老舍被選為總幹事,主持文協的日常工作。文協在全國各地組設了數十個分會,出版了會刊《抗戰文藝》。文協的成立標誌著30年代無產階級革命文學、自由主義文學、以及國民黨民族主義文學等幾種文學運動的合流,這是現代文學史上唯一一次包括國共兩黨作家的大聯合。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按照統一戰線的安排,朱其華來到西安,但郭沫若卻在他的《洪波曲》中,信口雌黃地說:“朱其華化名柳寧,在西安主編《抗戰文藝》,名曰抗戰,實質期期反共......”

到底是怎樣反共呢?1927年南昌起義時,朱其華(即朱雅林)起草《土地革命大綱》,介紹張沈川入黨,並由伍豪(即周恩來)安排,要張沈川建立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無線電密碼通訊聯係係統,(見2001年6月21日《遼寧日報》“紅色密碼通訊第一人”一文)之後,朱其華被國民黨追捕,抗日戰爭中期,由於叛徒出賣,被胡宗南在西安終南山關押,後被蔣介石密令處死。

以革命的名義,斥責別人反動、反黨是很容易的。郭沫若個人是夠浪漫主義的,但即使是這種不經意地、稍稍不負責任地書寫曆史,造成的後果卻是嚴重的。朱其華的形象在組織部門變得模糊了,在其檔案及其後代人的檔案中,都留下了“反共”的陰影。

郭沫若以革命的名義,隨意斥責別人反動並非一例。1948年3月,中國革命勝利的前夕,他為了表示自己的革命,在香港《大眾文藝叢刊》上,發表《斥反動文藝》一文,對“反動文藝”作了這樣的定義:“所謂反動文藝,就是不利於人們解放戰爭的那種作品,傾問和提倡。”在“反動文藝”這一個大網籃裏,郭沫若裝進了像沈從文,朱光潛,蕭乾等一大批“紅、黃、藍、白、黑”的作家。這篇文章對於持中間立場的自由派文人殺傷力極大,它使得在三、四十年代已經享有盛名的作家沈從文從此被迫放棄了文學寫作,並且終身無法擺脫受迫害的陰影,50年代初一度精神失常企圖自殺;它使得蕭乾1949年在香港徘徊於“去國”與“回國”之間,難以取舍。最後隻是由於對北平古城的眷戀和對於成為“白俄”式的飄泊者的恐懼,才忐忑不安地回到祖國。甚至對於魯迅,郭沫若在建國後也說過這樣的話。“假如魯迅現在還活著,也會根據他現在的態度,給他安排適當的位置。”(口氣是夠大的。)

由此可知,一個作家在文學上的造詣、成就、貢獻等等都不太重要,說有就有,說無就無。而政治上是否能被接納,則是最最重要的關鍵。 

1949年,給沈從文的命運帶來不祥陰影的,是郭沫若“斥反動文藝”那篇短文,這篇短文使沈從文知道北大教授是不能當了,乖乖地被送華北革命大學學習政治,畢業後,由國家文物局局長鄭振鐸及曆史博物館代館長韓壽萱介紹調到了曆史博物館,做一些文史及考古工作,兼任講解員,幾十年的功夫,他寫就了《中國古代服飾研究》。

但令人感到有趣的是,30年後《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出版時,為之作序的不是別人,正是郭沫若。曆史出人意料的幽默感,常常令作為後來者的我們隻得欲說還休,哭笑不得。沈從文去世前不久曾對汪曾祺和林斤瀾說:“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麽好說的!”

是的,我們又能說些什麽呢?當年郭沫若在《斥反動文藝》中,曾大罵“集禦用之大成”的《大公報》,其桃紅小生、藍衣監察、黃幫兄弟、白麵嘍羅等黑色反動文人,是“禦用。禦用,第三個還是禦用”。

沒想到的是,郭沫若自己就是個最大的禦用文人,他在文革的非常時期,也不能不糊塗了。 

1966年4月,郭沫若公開表態:“在一般的朋友、同誌們看來,我是一個文化人,甚至於好些人都說我是一個作家,還是一個詩人,又是一個什麽曆史學家。幾十年來,一直拿著筆杆子在寫東西,也翻譯了一些東西。按字數來講,恐怕有幾百萬字了。但是拿今天的標準來講,我以前所寫的東西,嚴格地講,應該全部把它燒掉,沒有一點價值。”

對這幾句別別扭扭的話,郭沫若在之後曾申辯說:“我那是鳳凰自焚,求得再生的意思。”

是的,禦用到了如此地步,就真正是“鳳凰涅槃”了,因為在亦真亦假的曆史中人,郭沫若也未必認得自己的真麵目了。

用革命的名義斥責反動,反動在後來變成了革命,而自詡為革命者卻多少走向了反麵。

歸根到底,這一切都要人民來認定,曆史總要還它的本來麵目。 

2004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