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雨:聽說愛會來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13-01-06 15:27:58

  (網絡原名《眼淚的溫度》)
  楔子—忘情之夜  
  站在十八層的大廈頂端,她垂下長睫,將翻湧的情緒封存在眸底,任寒風肆虐。
  某種誘惑的氣息似是在無聲蔓延,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凝神靜氣,將波動的心境按下,讓清醒逐漸替代了淒然。
  良久之後,微微睜開眼望向天際高懸的明月,皎潔而又高遠,還有一個人的眼神,深邃,暗沉,複雜,關切。
  見他始終不語,她蹙眉,轉身麵對他倨傲地指責:“你這個人真是,好歹安慰我幾句吧?這個時候怎麽又沉默是金了?平時不是最能侃?”
  男人無辜地撓撓頭發,擰著眉凝視她,眼裏閃過促狹的溫柔:“安以若,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發泄了很久,這裏風很大,我都快凍得犧牲了。”
  聽他這麽一說,她才注意到男人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大冬天的他卻隻穿著件西裝外套。很沒風度的,她哈地笑了,“英俊瀟灑能文能武熱愛祖國和人民的同學也會怕冷?”
  男人雙手插進褲兜裏,聳了聳肩,凍得牙齒都在打顫,不滿地抗議:“哎!我說,以後你要是心情不好千萬換種方式折磨人,這死冷寒天的我再耐凍也扛不住啊。”說著還配合地跺了跺腳,抽出手放到嘴邊嗬氣。
  安以若默然,心底湧起感激和感動。
  “向你借過的懷抱現在還你,趁四下無人,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男人欣長挺拔的身體站定在她麵前,替她擋住寒夜刺骨的冷風,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裏,“我知道忘記是件很困難的事,可是當曾經已變得麵目全非,除了忘記,我們別無選擇。”右手扶住她的後腦貼在他胸口,他說:“安以若,你有我!”
  那麽堅定的語氣,那麽低柔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輕易就讓她軟弱下來。堅強的麵具瞬間龜裂,淚,就那樣滑出眼角,纖陌縱橫在臉上,止也止不住,滾燙地透過襯衫落在他胸前的肌膚上。
  冰冷的淚一滴滴倒流進嘴裏,鹹澀到苦。
  忘情之夜,她終究學會了忘記,然後,她懂了,在愛裏,不是你想粉身碎骨就可以!
  “你有我!”這是他們的情話。遠比一句“我愛你!”更堅定。
  
  陰差陽錯  
  “周末都有些什麽消遣?”男人優雅地晃了晃杯中的紅酒,鳳目中閃過幾不可察的笑意。
  “逛街,購物,聽音樂,喝……”忽然想到什麽,到了嘴邊的話被硬咽了回去,女人輕咳一聲,笑得溫和,“和朋友喝喝茶。”
  背坐的人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心想這傻孩子裝得夠辛苦的。
  男人挑了挑眉,嘴角上揚成好看的弧度,女人皺眉,鎮定自若地端起杯子,低眉輕語:“聽說你經營一家健身俱樂部?”語氣輕柔,聲音不高不低。
  男人“嗯”了一聲,看著她漂亮修長的手指,又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纖瘦的身材,抿嘴笑了,“平時很少運動吧?”
  女人微低著頭小聲辯解,“上學的時候倒還常參加一些活動,工作以後太忙了,有時間隻想多睡會兒覺。”
  天真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被套了實話,背坐的人抿了口紅酒,下了定論。
  男人輕笑,歲月在他英俊的臉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讓他多了幾分同齡人無法比擬的魅力與沉穩,“這是我的名片,有時間歡迎過來坐坐。”同時又遞上一張金卡,“去的時候帶上這個。”
  女人猶豫了下,隨即禮貌地雙手接過,心裏默念了一聲他的名字,正色問道:“拿著這卡可以免費?”
   男人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長,“試試不就知道了。”
  臉上依然掛著得體的微笑,輕聲道謝後將名片和金卡放進手袋裏,女人淺啄了一口紅酒。
  “都市生活節奏太快,健身是很好的解壓方式,不妨試試。”男人很耐心,語調不急不緩,似乎看穿她沒有前往的打算。
  “室內健身太悶,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戶外活動。”女人熟練地切著盤子裏的牛排,徑自說道:“爬山,打球都是不錯的選擇。”
  男人壓下嘴角邊的笑意,體貼地遞上餐巾,短暫沉默後適時換了話題。女人配合地與他聊著,從彼此的工作到各自的興趣愛好,總之,這頓飯在和諧又有點壓抑的氣氛下結束。最後,男人叫來侍應生買單,臨出餐廳前極為紳士地說:“你住哪裏,我送你。”
  女人暗自抹汗,淺笑著拒絕,“不用了,我開車。”
  男人挑眉點頭,“那下次再見,我給你電話。”
  她微微一笑,細看之下,笑容略顯勉強。
  到了停車場,各自提了車,男人衝她揮揮手,瀟灑地絕塵而去。
  兩分鍾後,米魚踩著高跟鞋坐進車裏,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安以若眯著眼晴瞪她,“還不都是為了你,好意思笑。”
  “你可夠差勁的,天生不是演員的料,肯定穿幫了。”米魚笑得差點岔氣,好不容易止了笑,頗有些壯烈地拍拍她的肩膀,“真是天真的姑娘啊。”
  “穿幫?不是吧,我的演技真這麽差?簡直打擊生活熱情。”安以若垂頭喪氣地發動車子,隨口說:“皮相不錯,身家不錯,也還算紳士,就是人不怎麽樣。”女人的第六感覺告訴她,男人的深沉是裝出來的,骨子裏似乎有些輕佻。
  “我看著挺好啊,人家一出手就送了張金卡,看來對你印象不錯。”見安以若咬著牙虎視眈眈看著她,米魚眼珠一轉,不怕死地繼續說道:“我聽說他那家健身俱樂部消費特高,要不改天咱去試試,說不定真是全免。”
  “米魚,你來開車,安大小姐很累。”安以若熄火跳下車,揚著下巴命令。
  米魚知道惹惱了安大小姐,不敢再添油加醋,不情願地坐上駕駛座,賠笑道:“剛才沒吃飽吧,我請你宵夜。”
  何止沒吃飽,她幾乎就沒吃,這相親真不是人幹的活兒,兩個人麵對麵一坐,連喘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怎麽吃?誰吃得下?
  對於生平唯一一次相親經曆,安以若總結出二字箴言:遭罪!
  “心裏夠陰暗的,明擺著破壞我減肥計劃。”安以若隨手翻出一張碟子,音樂緩緩流出,享受般閉上了眼晴,就在米魚以為她睡著的時候,她狡猾地笑了,“那就回去給我弄藍莓芝士蛋糕。”
  不出所料,米魚臉色驟變,憤憤盯著她,“你夠狠,安以若。”
  “比起你,略遜一籌。”她嘻皮笑臉,就知道身為模特的米魚的最愛是藍莓芝士蛋糕,但受職業影響,她很節製地不能碰太多甜食。所以,隻要米魚惹她,安小姐就如女王般捧著蛋糕在她麵前吃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發出嘖嘖地讚歎聲,氣得米魚恨不得踹她兩腳當作獎賞。
  “叔叔幹嘛非逼著你相親,這麽個活脫脫的大美女還愁嫁不出去?”鬧夠了,安以若閉著眼睛問她,“再說你也不適合這麽早結婚啊,你怎麽想?”
  “他一直反對我當模特,怕我被潛規則。”米魚說得漫不經心,手上穩穩打著方向盤,似是知道安以若接下來要說什麽,苦笑著說道:“他從來就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以為給錢就是對她好。你不知道,每次叫我去他那,都是把錢往我手裏一遞,米米啊,這是一萬塊錢,拿去零花。”
  安以若可以想像說這話時米老爺子的表情,望著米魚完美的側臉,安慰道:“老人家隻是以他特有的方式表達關愛。”米爸爸對女兒的疼愛不遜任何父母,隻是父愛的厚重終究與母愛的似水溫柔無法相提並論,生在單親之家的米魚是個從小缺少母愛的女人,然而,安以若慶幸她活得灑脫隨性,絲毫沒有半點單親孩子性格的單薄脆弱,反而愈發自信,一種散發在骨子裏的驕傲。
  米魚在心裏狠狠呸了一聲,歎了口氣,才說:“他嘴上說反對,行動上倒沒阻止,這也是我不和他正麵衝突的原因。”偏頭衝安以若狡詰一笑,她說:“所以他安排我去相親,我不都乖乖去了,咱是孝女。”典型的不負責的米魚氏標準語錄。
  安以若切了一聲,笑罵:“你可敷衍得夠可以的,知道演員拍戲找替身,沒聽說過相親也找人代班的。”
  “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米魚笑得賊賊的,說:“怎麽樣,有沒有發展空間?我看那人不錯。”  
  “離我遠點,嫌你礙眼。”安以若狠狠剜她一眼,偏頭望著車窗外急速退倒的風景,想到這場有些荒唐的代相親劇碼,下意識歎了口氣,沒接話。
  昨天晚上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米魚正躺在客廳的沙發裏聽音樂,她走過去坐在一旁的單座沙發裏,可憐兮兮地問:“有沒有吃的?”
  “還沒吃飯?”米魚眼晴望著房頂,慢騰騰地問,聽她嗯了一聲,張口罵道:“席碩良真他媽不是人,讓你工作這麽晚連頓工作餐都省了?”
  “關他什麽事。你怎麽了?”安以若睜開眼,意識到她情緒的低落,米魚雖然氣質冷了些,但很少發脾氣。
  “抽了。”米魚敷衍,明顯不想多談,起身進廚房給她弄吃的,誰讓她見不得死黨餓肚子。
  安以若倚在門邊,手裏端著咖啡,“能不能排出時間給我走場秀?”
  米魚嗯了聲應下,利索地給她煮了碗麵,還加了個雞蛋,才懶洋洋地問:“哪天?”
  “下周二晚。”
  “知道了。”米魚將麵端到她手裏,才又說:“那你得先幫我個忙,否則我怕活不到走秀那天。”
  “這麽嚴重?”安以若訝然,隨後大度地揮揮手:“說,姐姐赴湯蹈火也給你擺平。”
  “明天去替我相親。”
  ……
  就這樣,安以若在這一場相親宴中冒充了米魚,為好姐妹的愛情衝鋒現陣了一把。
  路上,兩個女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快到收費站的時候米魚看見站在高速路中央身穿警服的工作人員揮手示意她停車,皺著眉說:“這是怎麽個情況?”目光落在道路兩旁停著的幾輛警車上,米魚不解。
  “不會是你幹了什麽對不起祖國人民的事兒吧?”安以若偏頭看她一眼,故意板起臉,正色道:“如果是,別怪我大義滅親。”
  “滅你個大頭鬼。”白她一眼,米魚踩下刹車,抱怨:“交友不慎。”
  “例行檢查,請出示行車證,駕駛證,身份證!”年輕的警員專業地行了個禮,證件在米魚麵前晃了下,一句廢話都沒有。
  米魚向來對警察不是太有好感,有些不耐煩地翻了半天,除了行車證被她隨手丟在車上,其它兩證一概沒有。
  “沒帶駕照?”安以若壓低聲音,見她點頭,撫額哀號,“那你得瑟什麽,不早吱聲我來開。”
  “駕駛證,身份證。”警員看著眼前穿著得體的女人拿不出證件,口氣頓時嚴厲了幾分。
  “忘帶了。”米魚麵無表情地橫了那人一眼,語氣有些不善,好心情煙消雲散。
  “我們隻是出來吃個飯,證件忘在家裏了,你看我們的樣子也不像壞人吧?”自知理虧,安以若不想惹麻煩,衝警察先生笑了笑。
  年輕警員臉色微有些沉,抬眼打量了兩人半天,就在安以若以為他會放行的時候,卻聽他淡聲說:“犯罪份子的臉上從來不會寫著‘我是壞人’的字樣。”
  “你什麽意思?別以為穿著一身警服就能唬人,哪個局的你?”米魚火起,解開安全帶跳下車,踩著高跟鞋站在那人麵前,高挑的身材給人些許壓力。
  “先把你證件給我看看,剛才沒看清,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安以若也惱了,她好說好商量不但不放行,還被誤認為是犯罪份子?這年頭,真是沒天理了。
  警員顯然沒想到兩個無證駕駛的女人這麽囂張,詞鋒如此犀利,蹙了蹙眉正準備把證件遞過去,聽到不遠處有人高聲問道:“怎麽回事?”
  聞言,警員微一側身,精神抖擻地朝著安以若背後行了個禮,“報告隊長,這兩位小姐無證駕駛。”
  安以若轉身,正好看見身穿深色特警服,腳下踩著一雙配套軍靴的男人大踏步走過來,神情蕭然,姿勢異常磊落。
  掃了一眼她已看清了他的樣子,大腦快速運轉搜尋關於他的記憶,漂亮的棕色皮膚,線條硬朗又不失柔和,眼晴黑亮,劍眉濃密,眉頭微微蹙起,透出與生俱來的自信與驕傲。
  這個人安以若見過。冤家路窄!她暗自腹誹,等著他走到她麵前站定。
  漆黑的眼裏閃過詫異,男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認出了她,皺著眉說道:“例行檢查,請出示證件。”他的聲音異常冷靜,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
  直視他的眼晴,樣子有點挑釁,安以若說得理直氣壯,“沒證件!”
  米魚一時沒反應過來,愕然了片刻,忍笑看著他們,心想安大小姐今天有點反常。
  男人抿唇,將自己的證件遞過去,謹慎措辭,“請二位配合,將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出示一下,之前與小姐的誤會,我自會解釋。”
  誤會?說得倒輕巧,吃虧的可不是他。
  安以若低頭,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的證件,然後氣定神閑地說:“公安?”見他點頭,她微笑著將證件遞過去,在所有人未及反應的時候,巴掌揚手揮了出去……
  
  驚詫遇險  
  “啪”地一聲脆響,男人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耳光。
  安以若身高上沒有米魚的優勢,可手勁卻不小,打在臉上有些火辣的疼。不過巴掌揮出的瞬間她就明白了,他若想躲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
  寂靜的黃昏,高速路上偶有車輛經過,正在執行公務對過往車輛進行盤查的屬下聽到這邊的聲響,目光齊唰唰投過來,定格在安以若和他們頭兒身上。
  氣氛一時凝滯。
  經過約兩秒鍾的怔忡,迅練有速的特警們已利落地拔出了腰際的配槍,槍口精準無比地對準了安以若,蓄勢待發。
  夕陽的餘輝很淡,照著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他的表情裏有種沉靜的味道,然而,細看之下,澄澈的眉眼霎時暗沉,銳利的目光中隱約透出危險的氣息。
  彪悍如米魚也怔在當場,溫和如安以若,何時有過如此激烈的反應?太反常了,絕對有情況。等她緩過勁兒來,神氣活現地打了聲口哨,“安以若,你太強悍了。真像我。”
  這是表揚她還是誇自己?安以若收回手偏頭瞪了米魚一眼,顯然對她唯恐天下不亂的行徑極為不滿。
  不知是不是因為米魚的一句話,男人臉色驟然變冷,嘴唇抿成一條線,默然撿起證件,揮手示意屬下收起武器,再開口時聲音冷若冰霜,“火發完了嗎?”目光凜然地注視著安以若,利落而固執地砸出兩個字:“證件!”
  米魚忍著笑搖頭,心想這下麻煩大了,警察先生顯然也火了,不過心裏對安以若卻佩服得一塌糊塗,這丫頭不發作那叫一溫婉,發作起來還真夠勁兒。果然有個性,太有範兒了。
  安以若麵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拿出自己的駕駛證,懶得和他廢話。
  男人仔細看過她的證件,又極是專業地詢問了她幾個問題,然後抬眼看著米魚,“你!無證駕駛?”米魚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聽他沉聲說道:“沒帶駕駛證,還酒後駕車!”目光與安以若觸到一起,看著她亮閃閃的眼睛,“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別讓她開,否則車子直接扣下。”話語間很是瀟灑地揮揮手,“放行!”聲音低沉淳厚,語氣淡漠疏離。
  “我才喝了一杯。”米魚瞪大眼晴,看著男人挺拔頎長的背影不自覺提高了音量,“這人忒酷了。”用胳膊拐了拐安以若,開始逼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倆怎麽回事?”然後拉長了音調抱怨,“襲警啊,安小姐!要是人家追究起來,我們今晚就可以被送進去,咱老爸都管不了。”
  安以若深深呼吸,頗有些感慨地說道:“衝動是魔鬼,這話絕不是鬧的。”冷靜下來,她也有些懊惱,雖說有點過節,可顯然是誤會,她怎麽就激動了呢?她一向很淡定啊。使勁掐了掐自己的臉算是懲罰,與米魚對視一眼,終於繃不住,兩個人全樂了。
  聽到背後傳來的笑聲,男人蹙著眉摸了把臉,無奈地歎了口氣。如果不是之前打過照麵清楚她為何怒極,僅憑方才這打人的舉動,他完全可以拘留了她。女人!
  安以若接過米魚手中的車鑰匙,在眾特警注視下高傲地向車子而去,然而,這份驕傲沒維持兩分鍾,情況急轉而下。
  就在安以若的手剛要觸及車門把手時,一輛黑色轎車從身邊呼嘯而過,未及反應,她已被一股突來的大力猛地推倒在地,並被抱著順勢滾到一邊。隨即,刺耳的槍聲霎時響起,悶沉又尤顯尖銳。
  男人將安以若壓伏在地上,銳利如如鷹的目光掃過四周,快速尋找伏擊點,同時沉聲指揮,“不要追,全部留守,通知二隊前方路口設障阻截,車牌6645。”
  “米魚?”安以若被耳際低沉的男聲拉回神智,她張望著尋找米魚的身影,“米魚?”
  “別動!”男人左手臂微一用力,將她帶入懷中,順勢起身移到車身內側,右手穩握手槍,隻聽“砰”地一聲,眼見前麵有個人影倒了下去。
  “啊!”安以若被過近的巨大聲響驚出冷汗,下意識轉身,臉埋進男人的胸膛。
  男人薄唇緊抿,攬臂將她拉向身後,高大的身體擋在她前麵,雙手握槍,厲聲喝道:“把槍放下。”
  “放下隻有死路一條,牧大隊長以為我會這麽傻?”女人微眯雙眸,左手反扣住米魚的手腕,右手的槍抵在她頸側,她冷聲喝道:“不想讓她死,就全部把槍放下。”
  黑色的皮褲,緊身的同色上衣,女人的身高與米魚所差無幾,目光掃過圍在四周的特警,她要求:“車鑰匙拿來。”
  男人眉心聚攏,雙腿與肩膀平行,身體呈跨立姿勢,雙手紋絲不動地握住槍,與屬下交換眼神,示意他們別輕舉妄動。
  安以若站在被稱之為牧大隊長的男人身後,目光一瞬不離地盯著神情微惱的米魚,手顫抖地伸進口袋裏摸著那串鑰匙。
  男人的大腦快速運轉,抿唇與米魚對望一眼,回頭看著安以若,眸中閃過堅定。
  安以若從沒遇上過這麽驚險的時刻,緊張得喉嚨都開始發緊,眼珠轉了轉,似是領會了什麽,輕輕點了點頭,緩緩向米魚而去。
  “別動!”黑衣女人眼中閃過遲疑,將米魚擋在身前,對安以若喝道:“把車鑰匙扔過來。”
  安以若覺得渾身都有些軟,她極力控製不讓雙腿打顫,站在距女人兩米左右的地方,回頭時,見男人微抬下巴,示意她照女人說的做。
  “以若,給我。”米魚終於說話,微一側頭,對身後的女人說道:“你不會打算自己開吧?”
  女人略一思索,右手微動,槍口更近地逼向她頸側,威脅道:“老實點,別耍花樣。”說著,緩緩鬆開米魚被扣在背後的手。
  安以若與米魚有五秒鍾的眼神交流,然後,她輕輕拋出鑰匙,米魚心領神會,作勢欲接,卻在瞬間急速俯低了身體。
  刹那間,黑衣女人的身體霎時暴露在前方男人的槍下,待她反應過來,已來不及躲閃,下意識勾起右手食指,兩顆子彈瞬間射向對方。
  “砰”地一聲,安以若與米魚同時趴倒在地,下一秒鍾,黑衣女人的身子跟著直直倒了下去,胸口有汩汩的鮮血湧出。
  安以若看見那抹鮮血,幹嘔了兩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以若?”米魚反應過來,爬起來抱住她,“安以若?”
  “叫救護車。”男人收起配槍,吩咐屬下打電話,大步向當場被擊斃的黑衣女人而去。
  四周驟然間忙亂起來,現場很快被層層封鎖,救護車來時,米魚緊張地握著安以若的手不肯鬆開,眼晴都紅了。
  坐在急診室外,米魚顫抖著打完電話,睜大了眼晴,神情呆滯。一切發生得太快,現在她才開始後怕。以當時的情況看來她們的做法確實太冒險了,和安以若的默契是相交多年培養出來的,可是如果當時警察的槍法出現絲毫的偏差,她就會死在那女人的槍下。
  將臉埋進手心裏,她長長呼出一口氣。這賭注下得似乎大了,萬一警察沒能在她俯身的瞬間開槍射中那個女人,後果不堪設想。
  心思恍惚間,樓梯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米魚應聲抬頭,語氣哽咽著說:“這裏。”
  “以若怎麽樣?”席碩良幾大步踱到她身側,氣息不穩,目光焦慮。
  “她有點暈血,昏倒了。”
  “有沒有傷到哪裏?”
  “好像胳膊擦傷了。”看見熟人,米魚的肩膀垮下來,她無力地說:“別的地方有沒有傷到我不知道。”
  確定安以若沒有生命危險,席碩良略鬆了口氣,“你怎麽樣?”
  米魚靠著牆壁,閉著眼晴揮了揮手表示沒事。
  “發生了什麽事兒?你們倆怎麽會去了城外?”
  “一言難盡。”米魚的嗓子啞了,忽然,她咒罵:“真他媽倒黴!要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就該呆在家裏足不出戶,簡直莫名其妙。”到底怎麽回事,她比誰都想知道。
  席碩良見她臉色慘白,明顯驚魂未定,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選擇了沉默。
  安以若隻是擦傷了手臂和膝蓋,或許是因為受了驚嚇,又加之抵抗力不夠強,有點低燒,暫時昏睡不醒。席碩良摸了摸她的額頭,蹙著濃眉為她蓋好被子,守在病床前。
  淩晨時分,米魚被走廓裏突來的說話聲吵醒,她揉了揉眼晴正想開罵,席碩良已起身走了出去。
  “她醒了嗎?”身上穿的特警服還沒有換下,牧岩看著眼前英俊的男人,亮了下證件,問道:“請問你是安小姐什麽人?”
  “我是她男朋友。”席碩良的聲音有點冷,不著痕跡打量著眼前高大挺拔的牧岩,眸底閃過疑惑。
  “安小姐和她的朋友牽涉一起販毒案……”
  “以若還沒醒,她的朋友也受了驚嚇,要查案要錄口供也請等到天亮。”席碩良立在病房門前,神色清冷,語氣似有似無透出不滿,“你們的人一直守在這裏,難道還擔心她們跑了?”
  牧岩抿唇,在席碩良麵前傲然而立,如同王者。靜默片刻,終於開口,卻是對身後的屬下說的:“醒了就帶走。”隨後轉身,離去。
  
