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誰都不容易之二

這三個月裏，最難的還是我媽。畢竟，我們是主人，她要在生活的方方麵麵適應我們的習慣。除此之外，我媽也像大多數來美國看望兒女的老人一樣，處於無法排遣的寂寞之中。

我能陪她的時間畢竟很少，即使我把所有的周末都搭上，但我早晨7點鍾就出門上班，晚上有時還要加班。我不能陪她的時候，我媽除了看碟片，吃零食，出去散步，就沒別的事可做了。

我想她無聊的快要不行了。她從頭到尾讀完了餘秋雨的三本書《山居筆記》《文化苦旅》《千年一歎》 （我老公的一位親戚送我們的，一直閑置在書架上）。我媽不但都讀了，做了詳細的筆記，還深深地迷上了餘大師。每天早晨6點鍾，我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我媽都要和我分享裏麵的精彩段落：

　　“我們甘願在毫無保護機製的險境中去麵對這一切，就像脫去手套去撫摸它們的傷痕。 

　　這種撫摸經常會引發苦思：作為我們的生命基座，中華文明也傷痕累累，卻如何避免了整體性的崩坍？這種避免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哪些代價是正麵的，哪些代價是負麵的？過去的避免能否擔保今後？ 

　　更重要的是，現在世界上生龍活虎的年輕文明，過多少時間，會不會重複多數古代文明的興亡宿命？ 

整部日記，都貫穿著這種疑問。”

每天早晨，6點到6點半，我媽大段大段地給我念《千年一歎》。

和幾個美女主播去趟中東，至於痛苦成這樣？即使在餘秋雨含淚規勸地震災民不要上訪的時候，我都沒這麽膩味過他！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我老公。

我媽到來一個星期以後，我老公去體檢，查出來有點高血壓。很自然地，他否認這和他日漸增高的年紀有任何關係。  回家的路上，他毫無懸念地問出了這句話：“你說，我突然血壓高，是不是因為你媽住在咱們家？”

第二天在辦公室裏，我接到一個amazon寄來的包裹，裏麵是個自動血壓計，overnight shipping. 

讓我提供一點背景情況 --- 我們家從來不允許 order　任何東西overnight！“你要買什麽，你提前一個月想好，別把錢浪費在 overnight shipping 上麵！”我老公經常這樣教育我。我們在 amazon 上麵買東西的時候，更是要多等好幾天，絞盡腦汁地想，能想的起來的都一起買，最充分地利用那 25塊美金的free shipping。

Overnight order for one item, it is just unheard of!

我看著那個連夜購買的血壓計，哭笑不得。

那段時間裏，我們的一天經常是這樣開始的 –

早晨送我去火車站，老公開始抱怨：你媽吃東西真挑剔。在鹿鳴春她那麽喜歡小籠包，這次買來的味全冰凍小籠，她隻吃了一個。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上次是誰吃了那八隻齁鹹齁鹹的螃蟹腿？”

事實陳述到這兒就結束了。這一階段超級短，因為都是芝麻大點兒的事兒，兩句話以後我們直接進入法庭辯論階段：

“我爸爸是有品味的人，” 

“我媽也是。”

“至少我爸爸沒像你媽那樣，天天吹牛說自己不挑食，實際上挑的厲害，”

“我不在乎，你爸爸媽媽怎麽樣我都不在乎，你怎麽就不能跟我學學，寬容一些？”

“你別老拿你媽和我爸爸媽媽比。“

“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這個階段時候如果不及時打住，會升級為人身攻擊。

【以下對話刪除】

隔閡的消除，信任的重新建立，這些都需要時間。

無論是我還是他，我們都在努力，在適應。也都在這種努力的適應中變得有些歇斯底裏。

早晨，我打開電腦開始工作。第一封Email是秘書發來的：“你去多倫多的機票訂好了，第二天返回。”

NOOOOOO!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秘書的桌子前麵，絕望地祈求著：“你得讓我當天回來！”

“可是你的晚餐會九點才結束那？!”

“對，對，我知道.  但是你不知道，如果我在外麵住一夜 --- there may be murders in my family!！！”

其實我們家什麽都沒發生，隻是我得用所有的時間來陪我媽，而我和老公之間常有小的冷戰而已。

我過了10多年的二人生活。最近我才真切地體會到，二人生活再困難，也無法和要照顧一個老人相比。前者是自由的，屬於自己的生活，想休息就休息；而後者是持續的付出，沒有替換，身心俱疲。

我的父母當年，過的是真正上有老下有小，三代同堂的日子，從來沒有一點自己的空間。他們是如何熬過來的？

還有些什麽過錯，是我所不應該原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