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羲之筆法最為重要的特征。篆隸遺韻是篆書和隸書書體所呈現出的高古、樸拙、厚重、蒼茫、大氣的精神美。《東觀餘論》有評價:“晉史稱王逸少書暮年方妙,升平帖升平二年書,距其終才三載,正暮年跡也。故結字比樂毅告誓諸帖尤古質,殊類鍾元常,渾渾然有篆籀意,非遇真賞未易遽識也。”
王羲之的筆法之所以具有這樣的“篆籀意”或者說篆隸遺韻,原因之一是這種用筆是當時相對普遍的一種用筆習慣。由於王羲之當時所處的魏晉時代是隸書向楷書、章草、今草過渡時期,從居延漢簡到陸機的《平複帖》,到王羲之的《初月帖》、《姨母帖》,我們可以發現,王羲之具有篆隸遺韻的絞轉筆法是在這一書體過渡時期的一種傳承性筆法,這是書法史上筆法發展到這一時期應該出現的正常結果。而且從上個世紀大量出土的漢簡、樓蘭殘紙等墨跡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些殘紙、斷簡的墨跡中幾乎都保留著豐富的類似於王羲之這樣具有“篆籀意”的絞轉筆法,見圖十四。可見當時很多人在使用這樣的筆法,也可以說這是當時人們一種比較普遍的用筆習慣。因為,這樣的絞轉筆法雖然在形成的墨跡形態上有粗糙、精致之別,高低之分,但在用筆上卻沒有本質性的區別。
原因之二是王羲之的老師和其本人都擅長隸書或章草。關於王羲之的學書經曆和書法師承,以“少學衛夫人”之說最為著名。晉中書院(郎)李充母衛夫人,善鍾法,王逸少之師。予少學衛夫人,將謂大能。及渡江北遊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鍾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於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嶽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日耳。羲之遂改本師,仍於眾碑學習焉。
嚐論右軍真行草法皆出漢分,深入中郎;大令真行草法導源秦篆,妙接丞相。 相傳王羲之還跟其叔父王廙學書。王廙,“高朗豪舉”,“性居傲”,文學藝術修養極深。他曾對王羲之說:“吾諸事不足法,惟書畫可法”。
從上邊所引的書論中可以梳理出王羲之書法師承的一條大體脈絡:少學衛夫人,得正書的技法。十餘歲至二十歲,改師叔父王廙,得眾體之妙。二十歲以後,師師之所師,正書、行書宗尚鍾繇,草法效法張芝。無論是衛夫人還是王廙,特別是後期王羲之所師法的鍾繇和張芝都分別是當時隸書、楷書和章草的頂級大家,還有王羲之自己提到的師法眾碑,說明王羲之深受其之前代隸書、章草和諸碑的影響。見圖十五,王羲之《姨母帖》,帖中很多字的結體直接取法隸書,以橫向取勢,線條質感拙樸天真,渾穆高古;用筆上凝重厚重,不計起筆收筆的精致與嚴謹,突出線條中段的中實之美,橫折以使轉為主,盡顯篆隸遺意。
而王羲之本人又特別擅長真草隸篆行諸體,在大家熟知的王羲之專擅行草書、《蘭亭序》獲得“天下第一行書”之譽外,王羲之還尤其精研隸書、楷書和草書。孫過庭講:“元常專攻於隸書,伯英獨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羲獻兼之。”黃山穀雲:“真行章草槁,無不曲當其妙處,往時書家置論,以為右軍真行皆入神品,不知馮何便作此語”。宋陳思《書小史》謂其“擅行、隸書”。可見王羲之不僅是向擅長隸書、章草的鍾繇、張芝學習,受到他們的影響,在後人看來,特別是書法藝術成就極高的孫過庭、黃山穀都評價王羲之在隸書、章草等方麵也是非常專精的,因而在王羲之的筆法和書風中具有篆隸遺韻也就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