  漸行漸遠
    “安小姐,請你配合。”牧岩擰眉,神色依舊淡淡,右手輕扣了下桌麵,耐心所剩無幾。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安以若疲態盡顯,不自覺提高音量,“槍不是我們的,為什麽會出現在車裏,我也想知道,不過這個該由你們警方去查,而我能做的,就是把知道的說出來,至於其它,對不起,我有心無力。”
  她與米魚早晨就被帶到了緝毒大隊,筆錄做了將近兩個小時,就算她再有耐心,也控製不了心裏的煩燥。不過一個傍晚的時間,怎麽發生這麽多怪事兒?先是空著肚子離開餐廳宣告相親穿幫,後是被人挾持險此送命,這會兒又因為車裏離奇出現槍支被“拷”問了這麽久,她真想破口大罵。藏槍?藏個鬼啊,她又不打劫。
  “請你詳細敘述一遍昨天下午四點出門到六點半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任何細節都不要錯過。”牧岩接過屬下手中的筆,攤開文件準備記錄。
  “我已經說得很詳細了,難道幾點幾分去過幾趟洗手間也需要報備嗎?”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她問得極為挑釁。不知怎麽的,麵對他就有火,無法冷靜。
  牧岩抬眼看她,好風度地回以微笑,“如果你記得,我也會一字不落地記錄在案。”
  她氣惱地禁聲,對視兩分鍾後,不得不再次開始回憶昨天從出門到遇上他的所有經過,包括用餐時她去過兩次洗手間,包括她揮手揚出去的那一巴掌,見牧岩的臉色沉下來,心裏頓時痛快了許多。
  聽到她說經人介紹與異性朋友吃飯,牧岩的眼眸愈發深沉,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下意識想起病房外自稱她男友的男人,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別問我為什麽跑那麽遠吃飯,我無法回答。”見他不說話,安以若會錯了意。
  牧岩收回目光,握著手中的筆,似是發現了什麽疑點,沉聲問:“你是說你隻在聖地西餐廳逗留超過一個小時,除此之外,一直在車上。”
  “我和朋友都在那家餐廳吃飯,其它時間在路上,難道我們用走的?”言下之意,除了那一個小時以外,兩個人全在車上,不可能有人做手腳。
  “大勵,你立即派人到聖地餐廳的地下停車場去。”偏頭問安以若,“幾號車位?”
  “正門入口處第三個,具體幾號我不知道。”
  被稱為大勵的年輕警員出去後,牧岩略微思索又詢問了幾個問題,做好完整的記錄,確定她沒有漏下什麽,才將她帶出了辦公室。
  “以若?”席碩良見她出來,迎上去欲摟她肩膀,被她輕巧避開。
  漆黑的眼底閃過無奈,席碩良並沒有勉強,隻是不容拒絕地牽過她的手,目光投向牧岩,冷冷問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席先生隨時可以離開。”牧岩淡然與他對望一眼,瞥到他臉上隱忍的怒意,嘴角幾不可察牽起一抹淺淡的笑,對安以若說:“安小姐,這段時間你不能離開A城,如果有需要,我們會隨時請你回來協助調查。”
  深知事情的嚴重性,安以若點頭應下,等席碩良與警察交涉完,才與米魚一同離去。
  離開緝毒大隊,安以若用力掙了兩下沒掙脫他的手,反被席碩良握得更緊,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成為焦點,她妥脅,認命般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他的手機不停地響,原來打算和他說話的想法瞬間煙消雲散,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閉上了眼晴。
  “你夠忙的,席碩良。”在席碩良閃爍其詞地接完第三個電話,米魚終於忍不住開口,“國家總理也就如此吧,不知道你的工資單是不是也夠漂亮。”語氣不經意帶著絲諷刺。
  “公司在籌備下季的時裝發布會,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席碩良偏頭看了眼安以若,斟酌著解釋,“我昨晚出來的急,也沒交代一聲,所以……”
  所以到了公寓樓下,安以若並沒有讓他上去坐,語氣中透著刻意的淡漠與疏離“麻煩你了,謝謝你送我們回來。”說完,不等他說話,徑自解開安全帶下車。
  膝蓋不小心碰到車門,安以若立步不穩險些摔倒,席碩良打開車門衝過去欲扶她,她卻避開他的碰觸,伸手拉過米魚撐住自己。
  米魚的霎時冷下臉來,偏頭看著安以若慘白的側臉,又見席碩良的臉色沉得不像話,扶著她說道:“你先回去吧,這邊有我,有事給你打電話。”
  席碩良看著兩人出了停車場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買了吃的送上去,米魚說安以若在房間休息,他略顯遲疑,終還是推門進去。
  安以若眼晴輕輕閉著,呼吸均勻,似是睡著了。
  席碩良默然坐在床邊,深藍色的眼底滿是酸澀,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拂開她額際的碎發,沉沉歎了口氣,輕聲說:“對不起,以若!”
  聽到關門的聲音,安以若睜開眼,擁著被子坐起來,目光茫然地望向窗外,心中五味俱翻。
  象征性敲了敲門,不等她說話米魚已走了進來,安以若問:“他走了?”
  “就知道你裝睡。這到底是懲罰他還是折磨你自己啊?”米魚將粥遞到她手裏,戳她腦門,“沒見過你這種缺心眼的,他哪裏值得你這麽死心塌地?”
  “同樣的話也不知道你說過多少遍了,煩不煩。”安以若歎氣,用瓷勺無意識地攪著碗裏的粥,胃口全無,沉默了良久,她悠悠地說:“感情不像自來水,能夠收放自如。你以為說放手就能忘了嗎?”有些傷心失望是說不出口的痛楚,有些戀人之間似是那種遠不能又近不得的距離,如同她,如同他們。
  愛,這個課題,安以若顯然沒有修到滿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更把握不了席碩良的心。
  “女人真是可悲,好像生來就是為了男人而活。”米魚感慨,說得好像自己根本不是女人。見安以若怔怔出神,她惡聲惡氣地說:“趕緊吃。天天熬夜,瘦得皮包骨了。要是比賽的時候昏倒了,我就穿著高跟鞋踩你兩腳。”
  安以若呸了一聲,盛了勺粥送進嘴裏,“他說什麽了嗎?”
  “他能和我說什麽,無非就是好好照顧你,看著你讓你多休息,餓了吃飯,渴了喝水,困了睡覺。”米魚攤手,眸底急速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安以若笑了,苦澀的那種,“他永遠都這樣,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那你就告訴他,讓他知道你對他的期許,對這段感情的期許。”話說得很是自我,完全的米魚式語言。
  “明知道他無力回應,何必。”完全的安以若式回答,她放下碗,神色凝重地看著米魚,“想想隻有在學校的時候最快樂,無所顧及,無話不談。等到兩個人都大了,有了一定的基礎,反而不那麽自在。多說幾句成了約束他,多問幾句成了管他,名正言順的男女朋友關係反而困住了他的自由似的。有的時候真的不確定這樣在一起究竟還有什麽意義。”然而,讓她放卻放不下,愛了這麽久,不是一句話就能終止的。
  米魚聽出她話裏的無奈與挫敗,心裏不是滋味,是誰在越洋電話裏驕傲地對她說:“學習終於結束了,我可以向愛情進軍了。”這才回來多久,怎麽感覺就滄海桑田了呢?她笑,內心有些悲涼,女人就是這樣,清醒時習慣性飛蛾撲火,恍惚時更是恨不得為愛情粉身碎骨,比如眼前的安以若,對愛情的執著程度令人心疼。
  目光不期然相接,兩人心中都是一悸,這個話題過於沉重,談一次痛一次。
  晚上的時候,家裏來了客人,身為三俠客之一的程漠菲像是怕她們倆會被餓死一樣,送了兩大袋食物過來,賢慧地一一分類裝進冰箱,輕聲提醒道:“兩位俠女,記得按時吃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煩惱霎時散去,安以若與米魚對望一眼,會心微笑。
  世界上還有一種被稱之為“友情”的感情,它綿長而悠遠地流淌在心間,適時給予人鼓勵和安慰。她們慶幸,在經曆些許不如意的時候,還有好朋友陪伴在身邊,關心著彼此。
  
  等待依然  
  安以若與米魚從小一起長大,程漠菲是她們大學時相交至深的好友,三個人在一間寢室生活了四年,革命情誼就在那時培養起來。
  畢業後安以若出國進修設計,米魚踏入了模特圈,而程漠菲選擇了自己忠愛的舞蹈事業,與男友兼搭檔成立了一間工作室,授課的同時也進行公開的演出。
  總之,三個女人,各自擁有一片天地,而且都在為其努力打拚。
  安以若回國這段時間,程漠菲正忙著為下個月的公演作準備,連白晝與黑夜都分不清了,自然沒時間與她和米魚廝混。
  似是心有靈犀,程漠菲今天煩燥得無法全情投入排練,於是就到超市瘋狂采購一番來看她們,過來才知道安以若受傷了,聽米魚說了經過,她嚇得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拉過米魚渾身上下檢查了一番,嚴肅勸道:“米米,你也該收收心,身邊有合適的就交往試試,總不能老是單身吧?”有了固定的男友當然就不必相當,不相親就不會遇上那麽危險的事兒,反正她是將那場驚魂的意外全部歸於相親了,歎了口氣,她說:“眼光別太高了,我看上次請你吃飯的那位林先生就不錯。”
  “哪兒不錯啊?我看渾身上下就沒對的地方。”米魚耐著性子聽她嘮叨完,皺著眉看著安以若,“看見了吧,她這無限的愛心還真是用不完啊。”歎了口氣,拍拍程漠菲的手提醒道:“女人操心多了容易老,別再說了啊,我聽得快得中耳炎了。”
  “別理她,好了傷疤忘了疼。”安以若和程漠菲同一戰線,順帶教育了米魚幾句,“菲菲說得沒錯,老大不小了一天瞎混,你不能正兒八經找個男人啊?”
  “你倒是找了,感覺如何呢?”米魚一臉的漫不經心,“再說了,要找也找個新好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好男人嚴重缺貨。”甩掉拖鞋歪躺在沙發上,她問:“你們知道現在的新好男人是哪類人嗎?”
  安以若搖頭,程漠菲等她解惑,米魚嘻皮笑臉地說道:“我免費娛樂你們一把,講個笑話啊。”清了清嗓子,她說:“有一天一個男人遇上一個乞丐,那個乞丐管他要錢,他說,抽根煙吧,乞丐搖頭,我不抽煙,給我點錢。那人說,渴嗎,我請你喝酒,乞丐說,我不喝酒,給我點錢。那人又說,我帶你去放鬆一下,咱去玩老虎機,乞丐說,我不賭錢,給我點錢。男人撓撓頭,牙一咬,心一橫說,咱倆桑拿去,一條龍服務,我買單,乞丐麵不改色,我不嫖妓,給我點錢。男人惱了,咒罵,TMD,原來不抽煙,不喝酒,不賭錢,不嫖妓的新好男人在這。”米魚看著她倆,無辜地眨眨眼,“相交十數載,你們不會狠心地把我嫁給乞丐這樣的好男人吧?”
  安以若與程漠菲對望一眼,對她投去鄙視的表情,接著有個靠墊丟到米魚臉上。
  米魚沒明說,她們其實都懂了,她不停地相親,卻始終無法安定下來,不是不想,也不是真心的要拒絕,隻是身邊圍繞了太多追求者,而他們展露出的都是最好的一麵,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能給她想要的一切,卻獨獨不能給一顆完整的心,這樣的感情,這樣的男人,米魚不要。
  盡管被光環包圍,米魚始終保持清醒,她的要求並不高,隻是想要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男人和一份簡單純粹的感情而已,怎麽就這麽難?
  米魚住的樓層很高,橘黃的餘暉透過窗子照進來,為滿室的家具渡上一層金色,與她們尤顯灰暗的心情形成強烈的對比。
  米魚感歎地說:“如果遇不到那麽個男人,我寧可終身不嫁。”
  程漠菲不讚同:“米米,一個人過一輩子是件很可怕的事。”
  安以若反駁:“可也不能為了結婚而結婚。”愛情是神聖的,婚姻更是。
  然後,她們都不說話。
  記得大學時,她們也喜歡窩在寢室裏談論關於愛情的話題,那個時候滿心憧憬,不過幾年的時光,已經變得如此無奈了。
  晚飯過後,程漠菲被人接走,米魚回房睡了,安以若往家裏打完電話正準備睡覺,席碩良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半小時到,你下樓等我。”電話接通,席碩良隻說了一句就掛斷了。
  看看時間,安以若穿上外套下樓,遠遠看見席碩良的車駛過來,她揉了揉太陽穴,等他停下來,為她打開車門。
  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安以若忍著沒問他去哪兒,車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是他公寓樓下。
  “有什麽事兒不能在外麵說?”轉頭看他,眼底深處滿是疑問。她回國三個月,隻在他出差回來那天來過這裏,為什麽今天載她過來?莫名的,心裏有些不安和惶恐。
  席碩良似是喝了酒,臉有些微紅,沉默地給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來,牽起她的手就往公寓而去。
  “碩良?”安以若知道他酒量一向淺,感覺到他的酒勁上來,似乎還有絲怒意,忍不住喚他。
  “……以若”反手關門的時候,他低下頭,不容她躲閃地吻上她的唇,在她唇齒間輕喃,像個要糖吃的小孩兒。
  安以若怔了怔,被他反常的熱情驚住,待反應過來欲伸手推他。
  席碩良渾身滾燙,長臂一收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俊顏埋在她發間,聲音沙啞:“以若,不鬧了好嗎?我們和好。”
  懇切的話語中隱約透著無助,安以若心頭一凜,驟然間湧起絲絲心疼。人前人後,他何時流露過絲毫的脆弱?即便在她麵前,哪怕工作上遇到多棘手的問題他都不會在她麵前抱怨半句,出於倔強,也是出於男人的驕傲。
  對於他,她似乎從來都學不會拒絕。一個星期的刻意回避,到底還是同樣的結局,可是為什麽要在她退步的時候他才肯上前一步,否則就原地打轉或是幹脆向後而退呢?難道真的要失去才想要珍惜?
  安以若放棄掙紮,纖臂輕放在他腰際,任由他吻著。
  他吻得很是急切,幾乎霸占了她的呼吸,舌頭探進她嘴裏索取每一處甜蜜,在她唇上烙上屬於他的印記。似是不滿她的冷淡,牽起她的手環上他的脖子,然後薄唇緩緩下滑,大手隔著薄薄的夏裝在她背上動情地撫摸。
  戀人之間的親吻該是甜蜜的纏綿的,不知為什麽,此刻的擁吻,安以若卻覺得苦澀至極。
  一年前她出國的時候,席碩良去送她,安檢外,他握著她手,兩個人始終沉默,直到不到不進去,安以若終於忍不住哭了,眼淚擋也擋不住,稀裏嘩啦哭得像個孩子。
  席碩良伸出手,指腹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他離她那麽近,近得她都能聽見她強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思潮起伏,情緒被逼到崩潰的邊緣,想到一年的分離,她哭得愈發傷心,席碩良把她摟住,摟得那麽緊,就像她是他唯一的珍寶。她從心底自然地流出依賴,屈服,緊緊抱著他,像是找到自己想要的終點。
  “好好照顧自己,我等你回來。”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際,他哽咽著囑咐,然後捧著她的臉,開始吻她,那麽激烈,那麽纏綿,那麽無可奈何的,割舍。
  那次擁吻,安以若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轉動,令人目眩神迷,她渾然忘我地回吻他,仿佛傾刻間就會與他墜入深淵。他們相互摟緊了彼此,恨不能將對方嵌進身體裏。世界陡然安靜,川流不息的機場裏,他們忘情親吻,直到廣播裏一遍遍催促登機,她不得不退出他的懷抱,淚眼朦朧中啞聲說:“等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為他走了,隻因為他說,法國是服裝的聖殿,在那裏可以吸收到最好的設計知識。於是,她爭取到去法國學習的機會,隻為了回來後在事業上助他一臂之力,不惜飄洋過海,不顧家人反對,隻身一人遠赴巴黎,一呆就是一年。
  是那麽不顧一切的決然。
  分別的一年,他們各忙各的,他忙著創業,建立屬於自己的服裝王國,而她,忙著在有限的時間裏吸收更多的東西,兩人有如停不下來的陀螺,在兩個國度,一直轉,不停轉。
  偶爾接到他的電話,她就笑,胸腔裏溢出滿滿的柔情,然後靜靜地聽他囑咐,“晚上早點休息,關好門窗,記得吃了早餐再去上課,胃不好,吃飯要格外注意。”那麽細致體貼,忍不住她就輕輕叫了他的名字:“碩良。”
  “嗯?”他停下來,低低地應,輕柔如耳邊私語。
  “想你了!”她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卻抑製不住心裏的感動和思念。
  在愛情上,她一直持著最虔誠的心和最獨特的見解,愛那樣的字眼,安以若從不認為是最貼切的表達,反而覺得埋在心底深處的眷戀,才是最永恒的甜蜜。
  “我等你回來。”他柔聲說,呼吸透過電波傳過來,帶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
  “嗯。”她輕輕地應,千言萬語哽在喉間,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那時,她一個人在異鄉,有些寂寞,卻也感覺幸福,就因為有個人說等她。然而一年後她回國,卻是三天後才見到他。一切仿佛還是老樣子,一切又好像在無聲中變了。隻是他們,似乎沒有發覺。
  
