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公

我們家的男人（我指的是我們這個大家庭 – 公公婆婆，姐姐姐夫，我和老公），我們家的男人大多呆在背景裏，形象很不鮮明。不隻在我筆下，在實際生活中，他們也若有若無（如果不是可有可無）。我們六個人出去玩的時候，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我婆婆，姐姐和我走在前麵，有說有笑，聊八卦，聊家事，決定下麵的行程，決定去哪個館子吃飯，吃中國菜還是意大利菜？

在我們身後大概一米的地方，我公公背著我婆婆的 purse， 我老公脖子上掛著我們的相機，腰上係著我的外套，姐夫的背包裏裝著所有人的水和零食，低頭並肩而行，一言不發（有趣的是，往往旅行回來，他們三個人對彼此印象良好。這讓我懷疑他們有海豚的功能，靠紅外線交換信息）。

這三個人裏麵，道行最深的是我公公。被婆婆耳提麵命50年之後，我公公練就的是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刀槍不入。

我婆婆是一個永遠處在“工作狀態”的機器人。在Costco買東西的時候，她和我公公並肩走在兩個Aisle之間，我婆婆一邊走一邊一臉嚴肅地向我公公交待事情。如果你遠遠地看見他們，會以為我婆婆在布置她度假期間實驗室的工作。其實，她不過是在說，東部Costco的雞蛋比加州的貴。

我公公就不同了。他似乎很享受無所事事的生活。作為一位科學家，在50幾歲他的事業達到頂峰之後，我公公就開始培養起對肥皂劇的巨大愛好。退休後，他上了一段時間的老年大學學習書法，然後就是呆在家裏看電視劇。去年，他的一個朋友借給他三大包盜版碟片，我公公每天廢寢忘食地看。我們看到好的劇集也會買了寄給他。我們勸他撿好看的先看，剩下那些垃圾劇也不一定都要看完。我公公說不行，你們買的是咱們自己家的，可以留著慢慢看，別人給的是要還的，得趕緊看完。於是我們送的《黎明之前》和《手機》全都閑置著，我公公一頭紮進了少說也得有一千多集的韓劇裏。

我婆婆對公公的這一愛好是頗為不滿的。婆婆認為看電視劇是一件沒有任何智力含量的事。莫名其妙的，婆婆認為電腦上的紙牌 遊戲是鍛煉腦力的好活動。所以在我公公癡迷於電視劇的時候，我婆婆的時間都花在了接龍上麵。

我公公不太愛說話。實際上，他幾乎不說話。事情是這樣的 ---  和我婆婆結婚一年以後，我公公就發現，他說話一點用沒有，說或不說都一樣，於是他就決定從此不說話了 ---  至少我們都是這麽猜的。

但是和我公公接觸多了，你會發現，他其實很有自己的看法，也有很好的品味。他喜歡Peter Luger 的牛排，喜歡Legal Seafood 新鮮的炸軟殼蟹，也喜歡我們在The Hamptons海邊小館子裏吃到的古巴菜。

公婆在我們這裏的時候，我們經常出去吃飯。我婆婆很支持下館子吃飯，她認為這是一項重要的“家庭活動”。去的時候，她會幫我們分析出這次出行的原因和目的；回來的路上，她忙著總結這頓飯對於深化家人感情的重要作用。而這時候我公公隻是開開心心地坐在車裏。這一意義重大的家庭活動，對我公公來說，隻是一次美食體驗，一次純粹的唇齒之間的享受。

我先生說，在這一點上我和我公公有點像，都是萬事不操心的人。

我和我公公另外一個相似的地方，是我們都有一條極為靈敏的舌頭。一道菜裏都有些什麽調味料，量多了還是少了，以及不同品種的酒，茶，咖啡之間的細微差別，我們嚐一口就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

我和我公公都酷愛螃蟹，就連中國人不大愛吃的溫哥華大蟹我們也來者不拒。有一天，我們從Costco帶了隻3磅多的蟹回來。

我公公嚐了一口，跟我客氣起來：“寧寧你多吃一點。”

“爸您不是也喜歡嗎？您不要太客氣。”我感覺到，這隻蟹稍稍有點鹹。

“啊我隻要吃吃這個蟹殼就可以了。”蟹殼部分還不是太鹹，到了蟹腿就越來越鹹了。

“那怎麽能夠吃呢？要不您再來兩隻蟹腿吧？就兩隻？”

“不了不了，還是你多吃一點吧。”

謙讓的結果，我公公贏了。那天中午我一個人吃光了8隻又粗又大，齁鹹齁鹹的大蟹腿，齁的我一個下午都在喝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