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陽:顧城最後的日子
文章來源: 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2020-11-26 15:27:02

 

作者簡介

        顧曉陽:作家、導演。1982年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中文係,1987年赴日本留學,1990年移居美國。作品有《洛杉磯蜂鳥》等,馮小剛電影《不見不散》編劇,電視劇《花開也有聲》導演,現居美國。

        本文寫於2013年,收錄入北島編《魚樂:憶顧城》一書。

       今年(編者注:2013年)顧城去世20周年了。北島非要我寫點兒什麽。躊躇再三,寫就寫。

       1993年9月6日,孟悅和明鳳英從舊金山開車回洛杉磯,我托她倆捎上了顧城和謝燁,下午五六點鍾,到了我家。本來他們隻是從這兒路過,第二天轉機回新西蘭,沒想到因簽證和機票問題,一下住了十五天。9月21日,離開洛杉磯去塔西提, 住一夜後飛奧克蘭,再渡海回到了自己的家一一激流島。10月8日,顧城殺死謝燁,上吊自殺。

       6日那天我在華人超市買好了凍羊肉片,留孟、明一起吃涮羊肉。顧城戴一頂帆布做的西式禮帽、足蹬大皮鞋,謝燁穿著漂亮的裙子。一年前我們曾在舊金山盤桓過數曰,所以看上去二位沒什麽變化,謝燁臉上皺紋多了些,顯得累。

詩人顧城

       據我的日記,那天晚上大家聊得十分熱鬧,都是聊我們在北京時候的趣事。孟悅聽得津津有味,說:“你們應該把這些話錄下來,不然好多事將來就忘了。”可惜,我們沒錄,到現在已忘得幹幹淨淨。日記隻記了一句:謝燁說:“原來感覺曉陽就是一小男孩兒。”

       第二天一早,謝燁在客廳收拾行李,拿出一台便攜式打印機一一還是那種紙張兩邊帶好多窟窿眼的老機器。顧城說他會寫小說了,讓謝燁打印出來給我看。這就是那本《英兒》。我匆匆瀏覽了片斷,知道這是一個有關男主人公與叫雷和叫英兒的兩個女子同居共處的故事。他們說過,小說寫的都是真事,不會虛構。我就問:“誰是‘雷’啊?”顧城說:“是謝燁。” 我就不說話了。謝燁笑著說:“曉陽真老實,你怎麽不問誰是英兒啊?”二人嘻嘻笑笑,都很願意談論這件事,也很高興的樣子。不過我沒接著問。

       顧城此次是應德國一個基金會邀請,在德國住了一年。回新西蘭坐的是法國航空,由柏林經舊金山再到奧克蘭。機票為基金會一年前所訂,結果到了舊金山,這條航線已變,要到洛杉磯來換去塔西提的飛機,在塔西提停留二十幾小時,再飛奧克蘭。塔西提是法屬殖民地,所以必須有一個法國過境簽證。

       法國領事館上午辦公到11點。我們將近11點到了那兒,法國佬說下班時間已到,明天來。謝燁說離家一年多,孩子有病,急著回家。看門的法國佬說:“你們為什麽不帶著孩子呢?”糾纏了半天,怎麽也不行。我們又去法航辦事處,因為機票就是今天晚上的。那裏的回答是必須有簽證。

顧城與謝燁

       顧城非常生氣,說要告法航。我拉他們去了我的辦公室。他倆往法國和德國給朋友打電話,討論告狀的事。我從中文報紙上査了一些律師事務所,顧城自己給律師打電話,他的開場白是:“我是一個中國的詩人,在柏林工作了一年,要回新西蘭去……”律師的回答都一樣:“坦白講,你這個官司打贏了也賠不了多少錢。”

       當務之急是改機票,不然今天走不了就作廢了。下午3點,我帶他們去我熟悉的旅行社。人家幫改了日期,並建議說:如果你們真想走,今天晚上就去機場,如果不讓你們登機,你們就鬧。任何航空公司都怕有人在櫃台上鬧,一鬧,準放你們走。剛才改的機票3天後確認了才會進機場的電腦,所以今晚機場電腦顯示不出來。在旅行社費了很長時間。謝燁在裏麵支應著,我和顧城站在門外。顧城心神不定,歎著氣說:“真是高深莫測!”