  進退不得  
  直吻到兩人都有些喘,席碩良才滑開她的唇,手臂卻沒有放鬆,依然將她摟在懷裏,俊顏埋在她頸間輕輕蹭著,鼻端圍繞著她清淡自然的體香。
  在這個熟悉又久違的懷抱裏,安以若的心慢慢靜了下來,如紛飛喧囂逐漸塵埃落定,緩緩地已是沉靜如水。纖臂環著他的腰身,更緊地偎進他懷裏,側耳傾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永恒不變的旋律,是她渴望的歸依。
  “以若……”他喚她,聲音暗啞迷人,然後誠心地道歉,“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
  “嗯!”她無意識地應著,輕輕閉著眼晴。
  “別生氣了好嗎?”他抱著她央求,“你說要冷靜我就不打擾你,可這都一個多星期了,要懲罰我也夠了吧,嗯?”
  “嗯!”她又應一聲,纖臂微一收緊。
  “以若!”他溫柔地再喚一聲,嘴角牽起一抹笑,下一刻已攔腰將她抱起。
  “碩良?”雙腳離地的瞬間,安以若摟緊他的脖子驚呼一聲。他們本就是情侶,再加之席碩良喝了酒,被他抱起的刹那,酒後亂性四個字猛地躥進腦海裏,安以若的臉不受控製的紅了,有些期待,更多的卻是不知所措的驚慌。
  當後腦觸到柔軟的枕頭,當席碩良開始忘情吻向她的鎖骨,安以若的理智被瞬間拉回,抽出被他扣住的雙手,她虛弱卻也堅定地按住欲解她襯衫扣子的手,“不要,碩良!”
  席碩良氣喘籲籲地抬起頭,挪開半壓在她身上的身體,灼灼的目光穿過黑暗落在她臉上,半晌過後,說:“抱歉!”
  借著月光望見他額上細密的汗珠,安以若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臉上溫柔的表情一覽無遺,“家裏有蜂蜜嗎?我去給你泡杯蜂蜜水解解酒。”一旦原諒,對他,她又恢複了一慣的溫柔。
  他望著她笑,俯身在她額頭上重重親了一下,翻身躺下將她側摟進懷裏,極為滿足地歎息:“不想喝蜂蜜水,隻想抱著你。”
  她也笑,心裏忽然就釋然了。或許僵持著不肯見麵就是等他這一句道歉吧,終於承認自己那點虛榮的心思,她和所有的女人一樣,要人疼,要人陪,要人哄。他是愛她的,否則怎會如此低聲下氣地向自己道歉?但他或許不知道,她愛他更深更沉。
  拿出最決絕的心,不顧一切地愛一個人。以前她是不信的,遇上他才恍然頓悟,在愛裏,人最缺乏的就是該有的理智。
  兩個人靜靜躺了會兒,或許是酒勁上來了,席碩良伸手扯開了領口處的扣子,迷迷糊糊睡著了。
  此時的安以若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想來他今晚確實喝了不少。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挪開摟在她腰際的手臂,她像隻小貓兒般輕手輕腳來到廚房為他調了杯蜂蜜水,回到臥室打開床頭的壁燈,撐起他的身子灌了進去,又到浴室將毛巾用溫水打濕,輕柔地擦拭著席碩良俊逸的臉頰,然後體貼地幫他脫掉鞋子,把他修長的腿搬上床平放著,抖開薄被為他蓋好。
  等把他擺弄好,她已出了一身薄汗。長舒了口氣跪坐在床邊,看著他睡得很熟很蹋實,心裏溢滿了愛。
  她到底還是很愛他!為了他,她心甘情願飛蛾撲火。
  戀愛至今,相比她的熱烈,他似乎總是淡淡地,哪怕是想念,看來都極為含蓄。然而她相信,除了她,他身邊是沒有別的女人的,那麽還擔心什麽呢。事實上他始終在她身邊,這還不夠嗎?
  世界驟然間亮了起來,對於這段認為有些飄渺的感情,又重拾了信心。戀愛時的安以若,性格中的剛毅輕易就被柔順所替代。對於他,她總是寬容,對於愛,她過於單純,也太容易滿足。
  揪了揪自己的臉,算是對貪心的懲罰,看著時間實在是晚了,她累得趴在客房的床上緩緩睡去。半夢半醒間,似是做了一場美麗的夢,夢裏的她幸福地依偎在愛人的臂彎裏,全心的依賴,滿心的甜蜜,不自覺地,她抿著嘴角淺淺笑了。
  清晨,安以若還在夢中,席碩良的薄唇已落在她紅潤的臉頰上,聽她低低呻吟了一聲,擁著被子翻了個身,“別鬧,米米……讓我再睡會兒……”
  他輕聲笑,見床上的可人兒睡得正香,寵愛地親了下她的小嘴,指腹在她臉上輕輕摩挲,溫柔地撫摸這張思念眷戀的臉。
  往公司打了電話,交代秘書準備好他需要的資料,席碩良才又回到房裏叫她起床,洗漱過後,兩個人坐在餐廳吃早點:“我先陪你去醫院換藥,今天要去B城一趟,兩天左右回來。”
  “你忙你的,我打車去就行,也不是什麽大傷。”安以若顯然還沒睡醒,揉了揉眼晴還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她就是這樣,換了地方就睡不好。
  “看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怎麽能放心?”席碩良體貼地為她倒了杯牛奶,不放心地囑咐,“這兩天要堅持每天去換藥,不要提重物更不能洗澡,有什麽事就請米魚幫忙。”
  她嗔怪地笑笑,對他少有的嘮叨有些意外,“席總什麽時候變成我爸啦?”
  揉了揉她的頭發,他說:“安叔叔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你很久沒回家了,問我周末有沒有空說是一起吃飯。”
  聞言,安以若抬眼看他,“爸爸去外地開會回來了,我也想著周末回家呢,你有空嗎?”見他點頭,她眉眼笑彎,“那我打電話告訴我媽媽一聲,我們周日回去吃飯。”
  “好,到時候我來接你。”見她吃完了,席碩良為她披上外套,牽著她的手出門。
  坐上車,體貼地為她係好安全帶,他問:“前天怎麽回事?沒事跑那麽遠吃什麽飯?”
  想到那場莫名其妙的相親,暗罵自己太任性,要不是和他賭一時之氣,也不會衝動地答應了米魚,沒討著好不說,還惹了那麽大的麻煩。把事情經過和席碩良說了一遍,卻有意無意間回避打了牧岩那一巴掌,見他沉默著不說話,她底氣明顯不足的辯解,“要是我不去,米叔叔肯定又要罵米魚,她那性子你不是不知道,生起氣來不管不顧的,我是怕又因為這點小事把兩個人的關係搞僵了,好歹敷衍一下別缺席,等米叔叔問起來,說沒相中也就混過去了。”
  席碩良歎了口氣,“你呀,就是這點不好,從來不會說不。”寵愛地撫了撫她的臉頰,他輕責:“隻是幫什麽忙不好,相親這種事怎麽能瞎鬧,要是真被相中了怎麽辦?”話裏滿是憂慮。
  心底湧起暖意,嘴角泛起溫柔笑意,她安撫,“哪那麽容易相中。”
  席碩良微微蹙眉,又說了她幾句,安以若隻是柔柔笑,末了說了句,“知道了,下不為例。”
  陪她到醫院換了藥,又開車將她送到了公寓,席碩良才急匆匆趕回公司,主持了一個簡短的會議,才與業務經理一同趕去機場,臨上機前給安以若發去一條短信,“好好照顧自己,安心等我回來,周末一起回家吃飯。”
  安以若正在整理設計稿,看完他的短信,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差點抻到手臂上的傷口,衝客廳裏的米魚喊道:“米米,晚上咱吃大餐去,我請。”
  米魚輕輕歎了口氣,倚在沙發上微閉雙眼,頓了頓才道:“果然一被席碩良刺激就不正常,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安以若哈地一樂,對她的話恍似未聞,嘴裏哼著輕快的歌兒,埋頭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兩天過後,席碩良到底沒有回來,說是工作進展不順利,安以若體貼著安慰並沒有催促,周末照舊一個人回家吃飯,父母問她席碩良怎麽沒來,她依然為他解釋,“最近公司很忙,出差去了呢。”
  安母顯然很不高興,但看著女兒賠笑著道歉,忍著沒再說什麽。安父卻有些看不下去,說道:“以若,你回國都三個多月了,碩良還沒陪你來家裏吃過一頓飯,就算他工作再忙,也不能忽略了你。”
  安以若挽著父親的手臂,撒嬌般說道:“爸爸,碩良事業心重,我總要支持他唄,再說您不也無限量支持媽媽的工作嘛。”
  安家二老對望一眼,無奈地輕歎,這孩子,每次都這樣蒙混過關。
  晚飯過後,安父在書房裏坐了許久,出來時問她:“以若,你和米魚怎麽會和市裏追查的那件案子扯上關係?”
  “您知道啦?”安以若並不吃驚,撓了撓臉,無辜地說:“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看你還是搬回來住吧,一個女孩子在外麵總是讓人不放心。”聽她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安父撥了一通電話出去,然後低頭雙手各執一子,精神矍鑠地劈啪一路殺伐,良久之後才說:“案子緝毒大隊還在查,要是有什麽事你去協助一下。”
  她乖順地應:“知道了。”
  轉眼周末過去,席碩良在“新絲路”服裝設計大賽前一天從B城回來,約了安以若一起吃午飯。席間,她的手機響了,看到是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下,她接了,“你好,安以若。”
  “你好,牧岩。”
  
  冰山一角  
  “你仔細看看對哪個人有印象。”牧岩站在玻璃窗外,以眼神示意安以若看向裏麵五個穿著打扮各不相同的女人。
  安以若緊盯著裏麵的人逐一細看過來,良久這後,似是有些不確定,“左數第二個好像有點印象。”
  “不能是好像,安小姐。”牧岩偏頭,沉靜的臉上微露不滿,“這是整個案子的關鍵所在,必須要確定。”
  席碩良站在她身邊,看向牧岩的目光尤顯清冷,安慰般摟了摟她的肩膀,再開口時聲音依舊輕柔,“別急,再好好看看,回憶一下那天的情況。”
  出事那天,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與米魚剛到聖地停好車時,有個女人急匆匆自出口進來,像是來開車,而她們的車與她應該是挨著,或許是走得急,也可能是因為鞋跟太高,那人猛地撞到米魚身上。
  “對不起!”女人低著頭開口道歉,不等米魚說話已拿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坐進去。
  米魚表情淡淡,睨了她一眼,拉著安以若就走,“急著投胎啊。”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安以若笑罵,甩開她的手,不經意回頭忘了一眼,從後車窗裏隱約看見女人似是在四下張望。
  米魚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會是偷車的吧?”與安以若對視一眼,補充道:“怎麽鬼鬼祟祟的。”
  “你看誰不鬼祟?”安以若並沒多想,在她眼裏,這世界好像就沒壞人,皺著眉毛橫米魚一眼,沒好氣地說:“趕緊走吧,要是沒位置你沒地方躲我可就不管了,別說做姐妹的不幫你。”
  “就知道你想臨陣脫逃,當我傻啊。早上咱就打電話訂好位置了,你就認命吧。”米魚挑眉,踩著高跟鞋,小蠻腰一扭,那樣子叫一得意,嘴裏還挑釁般說道:“我幫你把關,要是今天這位帥哥入了我的眼,你立馬甩了席碩良,真不知道他哪好了。”米魚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叭作響。
  “你不懂。”安以若快走兩步,倔強地說:“愛他不是因為他哪裏好,而是因為愛他覺得他哪裏都好,哪怕是缺點。”
  “酸得我牙都倒了。”米魚作勢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口氣略有不屑,“你不是說要冷靜冷靜,要是真合不來就分開,這會兒又看他哪兒都好啦?”
  “在一起這麽長時間,要是說一句分開就能放下,我真會懷疑到底有沒有愛過。”似乎觸動了心事,安以若神色黯然,她頓了頓,接著又說:“對待愛情上,男人和女人真是不同,他們不知道,在愛情麵前,女人特別能吃苦耐勞,不讓她們吃苦耐勞,她們反而不高興。”所以當席碩良以心疼她太辛苦避免過於頻繁的見麵,她才會頓生失落之感,尤其在看見他與朋友吃飯,才會接受不了吧。
  米魚注意到她的臉色,心裏有些難過。為了一份愛情,千山萬水地飄洋過海,最後卻又放棄了更加光明的前途回到他身邊,真的值得嗎?對於她的付出,對於她的那份執著,席碩良可知道珍惜?如果走到最後,結果並不是她所期許的那樣,她可承受得住?
  米魚伸出手握住她的,剛想開口,卻被安以若搶先一步道:“我警告你別安慰我啊,要論講大道理,你未必是我對手。”牽起一抹微笑,她平靜地說:“放心,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我一定可以放下他。”說完,她轉過頭,目光直視著前方。
  真的能放下嗎?她其實並不知道。然而有一個道理安以若懂,想要的,喜歡的,不一定就可以得到,隻是,她或許會很不甘心吧。是她不夠溫柔?還是她不夠嫵媚?為什麽席碩良對她似是永遠沒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她到底哪裏不好了?然而如果就是不愛,追究這些又有什麽意義?還不如灑脫地放手,為自己留下最後的尊嚴與驕傲。所以她才說,如果分開,她可以放下。
  米魚不說話了。突然之間,她有些不明白安以若了,在她的話裏,她明明聽出了無奈與失望,可為什麽偏偏要等到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時候才不得不選擇抽身呢?換成是她,她一定會在別人傷害自己之前離開。
  米魚到底不是安以若,安以若似乎不知道愛一個人也該有所保留,不是一味付出就可以。
  在愛裏,到底是隨心而行,亦或是理智而行,直到很多年以後,她們依然無法尋到確切的答案,但有一點卻不容人懷疑,那就是,要走的人留不住,要來的愛擋不住。
  這個話題不甚愉快,不適合再繼續下去,兩個人默契地選擇了適可而止。安以若收拾好自己的思緒代替米魚上陣相親,米魚頗不厚道地坐在背座裏看熱鬧,當然也不是純粹想看熱鬧,她是想給安以若創造更多的機會,在合適的時間促使她認識合適的人,早日甩了大忙人席碩良。很久以來,米魚對他都沒有好感,雖然他瀟灑英俊,如今又事業有成,堪稱是有車有房有票子的三有人士,可就是讓她很不放心,每每看到他淡淡的笑,都禁不住為安以若擔心。米魚總感覺他的笑容帶著不容人接近的疏離感,親近如安以若也走不進他的心,可在這件事兒上,米魚沒有決定權。
  相親結束,當她們回到停車場準備回家的時候,那女人的車還停在那裏,然而,車上並沒有人。當然,笑鬧的兩人也沒有注意到有輛車一直小心地跟在她們後麵,更不曾發現有人將那隻非法藏匿的手槍神不知鬼不覺就放到了她們車上,而當她們的車被特警們攔下的時候,有人就遠遠注意著這裏的一舉一動,緊張而又興奮。
  “我想起來了。”安以若思索了許久,終於出聲,興奮地看著牧岩,她說:“那個女人手臂上有紋身。”見兩個男人望著她不說話,她肯定地說:“她撞到米魚的時候險些掉了東西,伸手抱的時候露出來過,不可能是小孩兒玩的貼紙吧,誰會那麽幼稚。”
  牧岩靜靜看她一會兒,嘴角掛著幾不可察的笑,拿起身側的對講機,沉聲說:“讓她們把衣袖挽起來,露出手臂。”
  結果著實令人意外,五人中有兩人手臂上有紋身,而安以若並不能確定哪個人才是那天撞見的可疑人物。席碩良的手機響了,公司有事他要先行一步,臨走前不忘囑咐,“米魚一會兒就能過來,完事了就回家,我晚上再去看你。”然後俯身親了下她的額頭。
  米魚正在排練,接到緝毒大隊的電話,和公司告了假趕來的時候,安以若已經百無聊賴地幹坐了四十分鍾。
  “小姐,你有沒有點時間觀念感啊,這一會兒也太長了點吧。”安以若坐得腰酸背疼,氣憤非常地橫了她一眼。
  米魚倒不生氣,慢條斯理地坐下,“怎麽說咱也算是娛樂圈混的吧,隨叫隨到那多沒麵子,這叫‘架兒’懂不,安小姐?
  “真想挖坑埋了你,也算為社會做點貢獻。”安以若賞她老大一個白眼,和米魚在一起久了,她都轉性了,越來越暴燥,難怪連席碩良都說米魚是她克星,總是能輕易激起她的怒意,但兩個人又奇怪得很,鬧歸鬧,瘋也瘋,就是不吵架,二十多年的革命情誼堅定得令人嫉妒。
  牧岩帶她們去認人,米魚摸著下巴,努力地回憶那天的情形,然後整個人呈望天姿勢。
  “沒印象。”在經過長久的沉默之後,米大小姐終於開了金口,末了補棄了一句讓人特別吐血的話,她說:“這兵荒馬亂的誰能記得清,害我死了好多腦細胞。”
  牧岩明顯一窒,徹底被她整得無語,良久才說了一句:“姑娘,不帶這麽逗人的。”
  “啊?”接下來換米魚愣住,似是反應不過來冰山酷男能在這種情況下冷幽默一把,回神時笑著調侃:“難得啊牧大隊長,這太不習慣了,您還是冷著臉比較酷。”
  從那天接受他們檢查,牧岩始終冷著臉好像就沒笑過,出事的時候,那威嚴的鎮定愈發顯得冷漠,後來在緝毒大隊做完筆錄,那公事公辦的語氣,更令她嗅不到半點人情味,忍不住腹誹,難道警察都這德性?
  安以若眼珠轉了轉,目光從米魚身上落在牧岩身上,悄悄樂了,心想這倆人挺配的。
  牧岩撫額,習慣性擰眉,“酷不酷是小,認人才是大。米小姐,你再仔細看看。安小姐,你也再回憶回憶,可別跟著她鬧,這是為國為民的大事,開不得玩笑。”見兩個女人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板著臉提醒:“都嚴肅點啊……”
  
