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當代書法複植於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中
書法離不開精湛的技法。書家的情感和才華隻有通過筆墨才能表達出來,技法過不了關,再豐富的情感,再高的學養也難以注入到點線之中。但技法不是書法的全部,一部厚重的書法史絕非簡單的書法技法史,它承辨、思想情感、審美理想以及燦若繁星的華彩辭章,這一切相互滲透、彼此交融,共同構成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當前中青年書家中有一種隻師古人之跡而不師古人之心的傾向,這種重技法輕文化、重形式輕內涵的現象應該引起我們的警覺。
當古老的書法藝術進入二十世紀以後,伴隨著幾次重大的社會文化變革,經曆了前所未有的衝擊與挑戰,特別是毛筆脫離實用,托付於書法的表情達意功能隱然弱化,書法的文化土壤漸漸流失,當代書家與傳統國學漸行漸遠。在古代社會,書法家首先是一個文人,在他的筆下,書法與詩文是一種共生的狀態,無論是吟詩作文還是日常記事、公文信劄,書者的情感、書寫的內容都與筆墨線條天然交融。當代書家則不同,社會職業分工很細,一些書家認為隻要把字寫好就是書法家,將獲獎入展當作衡量書家職業水平的唯一標準,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技法的淬煉上。在強調書法的藝術性與專業性中,當代書家群體的文化良知正在被“稀釋”,有一種自覺或不自覺地放棄自己是文人身份的傾向。有的書家認為書法就是“手藝活”,與文化無關,隻要技術含量夠了就足矣。有的還拿大詩人、大學者不是書法家來佐證書法與文化沒有必然的關聯。這樣的言論,看似將書法引向了“專業化”的道路,但無形中削弱了漢字書法賴以維係的傳統文化的根基。
與此同時,展廳文化的興起改變了書法案頭展玩的功能,拓展了書法的審美空間,突出了“看”的特質,消解了“讀”的價值,書法變成一種純視覺藝術。在這個大的文化背景下,書家的理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看得見的筆墨線條上,追求技法的純熟,強調製作與形式,忽視作品背後所深含的文化內蘊,缺乏從曆史維度上辨析、探尋書法的文化根性。當我們在展廳駐足時,時常覺得當代書法作品不耐看。事實上,優秀的書法作品傳達出的信息應該是豐富的,除了線條、結構、筆法、墨法、章法、形式等所透出的形線和節奏之美外,還有附著其間深刻而雋永的內容。書法以文字為載體,書寫內容無論是古人的還是自己的都能傳導出書者的心性與懷抱。當代書家寫自己詩文的很少,大多借古人辭章而暢情。如果書寫的內容同書者的情感自然交會,融入筆端,可以提升作品的感染力,煥發出耀人的神采。實現書法審美功能的疊加。從某種意義上說,一件書法作品可以在技法上略有瑕疵,但文心和意境不能蒼白乏味,若抽掉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豐富的情感,那書法就隻剩下筆墨形式這一空殼。如果視技法、形式為全部,書法史就不會誕生《蘭亭序》《祭侄稿》《寒食帖》這樣詞翰雙美的作品。
文化傳統是書法藝術的血脈和土壤。縱觀曆史上的書法巨匠首先是文化巨人。張懷瓘在《書議》中就指出:“論人才能,先文而後墨。羲、獻等十九人,皆兼文墨。”陸維釗認為:“古往今來從無沒有學問的‘大書家’。學書者必須要把主要精力與時間用在鑽研學問、提高素養上。把提高學問、素養放在寫字之上,然後再潛心臨池,則可能把字寫好。”啟功也說:“文史不通,筆下空空。”書家的學養資質和字外功夫都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審美境界。書法技法的訓練固然很難,但陶蘊文心詩意更難,因為技法經過一些時間的訓練和積累可以在筆下表達出來,而文心詩意則是無形的,看不見摸不著,但他對書法境界的提升具有潛移默化的滋養作用,具有直抵人心的力量。“富有詩書氣自華”。我們隻有以“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豪邁氣概與曆史擔當,含英咀華、吞吐八荒,方能真正開啟新時代書法藝術的大格局、大氣象、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