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的日記
文章來源: bymyheart2012-12-12 15:40:23

愛人的日記

愛人 --- 愛是動詞,人是名詞,‘愛人’在這裏不是名詞。

愛的辛苦

在愛兒子的行程裏,我真實地體會愛是一件艱難而辛苦的事業。

兒子自閉,情感發育受到語言限製,語言表達障礙,學習交流困難,隨著他長成一個六尺高,外表很好看的小夥子,他有時會不知怎麽處理自己的欲望和要求而暴躁,他會為別人的不能理解而更加不被人親近理解。盡管他長得好高大了,可是他依然是一個很無辜的,精神很幼稚的有病的孩子,他屬於殘疾,而且當今還沒有醫療手段可以幫助治療他的疾患。勉為其難的行為心理指導,有時有效,但大多時候其實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有效。大家做的努力是因為大家應該努力,多是為了自己的不忍,其中有很多浪費,無聊,有勝於無的安慰。這裏麵有社會的道德訴求,和對這些殘疾人以及他們家庭不幸的憐憫同情,不使我們所在的社會顯得過於冷酷無情,人的慈悲本質上是自我的救贖。我每每想到我被人憐憫,內心深處那殘存的 EGO 就再受一次打擊,我承認我曾是個 有很大 EGO 的人,隨著時間,閱曆,學習它們已經越來越少,兒子的出現,像是我生命中的菩薩,端的讓我立地成佛。

我在語言和情感方麵就時下標準應屬於正常。我試著走進他的世界像他一樣,因為我希望他不孤獨地一個人跟自己的殘疾做不知所以的戰鬥,即使這是一種無望能贏的戰鬥,因為我愛他,他是我的兒子,命運選擇了我做他的母親。這是一個十分辛苦的事業,也沒有什麽可以炫耀張揚的內容,更無法與他人攀比,有時我失去了一種確定的意義感。這個角色不僅僅是做一個自然母親的內容更有許多放棄自我的強力要求,比起我做過的農民,學生,醫生,都更加艱難。

人並不是做了母親就自然高尚,偉大,無私,那些關於母愛偉大的話語對我來說都很空洞,也太冠冕堂皇,統而籠之缺少說服力。人做了母親隻是有了一個機會讓你為自己以外的生命奉獻,不講條件地愛一個人,但怎樣做一個好母親它依然是人的選擇。

我是一個女人,除了母性的自然屬性和天性的溫良我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做一個合格的母親,特別是做一個兒子需要的母親。

我還是一個社會人,被訓練和教育,自己也努力要做一個要有所成就和貢獻,為人民服務的人,技能學曆資曆增長了的同時,它們也滋長了我內心許多欲望,追求,虛的實的都有。

我當然也是身體和心理會得病的活人,有私心有膽怯有擔憂。

我說兒子是菩薩是因為有了他,我必須拋棄那些虛頭八腦放不下的裏短家常,兒子是我一生的道場。

愛他一生我卻並不一定得到任何理解,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懂得什麽是愛。很久以來我帶著母性的盲目和道德的指引隻是愛就是了。而我不是一個聖徒,我會有時候迷茫看不到前途,陷入功利的陷阱而浮躁,更在世人的譏笑,鄙視,憐憫裏軟弱而悲哀。在這最沒有詩意的生活裏,我練著自己的感情,神經,把它們合並成叫做精神的東西抵抗掙紮,與我那常常想放棄的願望,和原本冷漠的另一方麵的也是叫做人性的真實秉性鬥爭。

‘知其不可而為之’,我很像那個得罪了眾神希臘神話裏的西西佛斯,被罰往山上推石頭,滾下來再推上去。有時我跳出來一會兒看自己,覺得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徒勞’的模具。但我也會產生一種偷盜火種似的悲壯,它們使我在命運的悲劇中體會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我必須把這個過程賦予一種意義來體驗。不然我無法堅持下去。像加繆筆下西西佛斯的神話,必須把這種苦難的責罰體會出除了荒謬還有存在本身的價值,甚至這也就是幸福本身。

人性是一種十分具體的事情,它左右我每天的選擇。

愛人就是愛兒子能全心全意不計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愛這個動詞有心,那是人的善良慈悲之心,它還需要互動來成全,當它變成一方麵的付出時,愛需要超出人性的力量來幫助這個人堅持下去。我收到朋友寄來的聖誕賀詞,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她的網址上是這樣寫的:耶穌為你而死。

每當聖誕節時候,在燈光和頌歌中,在童話和聖誕老人的善意中,我的心靈經曆一番洗滌和翻騰,我願意回歸到樸素的愛裏邊,得到安撫和寧靜,在以後的日子裏接著推著石頭上山,那隻是為我個人的救贖,雖然我也不是很服氣地認定自己不知哪裏的罪孽,既然上帝把自己的兒子都付出了,我的疑惑在行程中也許會得到啟示。

古代愛琴海附近產生了人類最重要的兩個分支的精神財富一個是希伯來語產生了聖經,另一個是希臘語的希臘神話,在相通和糾結中使我們的今天的精神世界如此多姿多彩。

西西佛斯的神話是這樣:(摘自百度)

西西弗斯是 希臘神話 中的人物,與更加悲劇的 俄狄浦斯王 類似,西西弗斯是 科林斯 的建立者和國王。他甚至一度綁架了死神,讓世間沒有了死亡。最後,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諸神為了懲罰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由於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於是他就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 —— 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這樣一件無效又無望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

下麵是加繆對西西佛斯神話的哲學理解(非常別開生麵)