  狹路相逢  
  “你們倆幹嘛,我臉上有東西?”牧岩眉心輕聚,下意識伸手在臉上摸了摸,“別這麽木木地瞪著我,怪嚇人的。趕緊看她們,有什麽發現告訴我。”說著他輕咳一聲,轉頭移開了目光。
  安以若與米魚對望一眼,捂著嘴樂了。這男人真逗,還不好意思了。
  陽光將她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玻璃窗上,牧岩瞥見安以若笑容粲然,雙眸清澈明亮。他側身笑笑,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了幾分,心想這女孩兒的笑容真純淨。
  經過接近半小時的辯認,兩個女人依然無法給出一致的答案,牧岩輕歎了聲,有些無可奈何。
  “頭兒,譚子越來了。”大勵推門將腦袋探進來,對著牧岩說道:“是不是現在給他做筆錄?還是等你?”
  “譚子越?”不等牧岩發話,米魚驚呼,與安以若瞪視了半晌,率先開口,“那個,牧隊長,這人也認完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眸裏閃過不解,牧岩嚴肅說道:“暫時還不可以。”
  經過十分鍾的軟磨硬泡,兩個彪悍的女人雙雙敗給說話擲地有聲的牧岩,一句“這是身為公民的義務”堵得她倆兒啞口無言,惟有認命妥脅。
  米魚黑著臉,拖著安以若一步一挪地跟在牧岩身後,眼看快到他辦公室門口,她們不自覺後退了兩步,往各自身後縮去。感覺到後麵腳步聲輕了,他回頭,“隻是想請安小姐確認一下這位譚先生是不是與你見麵的人而已,還有什麽問題?”聲音沉悶,似是有些不悅,這兩個女人怎麽回事?之前就推托了半天,說服教育了這麽久,怎麽還是不肯配合?
  “有!”安以若硬著頭皮接口,見他轉過身麵對她,忽然有些緊張,仿佛有種無形的壓力霎時襲來,深呼吸,她說:“牧隊長,能不能像剛才那樣認一下?你知道,這個……多少有些尷尬吧?”
  神色顯出不解,靜靜地凝視她片刻,忽而斂下眼,牧岩重複:“尷尬?”
  老大不爽地翻了個白眼,安以若生氣了。心想這男人是存心想看她出醜吧,前幾天做筆錄的時候她就說過,因為別人介紹男性朋友認識,所以約在聖地吃飯,傻子都明白是相親,再見麵當然會不自在,看來不是他真的很笨就是故意裝糊塗,當然,也有可能是被霹靂貝貝摸過,電糊了,神智不清。
  “認人不難,不過牧隊長能不能幫個忙?”見他冷著臉不說話,安以若知道是非認不可了,心一橫,牙一咬,腳一跺,低聲要求,“就是等會請牧隊長不要提我們的名字,隻認人就行,可以嗎?”
  不提名字?真能折騰。牧岩的耐心快被她磨光,雖然心中有疑問,卻還是點了點頭,“我盡量。”不是他有意為難她們,隻是怕下意識叫出來就沒辦法了,總不能哎,喂的稱呼吧?
  兩個女人明顯鬆了口氣,心裏都明白,這要是讓譚子越知道米魚找人代班相親,無意中把消息傳到她老爸那兒,保證下個被電糊的人就是米魚,說不定連安以若也要跟著遭殃,這敷衍是小,米老爺子的顏麵是大,哪裏容得了女兒拿他的話當耳邊風,要是真穿幫了,暴風雨將接踵而至。
  推門之前,安以若狠狠擰了米魚的胳膊一下,她喲聲呼痛,抬頭時臉上的表情來不及收起,看見譚子越身穿灰色的風衣坐在窗前,與他的目光不經意相遇,她抿了抿唇,故作鎮定地坐下,仿若從不曾見過他。
  淡然收回目光,譚子越挑了挑眉,狹長的眸子似笑非笑。
  “嘿,又見麵了。”安以若心虛地笑了笑,訥訥地打招呼,滿心惶然。在沒被揭穿前,她就是米魚,這戲還得唱下去,誰讓她已經沒辦法臨陣脫逃了呢,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沒想到再次見麵會是在這裏。”譚子越勾起唇角,舉止優雅地站起身與安以若打招呼,隨即看向牧岩,“真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身份見到你。”當然,如果不是在出事那天他恰巧去了外地,早就該來報道了。
  “身為公民,你有義務。”牧岩向來公事公辦慣了,對他的抱怨不以為意,看著安以若剛要開口叫她,忽然想到她臨進門的要求,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隻是以眼神示意她坐。
  “你們認識?”米魚聽出話外之音,訝然問道,心想那她和安以若還折騰個什麽勁啊,明擺著掩耳盜鈴。
  “不熟。”
  “不熟。”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牧岩語氣淡淡,似是對譚子越很是嫌惡的樣子,譚子越意味深長地睨了兩位女士一眼,答得理所當然。
  米魚懊惱地低低罵了聲,安以若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拉開椅子,米魚負氣般說道:“我再也不會懷疑地球是圓的。”
  “本來就不用懷疑,研究證明確實是圓的。”牧岩口氣悶悶,臉上的表情自然而又略顯凝重,仿佛是極為嚴肅地和人討論問題,接得那麽天經地義,頓時氣得米魚啞口無言。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像她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人可能真的不適合與牧岩這種有板有眼的男人說話,一個字,真累。
  譚子越收起臉上的笑意,詳細敘述了那天與安以若見麵的整個經過,細到差點連談話內容也交代得一清二楚,惹得安以若連連皺眉。心中暗想這個男人太可怕了,竟然連她去過兩次洗手間都記得特別清楚,打了個冷顫,她起身。
  牧岩抬頭,深眸中閃過清淡冷意,“安……你有什麽補充?”
  狠狠剜了他一眼,安以若衝口說道:“我要去洗手間。”有本事你說不同意,她在心裏偷笑,昂首闊步地向門邊而去。
  他蹙眉,低下頭繼續做筆錄,在安以若推門的瞬間,聽他沉聲提醒:“出門,右手邊。”
  聞言,安以若立步不穩,差點打了個趔趄,長長舒出一口氣,挺直了背裝作啥都沒聽見,憤憤而去。
  米魚憋不住笑,騰地站起身,邊追邊說道:“報告隊長,我也要去。”這地方真不能久留,悶得人心裏發慌直想揍人,目標當然是麵前兩個可惡的男人,她已經在心裏將兩人當沙包打了不知多少次了。
  “到底怎麽回事,每次問你就打岔,顧左右而言他。”米魚半眯著眼晴,雙手握住安以若的手臂,一副你不坦白交代,就要生吞活削了某人的模樣,“膽子不小啊,敢背著席某人偷腥,我要打小報告。”
  安以若呸了一口,在她長腿上踢了一腳,“少在那無中生有,安小姐雖然迷糊點,原則還是有的,別以為個個像你是個色鬼。”
  米魚切了一聲,毫不放鬆,刨根問底道:“別給我打馬虎眼,要是不說明白和隊長同誌和有什麽過節,別想活著走出緝毒大隊。”
  “什麽時候變居委會大媽了?”安以若無奈,挫敗地垮下肩膀,“都說了是誤會,我人也打了,氣也出了,就當啥也沒發生。”頓了頓,她挑眉,“沒事沒事。”
  米魚見她明顯又想蒙混過關,想到自己追問了幾次無果,怒氣衝衝地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安以若眼急手快,劈手搶了過來,咬牙切齒:“你敢在碩良麵前亂嚼舌根,胡說八道,小心我殺了你。”米魚是什麽人她再清楚不過,死丫頭做事沒輕沒重最會惹事生非,誰都不能保證她會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安以若可不想把事情複雜化。
  米魚不依不饒,作勢欲搶回手機,威脅道:“說不說?”
  “你怎麽就不天打雷劈呢你!”安以若發誓要紮個小人詛咒她。
  “誰敢劈我,我先劈死它。”米魚雙手抱在胸前,又開始嘻皮笑臉,“別磨嘰了,招了吧。”
  有些頭痛地看著米魚,翻了個白眼,安以若終於妥脅,“還記得我下飛機那天你遲到的事吧,就是那天在機場遇上的。”
  就知道她怕把事情鬧大,米魚計謀得逞,心情大好,賊兮兮地湊到她麵前,壓低聲音問道:“發展迅速啊,這才多久,關係非比尋常嘛。說真的,警察同誌英俊瀟灑,比席某人強多了。”
  “你再胡說試試?”安以若臉都綠了,瞪著她一字一字地說:“你以為我像你?”
  “我怎麽了?”米魚揚起下巴,洋洋得意,“我向來在外麵都是人模狗樣兒的,至於人後嘛……”
  “披著人皮的狼。”安以若接口,隨即又自我反駁道:“不對,明明就是混在人群中的女流氓。”
  米魚丟給她一記警告的眼神,板著臉訓斥道:“詳細敘述一遍事情的起因經過,要一字不漏,現在、馬上。”
  聞言,安以若的氣勢頓消,用十分可憐的眼神看她,好一會兒才將與牧岩那次意外的相遇娓娓道來。
  米魚聽完,張著嘴愣是合不上,完全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樣兒。
  “下巴掉了?”安以若賞她一記白眼,抬手戳她腦門,“傻了呀,真有那麽誇張?回魂啦。”
  米魚驟然跳腳,伸手打掉被她拿在掌心的手機,惡聲惡氣地問:“你的意思是說,那渾蛋強吻了你?”媽的,虧她剛才還誇他來著,原來是個色胚。
  
  避之不及  
  “你幹什麽?”牧岩反應迅速,抬手截住米魚揮來的巴掌,冷著臉質問。這女人翻臉怎麽比翻書還快,剛才還笑如春風,轉個身的功夫就變臉了,門也不敲橫衝直撞回到他辦公室,伸手就往他臉上打過來。除了某個女人,還沒被誰打過,再好的自製力,也控製不住驟然間竄起的火氣,簡直莫名其妙!
  “幹什麽?揍你。”米魚朝他瞪眼,音量不自覺提高,“自己幹了什麽你不清楚?虧你還是人民警察,原來是色狼。”手腕被他牢牢握住,使勁掙了兩下沒掙脫,她咬牙:“放手!”
  “米魚!”安以若小跑著跟進來,見牧岩握住她的手腕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忙走過去掰他手,“趕緊鬆開,看弄疼了她。”又偏頭安慰米魚,“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
  “還說個P。”米魚罵道:“被親傻了啊你,他……”
  “米魚!”安以若的臉黑下來,厲聲製止她再說下去。口無遮攔的死女人,還嫌她不夠丟人嗎?是不是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她被牧岩親了才甘心?
  聞言,牧岩瞬間明白了什麽,沉著臉鬆了手,聲音清冷:“有什麽話等做完筆錄再說,這裏是辦公室。”
  “做你個鬼筆錄,大小姐我沒那個美國時間陪你在這浪費。”狠狠橫他一眼,米魚威脅道:“我警告你給我放規矩點,不該碰的東西別碰。”說完轉身就走。
  “米魚?”安以若欲拉住她,側身的瞬間手臂被人拉住,她回頭,“嗯?”
  聽到門被米魚“劈”地一聲合上,牧岩蹙了蹙眉,手勁鬆了鬆,說道:“你,等會兒再走。”公事沒辦完,她還不能走。
  安以若擔心米魚衝動之下開車不安全,有些為難,卻聽他說:“上次的事是我失禮了,一直沒機會當麵道歉,要不是情勢所迫,我也不會……”
  “行了,我知道。”安以若打斷他,抽出了手,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譚子越,“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等會再和你解釋。”
  譚子越挑了挑眉,眼眸裏閃過絲戲謔,半晌後開口卻是:“我知道你不是米魚。”
  “你知道?”安以若訝然,“你怎麽會知道?”偏頭瞪著牧岩,像是他泄了底。
  譚子越笑笑,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目光看向牧岩,略顯不耐煩的說:“完事沒有,牧隊?我能不能走了,還忙著呢。”
  “你有什麽忙的?”牧岩不滿地瞄他一眼,將筆錄推到他麵前,“仔細看看有沒有漏下的。”
  譚子越斂神,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沒有漏下什麽才簽了字。
  “如果又想起什麽,隨時告訴我。”牧岩揮筆簽下自己的大名,安以若偏頭,見他的簽名很是瀟灑,抿了抿唇多瞅了兩眼,好奇地說:“找人設計的?”
  “什麽?”牧岩怔忡,見她盯著他的簽名看,淡淡笑了,“又不是名人,設計什麽!”言下之意,自己的創意,神情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得意。
  合上手中的資料,看著頻頻看表的安以若,他問:“我手機號存沒存?”
  安以若搖了搖頭,眼看著他掏出手機按下快捷健,緊接著她的手機響了一下。
  “存一下。”像是不願廢話一樣,牧岩惜字如金。
  安以若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存了他的號碼,輸入他名字的時候眼珠一轉,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有些惡作劇般笑了起來。
  牧岩將她變幻莫測的表情收進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起身時對譚子越說道:“你不是有事嗎,還不走?”
  “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無情的家夥。”譚子越也沒有錯過安以若的小動作,又抬眼看向牧岩,痞痞笑了:“晚上有沒有時間?”
  “幹嘛?”牧岩將手裏的資料整理好遞給敲門進來的大勵,又站在門邊交代了幾句,這才又問:“有事?”
  “糾集了一票兄弟,晚上聚聚?”譚子越剛從外地回來,就被“抓”來做筆錄,路上就和哥幾個約好晚上一起喝酒,當然不能落下牧岩。
  “現在正嚴打,悠著點。”牧岩麵無表情,示意安以若可以走了,鎖上辦公室的門,走在她身側。
  “愛來不來。”譚子越瞪他,走出幾步又停下來,看著安以若,“那張卡還沒用?”
  安以若愣了愣,忽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麽,笑了笑說:“我也用不著,給米魚了,她偶爾會去健身。”
  譚子越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可那是送給你的。”見他神情嚴肅,安以若有些尷尬,微笑著解釋:“我不太喜歡室內健身,浪費了多不好。”
  譚子越不以為意地攤攤手,轉身走了,搞得安以若一頭霧水,“這是幹嘛?生氣了。”
  看著譚子越消失在樓梯口,牧岩眉心輕聚,“沒有,他就那樣。”
  安以若看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心想這兩個男人真是可惡,明明就熟得要死,還異口同聲否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快步走到他前麵準備離去,又被他叫住:“安以若!”
  “牧隊長還有何吩咐?”轉身看著他,安以若揚著下巴問。
  牧岩撓了撓頭,臉上莫名微紅,“那個,上次實在不好意思,執行任務……你別往心裏去。”不知道怎麽的,話一出口,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聽到他提起上次的事,安以若訕訕回道:“我早忘了。”
  “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算是道歉。”
  “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幹什麽!”安以若張嘴頂了回去,見他神色誠懇,思索後漫不經心地說,“等案子破了你再請,莫名其妙被卷進來嚇了個半死,算是壓驚。”見他要接話,搶先說道:“之前的事別再提了啊,那一耳光就算是道歉了,難不成我還得為那一巴掌再回請你?”
  牧岩見她臉頰微紅,下意識摸了下臉,他說:“看著個子不高,手勁倒不小。”
  安以若切了一聲,“這回可以走了吧?”
  “用不用我送你?”他問。
  “咱倆兒很熟嗎?”言下之意,嫌人家多事。
  牧岩倒也不生氣,盯著她的眼晴,微笑著道:“你說呢?”
  安以若翻了下眼晴,正想擠兌他兩句,手機響了。聽出鈴聲不同,她眉開眼笑,“多謝牧隊長好意,不勞您大駕,走了。”邊往樓下走邊接通了電話:“碩良~”
  牧岩沒再說話,跟在她身後下樓,在辦公大廳又忙了很久,下班後從停車場出來的時候見安以若還站在樓下。
  按了聲喇叭,他搖下車窗,“上來,我送你。”
  “不用,我打車。”米魚真走了,果然沒等她,席碩良又說晚上有事不能來接她,安以若等了半天還沒打到車,還死倔著嘴硬。
  “這裏本來就難打車,尤其是這個時間。”牧岩好脾氣地解釋,見她不動,命令道:“上車!”
  安以若歪著腦袋往路邊張望,依然沒有看見出租車的影子,恰好有輛車從停車場出來,因為牧岩的車子擋在前麵人家過不去,等了小片刻也不見他動,按了聲喇叭催促。
  “你趕緊走,別擋路。”安以若鐵了心並不打算上去,揮揮手趕他。不是對他有偏見,隻是感覺尷尬罷了。
  牧岩微抿著唇,像和她較勁就是不動,惹得後麵的車子又響了兩聲喇叭,安以若和他大眼瞪小眼比了半天眼晴大小,在喇叭聲第三次響起的時候不得不上了車。這人,怎麽比她還倔。
  “你這人怎麽這麽固執,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容易堵車。”安以若趁係安全帶的空檔,沒好氣兒地提醒,一下午的時間憑空浪費了不說,又打不到車回家,心情自然不好。
  “難道把你扔這兒。”牧岩頗為義氣地回了一句,戴上耳機接電話,聲音低沉,語氣恭敬:“你好,陳秘書,我是牧岩。我爸找我?現在又去開會了?好,我知道了,半個小時以後我再給他打過去,沒事,我沒受傷,謝謝關心。好,嗯,我會注意,再見。”掛了電話,他看了時間,才偏頭問安以若,“你的傷怎麽樣了?”
  安以若穿著長袖襯衫,抬了抬手臂,“沒什麽大礙。”忽然想到什麽,她撫額,“你在前麵停下車,我換地鐵去醫院。”
  “換藥?”他簡潔問道,見她點頭,方向盤一打,調轉了車頭。
  “是不是你們警察說話都這樣?”安以若意識到自己的倔勁不如他,也沒再開口推詞,任由他載著往醫院的方向而去。
  “哪兒樣?”
  安以若笑了,“就像你現在這樣,每次開口簡單得好像懶得和人說話似的。”
  牧岩皺眉,“我還以為你嫌我話多呢。”
  安以若瞪他:“你這樣要是都算話多,那我不成話癆了。”
  