       決定晚上去“闖關”。看得出來謝燁想走,顧城猶猶豫豫 。晚9點去機場。遞上機票後,對方沒說什麽就開始處理,好像有戲。謝燁大鬆一口氣,樂了。顧城心事重重,低著頭不吭 聲,然後忽然說:“算了,別走了,再呆一個星期吧,打槍去 。”

       謝燁一聽,頓時泄了氣。但他們不是吵架的那種夫妻,謝燁不停地低聲叨咕:“你這人,不想走怎麽不早說啊?讓人家曉陽白跑一趟。你一說我一點兒勁頭兒也沒了……”顧城一句話不說。我當時不明其中原委,也詫異顧城善變。

       此前聊天時,他們說到去年在伯克利艾蓓家,艾有一支手槍,拿出來讓顧城玩兒,顧非常喜歡,裝上子彈,舉槍瞄準。正比劃著,多多進來了,他就對準多多,嚇得多多滋溜一下就鑽到桌子底下去了。一會,北島進來了,他又瞄北島,結果北島 “岸然而立”,一點不怵。多多說:“丫老北島真他媽牛逼!”大笑了一回。我也把我的幾把搶拿出來。顧城說他從小就喜歡槍,在新西蘭有一支汽槍,打老鼠。謝燁說:“他打得還真準。”

       9月8日又去法國領事館,領回簽證的表格。晚上去室內射擊場打槍。我帶了自己的“點38”,又在射擊場租了一支,顧城挑的,好像是勃朗寧。

       這樣,他們就在我家住了下來。那時我活動很多,幾乎天天都有吃喝玩樂的事,人來人往熱熱鬧鬧。顧城樂不思蜀。

       顧城說:“我挺高興,會寫小說了,以後有事幹了,就寫小說吧。”他在德國花4個月寫了《英兒》。寫的方式是他口述,謝燁打字,寫不下去的時候就去散步,一邊走一邊說,回來謝燁再打出來。他還說曉陽你辦一份報紙,我回新西蘭以後給你寫稿。

       一天吃罷午飯,謝燁去臥室午睡,我倆得以深談。我這才問他“真有英兒這個人哪?”

       他說真的。我出國之前才認識她,實際上隻見過三麵兒,但從第一次見就有感覺。我相信這種事都是從一開始就會有感覺。她是和另一個女孩來的,本來是那個女孩看上我了。英兒是 《詩刊》的一個編輯,自己也寫詩,寫得挺好。我第一次見了她以後,就把這種感覺告訴謝燁了。我從來什麽事都不瞞謝燁。

       我問:那你還愛謝燁嗎?

       他當即回答:當然了,謝燁對我,就像空氣和大地一樣。我說:看你書裏寫的,你像個性猖狂,上半夜在這兒下半夜跑那兒。可是據我所知,你以前對性不怎麽感興趣,挺冷淡。

       他說以前不感興趣,後來突然感興趣了。

       他還說:謝燁特別寬容。她也挺喜歡英兒的。英兒說話特逗。後來她們倆特好,說要把我給甩出去。我特別喜歡看女孩之間在一起,融洽……我喜歡女兒國那種。

       我說:你還真是賈寶玉啦?說到英兒來島上後的日子,他說:我真是過了半年(從英兒來至他們去德國)神仙似的日子。就是因為過得這麽好,我才想到外麵去掙點兒錢,回來把房子好好修修,好好過日子。沒想到到了德國後家裏就出事了。

       後來謝燁也跟我講過英兒的事,說顧城在北京喜歡上英兒後沒多久,他們就出國了。顧城把和英兒的通信全部給謝看。幾年後他們安定下來了,就給英兒辦來新西蘭的手續。謝燁說:“所有的事兒都是我辦的,他(顧城)不懂英文,什麽也不會幹。”還說:我們倆特好,天天擠兌顧城……可以說對此津津樂道,講了很多,隻是我現在不記得了。

       顧城頭天一見我麵,就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此刻又說“家裏出事了”。出了什麽事呢?