  西西弗斯是個荒謬的英雄。他之所以是荒謬的英雄,還因為他的激情和他所經受的磨難。他藐視神明,仇恨死亡,對生活充滿激情,這必然使他受到難以用言語盡述的非人折磨:他以自己的整個身心致力於一種沒有效果的事業。而這是為了對大地的無限熱愛必須付出的代價。人們並沒有談到西西弗斯在地獄裏的情況。創造這些神話是為了讓人的想象使西西弗斯的形象栩栩如生。在西西弗斯身上,我們隻能看到這樣一幅圖畫:一個緊張的身體千百次地重複一個動作:搬動巨石,滾動它並把它推至山頂;我們看到的是一張痛苦扭曲的臉,看到的是緊貼在巨石上的麵頰,那落滿泥士、抖動的肩膀,沾滿泥土的雙腳,完全僵直的胳膊,以及那堅實的滿是泥士的人的雙手。經過被渺渺空間和永恒的時間限製著的努力之後,目的就達到了。西西弗斯於是看到巨石在幾秒鍾內又向著下麵的世界滾下,而他則必須把這巨石重新推向山頂。他於是又向山下走去。 

   

正是因為這種回複、停歇,我對西西弗斯產生了興趣。這一張飽經磨難近似石頭般堅硬的麵孔已經自己化成了石頭!我看到這個人以沉重而均勻的腳步走向那無盡的苦難。這個時刻就像一次呼吸那樣短促,它的到來與西西弗斯的不幸一樣是確定無疑的,這個時刻就是意識的時刻。在每一個這樣的時刻中,他離開山頂並且逐漸地深入到諸神的巢穴中去,他超出了他自己的命運。他比他搬的巨石還要堅硬。 

  如果說,這個神話是悲劇的,那是因為它的主人公是有意識的。若他行的每一步都依靠成功的希望所支持,那他的痛苦實際上又在哪裏呢?今天的工人終生都在勞動,終日完成的是同樣的工作,這樣的命運並非不比西西弗斯的命運荒謬。但是,這種命運隻有在工人變得有意識的偶然時刻才是悲劇性的。西西弗斯,這諸神中的無產者,這進行無效勞役而又進行反叛的無產者,他完全清楚自己所處的悲慘境地:在他下山時,他想到的正是這悲慘的境地。造成西西弗斯痛苦的清醒意識同時也就造就了他的勝利。不存在不通過蔑視而自我超越的命運。 

  如果西西弗斯下山推石在某些天裏是痛苦地進行著的,那麽這個工作也可以在歡樂中進行。這並不是言過其實。我還想象西西弗斯又回頭走向他的巨石,痛苦又重新開始。當對大地的想象過於著重於回憶,當對幸福的憧憬過於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靈深處升起:這就是巨石的勝利,這就是巨石本身。巨大的悲痛是難以承擔的重負。這就是我們的客西馬尼之夜。但是,雄辯的真理一旦被認識就會衰竭。因此,俄狄浦斯不知不覺首先屈從命運,而一旦他明白了一切,他的悲劇就開始了。與此同時,兩眼失明而又喪失希望的俄狄浦斯認識到,他與世界之間的唯一聯係就是一個年輕姑娘鮮潤的手。他於是毫無顧忌地發出這樣震撼人心的聲音:"盡管我曆盡艱難困苦,但我年逾不惑,我的靈魂深邃偉大,因而我認為我是幸福的。"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基裏洛夫都提出了荒謬勝利的法則。先賢的智慧與現代英雄主義匯合了。 

  人們要發現荒謬,就不能不想到要寫某種有關幸福的教材。"哎,什麽!就憑這些如此狹窄的道路……"但是,世界隻有一個。幸福與荒謬是同一大地的兩個產兒。若說幸福一定是從荒謬的發現中產生的,那可能是錯誤的。因為荒謬的感情還很可能產生於幸福。"我認為我是幸福的",俄狄浦斯說,而這種說法是神聖的。它回響在人的瘋狂而又有限的世界之中。它告誡人們一切都還沒有也從沒有被窮盡過。它把一個上帝從世界中驅逐出去,這個上帝是懷著不滿足的心理以及對無效痛苦的偏好而進入人間的。它還把命運改造成為一件應該在人們之中得到安排的人的事情。 

  西西弗斯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於此。他的命運是屬於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同樣,當荒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時,他就使一切偶像啞然失聲。在這突然重又沉默的世界中,大地升起千萬個美妙細小的聲音。無意識的、秘密的召喚,一切麵貌提出的要求,這些都是勝利必不可少的對立麵和應付的代價。不存在無陰影的太陽,而且必須認識黑夜。荒謬的人說"",但他的努力永不停息。如果有一種個人的命運,就不會有更高的命運,或至少可以說,隻有一種被人看作是宿命的和應受到蔑視的命運。此外,荒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這微妙的時刻,人回歸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西西弗斯回身走向巨石,他靜觀這一係列沒有關聯而又變成他自己命運的行動,他的命運是他自己創造的,是在他的記憶的注視下聚合而又馬上會被他的死亡固定的命運。因此,盲人從一開始就堅信一切人的東西都源於人道主義,就像盲人渴望看見而又知道黑夜是無窮盡的一樣,西西弗斯永遠行進。而巨石仍在滾動著。 

  我把西西弗斯留在山腳下!我們總是看到他身上的重負。而西西弗斯告訴我們,[2]最高的虔誠是否認諸神並且搬掉石頭。他也認為自己是幸福的。這個從此沒有主宰的世界對他來講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這塊巨石上的每一顆粒,這黑黝黝的高山上的每一顆礦砂唯有對西西弗斯才形成一個世界。他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鬥爭本身就足以使一個人心裏感到充實。——加繆 

  他想真正的救贖,並不是廝殺後的勝利,而是能在苦難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寧。西西弗斯的石頭,是悲慘的源泉,也是重獲幸福的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