  吾之所愛  
  牧岩把安以若送到醫院換好了藥,執意送她回家。
  “我好像和你不熟吧?”她舊話重題,不是不領情,隻是一路上他的手機響了幾次,看樣子是催他去哪裏,安以若實在不想麻煩他,可顯然牧岩並不這麽想。
  “這個問題剛才討論過了。”牧岩神情嚴肅,眼裏含著看透她的調侃與促狹,仿若閑聊般漫不經心地問:“子越說你喜歡爬山?”
  “你不說我倒忘了,你們倆兒什麽關係?好朋友?他怎麽就知道我不是米魚?是不是你告訴他的?”經他這麽一提,安以若才想起問問那位神秘的相親男士,偏頭看著牧岩,才發現他好像剛理了發,頭發短短的,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看來介紹人也沒把情況跟你們說清楚。”牧岩微偏過頭,挑了挑眉說道:“見麵之前,他就見過米魚的照片,你們還裝。”見安以若皺眉,他笑笑,“給他介紹女朋友的人可不少,不過這還是他頭一回到場,誰知道竟然碰上個替身,這事鬧的。”
  “原來他才是狐狸,害我白內疚了這麽久。”她皺著鼻子歎氣,“他可真夠無聊的,明知道我不是米魚幹嘛不揭穿,存心看笑話,害我裝得那麽辛苦。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可是餓著肚子硬撐下來的,結果還碰上那麽刺激的場麵,魂也嚇得丟了。”
  “那倒不像你。”嘴角上揚的弧度加大,牧岩笑著說:“你那天表現相當不錯,機敏過人,臨危不亂。說實話,當時我可真擔心,就怕你領會不了。”
  “那你裝得更像,我都沒看出來你擔心。”安以若白他一眼,想起那天遇險的經過,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我當時都嚇傻了,心想這才學成歸國,不會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犧牲了吧,難道就因為我衝動之下‘襲’了警?”
  牧岩哈哈笑,笑聲爽朗而輕快,笑夠了,目光直視前方,神情專注地繼續開車,“你那不算襲警。”
  “啊——”安以若狀似安心地撫著胸口,“不算就好,放心了。”
  “不過是防礙公務罪罷了。”牧岩唇角一勾,“按例得被拘留。”別說她了,那種情況下,誰動手都不行,見安以若豎眉毛,他笑著岔開了話題:“既然不願意去,為什麽不推了?”
  “父母之命!”在推了兩個約會之後,米老爺子可是很不高興,米魚哪敢再惹他,要是一氣之下犯了高血壓,她罪過就大了,叛逆是有點,但她還是孝順的,當然,要看從哪個角度想了。
  忽然想起什麽,她問:“你說譚子越見過米魚的照片之後同意見麵的?”見牧岩點頭,她眼珠一轉,笑嘻嘻的說:“小紅帽遇上大灰狼啦,回頭我得告訴米魚,可要小心點。”
  “子越應該早就認識米魚。”牧岩沒把她當外人,想到什麽說什麽,“我聽他提過好像看過她走秀,米魚是模特?”
  安以若點頭,“他對時裝很感興趣?”一個大男人沒事看什麽秀?難道是行家?
  “或許吧!”牧岩神情如常,回答卻模棱兩可。
  “到了,就是這裏。”話語間,到了米魚家樓下,安以若示意他停車,這個話題適時而止,跳下車,她微笑著辭謝。
  牧岩搖下車窗喊:“安以若!”
  她走過去,聽到他的聲音低沉淳厚,“案子其實有了一定的進展,很感謝你不計前嫌的配合,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再請你吃飯,到時候可別拒絕。”
  安以若得意洋洋,揮揮手表示無所謂,“隻要你別動不動就請我去你們緝毒大隊作客,別說吃飯了,怎麽的都行。”
  牧岩揉了揉額角,倒不好意思起來:“那就這樣,我先走了,有事聯係。”
  回到公寓,米魚卻不在,打她手機,始終沒人接,安以若以為她還在為下午的事生氣,給程漠菲打去了電話。
  “米米?她沒過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工作她隻喜歡窩在家裏睡覺,很少到我這來。”
  程漠菲正在練舞,氣喘籲籲的說:“以若,等你比完賽過來幫我幾天忙,我快累得不行了。”
  “姐姐,你可千萬別鬧。”電話這端傳去她的哀號,她打趣著說:“關健我就怕跳得太好,打擊了你的學生們,要是她們集體退學,我這罪過有點大。”
  程漠菲心情似乎很好,笑罵道:“少扯沒用的,來也得來,不來也綁你來。別忘了上學的時候你的成績可是比我好,底子在那擺著呢,就算這一年沒跳,撿起來也不是難事。我告訴你啊,別讓我發現你重色輕友,套用一句某人的經典語錄,敢反抗,捶不死你。”
  安以若嘻嘻笑:“那得把你的舞伴借我,否則捶死也不去。”
  程漠菲也笑,對身側高大的舞伴眨眨眼,“盡管借,隻要他願意。”
  “小樣兒,瞧把你得瑟的。”安以若撇嘴,摸了摸肚子,“要是米魚去你那兒讓她趕緊回來,我可不想當餓死鬼。”
  “沒見過你這麽懶的女人,餓死你最好。”程漠菲憤憤,心想這死丫頭明明有一手好廚藝,偏偏就是懶得動,估計隻有席碩良有機會吃她煮的東西了,掛電話前惡聲惡氣地補充了一句:“我等著看你怎麽把席某人撐死!”
  安以若哈哈笑,把手機扔在沙發上鑽進了廚房,沒多久,就端出一碗香噴噴的麵,坐在客廳邊看電視邊吃得起勁兒。
  手機響了,顯示是米魚的號碼。
  “死哪去了?還生氣啊?”放下筷子,安以若哄她:“趕緊回來吃飯,安小姐下廚,千載難逢,走過路過可不能錯過。”
  “我今晚不回來了,明天直接去秀場。”米魚等她說完,平靜地回道。
  “你敢夜不歸寢?”音量不自覺提高,安以若嘟嘴,“你在哪?和誰在一起?我要過去。”
  “人家約會,你過來幹嘛。”米魚反駁,聽見她在這邊嚷嚷著非要過去給她把關,終於憋不住笑出聲:“真是怕了你了,我在家呢,老爸召見,不敢不從。”
  “真的?”明顯不信。
  “用不用讓咱爸向您匯報匯報近期思想動態,安大小姐。”米魚漫不經心地拿著搖控換台,嘴可是絲毫不饒人。
  安以若隱約聽見米老爺子在電話那端說話這才放下心來,又囑咐她明天一定要準時到場,才掛了電話。
  仔細檢查一遍明天參賽要用的東西,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臨睡前再次撥了席碩良的號碼,那邊卻提示該用戶已關機,失望地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失眠的這個晚上,安以若回想起那段往事。
  長城雄偉壯麗,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蜿蜒在崇山峻嶺之間。
  席碩良接過她肩頭的背包,牽起她的手,“怎麽,這就不行了?才爬了多大一會兒。”他笑得如沐春風,掌心的熾熱傳遞到她身上,似是瞬間注入一股無形的力量,令她為之振奮。
  借著他的手勁,她咬著牙堅持,喘著粗氣又爬了好幾十級台階,終於忍不住,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小聲央求:“我不行了,腿軟,讓我歇會兒。”
  “逞強!”嗔怪地笑笑,席碩良蹲下身,“上來,我背你。”
  “才不要,沒見過被人背著爬長城的,太沒麵子了。”心裏漫過溫暖與甜蜜,死倔著不肯上來,當然不是真的怕被人笑,隻是心疼他不願意他太累。
  寵溺地敲她腦門,他溫柔笑起,“大背活人的待遇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到。”
  “隻有安以若可以。”甜笑著靠在他肩頭,回握著他的大手,她說得自信而驕傲。
  風溫柔地從耳畔吹過,兩人都沒再說話。
  十指交握,他們肩並肩同行。
  終於到達目的地,安以若捶著腰唉聲歎氣,席碩良站在高處眺望遠方,輪廓分明的臉龐渡上一層金色,片刻,他回身,“以若!”
  她站起來,立步未穩險些摔倒,幸好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手臂微一收緊,將她圈在懷裏,“確實進步不少,下次可以放心帶你爬山了。”
  安以若笑得得意,“之前那是任督二脈沒打通,現在氣血通暢,武功了得。”
  席碩良輕笑,靜靜凝視著她的眼晴,隨即吻就落了下來。
  他的唇似是岩漿,觸到之處催枯拉朽,她忍不住抱緊他的腰,卻無措地不懂如何回應。
  一吻過後,自她身後將她摟在胸前,看著天邊的晚霞,俯在她耳際輕聲說:“我喜歡站在高處吻你,不怕被全世界看見我們的幸福!”
  纖細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安心地倚靠在他懷裏,眼淚滑落下去。
  第一次為他落淚,那淚,是甜的!
  “席碩良,昨晚和你一起從外麵回來的女孩兒是誰?”一夜輾轉無眠,清晨忍不住給他打電話,安以若哽咽著質問。
  “以若?”席碩良睡意朦朧,聽出她的聲音翻身坐起,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什麽,忙問:“你說王敏?”
  “誰是王敏?”吸了吸鼻子,她一頭霧水,隨即明白他所指,負氣般回道:“我關心的不是她叫什麽,而是她和你的關係。”
  “王敏是我同學,也是寢室老二的女朋友,他家裏有事,前天走了。晚自習時王敏突然發燒,我送她去醫院。”聽出她的哽咽,席碩良皺眉,“哭了?”
  “那你不會告訴我一聲啊,害我整個晚上找不到你。”她哭著罵,想到昨晚一直等他過來接她下自習卻落了空,心裏愈發委屈,嘟囔著說:“你還不快點下來,我在寢室樓下,快凍死了。”
  睡意頓消,席碩良扔下電話,胡亂套上衣服,又順手抓了件防寒服,飛跑著下樓。
  將外服裹在她身上,忍不住出言責備,“在外麵站多久了,怎麽凍成這樣?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多穿點?”
  揉了揉眼晴,安以若抱怨,“你還敢大聲,都怪你背著我和別人約會,害我失眠。”
  他笑,無奈卻又寵愛的那種,不顧周圍人側目,摟緊她的纖腰,不著痕跡地把她往懷裏帶,俯身親了親她的頭發,“傻丫頭。還有這麽冤枉人的,嗯?”
  他不說話還好,他一開口,她哇地一聲哭了,整晚的猜測,再加之對他不信任的自責,她在他懷裏哭得傷心欲絕。
  再次為他落淚,那淚,有些澀,卻也不苦。
  那是屬於他們的秘密,有甜蜜,也有猜忌,一晃眼,已是六年。
  
  心的距離  
  破曉時分,整夜未眠的安以若爬起來煮巧克力牛奶,之前在法國學設計時常常熬夜,她養成了喝巧克力牛奶的習慣,盡管咖啡才具提神效果,她卻不喜歡那種苦苦的味道。
  喝了整整兩大杯,感覺胃裏暖和了許多,看著時間還早,她仰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客廳裏流淌著輕淺的樂聲,是她平時最喜歡的T台走秀的經典曲目,似乎隻要在這種氛圍下,才能激發她的創作靈感,漸漸地,她已離不開音樂。
  晚上她要以“弘泰”首席設計師的身份參加“新絲路”時裝設計大賽,與眾位初涉服裝設計行業的佼佼者角逐新秀冠軍,她需要以最佳的精神狀態迎戰。既然決定參加,就必須全力以赴,這是她處事的原則。
  聽著熟悉的旋律,煩亂了整晚的心情終於漸漸平靜下來。這個社會到處都存在競爭,硝煙彌漫的職場真實得可怕,然而麵對自己熱愛的設計工作,她卻從未膽怯過,她相信隻要不斷進取,一步一步踏實地前行,永遠不會落於人後,當然,她更不甘心落於人後。
  安以若是自信的,隻除了愛情。
  半夢半醒間聽見手機響,好半天都沒清醒過來,鈴聲響過三遍她依然置之不理,直到敲門聲響起,安以若才回過神來,緩緩睜開眼晴,起身開門。
  “怎麽不接電話,還沒起?”席碩良手中提著塑料袋,應該是為她準備的早餐,見她睡意朦朧的樣子,揉了揉她蓬鬆的頭發,俯身親了下她的臉頰,“叫米魚起來吃早點,我買了雙份。”
  “她回家了,不在。”接過他手中的袋子放到餐桌上,她問:“你昨晚去哪兒了關機那麽早。”
  “展示會的衣服趕製好了,我去了趟工廠,手機沒電了。”見她沒有動筷的意思,席碩良凝神端詳著她的小臉,半晌後皺眉說道:“臉色怎麽這麽不好,沒睡好?”
  “嗯。”她懶懶地應了聲,偏頭靠在他肩膀上,“整晚都沒睡,喝了兩大杯巧克力牛奶,現在還撐著呢。”
  “你以前不是不喜歡那個味道嗎,什麽時候又開始喝巧克力牛奶了?”席碩良清楚地記得大學時她提過不喜歡聞奶香味。
  “是嗎?可能人老了,口味也變了。”以若淡淡笑,心中卻湧起酸澀,曾經的了解,到底還是因為分離而變得陌生了嗎?
  “又在胡思亂想,哪兒老了?我看著是越來越有味道,越來越漂亮了。”席碩良微笑,親昵地俯在她耳邊低語,“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以為她病了,他伸手要探她額頭,她略微偏頭避開,“沒有,就是心裏煩。”
  見她說得並不像敷衍,席碩良以為她臨近比賽緊張,摟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你呀,就是不自信,老是懷疑否定自己。放輕鬆點,不要有那麽大壓力,嗯?”
  知道他會錯了意,她想說隻有在你麵前我才不自信,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隻是點了點頭,擺弄著他因打球略帶薄繭的手掌,好半天才說:“你晚上去不去現場?”
  俯身將她抱起,他笑著說:“當然要去。”大步行至臥室將她安置在床上,扯過薄被蓋在她身上,“我女友大人參加的比賽我怎麽能不到場?我得和你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
  “說得好像我一定能奪冠似的。”眨巴著大而黑的眼晴,她嗔道,“要是真輸了,你不許安慰我,讓我躲在牆角哭一場就好。”如果不是獲獎對提升他公司的知名度有幫助,她並不想報名參賽,獎項固然是對她實力的認可,但安以若並不看重,至於為什麽想哭,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這段時間太忙太累,有些抑鬱,需要發泄的借口。
  “我眼光精準,相信你一定行。”他挑眉,無意間流露出自信,將她的手包在雙手之中,他說:“現在乖乖閉上眼晴睡一覺,下午我們一起去會場。”見她欲開口,他板著臉訓她:“你照照鏡子看看,都成國寶了還硬撐。”
  不自覺間表現出來的關心,令她的心霎時溫暖起來,含笑著反握住他的手,清澈的眸光中閃動著期待。
  席碩良笑而不語,單手脫下外套,倚靠在床邊將她摟在胸前,柔聲說:“睡吧,我不走,在這陪著你。”
  輕輕應了聲,嘴角含笑著合上眼眸,纖臂搭在他腰際,鼻端圍繞著他特有的男性氣息,安以若很快就睡著了。
  一直以來,她都很渴望他的陪伴,隻是他太忙,沒有更多的時間與她獨處,此時此刻的相偎變得格外珍貴。
  低頭凝視著她的睡顏,他淡淡笑了,摸出手機調成了震動,隨後收緊手臂,將她柔軟的身體摟在懷裏。
  安以若這一覺睡得很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而席碩良還躺在她身側,左臂被她枕在腦下,樣子像是睡得很熟。
  她笑著輕攏了下他額前的頭發,傾身親了親他的嘴角,見他勾起唇角笑,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就知道你肯定醒著,還想騙我。”
  睜開眼,深藍色的眸底劃過縷縷溫柔,他在她耳邊曖昧地嗬氣,“以後別偷偷親我,我喜歡你光明正大地吻我。”
  很沒出息的,安以若的小臉頓時紅了,在他麵前,她永遠像個孩子。
  這天,席碩良破天荒蹺班了,甚至還牽著她的手到附近的超市大采購了一番。見她係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他坐在沙上發暖暖笑了。
  安以若是最好的女人,沒有誰比她更愛自己,他知道。
  黃昏時分,席碩良開車送她去展覽中心,米魚也準時到場開始賽前準備。
  化妝間裏人影攢動,一身便裝的安以若一麵鎮定有序地安排模特兒們換裝,一麵與造型師交流意見,“主秀穿的那套晚禮,別上這支羽毛胸針,不要再加任何配飾。”
  年輕的造型師點頭,隨後想到還沒見到主秀,又問:“發型呢,稍顯活潑還是成熟些?”
  “複古!”安以若早已根據米魚的氣質為她設計好了,作為設計師,雖然要展示的是時裝本身,但模特才是最能令衣服發光的根源,所以,今晚的十位模特都是她精挑細選的,在氣質上十分符合她所追求的清新寧靜及魅惑性感相結合的設計風格,而她們的每一款造型更是她斟酌再三後敲定的。
  “主秀有豐富的T台經驗,給她造型時多溝通,要配合她的氣質定妝。”席碩良以老板的身份吩咐造型師全力配合,又承諾比賽結束後為大家慶功,才將安以若帶去隔壁間,讓她有充足的時間換裝。
  米魚有事找安以若,聽造型師說她應該去更衣室換禮服,提著裙擺追了過去,沒想到裏麵還有其他人在場,她大大咧咧推門而入,不曾想竟撞上席碩良傾身親吻安以若。
  往往遇上這種情況,來人都會感覺尷尬萬分,或是轉身離去,或是咳嗽兩聲以示提醒,然而,安以若碰上的卻是臉皮厚黑的米魚。
  明豔動人的臉上揚起戲謔的笑,米魚倚在門邊,墨黑的眼眸異常閃亮,“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故意的。”嘴裏道著歉,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跡象,表情反而是幸災樂禍。
  急急退離席碩良的懷抱,安以若微紅了臉,“不會敲門啊你。”
  “我敲了啊,是你們太投入沒聽見。”米魚嘻嘻笑,露出整齊的白牙,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卻不見半點愧疚之色,還趾高氣昂的回嘴。
  瞪她一眼,安以若問:“你不好好造型跑來這幹嘛,有事?”
  “當然有事,難道找你聊天啊。”踩著高跟鞋進來,米魚揚了揚下巴。
  聞言,席碩良挑了挑眉,順手理了理安以若耳邊的碎發,澄澈的眸中閃動著溫柔的笑意,“我先去前麵了,別緊張放鬆點,要相信自己是今晚的女王。”
  安以若抿唇牽起一抹笑意,如晨霧中綻放的百合,清冽,婉轉。
  米魚看著兩人纏綿的目光,聳了聳肩,一副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樣子。
  經過米魚身邊,席碩良淡笑著點了點頭,米魚不怕死地說道:“抱歉,耽誤你了。”見安以若作勢要打她,她輕笑著避開,“不鬧了不鬧了,趕緊給我上個妝,那是什麽化妝師啊,明擺著不拿我的臉當回事,再整下去我保證得被毀容。”
  安以若笑,深知米魚皮膚敏感,更是史無前例地挑剔,看著席碩良的背影輕聲說:“過來這邊,看安小姐料理你。”說著已引領她往化妝台前來,拿起化妝盒熟練地為米魚上妝,學習設計期間,她還自學了化妝,如今果然派上用場。
  米魚斂神,很專業地配合她,看見安以若含笑出神的樣子,想到她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放棄法國知名服裝公司的聘用到底回來了,似乎那男人一抹微笑,她都可以追隨到天涯海角,她既焦慮又心疼,更覺得迷茫。在愛情麵前,安以若似乎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天涯終究無邊,海角確實太遠,他們要走到一起並不那麽容易。更何況,那個很實際的問題橫在他們之間,席碩良一天放不下,他們就很難更進一步。盡管在別人看來那根本不算什麽,然而,對於驕傲的他而言,卻像是一根刺梗在喉裏,拔不掉更咽不下。
  米魚就不明白了,怎麽男人比女人還難搞,別人該偷笑的事,落在他頭上反而變了味。有些東西不是以若能夠選擇的,為什麽他就那麽固執。總結性發言,米魚認定席碩良不夠愛安以若。然而,這樣的話,她如何忍心說出口。
  “難道我今天格外如花似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安以若對著鏡子取笑道:“想批評就批評,我都虛心接受。”審視著那張嫵媚的臉,她笑得雲淡風輕。
  米魚回身摸摸安以若的頭發,心想你個傻孩子,我說什麽你能聽進去啊,大好的前程都阻止不了向他飛奔而去的腳步,我還能說什麽呢,張了張嘴,開口卻是,“加油寶貝兒,戴上王冠姐姐請你吃煎餅果子,加雞蛋那種。”
  安以若哭笑不得,在她臉頰上掐了一把,“煎餅果子就把我打發了,您也忒大方了吧。”
  米魚呸了一聲,“也就你吧,換成他席碩良我還嫌浪費糧食呢。”
  平靜的心湖泛起小小的漣漪,安以若不動聲色地繼續著手上的工作,嘴裏卻在為席碩良說情:“別老給他臉色看,碩良很不容易。”對於他,安以若總是格外寬容與理解。
  “那你就容易了?”米魚瞪她一眼,顯然很不滿,“沒見過這樣的人,都說樹大好乘涼,貪上這樣的嶽父他不偷笑已經很對不起人民群眾了,反而還不樂意,毛病!”不客氣地戳她腦門,米魚罵道:“都是你慣出來的。”
  問題再次被米魚提起,安以若的心像是被針狠狠刺了一下,深吸了口氣,她悠悠接口:“他隻是想靠自己的努力獲得成功,不想讓別人說他是誰誰誰的女婿。”可在這個問題上,她確實無能為力。
  “為了他,你恨不能和家裏脫離關係了,現在還搬出來住,這樣他還不滿意?想逼死誰啊!MD。”想到以若一再的退讓,回國後就從家裏搬出來和她住,米魚狠狠罵了一句,在心裏更是把席碩良當沙包打了無數次,那男人腦袋的構造一定和別人的不同,裏麵裝的肯定是稻草,否則不會如此莫名其妙。
  知道米魚關心她為她打抱不平,安以若心裏很是感激,對於她的話,終是沒有反駁。她與席碩良之間的問題,米魚對席碩良的不滿,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並不是今夜的三言兩語就能解決,她心急卻也無濟於事。
  
  他不願退讓,她惟有上前!
  