       他說:我們到德國半年後,英兒就跟島上的一個洋人跑了, 所以我特恨洋人。我姐姐不是也在島上嗎?她打電話告訴我的,說英兒沒了。

       英兒當時另有情人,在國內,她愛上了比她大20多歲的詩人劉湛秋。

       顧城後麵說的事情,更讓我震驚。

       謝燁在德國也有了情人,叫大魚。大魚是福建人(?),公派到德國留學,從本科一直念完博士,有很好的工作,有家庭,時尚,熱心。那個基金會邀請過的中國詩人北島、多多、楊煉等,都和大魚熟悉,顧城也和他很要好。有一天吃過晚飯,顧城出外散步,回來時,謝燁正在打電話,一見顧城進門,立刻掛斷。

       顧城問誰的電話?謝燁說打錯了。這時,電話鈴響起來,顧城一把抓起話筒,隻聽那邊傳來大魚的聲音:“哎?剛才怎麽斷了?” 顧城非常氣憤。我後來聽說他打了謝燁。 我當時對顧城說:你自己可以有倆媳婦兒(顧城原話),人家謝燁找情人為什麽不行?

       顧城說:不一樣。我對謝燁什麽都不隱瞞,可謝燁跟大魚好 ,一直瞞著我。

       20年後,我依然清楚記得顧城跟我說這話的樣子。但以上關於大魚的事,均未見於我的日記。特此說明。

       事發後我才聽說:大魚已經辭掉工作離了婚,訂下了10月8日來新西蘭的機票。謝燁無意離開顧城,打算過一種“謝燁—顧城—大魚”三人組式的生活,就像以前的“顧城—謝燁—英兒”三人組那樣。這些顧城都知道,也沒有強烈阻止大魚的到來。10月8日,大魚如約登上飛機。同一天,顧城揮斧砍死謝燁,自己吊死在樹上。

       也是在有了這樣的結局後,我才明白9月7日晚上,顧城為什麽在機場臨時變卦,不願意那麽早回到新西蘭,以及他在洛杉磯期間的種種表現。

       我們真的玩兒得很開心。在當時不可能預知結局的情境中,我感覺他倆都很享受在洛杉磯的日子。

       我當了15天大爺。每天謝燁燒飯打掃衛生,顧城負責刷碗,我是甩手掌櫃什麽都不管。我有時上班起來得早,他們還睡著,隻要門一響,謝燁必從臥室跑出來送我,“你走啦?小心開車!不用管我們,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之類。謝燁很會過日子,超市買來的食品,凡有盒子瓶子的比如豆腐果汁這些,她都把空盒子空瓶子洗刷幹淨留起來。他們走後,我在廚房櫃子裏發現了一大堆。

       顧城洗起碗來沒個完,水龍頭嘩嘩地響,就是不見人出來。我對謝燁說:“這哥們兒挺勤快的,老幹活兒嘛。”謝說:“他是老幹,可是什麽也幹不成,全給你弄壞了 。”接著她講了在北京老餘(江河)家生爐子要他劈木柴,結果他用斧子把老餘家所有的小木凳都給劈了。這個故事後來經他人口說出,已流傳於世,就不詳說了。

       我們朋友間party很多。我印象中顧城比較孤僻,不愛交際應酬,所以我都先問他們願不願意去?他們都願意。顧城說:謝燁喜歡這個。他還特意戴上著名的“牛仔褲腿帽”,換了新衣服。所有party上的人他們都不熟,但謝燁應對自如沒有一點陌生感,顧城說話不多但隨和,大家都很喜歡他倆。

       顧城說: “謝燁特會迷女孩子,我要這麽有魅力就好了。”有一次我說起端午曾說過“後脖頸上的痣叫‘砍頭痣’。”謝燁說:“我後邊就有。”於是女孩們都跑到臥室去互相査看,謝燁有一顆 ,阿惠有一顆。到謝燁真被砍了頭,阿惠嚇得馬上要去把自己那顆抹掉。

