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媽來了

公婆在我們這裏隻住了一個月，就謝絕我的挽留，堅持回去了。他們住的很開心，但是婆婆說，再住下去就要影響我們的生活了。

婆婆走了一周之後，我媽來了。

老公看著電腦上顯示的飛機行程，臉色絕望。我媽的航班預訂下午3點到。電腦上的一行字寫著：The risk of delay is zero。

“別折磨自己了，你就是把電腦盯破了，該來的也得來。”我安慰老公。

我老公犯起倔來不聽勸，越不讓他幹什麽他越幹，往往導致事與願違的結局 ---- 又盯了半個小時，電腦上那行字變成了：The flight will arrive 30 minutes early.

我們站在機場的通道口等我媽出來，我心裏的緊張更勝過我老公。

我最初二十幾年的人生路程，基本上和我媽沒有什麽交集，我以為這種情況再也不會改變。但是後來爸爸去世了，姥爺去世了，等到姥姥也離開了我們之後，我無法繼續躲避我媽媽了。我強迫自己，必須學會與我媽相處。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將這種複雜的感覺說清楚  --- 對天倫之樂的渴望，不隻存在於作父母的心中。

我成長在一個非常不健康的家庭環境中。我的童年記憶裏沒有多少我自己童年的記憶，卻充斥著大人之間的猜忌，埋怨和爭吵。長大以後，猜忌，埋怨和爭吵成為我最厭惡的三件事。我發誓要讓這些負麵行為終止在我這一代。如果我會有孩子，我希望我的孩子記住的是一個快樂的大家庭，親人之間相互信任和關愛，哪怕是在他（她）的媽媽和外婆之間。

然而，30多年的疏遠之後重新走近，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首先無法逾越的是我自己心裏的障礙。

三年前，我曾經把我媽接來住過幾個月，那段時間對我們三個人都是個考驗。我媽和我都小心翼翼，仍免不了爭吵摩擦。往往是我媽出於好意的一句話，會讓我感到非常的受不了，會讓以前的一切都重新回到我的腦海中。在當時，我們的母女關係幾乎是一座空中樓閣 --- 沒有感情的基礎，隻靠血緣關係和我的責任感維係著，因此它顯得異常脆弱。在理智上，我努力地向我的責任靠近，可是在感情上我沒法強迫自己，一些不愉快的段落頑固地留在我的記憶中，“除舊布新”不僅困難，有時甚至是痛苦。

令我欣慰的是，這樣的努力不是單方麵的 --- 三年來，對於我們所有的爭執，我媽采取了一直忍讓的態度。這讓我看到了修複我們母女關係的希望。

我決定再試一次。

我的好朋友小迎，對於把父母接過來住這件事，有過一個精辟的總結：誰的爸媽誰累心。

真是這樣。回頭看看我的這篇文章，前麵四章都在寫公公婆婆的趣事。那些章節我寫的很快，也寫的很開心。這固然是因為我婆婆有趣的個性，也因為，他們畢竟是我先生的父母，要隨時陪伴照顧他們的是我先生。所以我才能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去觀察那些有意思的細節。

我媽到來之後，我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我實實在在地付出了三個月的時間，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累心”的感覺。直到今天，想起過去的三個月，我還覺得疲憊不堪。但是我的內心卻感到充實，這一段經曆讓我體諒了很多人的苦衷，包括我媽媽的苦衷。撫養我長大的那個破碎的家庭，我要用我的手和我的心，一點點地將它修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