  時裝盛宴  
  嫻熟地給米魚上好妝,安以若到更衣室換裝。
  七寸細跟鞋子,剪裁合身的直筒長褲,銀灰亮色吊帶背心,外罩一件黑色時裝小外套,袖子被她拉高了些,露出纖細漂亮的小臂,手碗上款式別致的手表是身上唯一的飾物,蓬鬆的卷發隨意又不失莊重的微微攏起,有意無意間令她性感的鎖骨,細嫩雪白的頸子盡顯無疑。
  自然得體的打扮令她整個人看上去幹練又不失嬌媚,對著鏡子審視著自己,嘴角泛起溫柔自信的笑意。
  米魚雙手抱在胸前,揚著下巴打量著精心打扮後更顯明豔的安以若,纖細的眼妝、粉粉的腮紅,讓她渾身上下散發著知性的味道,挑了挑眉,她咧嘴笑了:“我就說席碩良準備的那套禮服太俗,果然下崗了。”
  “誰說下崗了?”安以若對著鏡子瞪她,“那套禮服很漂亮,隻是穿在我身上和你站在一起,比較太過明顯,不適合今晚的場合。如果是出席晚宴,又沒有你在場搶鏡,我一定穿。”席碩良為她準備了一件白色的小禮服,她收在衣櫥裏舍不得拆封。
  了然她的心思,米魚切了一聲,不置可否。
  相比米魚高挑的身材,安以若一六六的身高當然不適合與她穿同款的晚禮服,為了避免同台時的尷尬,她特意為自己準備了這套衣服,在氣質上十分符合她設計師的身份,隱隱的魅惑氣息提升了整體效果,令她看上去格外清麗照人,絲毫不比身為主秀的米魚遜色。
  深呼吸,對著鏡子最後檢查一遍,確定沒有不妥之處,才挽著米魚向隔壁間而去。
  今晚,市展中心即將上演一場時裝盛宴,而她,安以若,或許就是隨後脫穎而出的時裝界新秀。
  色彩繽紛的各式服裝,借著空調的冷風輕舞飛揚的絲質衣裙,高挑身材的模特臉上各色斑斕的彩妝,彎曲的發型複古加漂染,自然婉約,柔媚感性,風格大膽且魅惑,這裏是名副其實的色彩帝國,絢麗的顏色堆徹在眼裏,有些眼花繚亂,令人下意識產生錯覺,仿若置身時尚的化妝舞會。
  “腮紅顏色太淡,這套服裝要搭配再豔麗些的……小心別踩到拖尾……把鞋子換掉,要紅色細跟……”回到工作間,安以若用眼神示意米魚去做造型,“小敏,可以幫主秀造型了。記得,複古風。”
  “好的。”被喚作小敏的造型師脆聲應下,著手開始準備。
  安以若忙碌的身影繼續穿梭在工作間,沒有注意到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麵容清麗的女人手中牽著一位約四五歲左右的小朋友,粉妝玉琢的小丫頭將食指放在嘴邊,對女人作了個禁聲的手勢,笑嘻嘻地朝安以若而來,“以若阿姨。”
  安以若應聲回身,麵前赫然站著個皮膚雪白眼晴烏亮的小公主。她一下就被震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孩子氣地歡呼一聲,俯身將她抱起來,用臉去蹭寶貝兒的嫩臉蛋,女孩兒帶著奶香的身體幾乎讓她熱淚盈眶:“晨晨,你怎麽來了?想死阿姨了。”
  晨晨摟著她的脖子,回親了下她的臉,咧開小嘴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以若阿姨怎麽還是這樣,老是喜歡偷襲晨晨。”
  安以若嘿嘿笑,又在小家夥的臉上親了親,偏頭向門邊望過去,果然看見郗顏站在那裏,“你什麽時候回國的?怎麽也沒打個招呼就來了?”
  “想給你個驚喜唄。”郗顏淺笑,嫵媚嬌俏的細碎卷發,黑色散腰小禮服,令她不經意間散發出十足的女人味。難怪溫行遠總是看她看得緊,像是她隨時會被人拐跑一樣。
  見女兒伸出小胳膊要她抱,郗顏接過她放在地上,摸摸她的小臉說:“媽媽現在不能抱你,寶貝兒要乖,自己走好不好?”
  “好。”晨晨仰著頭在她側臉上親了下,小手撫摸著她的小腹,“爸爸告訴晨晨這裏麵有小弟弟,讓晨晨作個好榜樣,不能累著媽媽。”
  “寶貝兒真乖。”郗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提醒道:“晨晨不是給以若阿姨準備了禮物嗎,還要不要送啊?”
  “啊,差點忘記了。”小寶貝兒聳聳肩膀,樣子極為可愛,接過郗顏手中包裝精致的盒子,轉身遞給安以若,“以若阿姨,這個送給你。是晨晨親手折的幸運星,祝你成功。”
  “謝謝晨晨,這是阿姨收到最好的禮物。”安以若接過來,湊過去抱住小朋友香了一口,然後望著郗顏平坦的小腹,“你懷孕了?”
  “就是因為這個小的,才被他押回國了。”想到溫行遠知道她懷孕的消息時又驚又喜的表情,郗顏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知道,他向來喜歡瞎緊張。”
  “幸福的女人。”安以若嘟著嘴感歎,想到在巴黎與郗顏相識之後見過幾次溫行遠,那個英俊帥氣溫柔體貼的男人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也想有個人那麽緊張我,死也願意。”語氣頗有些抱怨的味道。
  “我可聽出來了,這裏有個女人恨嫁哦。”郗顏取笑她,右手下意識撫著小腹,“剛剛在前台看到你那位傳說中的男朋友了,挺帥。”
  “那是。”安以若曾給郗顏看過她與席碩良的合影,聽見她的讚美,心裏那叫一個美啊,正想得意兩句,卻聽晨晨插話進來。
  “那位叔叔沒有我爸爸帥。”小丫頭眨著大而黑的眼晴,說得理所當然。
  兩個女人的目光齊唰唰望過來,小晨晨露齒一笑,仿佛在說:“我說得沒錯吧?”
  郗顏皺眉,“那是你爸爸自戀,比他帥的人多了去了。”
  “媽媽,什麽叫自戀?我隻聽說過暗戀,沒聽說過自戀耶。”小丫頭是個好奇寶寶,開始發揮問十萬個為什麽的潛質,“爸爸說有別的叔叔暗戀媽媽,媽媽又說爸爸自戀,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誰戀誰呀?”
  “什麽戀不戀的?啥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和誰說話呢?”米魚弄好了頭發,聽見有小朋友的聲音,蹬蹬跑過來,見到小可愛晨晨,俯身抱起來連親了兩下:“哎喲,這是哪家的小可愛啊,阿姨要把你拐回家藏著。”
  晨晨似是早已習慣被偷襲,胖胖的臉蛋上露出酒窩,看著米魚細聲細氣地回答:“阿姨好。晨晨是爸爸媽媽的寶貝兒,不能被阿姨拐走。”
  安以若看著郗顏,哈地一聲笑了,“這小大人兒太可愛了,你們夫妻倆是怎麽教的啊。”
  郗顏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表示她什麽都沒做,與米魚打過招呼又與安以若聊了會兒,直到旁邊和米魚玩的晨晨從衣服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她,她才注意到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告辭,“不耽誤你了,有空再聊,我先去前麵等著看你比賽了。”隨後給她一個鼓勵的擁抱,“別緊張,你行的。”
  “媽媽,爸爸又在催了。”晨晨晃了晃手機,笑著按了通話鍵,“爸爸。”
  “寶貝兒,在哪呢?讓媽媽接電話。”寵溺的語氣,低沉淳厚的聲音自手機那端傳來。
  “我和晨晨在後台呢,馬上就來……你別過來了,就幾步路……知道了,我會小心……”
  望著郗顏的背影,安以若有片刻的失神。認識郗顏後知道她與溫行遠那段風風雨雨的十五年刻骨之戀,似乎自己愛情的那些波折與不平順都變得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了。
  深深吸了口氣,從憧憬中回歸現實,她斂神備戰。
  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畢竟參賽的人都是千挑萬選的,設計稿件經過層層審核才被篩選出來,水準可見一般,而且隻要是比賽向來受業內人士,名流及商家的關注,設計師要在十件以內的參賽作品中表現出個人特有的設計理念,設計風格,展現敏銳的時尚觸感,以及對顏色搭配選擇和把握程度,不止是難上加難,可謂是重大挑戰。
  安以若想要在眾多精英中脫穎而出成為佼佼者,當然也是做足了功課的,甚至將已躋身名模之列的蜜友米魚請來為她走秀。到這個節骨眼上了,她哪裏還容自己退縮。深深呼吸,連續地,她手握成拳做了個加油地姿勢為自己打氣。
  隨著主持人一聲清脆的宣告,比賽拉開了帷幕,激昂的音樂響起,節奏分明的鼓點回蕩在耳際,安以若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
  模特們在華麗的舞台上展現著設計師們的努力成果,各色華麗卻不豔俗的服裝宛如春季裏綻放的朵朵鮮花,在諾大的T型台上爭奇鬥豔,肆意張揚。絢麗多姿的色彩,飄逸飛揚的裙角,無一不衝擊著觀眾的眼球。
  安以若的作品將清新寧靜及魅惑性感相結合,耀眼的紅色,嬌豔的綠色,聖潔的白色,神秘的黑色,詮注在休閑,工作裝及晚禮三種服飾上,暗隱著季節的往複更替,時間流轉間的無聲變遷。生機盎然的春天,熾然如火的夏天,再到充滿冷意蕭瑟的秋冬季節。質感極佳的輕柔布料,夢幻與現實相結合的設計,回歸極簡本質,將她心中追求極度完美的個性風采詮釋到極至。
  “三十六組準備上台!”
  在工作人員有序的催促下,安以若陪同十位親自挑選的模特走到舞台入口處,準備上台。
  米魚站在她身側,深知她此刻心裏的緊張,握了握她的手,手心傳來的暖意令安以若再次平複了心緒。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米魚。今夜,她們一定是那顆掛在最高處耀眼的星。
  “第三十六組上台”工作人員的聲音略過耳際,緊接著暗下去的無數燈光驟然間亮了起來,眼前不斷變換著灼目的色彩,數縷透明的光迅速交織成閃亮的點,仿佛奪目的鑽石在眼前閃閃發光,身前的模特邁著整齊優雅的步伐款款而去。
  米魚行在最後,婉約複古的發型,精致透明的妝容,大紅色的指甲,一襲質感極佳的神秘黑禮服,令她在萬花叢中躍然而出,準確地踩著鼓點,緩慢而自信地走到伸展台中央,優雅地轉身,流露出無限風情,將時尚界永遠流行的神秘黑的冷豔,魅惑,性感,簡約展現得淋漓盡致。黑色,盡管是百搭色彩,在安以若精心設計之下,竟然輕而易舉粉碎了無數色彩的脆弱與稚嫩,令她的作品,她的模特,霸氣地在時尚舞台上頤指氣使。
  望向伸展台上自信驕氣地米魚,安以若的心怦然跳動起來。四周霎時安靜,聲音陡然間消失,手撫著胸口,傾聽自己的心跳,無數光點在眼前晃過,她有瞬間的恍惚。
  “下麵有請此組作品的設計師安以若小姐上台。”
  話音落下之進,台上的光線刹那間暗了,惟有一束柔和的光澤投照在她身上。安以若斂神,嘴角邊凝起溫柔的淺笑,緩慢又不失堅定地一步步走上紅地毯,走向筆直的伸展台。感覺到台下灼灼的目光,清澈的目光快速掃過人群,與那雙溫柔的眼眸相碰,突然感覺左胸口被溫暖熨燙著,柔軟到濕潤。
  
  驟然生變  
  四周光線全部暗淡,惟有一束柔和的光亮投照在她身上,就像童話中的灰姑娘,安以若踩著細帶高跟鞋,穩穩地走向長長的伸展台,接受台下灼灼的目光。
  與台下站起來鼓掌的男人四目交凝,他的嘴角漾起最柔軟的笑,而她明豔的臉龐上更是難掩溫婉笑意,三個月來的辛苦忙碌,換來此刻瞬間的幸福,一切都變得那麽值得。
  接到主持人示意的眼神,安以若收穩腳跟,站在十位身材高挑的模特中間,鞠下一躬,為她短短幾分鍾的時裝秀落下完美的幕。
  掌聲持續不斷,她帶領她的模特款款下台,微微攏起的飄逸長發隨著空調的微風飛揚在腦後,利落簡潔的小套裝將她襯得愈發嫵媚,眉眼間淺淡的笑意,是從未有過的自信從容。
  “寶貝兒,你太棒了!”剛一下台,賽前因塞車而遲到的程漠菲及眾人已簇擁而來。
  “安以若,你太棒了!”米魚更是抱著她又笑又叫,“你有沒有看到評委們的表情?MD,帥死了。你把他們徹底震住了。”安以若頭還有些暈,一聽到米魚在她耳邊哇哇大叫,無奈搖頭,這家夥一激動就說粗口,怎麽這麽可愛呢。
  直到這時腳才後知後覺地開始發軟,大腦裏亂得很,她抓著米魚的胳膊,“這就結束了?”
  “結束了,超級漂亮!”米魚擁抱著她,“我就知道你行,安以若,你是最棒的。”
  內心亂如細麻,大腦還沒有恢複運轉,安以若深呼吸,再深呼吸,卻依然覺得渾身上下手足無措,直到有人把手機遞到她手上,來電顯示都沒有看清,她慌忙接起,還未開口,一個低沉陰柔的男聲已從話筒裏傳出,“恭喜你,秀很完美!”
  “你……”安以若滿頭霧水,一時間無法從狂亂的聲音中分辨出是誰,“喂?請問哪位,我這邊很吵,聽不清楚……”
  “趕緊趕緊,馬上就最後一組了,你要成為今晚的女王啦。”米魚見她愣在哪心裏發急,劈手搶過她的手機,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到耳邊就說:“此時此地過於兵荒馬亂,等天下平定再回複您的來電,後會有期。”
  “胡說什麽呢!”聽到她莫名其妙的話,安以若皺眉,這個家夥總是這麽沒分沒寸的。
  “我錯了,我改,安大設計師請原諒我的衝動。”米魚嘿嘿一笑,把她的手機交給了程漠菲,“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來了,安以若,你可得有點出息別昏倒啊。”初涉模特行業,她獲得第一個獎項的時候,站在舞台上哭得形象全無,那時真的是出足了洋相,現在想起來米魚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隻要是人,沒有誰不渴望成功,隻有穩得住穩不住之分。
  時針一分一秒地移動,安以若雙手交握在一起,站在後台望著主持人手中的信封,血管裏的血液都似在跳動。一直以為自己對於這份榮耀不以為意,實際上她是在乎的,她想證明自己,她想成為他名符其實的左右手。
  四周嘈雜的聲音漸漸平息,全場寂靜無聲,所有人目光都默契地集中在主持人身上,記者手中的鎂光燈都在蓄勢待發地搶拍下這萬眾矚目的時刻。
  燈光在交爍,色彩在飛騰,安以若握緊米魚沁出細汗的手,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這份靜默究竟維持了多久,忽然之間,眼前的人沸騰起來,歡呼聲,尖叫聲,如開閘的洪水一泄而出。安以若愣在當場,呆呆地看著她們,渾然不解。直到米魚推了她一把,踉蹌著兩步才穩住腳,順著米魚的目光看過去才知道主持人念出的名字是她。
  腳步還有些虛浮,安以若深深呼出一口氣,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興奮而有力地跳動著。
  顫抖著接過銀色的獎杯,燈光下閃耀著灼灼逼人的光輝,懷抱著嬌豔的花束,安以若成為此夜萬眾矚目的時裝界新秀,如此絢爛奪目,如此耀眼生輝。
  法國學習歸來的安以若,順利地打開了通往成功的第一扇門。
  除了冠軍的頭銜,安以若因為對色彩獨具匠心的搭配,獲得“色彩魔術師”的美譽,當主持人讓她發表得獎感言的時候,她穩住心神,目光逐一掃過台下微笑的席碩良,幸福的郗顏一家,台上明豔的米魚以及始終鼓勵自己的程漠菲,她眨了眨眼,將霎時湧起的濕意封存在眼底,輕聲說:“謝謝所有愛我幫助我的人,謝謝!”
  掌聲如雷,人影攢動,人們如潮水般湧過,她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記得席碩良以弘泰老總的身份被請上台,恍惚間聽見他說:“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安以若設計師將會成為時尚界最耀眼的星,而弘泰也將繼續委以重任,同時提供廣闊的發展空間。”
  聽到這裏,安以若淚如雨下,她終於在今天開始涉足他的事業,她終於憑借自己的努力與他並肩而站。
  或許,他們天生就是同一類人,他不願意走捷徑成功,她又何嚐願意在他成功後坐享其成。
  眼前的燈光不停閃爍,安以若回想一年裏對他的想念,對他的牽掛,還有獨自在異鄉裏的孤獨無助,多少個夜裏隻為等他一通電話,聽他低沉地嗓聲在電話那端囑咐她注意身體,輕輕說想她,終於忍不住淚盈於睫。淚眼朦朧間望向他,她揚起溫柔的笑意,看見席碩良也綻起一抹笑,他的目光澄淨而溫柔,在她未及反應過來之時,他已堅定地走到身側,傾身上前親吻了下她的臉頰,然後輕輕地抱了抱她。
  他的嗓音低低地,有些暗啞地,卻也是無比軟柔,“以若,恭喜你!”
  祈禱時光在此刻停下腳步,曾經所期盼的一切,似是在今夜全然實現,安以若沉靜微笑,然後她伸出手,輕輕地回抱他的腰身,輕喃了一聲“碩良。”已然淚如雨下。
  一切真像一場夢,如果不是獎杯如此真實在抱在懷裏,安以若真的不敢相信,她竟然就這樣成功了。
  比賽落下帷幕,除了風頭大勁的冠軍安以若,今晚最風光的當屬米魚。很多商家送來花籃,更有多家媒體追到後台想對她進行采訪,在這個圈子摸滾打爬幾年,米魚自是很老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很快就擺平了記者,換裝之後拉著程漠菲先行一步,到預先訂好的會所準備為安以若慶功。
  與席碩良走之前,安以若往家裏打了電話,是安媽媽接的:“媽媽的以若真是好樣的。女兒,你爸爸也看了直播,眼晴都紅了。”母親在電話那端笑了,以若聽得出來老人家的激動,眼晴迅速湧起一層水霧,竟然好半天說不出話。
  席碩良了然,以眼神示意,接過手機放在耳邊:“阿姨,是我碩良……以若沒事,太高興了,估計再聽您誇她兩句就得哭了。好,行,我知道了……”席碩良單臂摟著她,英俊的麵孔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安以若輕靠在她懷裏,隱約聽出電話那端換成了父親,“碩良啊,最近工作很忙嗎?”
  “還好,安叔叔。隻是要換季了,一直在籌備展銷會的事。”席碩良斂笑,又聽那邊老人家說了什麽,他接口:“謝謝安叔叔,讓您費心了。改天我和以若一起回來,到時候陪您下棋。”
  安父對他的回答似是還滿意,又囑咐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我爸說什麽了?”以若忽然有些緊張,總覺得席碩良臉色有點不對。
  把她手機遞回她手中,摟過她親了親,“沒什麽,讓我好好照顧你,怕你瘦了。”見她皺眉表示不信,他笑了,“批我來著,說老是讓你一個人回家,再這樣他就要宣布我下崗再就業了。”
  “這事不歸他管。”安以若抱著他的腰,嘟著嘴抗議,就知道老爸得空就念叨他,難怪他怕陪她回家呢,換成她要是老被念也不高興。可那是她父母,愛她關心她的人,她不能說什麽。
  席碩良被她孩子氣的表情逗樂了,“怎麽這麽容易騙,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在她額頭上輕敲了一記,解釋道:“安叔叔提醒我最近時裝業並不景氣,金融風暴的影響一時過不了,讓我多留意些,別輕易投資。”
  “他什麽時候對做生意感興趣了,媽媽的公司他向來都不過問。”安以若倒沒想到父親會這麽說,想了想神秘一笑,心裏霎時被溫暖包圍,父親對於她與席碩良的關係向來持中立態度,現在似乎軟化了許多。仰頭望著席碩良,她說:“爸爸其實是喜歡你的。”
  席碩良笑,摟緊了她,沒有接話。
  “以若阿姨!”小公主晨晨抱著一大束花,搖搖晃晃走進了工作間,獻寶般叫著:“祝賀你獲得成功。”
  “謝謝寶貝兒。”安以若眼前一亮,忙蹲下去接過了花,在小人兒的臉蛋上香了香,惹得晨晨咯咯笑。
  “這孩子,非要自己送過來。”郗顏跟了進來,身後站著意態瀟灑的溫行遠。
  “謝謝你們來捧場。”安以若微笑著和溫行遠打招呼,回身對席碩良說:“碩良,這兩位就是我和你說過在巴黎認識的朋友,學習期間沒少蹭他們的飯。”那時溫行遠帶著郗顏去法國旅行說是補渡蜜月,在塞納河邊與安以若偶遇,兩個女人才漸漸熟識。
  “你好,席碩良。”席碩良淡笑著和郗顏點點頭,向溫行遠伸出手,對於這位地產界赫赫有名的溫總可謂久仰大名,又聽安以若多次提過夫妻二人輾轉十五年的苦戀,不禁多了幾分好感。
  “你好,溫行遠。”溫行遠遞出手與他輕握一下,“安以若才華橫溢,席先生好福氣。”
  席碩良笑,目光落在晨晨身上,“事業有成,家庭美滿,溫總才令人羨慕。”
  溫行遠挑眉,側身望了眼嬌妻,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小東西淘氣得很,等你當了父親就知道辛苦了。”
  “爸爸,不要說晨晨壞話,奶奶說晨晨最乖了。”晨晨表示不滿,拉著郗顏的手,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問:“對不對,媽媽?”
  郗顏衝安以若癟嘴,看她還說不說這小家夥聽話,嘴特別不饒人,哄人的功夫一流,回嘴的功力更是不得了,真不愧是溫行遠的女兒,口才一流。
  “媽媽?”見郗顏不說話,晨晨不依地叫了她一聲,晃晃她的手,“是不是呀?”
  郗顏蹲下去將她摟在身前,理了理她玩得有點亂的頭發,輕聲細語:“是,我們晨晨最乖了,一點也不淘氣,就是調皮了點。”
  晨晨咯咯笑,似是對媽媽的回答很滿意,俯在郗顏耳邊說悄悄話:“媽媽,我們不理爸爸了,晚上讓他一個人睡。”
  安以若憋不住笑,席碩良偏過頭忍笑忍得吃力,溫行遠皺著眉無奈地歎了口氣,“晨晨!”
  小家夥不理會他佯裝的怒意,衝他吐了吐舌頭,“爸爸,晨晨的禮物送完了,我們回家吧,晨晨困了。”就著還配合地捂著小嘴打了個哈欠,隨後掙開郗顏的懷抱,衝安以若揮揮手,“以若阿姨再見,叔叔再見。”霸道的脾氣和溫行遠如出一轍,才不管大人們聊完沒有,小女王般宣布要退散了。
  安以若的手機適時響起,是程漠菲催她趕緊過去,電話那端米魚不滿地號叫:“安以若你給我快點,讓席碩良飛車過來,十分鍾不到罰你喝下整瓶酒。”
  掛了電話,安以若與席碩良手指交握,溫行遠攬著郗顏的肩膀,四人向電梯而去,晨晨已搶先跑到那邊等著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晨晨偏頭朝裏麵的人看了一眼,禮貌地讓行。
  女人的目光在晨晨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後裹緊淺色的風衣麵無表情地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安以若抬頭,目光不經意與她碰上,女人臉色微變,邁出的腳步乍然停住。
  安以若微愣,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大腦極速運轉搜尋著關於那人的記憶。待反應過來,喉嚨一緊,竟然說不出話,下意識甩開席碩良的手,急步向晨晨而去。
  女人停住腳步,站在距晨晨一步之遙的地方望著她,半眯的眼晴隱隱透著危險的氣息,然後勾唇一笑,那笑意看在安以若眼中尤為刺目,隨即聽她驚呼一聲:“晨晨……”
  