       一天我去上班後,他倆去我家屋外打掃衛生,在門口的行車道上,發現兩隻死鴿子。他們給端午打電話求教。端午斷為“大凶”。又讓他們把新西蘭的家畫個圖傳真過去。端午看了後,說某某位罝不好某某凶,他們家院子裏有個化糞池,端午囑他們回去後立刻填掉,否則有血光之災(具體說法我已記憶不清,端午在媒體上有相關訪談,以他說的為準)。

       大概在9月14日,阿城從紐約還是哪裏回來了。我打電話告訴他顧謝在這裏,阿城馬上就來了。顧城在北京見過阿城但不熟,這回聽阿城侃了一夜,二人都十分傾倒。謝燁拿出相機給阿城拍了幾張照片,後來還寫了一段什麽,給我看過,沒留下印象。第二次阿城帶了好多羊肉片來,又侃一夜,把我們仨笑得前仰後合臉蛋子都抖酸了。

       侃得最精彩的要算在陳建華家那次,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裏全讓阿城侃遍了。顧城在朋友裏最崇拜餘友澤(老江河),至此,顧城對我說:“以前聽老餘說阿城有文化,我心想老餘就夠有文化的了,他說有文化的人,得什麽樣兒啊!”

        “菜花頭”(阿城給陳建華起的外號)家有鋼琴,顧城根本不會彈,但他坐在琴前,十分投入地彈了一大通,像有高有低有快有慢的一大堆亂碼。謝燁誇讚不止,說有一次在法國他就當著眾人上去彈了一段,“彈得真好,把他們全鎮了!”

       謝燁愛用“把他們全鎮了” “他們全傻了”這樣的說法來表達對顧城的讚佩,是由衷的。她曾對我說:“其實我最大的樂趣就是跟他聊天。他特能說。”我當即轉頭對顧城說:“高興了吧?”顧城眨了眨他的大眼睛。謝燁說有一回在德國參加哲學討論會,“他把那幫老外都說傻了。”

       顧城說他寫有一篇論文《沒有目的的我一一自然哲學綱要》。我要了來,把它發表在報紙上。那天顧城就該文中引的一句古詩“野渡無人舟自橫 ”,發揮了一通才華橫溢的哲思談話,既抽象,又生動。他小學三年級即失學,一切從自學而得,講話語調和緩,娓娓道來,也有幽默感。隻是人一多,就不愛說話了。

       在洛杉磯的15天日,顧城處處想討謝燁的歡心,是很明顯的 。一天他說想送謝燁一塊表,我們就去了“小東京”,給謝選了一塊瑞士表。謝很高興,當即就戴在手上。顧城說:“結婚10年我還沒送過謝燁東西呢。”

       在商店裏,顧城揀了一副二百多美元的墨鏡戴,居然很漂亮。他本來瘦弱矮小,眼睛大,顯得聰明天真,像個“任性的孩子”(顧城詩句)。戴上墨鏡後,嘴巴的線條明晰了,竟透出英武氣,還有股狠勁兒。這是事後我在顧城身上找到的唯一與殺人犯之間有聯係的地方。顧城戴上墨鏡就不舍得摘了,反複照鏡子,非常喜歡,問謝燁怎麽樣?謝說:“你喜歡就買吧。 ”態度不很積極,顧城就作罷了。

       那天吃晚飯時顧城格外高興,說話笑逐顏開,聽別人說話也愛笑,還偷偷對我挑眉毛,像個小孩,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相反謝燁卻常沉默不語,好像有心事,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有一天陳建華一家三口和孟悅、明鳳英親自帶著菜來我家。顧城把他的一本英文詩集送給“民國人”(阿城給明鳳英起的外號)。他們走後謝燁埋怨他:“你一點兒也不懂這個,人家仨人都懂英文都是博士,你幹嘛隻送民國人啊?”顧城說:“我就這一本了,帶著也是累贅。”謝說:“人家可不管你這個。”