  兩相對峙  
  女人臉上閃過譏諷的笑,細看之下,與販毒案中被當場擊斃的女人的神情略有幾分相似。
  待眾人反應過來,女人已回身將晨晨一把抱起,冰冷的槍口直抵她頸側。
  氣氛驟然凝滯,溫度急劇下降。
  安以若石化般僵住,腿上有如注了鉛,動也不能動。
  心裏亂成一團,微張著嘴,她發不出半點聲音。緊握的拳頭證明她的憤怒以及罕有的恐懼。這回不是默契的米魚,眼前被人挾持的隻是一個不滿五歲的孩子,她還那麽小,她什麽都不懂,她得救她,可她該怎麽辦?視線已然模糊,安以若急得眼晴都紅了。
  席碩良濃眉蹙起,腳步略移,已聽女人厲聲喝道:“誰都別動。”
  “爸爸~”似是感覺到危險,晨晨眨著黑黑的大眼,眼神投向站在遠處的父母,怯怯地喚了一聲,樣子十分可憐。
  “晨晨……”郗顏驚叫一聲,欲掙開溫行遠的懷抱,無奈他抱得死緊,“小顏!”他的聲音很沉,是憤怒的表現,犀利的目光定定望向女人,溫行遠冷聲道:“別傷害我女兒。”
  女人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淡淡掃過溫行遠,又在郗顏與席碩良的臉上掠過,最後定格在安以若身上,緩緩說道:“安大設計師真是出人意表,這才幾天的功夫就換男人了?如果我沒記錯,三個月前和牧岩在機場擁吻的是你吧?還有高速路上與死黨配合無間的也是你,牧岩親自送著回家的女人還是你,沒錯吧?”語氣那麽平靜,神情卻冷得令人心底生寒。
  安以若悚然一驚,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這些,難道這人與牧岩有仇?還是衝她而來?她到底意欲何為?
  席碩良臉色驟變,淡漠的目光直射安以若的後背,她不回頭也能猜到他臉上的表情,然而,此時並不是解釋的時候,於是她說:“小姐既然認識我,為什麽不能好好說話,別嚇著孩子。”
  “好好說?沒辦法好好說。”女人冷笑,“這孩子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她要是死了我一點也不心疼。”
  “你想怎麽樣?”單手握緊郗顏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後,溫行遠質問,一雙黑眸散發著懾人的寒冷,右手不著痕跡地伸進西褲口袋輕輕按了下,靜默五秒後冷聲說:“這裏是市展中心,距公安局隻有不到五分鍾車程,你以為拿槍挾持了我女兒就能平安離開?”
  “那我就和你賭一賭,讓你看著我怎麽平安離開。”女人的語氣十分不屑。
  縱橫商界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生門死獄他和郗顏都闖過來了,沒有什麽值得他畏懼,然而當麵對至親骨肉身處險境,平日的冷靜幾乎要被消磨怠盡,溫行遠臉上的溫和再也支持不住,全然消褪,臉色沉得不像話,“不管你有什麽要求我都答應,隻是一點,我女兒還小,我麻煩你別嚇著她。如果她有任何閃失,我溫行遠發誓任何與你有關的人,誰也別想多活一天。”冰冷的目光移至晨晨身上時已變得柔和,他放柔了聲音輕哄女兒:“晨晨別怕,你是最勇敢的孩子,爸爸媽媽都在這,我們一會兒就回家。”
  “爸爸……”畢竟是那麽小的孩子,晨晨哇地一聲哭了,使勁兒扭動著小小的身體試圖掙開女人的懷抱,小手更是朝郗顏這邊伸過來,大聲嚷道:“媽媽……”
  她喊得很急,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像是害怕到極點。
  胸口如被雷擊,血肉全部絞在一起,一股熱流轟地衝上腦門,眼淚奪眶而出,郗顏哭了,雙手死死抓著溫行遠的衣服,幾乎要扯破他的袖口,“晨晨,別怕,媽媽就在這……”
  抱緊郗顏,避免她向女人靠近,溫行遠咬著牙輕哄:“晨晨不哭,晨晨是爸爸媽媽的乖孩子……”
  “爸爸……”晨晨眨巴著眼晴,晶瑩的淚珠兒大顆大顆湧了出來,滾到腮邊,小身子輕輕哽著,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克製自己。
  “有什麽要求你提,別傷害孩子。”席碩良斂神,眸底的溫度降至零點,雖然與溫行遠一家初次見麵,可是眼看著那麽小的孩子在四個大人眼前出了事,任誰都無法不憤怒。
  “要求?”女人收斂笑意,冷哼一聲,眸光直視安以若,咬牙切齒地說道:“要不是你,牧岩根本不可能騙過我們,都是你的功勞。就衝你幫他這個忙,我今天就回送你一份大禮。”略頓,槍口更加用力地抵在晨晨細嫩的脖子上,她一字一句說道:“我的要求就是要你的命,還有她的命。”
  “不要!”郗顏驚叫一聲,晨晨小臉蒼白,嚎啕大哭:“爸爸……媽媽……”
  “別傷害孩子,有恨衝我來。”安以若反而冷靜下來,似是明白了女人的來意,一步一挪著向她靠近,“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如果我無意中破壞了你什麽,我願意一力承擔,求你放了孩子。”
  “放了她?”女人倨傲地看著她,冷淡的神色起了細微變化,“你們為什麽不放過我妹妹?啊?子彈直射進心髒,當場死亡。你們怎麽沒有想著放過她?”
  原來在高速路上被牧岩當場擊斃的女人是她妹妹,安以若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褪盡,聯係起前因後果,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確實衝她而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麵對女人陰冷的麵孔,她冷聲:“當時的情況我別無選擇,你妹妹的槍指著我朋友的頭,她不死我們就得死。她罪有應得。”
  聽到安以若提起那天的情形,女人情緒驟變,發瘋般舉起槍,右手食指一勾。
  “以若!”席碩良大驚,未及靠近,已聽“砰”的一聲,消音槍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沉悶,子彈準確無誤地射在安以若腳前的地麵上,而她,閉上眼晴躲也沒躲。
  扭曲的麵容變得猙獰了幾分,女人恨聲:“輪不到你說她,不想讓這孩子死得太快就閉上你的嘴!”
  “少廢話。你到底想怎麽樣?”溫行遠惱怒,看著女兒驚恐的眼神,聽著她一聲聲叫著爸爸,他想大開殺戒,目光鋒利地迎視女人,他冷冷說:“說出你的條件,如果錢能解決,報個數。”如果要命,就他媽的確定要誰的,傷了我女兒掘你祖墳的事我溫行遠也做得出來。後麵的話被他硬生生吞了下來,不想激怒她,心裏卻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跟我走,安以若。”女人也知耗下去對自己並無好處,以眼神示意安以若過去,“按電梯,快點。”
  靜默兩秒,安以若抬步向她而去,顫抖著按下電梯,聽到女人催促:“進去。”
  “放了孩子。”安以若不為所動,倔強地望著她,“我跟你走。”
  “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進去。”女人揚聲。
  “那把孩子給我,你把她嚇成這樣,樓下保安那關你就過不了。”安以若不肯放棄,隻要孩子到了她手上,拚死她也不能讓她出事,“我保證乖乖跟你走。”
  “以若阿姨……”晨晨眼淚汪汪地回頭,見父親大人衝她點頭,懂事地向安以若伸出胳膊要她抱。
  女人抱緊她縮後一步,不肯妥脅。
  雙方僵持之時,不知是誰的手機響了,原本悠揚的鈴聲此刻竟有幾分悲壯,劃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溫行遠的手心都沁出了汗,被他握緊的郗顏的手更是冰涼。
  他的手機響過之後,安以若的手機再度響起,響了幾聲便徑自切斷。安以若分辯出鈴聲的不同,心跳驟然加速,眸光直視女人,一步一挪地倒退進電梯裏。
  女人眼中閃過疑惑,來不及思考閃身跟了進去,電梯門迅速合上,然後極速下降。
  “晨晨?”郗顏欲跟上去,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幸好溫行遠一把扶住,衝到電梯前已來不及了。
  “走樓梯。”席碩良率先反應過來,語落之時,身影已消失在樓梯口。
  扶著郗顏下樓,溫行遠的手機再度響起,按下通話鍵,他沉聲:“人下去了,乘電梯。晨晨在她手上,還有另一個女人質。”
  “知道了。”牧岩利落地掛斷,緩緩舉起右手,緊握的拳頭鬆開的瞬間,狙擊手已蓄勢待發。身穿特警服,手持配槍的他立在會展中心的大廳之中,目光暗沉,神情淩厲。
  
  不愛則恨  
  “牧隊長的辦事效率果然不同凡響。”槍口依然抵在晨晨頸側,女人眼底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傷痛,深吸了口氣,“牧岩,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語氣中的無奈隻有兩人才聽得出來,聲音如冰刃劃破寂靜的夜空,無聲地撕扯著她的心。
  為什麽不放她一條生路?為什麽非逼得她如此?難道一定要子彈貫穿他們的身體,才能真正結束這一切嗎?
  如果是,今夜,他們就成全了彼此,是痛若,亦是解脫。
  牧岩目不斜視地望著她,臉色暗得像陰雲密布的天空,許久之後聽他輕輕歎息,微薄的噓氣聲裏似是蘊含了沉重的壓抑,直歎進彼此心裏。頎長的身影筆直立在她對麵,他保持握槍的姿勢不變,抿緊了嘴唇,終於開口,卻聲如寒冰:“蕭然,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唇邊凝結著淒然的笑意,一滴淚清晰地滑下她的臉龐,她啞聲:“晚了。回不了頭了。”
  回頭談何容易,流去的時光是雙腳硬走出來的,怎麽能倒退得了?不能了,不可能。
  複雜的眸光從她臉上掠過,牧岩沒再說話,良久之後,蕭然側身望著安以若,“就是因為她?”
  牧岩沒有急著回答,淡冷的視線迎上一雙驚懼的眼眸,然後,他堅定搖頭。
  望向他淡無情緒的眼瞳,安以若的心沒來由鎮定下來,轉頭看著氣喘籲籲追下樓來的席碩良,眼淚忽然湧了上來。
  原來,她真的怕與別人糾纏不清,哪怕自己完全不明所以。
  與溫行遠對望一眼,既已明白他將什麽交付給自己,牧岩輕輕卻又鄭重地點頭,然後以眼神示意他切勿妄動,看著他摟著郗顏強行將她帶走,直到席碩良也在他的注視下退到身後的玻璃門外,市展中心的大廳內僅剩他,安以若,蕭然及晨晨。
  晨晨眼淚汪汪看向他,哭聲漸漸低下去,幾次張嘴都沒有發出聲音。
  他淡然的眸內浮上些許溫度,低沉淳厚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裏帶著點點回音,“蕭然,你走不出這裏,把孩子給我,放了人質。”
  她垂下眼眸,眼底的絕望被迅速掩去,聲音帶著些許破碎,“既然你來了,我也沒必要走了。”側身望著安以若,她說:“不過,她們得陪我。”
  “不可能。”神色微微黯然,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地堅定,“別把無辜的人扯進來,尤其是孩子,她才幾歲?你下不了手。”他無奈,同樣一人一槍,他要顧慮的更多,他不想冒絲毫的危險,他不能讓安以若或是晨晨任何一人受傷,這是他身為人民警察身肩的責任,他要以群眾的安危為最先考量。
  “你這麽有把握?”蕭然笑了,嘲諷的那種,隨即斂笑沉聲:“我比你想像中狠。”語氣中的恨意那麽強烈,令安以若禁不住全身發涼。
  是什麽讓她蓄積了這麽深濃的恨意?是愛嗎?她驚恐的同時竟有些好奇。
  迎著她投來淒酸的目光,他的眸子凝成暗沉的黑色,似絕然無情硬如鐵石,又似縈繞了千絲萬縷的溫和之情,隻是那眼底怎麽看都沒有她的影子,她始終不能在他眼中找到自己,幽幻的眸子終究是複雜得讓她看不懂,似也無人能懂。
  牧岩,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有心嗎?有嗎?
  “牧岩,為什麽?”心弦似是再也承受不了崩力,啪地一聲斷裂,震得她的血液奔騰四溢,痛得她的身體霎時麻痹,蕭然突然哽咽:“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拚死我也要帶走一個。”沉默片刻後,她又補棄說:“你比誰都清楚,我有能力在你麵前殺了她們其中一個,哪怕用我的命來換。”左手抱著已經哭不出聲的晨晨擋在胸前,蕭然臉色陰寒,高舉右手,槍口直抵向安以若的太陽穴。
  是,他清楚。她的槍法齊準,他見識過。
  以現在的情勢,在槍法不分伯仲的情況下他的勝算並不是百分之百,她距人質實在太近,這讓她占盡了優勢,僅需一秒鍾就可以要了她們的命。
  “我是警察。”不是沒有看到她的崩潰心傷,可他向來不會說謊。
  聽著他毫無感情的回答,蕭然的臉色刹那間蒼白,黯淡得毫無一絲生氣,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才苦笑了一下:“而我是毒販。”
  心傷再也無從粉飾,那抹自嘲的苦笑泄了她心中所有的秘密。
  他們是天上的飛鳥與海底的魚,距離真的太遠了,癡心妄想的結果就是彼此一方死在對方的槍口之下,忽然之間,她幡然醒悟。然而,一切都晚了不止一步。
  如果她知道會有今天,如果她知道。
  與牧岩的目光交凝在一起,她緩緩退後一步,槍依然沒有離開安以若的頭,隻是這次是抵在她的後腦,她冷聲喝道:“走。”
  安以若緊張得手心沁出了汗,這種情況,神仙也無能為力,更何況身為凡體肉身的牧岩,明白這一點,她配合地緩慢前移,目光鎖定遠處的牧岩,似是在他臉上尋求解決的辦法。
  他表情冷厲而莫測,深深看了蕭然一眼,雙目迸射出烈茫,瞬間明白了她的想法,站在原地磐石般紋絲不動,眼看著她一步步逼近,直到兩人之間僅有不足五米的距離,聽到她說:“我必須離開,我要在我妹妹麵前殺了她。”
  “外麵是天羅地網,你走不了。”牧岩微一用力,更緊地握槍,聲音沉得似是霎時可以將人壓垮,他最後一次提醒:“把人質放了,和我走。”
  “走去哪兒?監獄還是你的心?”她問得輕描淡寫,像是在閑話家常,可是手上的動作,卻令周圍的溫度驟然降至零點。
  蕭然單手扳動板機,作勢欲勾食指,安以若膽顫心驚,額前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牧岩神情驟變,冷冽的眸光透出淩厲的鋒芒,槍口微微抬高,精準地對準蕭然的額頭。
  如魅的身影擋住她的去路,封死了她唯一的出路,她多希望是保護,而不是強留。可那永遠是她的——妄想。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一分鍾,五分鍾,十分鍾……
  晨晨被窒息的沉默嚇得屏住了呼吸,淚眼朦朧地盯著對麵的牧岩,楚楚可憐。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就連安以若都覺得站得腳底發麻,兩人依然如石化般迎麵而立。
  安以若臉上的血色早已褪盡,她極力穩住腳跟,控製住不讓雙腿打顫,這樣的對峙,讓她的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深吸了口氣,她啞著嗓子要求:“把孩子放了,我和你走。”這種情況,要保兩個人質平安有如天方夜譚,與其這麽僵著不如打個商量,隻要蕭然肯她並不害怕,望向他,她說:“讓我和她走。”言下之意,孩子脫險,你就動手。
  牧岩微抿唇角,剛毅的側臉在燈光的投照下已然失了柔和,不看她也不回答,隻是盯著蕭然說:“你想怎麽樣?”
  “送她去見我妹妹。”她要在妹妹麵前送安以若下黃泉就這麽簡單,所以她抵死反抗爭取最後一絲希望,她的步步靠前,他擋在那裏不肯讓步,都是有原因的,彼此明了又不足為外人道。
  “先放了孩子。”牧岩絲毫不退讓,犀利的目光鎖在憋得小臉通紅的晨晨身上,“她還那麽小……”
  “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是誰?”蕭然捕捉到他看向孩子時眼底不自覺展現出的溫和與心疼,冷哼一聲,“溫晨曦。華都地產中國區總裁的獨生女。你,特警隊長牧岩的侄女。”
  那一瞬他怔住,這句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驚得牧岩眉心霎時聚攏,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事情比他想像得更糟,看來她確實有備而來,甚至摸清了溫行遠的底?挾持孩子並不是意外,或許有些碰巧,卻也在她盤算之中。
  望向她的眸子裏隱著一絲幽深莫測,內心翻湧,快速掙紮過後,他竟然堅定倒退,而她緩慢上前。
  市展中心外的廣場上停著數量警車,不下十名特警拿槍對準了大廳的方向,還有數道紅點投照在幹淨得幾近透明的玻璃上,那是隱在高處的狙擊手。而她麵無懼色,神色鎮定地站在玻璃門內,不肯再移動半步,冷聲說道:“如果你肯說一句,哪怕就一句,我會放了孩子。”語氣堅定,神情沒有半點敷衍,“可是,你沒有。”如果他肯說一句軟話,隻要他以表叔的身份求她放過女孩兒,她想過答應他。可他竟然不顧一切地選擇送她上路,這樣不肯低頭的牧岩令她絕望至極,於是她改變主意了,“即便作鬼,我也不會放過安以若,就憑她幫你殺了我妹妹。”她冷笑,“牧岩,我先殺了你侄女,算是還我覆水難收的感情……”話語間,冷漠的神情忽地變得猙獰,右手以迅雷之速收回,企圖調轉槍口射向晨晨……
  