       於是顧城馬上給北京的母親寫信,讓她把兩本《黑眼睛》寄到我這兒。後來詩集寄到了,我代他分送給孟悅和菜花頭。那天顧城還笑著告訴我:“臨走的時候陳建華的太太直開導我,說‘生活就是目的,目的就是生活’。”

       顧城多次跟我說:“從今以後要好好過日子,好好愛孩子。”他們的兒子木耳,當時好像5歲,出生後顧城非常討厭他,原因好像是嫌他破壞了顧謝的生活(記不準確了)。因此一直把木耳寄養在當地一個毛利人家裏,也因此,木耳不會說中文。顧城無法與兒子交流,更增加了他的嫌惡。這回,顧城說他想通了,要好好愛他,對他好。

       在這15天中,我們還去打了保齡球,唱了兩次歌,逛了槍店。沒有記載一共打了幾次槍。

       保齡球館裏有遊戲機,顧城說他特喜歡玩兒。我和他一起,是打槍的,具體怎麽玩已經忘了。隻記得他一玩兒起來十分緊張激動,像小孩一樣叫喊“快!快!你打他那兒!”嗓音都變了調兒。這與他平時總是安靜平和的樣子,反差巨大。請我們玩兒保齡球的劉原凱說:“你看人家兩個,真是夫妻臉。”

       晚上去劉原凱家吃飯,我做了紅燒黃花魚。顧城說:此前他們曾悄悄回了趟北京,跟誰都沒說過。他說他在北京研究了黃金價格的變化,頗有心得,當時他預言某種金幣會漲,後來果不其然。他說他對黃金很有興趣,還收藏錢幣。這可真讓我大跌眼鏡。

       唱卡拉OK他們也挺喜歡,顧城有點左嗓子,謝燁還湊合。去了一次槍店。顧城很喜歡一支手槍,問可不可以買了帶回新西蘭?老板說不可以,新西蘭禁槍。過了一會,顧城指著牆上張貼的手槍分解圖,又指指櫃子裏的那把手槍,問老板:這個可以分解成這樣?老板是台灣人,腰上別著一支左輪槍,很喜歡說話,他說:“怎麽樣?你想把槍拆散偷帶回紐西蘭?做夢你!要這樣子就能帶過去,我早就這麽幹了,還輪得到你?到海關就把你抓起來!你是大陸人吧?大陸是專製國家,送回大陸就把你槍斃!”

       十五天過去了。我還從未有過與不是家人的人,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這麽久。你和任何一個人朝夕相處十五天的話,彼此都會把對方了解個透。我預感到顧城的結局會是自殺。此一別, 還能不能再見到,說不好了。不覺心中淒然。

       當然,真正的結局,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回到激流島自己的家後,他們給我寫了信,謝燁寫了一張紙,顧城寫了一張紙。謝信的日期是9月25日,顧信的日期是26日。顧城寫道:“早上起來,山村依舊很美,木耳也好看了許多,靈而可人。”他還寫“奧克蘭也有中國小報,靠廣告也能活”,這是接續著在洛杉磯他建議我辦報他寫稿的話題,特別留意了奧克蘭的情況,給我做參考(後來他姐姐顧鄉寫信告我 :顧城還給他媽媽寫信讓她收集國內報刊簡報,寄給顧曉陽辦報用)。這說明,至少到9月26日這一天,他還是想活下去的。

       事發後,陳若曦來洛杉磯,經艾蓓介紹向我了解他們的情況,好像要寫點兒什麽。陳說艾蓓吉訴她:我們經常去射擊場打槍,顧城還想買槍帶回新西蘭,具體是怎麽樣的?我矢口予以否認。在當時,這件事如果變成新聞、又由影響力很大的陳若曦寫出去,可能是爆炸性的。

       我第一次見顧城謝燁,是在北京我家吃飯。那天有北島、邵飛、馬德升、老範和遇羅錦夫婦,顧謝是和北島一起來的。那時謝燁一句話也不說。老範滔滔不絕地向顧城傳授謀生之道, 顧城光笑……在洛杉磯時顧謝回憶說,那天我一再聲明:菜是在我家做的,錢是振開(北島)掏的。還有這事?有意思!他們不說,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