  暗夜驚魂  
  水晶吊燈灑下昏黃的光混和著清冷的月光投射在牧岩的側臉上,他神情峻寒,濃黑的斂眉微微蹙起,雙目異常淩厲,今夜的他似有濃濃的哀傷,滿腹的愁緒鬱結在眉間,讓人全然猜不透心思。然而細看之下,慣有的冷靜與漠然依然清晰地寫滿臉龐。
  當他接通溫行遠的電話,隱約聽清他的話,坐在辦公室,他用三十秒的時間平靜心緒,又用不足兩分鍾的時間布置好一切,然後飛車直奔市展中心而來,已經猜到挾持晨晨的人就是蕭然,不知為什麽,下車的瞬間他沉沉歎了口氣,那聲歎息,直直歎進自己心裏。
  一年多的追查,今天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而他們,到底還是正麵交鋒了。
  蕭然其實並不了解他,而他,對她一直是既陌生卻更了解,所以就在蕭然勾唇一笑的瞬間,他已猜到她意欲何為,那是她的習慣,殺人前永恒不變的表情。於是,在她蓄勢收手的刹那,他握槍的雙手驟然放低,精準無比地瞄準了她的左腿,食指搶先她一步勾起,隻聽“砰”地一聲響,在蕭然的手臂尚未來得及收回之時,子彈已急速飛射向她修長的腿。
  眨眼之間,冰冷的子彈已無情地穿透了她的血肉,悶哼一聲,蕭然右手撐地,頹然跪倒。
  女人眼眸迸射出懾人的寒光,臉上淒然絕望的神情一覽無遺,他竟然真的開槍?真的對她開槍?
  盡管已是五月,夜裏的風依然有點涼,迎著舒爽的夜風,任燈光與月光灑在臉上,抬頭迎上男人的目光,不同於以往的印象,此刻的他臉龐冷峻而沉靜,夜一樣深遂的黑眸,堅毅的唇緊抿著,一身深色的特警服在月光下發出冷調的光澤,帶著狠決的英俊男人,連夜色都掩蓋不了他那獨特的魅力。
  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太遠了,無論是不是有相距如天淵一般的身份橫在中間擋在那裏,她都無法靠近他。
  直到這一刻她才徹底頓悟,就算她掏出心他都不可能愛她。思及此,她忽而笑了,那麽淒然,那麽哀婉。然後,有一滴濕鹹的淚輕輕滑出眼角,腿上蔓延開來的疼痛令她原本清麗的麵容變得猙獰了幾分,看在外人眼中愈發扭曲。
  晨晨因女人左手手勁一鬆,隨著她摔倒在地,突來的槍聲與女人瘋狂的笑聲相繼響起,小人兒受到驚嚇,哭喊著朝不遠處的牧岩伸出手,口齒不清地低低叫他:“小叔叔……”
  聽到槍聲,外麵的特警手握配槍直衝大廳而來,在所有未及靠近牧岩的時候,聽他厲喝一聲:“安以若!”
  牧岩帶著一臉的肅殺與冷絕看向她,低沉的聲音似是一種指令,安以若驟然回神,甚至來不及分辯蕭然準備的方位,俯身抱起驚懼抽泣的晨晨,直奔向他。
  許是嚇壞了,尚未走出幾步,安以若一個趔趄,抱著晨晨直直摔倒在大理石地麵上,啞著嗓子求救:“牧岩……”
  咬緊下唇忍住腿上劇烈的疼痛,臉色蒼白的蕭然死死握住手槍,淚眼朦朧中對準了安以若。
  她要殺了她。她非死不可。
  眼看著牧岩逼近,安以若竟然站不起來,半跪在那裏壓低晨晨的頭將她密實地摟在胸前,以自己的身體將她小小的身子安全地護在懷裏。隻要孩子沒事就好。如果今天發生的這些是她必然要遭遇的一場劫難,她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反抗了。
  “小心。”聽到一聲近在咫尺的低喊,眼前驟然一花,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已被一股突來的大力撲倒在地。
  撲倒她的瞬間,牧岩的身體急速一轉,單手持槍,不及瞄準,半倚在安以若身前朝著前方迅速開了一槍。
  安以若緊閉著眼晴,身體似是已經麻痹,隻聽到耳際傳來“砰砰”連續兩聲槍響,待睜開眼晴時隻看見蕭然在她麵前再次倒了下去,手槍脫手,滑落在她腳邊的地麵上。隨即,外麵的特警風一樣衝進來,槍口全部對準了蕭然。
  一切,似乎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整個過程快得似乎僅有不到一分鍾左右的時間,牧岩兩發兩中,一槍擊中了蕭然的腿,一槍因仰躺的姿勢和時間的緊迫未及瞄準而稍有偏差,隻射中了她的肩膀。
  右手撐地,牧岩偏頭,關切地問:“晨晨還好吧?”
  不等安以若回答,溫行遠夫婦已急步而來,郗顏半跪著抱起滿臉淚痕的女兒,哽咽著一聲聲喚她,“晨晨,晨晨……”
  晨晨小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抖,死死摟住郗顏的脖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將母女二人摟進懷裏,溫行遠的眼晴已經紅了,啞聲說:“沒事了,都過去了……”
  牧岩半晌沒動,頎長的身體倚在安以若身上,偏頭看見他胸口被鮮血滲紅的警服,她心神劇震,強忍住陣陣作嘔的感覺,驚惶失措地問道:“你受傷了?”
  “沒事。”聲音不複以往淳厚,有些微微的顫抖,牧岩似是想掙紮著站起來,卻因扯痛了傷口又重重跌了回去。
  “頭兒?”大勵衝到他麵前,目光在觸到他被子彈射出小孔的警服,大聲喊道:“快,叫救護車,頭兒受傷了。”
  “大木?”溫行遠聽到喊聲,這才知道牧岩也中了槍,抱著妻女擔憂地低喊:“大木,你怎麽樣?”
  “死不了……”眉頭緊鎖,牧岩咬緊牙關,但傷處傳來刺骨的疼痛,依然令他忍不住合上了眼眸。
  安以若看到他飽滿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哪裏還顧得上其它,下意識推開了欲扶她的席碩良,連滾帶爬地跪坐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扶起牧岩受傷的身體靠在懷裏,哽咽著朝他吼道:“你怎麽樣?哎!我警告你別裝死嚇人……”
  當他握槍的右手攤在地麵上,眼睫低垂,她的世界也跟著暗了下來,他不能死,他是警察,他必須比別人更堅強。
  安以若單手抱著他,騰出一隻手試圖去捂他的傷口,眨眼的功夫手上已沾滿了腥紅的血,她低泣著再次警告:“不許睡,把眼晴睜開,看著我……”
  “你這女人……吵死了……”牧岩的臉色蒼白,聲音雖然低了下去,眼晴卻緩緩睜開,責備地看著她,低聲抱怨:“震得我耳朵都快聾了……”這女人個子不高低氣倒挺足,嗓門真大,對著他耳朵吼那麽大聲,就算不被槍打死,也容易被她吼得耳鳴了。緊皺著眉頭呼出一口氣,牧岩忍不住暗自腹誹。
  他的目光飄忽得似是失去了焦距,嚇得安以若的眼淚嘩地掉下來。在那生死一瞬,是他用身體為她擋了那顆子彈,否則即便不死,她也不可能毫發無傷,眼前反複回放著被他撲倒的那一幕,珠淚滑落,滴在他臉上。
  驚覺到臉上的濕意,牧岩費力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握在掌心擱在胸前,半閉著眼晴,沉聲說:“沒事……死不了……那有那麽容易就死了……”
  安以若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暈血的症狀似是減輕了,眼晴死死盯著他受傷的左胸,低聲咒罵:“你記著,借過的東西還沒還……要是你敢以死逃避請我吃飯,我非追去殺了你……”因為擔憂和驚慌,她有些語無倫次,他們之間雖然隻有幾麵之緣連朋友都還稱不上,可畢竟已經兩次共同經曆生死之劫,尤其這一次他更是為了救她而中槍,麵對受傷的他,安以若自是多了幾分擔憂,關切自然而然就表露了出來。
  聽到她的話,他閉著眼晴擰眉笑了,“我沒那麽小氣……你想吃什麽……”
  多年前他經曆過同樣的危險,那是他第一次執行任務,也有個女人抱著他受傷的身體低低哭泣,隻是那時他傷得很重,子彈距離心髒隻有一厘米,所以很快就撐不住昏了過去,並不知道後來她有沒有像安以若一樣罵他,他隻記得身體倒下的瞬間,有個模糊的身影發瘋般衝向他。
  時間過得真快,細想想,竟然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往事,多沉重的詞啊。
  緊接著現場一陣忙亂,郗顏因過度緊張而暈倒,溫行遠抱著她流血的身體在特警的引領下率先上了救護車,安以若強迫自己快速冷靜下來,回身抱起晨晨被席碩良扶著跟在牧岩身後上了車,至於中了兩槍的蕭然,也被醫護人員抬上了另一輛救護車,隨行的還有四名訓練有素的警察。
  救護車一路閃著紅色信號燈,刺耳的聲響不斷,爭分奪秒地飛奔向距離市展中心最近的第五人民醫院。
  
  相處融洽  
  席碩良雙手插在西褲兜裏倚在走廓的牆壁上,偏頭望著坐在手術室外臉色尚未恢複血色的安以若,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他知道剛剛經曆了那樣的危險不該多問什麽,至少現在不適合問。然而,看到她為別的男人擔心,胸口堵得厲害。他很想知道她與牧岩之間到底有過什麽樣的交集,他的以若從不說謊,可是這次,她卻瞞了他。
  收回目光,他沉沉歎了口氣,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柔聲勸:“手術還要很久,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嗯?”
  安以若眼中的淚痕還沒幹,眼晴紅紅地望著他,然後,搖了搖頭。
  席碩良盯著她,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良久之後,站起身就走。
  “碩良?”安以若回過神來,見他轉身就走,嚇了一跳,哽咽著叫住他,“你去哪兒?”這個時候,她很想他在身邊陪著。
  席碩良深吸了口氣,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我去給你買杯熱飲,一會兒就回來。”
  席碩良去了很久,回來的時候給安以若帶了一杯熱的奶茶,還順帶給溫行遠帶回一杯咖啡。
  聞到他身上有很重的煙味,猶豫了下,安以若說:“我和牧岩之間有點誤會,機場那事兒純屬意外,我們……”
  “不用解釋。”不等她說完,席碩良沉聲打斷,見她麵露不解,淡淡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相信你。”笑容有些牽強。
  握著手中溫熱的奶茶,安以若的心卻很冷,望著他的眼晴隻覺難過。為什麽不想聽她說?為什麽不肯讓她解釋?他說相信她,相信她什麽?又懷疑過什麽?他是真的不在乎?可她明明感覺到他的怒意。六年的相處,她何嚐不了解他,他喜歡的東西一向保護得很好,不允許任何人碰,為什麽連她和別人接吻他都可以如此不在乎?
  眼裏忽然湧起一層水霧,她適時低下頭,喝了一大口奶茶,燙得嘴裏很疼,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席碩良坐在她旁邊沒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等待著。
  走廓裏很安靜,隻有溫行遠來回踱步的聲音。
  郗顏先被推了出來,雖然因緊張和驚嚇出現流血現象,但因送來的及時又加之她的身體狀況良好,大人小孩子兒都平安無事。溫行遠瞬間鬆了口氣,聽到醫生再三保證絕對不會有危險,隻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出院,終於放下心來。給家裏打了電話,讓人接走了晨晨,然後一個人留下照顧妻子。
  牧岩左胸中了一槍,不知道是蕭然手下留情,還是沒來得及瞄準並沒有傷到要害,手術很順利也很成功,幾個小時後被推出手術室,安置到了加護病房。
  當他被推進病房,安以若腳下一軟,跌坐在長椅上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不幸中的萬幸,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無論是警察還是群眾,都沒事。
  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落了幕,當牧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他手上打著點滴,胸口包著厚厚的紗布,睜開眼晴看了看,卻是大勵守在床邊。
  “睡著了?”見大勵耷拉著腦袋,牧岩擰著眉低聲叫他:“困了就回去睡覺。”
  “頭兒?”聽到熟悉的聲音,大勵頓時精神抖擻,嘿嘿笑著湊到他麵前,“可算醒了,急死我了。”
  這小子。牧岩笑,“急得睡著了?”
  大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隊裏的事兒一完就趕過來,一晚上沒睡了,頭兒。”樣子有點委屈,語氣有些幽怨。
  “回去休息,不用在這陪著。我又不是女人。”牧岩蹙眉命令,隨後聽大勵說:“我給陳秘書打過電話通知你家裏了,阿姨應該一會就過來。”見牧岩瞪他,他笑嘻嘻地說:“那個,安小姐才走沒多久,說回去換換衣服就過來,讓我等她來了再走。”
  “多事。”牧岩似是有些不高興,閉上眼晴不理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頭兒,你喝不喝水?”大勵以為他發火了,小心翼翼地詢問,見他哼了一聲,忙倒了杯溫水遞了過來。
  麻醉的藥力過了,傷口疼得厲害,牧岩根本坐不起來,他咬著牙對大勵說:“死小子,你不把床搖高我怎麽喝啊?”這男人果然不會照顧人,粗心大意沒個眼力架兒,他都瞪著他半天了,這小子魂然未覺。
  大勵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照老大的吩咐搖高了床,服侍牧岩喝了一大杯水,見他額頭上全是汗,頓時急了:“我去找醫生來看看,看把你疼的。”也不等牧岩說話,轉身就走,在樓梯口把安以若撞了個趔趄,險些把手裏的東西隨手扔出去。
  “這是幹嘛呀?”安以若抱緊手中的保溫瓶,急忙退了幾步,見大勵神色緊張,下意識想到牧岩是不是有啥事,忙問:“怎麽了,他不好啦?”
  大勵也沒說話,點了下頭急匆匆走了,嚇得安以若大驚失色,小跑著衝到病房外,門也沒敲忽地衝了進來。
  牧岩要躺下來,就伸出手想把床搖回來,被子偏巧不巧的滑下了半邊,露出□的上身。
  “啊……”安以若推開門的瞬間就見他光著膀子,臉騰地紅了,匆忙間轉身,額頭剛好撞在門框上,下意識低呼一聲:“哎喲……”
  牧岩蹙著濃眉,等反應過來她為何這麽大的反應,噗哧一聲樂了,拉高了被子對著她的背影說:“你沒事吧?可以轉過來了。”
  安以若暗罵自己反應過大,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是第一次看見男人光著膀子,怎麽這麽沒出息呢,硬著頭皮轉過身來,臉卻還紅著,“你怎麽了,哪不舒服啊?”
  猜到她可能遇上大力了,他解釋:“麻醉的藥力過了,傷口有點疼,沒事。”抬頭見她額頭還紅著,他笑了:“趕緊揉揉,別腫了。破相了可不好。”
  安以若忍著疼給他盛了碗湯,才說:“嚇得我魂都沒了,以為你又反複了呢。”伸手揉著腦門,她抱怨:“你那個手下沒頭沒腦的,真不靠譜。”
  “他就那樣,小夥子太年輕沉不住氣。”說得他好像多年長多沉穩,安以若撇嘴,見他胳膊好像不太敢用力,她伸手接過湯碗,“我來吧,別扯著傷口了。”
  “不用。”牧岩下意識躲,卻真的扯到傷口,他咧著嘴噝了一聲,見她幸災樂禍地笑,乖乖把碗遞了過去,“整得我像個殘疾人。”
  安以若白他一眼,“隻有殘疾人才能享受到星級服務。”說著將勺遞到他嘴邊。
  配合地張開嘴,牧岩喝了整整三大碗,末了還不忘表揚她:“你熬的?味道不錯。”
  安以若得意,“時間短了點,否則更好。”倒是一點不謙虛。
  “其實你不用急著過來看我,沒啥事,養幾天就好了。”說得不像中槍,倒像是擦破了皮兒般輕鬆,想來受傷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這人特懂知恩圖報的理兒,你可是我救命恩人,侍候你我義不容辭啊。”雖然是警察,也不見得個個都會替別人擋子彈,安以若的感激不言而喻。
  “我救的是我侄女。”牧岩打擊她,“要是被挾持的隻是你,我還費那麽大勁幹嘛,早開槍了。”當時那種情況,他哪裏能輕舉妄動,為了保證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不受傷,思來想去,惟有先射傷蕭然,才有機會扭轉局勢。
  “我看你就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安以若恨聲,不等他喝完,劈手將碗和湯勺放得遠遠的,不打算給某人喝了,白眼狼一隻,虧她熬得滿頭大汗。
  麵對女人翻臉比翻書快的特性,牧岩不滿地抗議:“我還沒喝飽呢。”
  “等會晨晨來了讓他喂你喝吧,反正該報恩的也是她。”見他佯裝怒意地豎眉毛,她哈地笑了,又給他盛了些,“全喝了吧,免得我提來提去的累得慌。”忽然想到什麽,她不解地問:“你們執行任務不穿防彈衣嗎?”如果穿了,他怎麽就受傷了呢。
  “當然穿。”提起工作,牧岩斂笑,神情嚴肅了幾分,“不過防彈衣也不是所有子彈都擋得住的。”見她皺眉,他耐心地解釋,“蕭然拿的是M93R衝鋒手槍,子彈為箭形子彈,殺傷力並不是非常大,但也足以打穿防彈衣。”
  “我還以為穿上那東西就萬無一失了呢。”安以若聽得一知半解,然後又外行地加了句:”隨便射都不怕。”
  牧岩擰眉:“換成齊射彈可以在130M以內的距離擊穿6.3MM的鋼板。”略頓,他又說:“還隨便射?當我槍靶啊?”
  安以若哈哈笑,不敢再和專業人士討論這麽高端的話題,丟人啊,於是乖乖喂湯。
  醫生被大勵找來,正好撞見安以若親自喂牧岩喝湯,暖暖笑了。仔細給他檢查了一遍傷口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轉過頭對安以若囑咐道:“好好照顧他,這可傷得不輕,晚上睡覺的時候翻身千萬注意,別抻著了,否則傷口不容易愈合。”
  知道醫生誤會了他們的關係,安以若有點尷尬,點了點頭又細細地了解了些護理的常識,這才放醫生走。
  “其實你不用問他,我全知道。”牧岩見她問得那麽細,笑著說:“以前沒少受傷,進醫院也算家常便飯了。”果然再神勇的警察也是人,凡體肉身難免受傷。
  “那你不早說,浪費我口水。”安以若責備地看他一眼,這男人,存心看熱鬧,果然和譚子越一國的。
  牧岩但笑不語,當然不會說因為看她問那麽起勁沒好意思打斷。
  安以若的手機響了,看了看號碼她起身到外麵接,病房的隔音效果並不好,牧岩隱約聽見她說:“你忙吧,我一會兒就回去休息,不用來接我了,我打車就行……嗯,好,知道了……晚上見。”
  外麵很快安靜下來,安以若卻很久才進來,牧岩覺得她心情好像不太好,於是就說:“回去休息吧,估計你昨晚也沒睡。我沒事,住幾天院就好了。”見她欲推辭,搶她一步說:“別真把我當救命恩人,那是我的職責所在,換誰都要救的。”神情自然,不似敷衍。
  “你家人怎麽沒來?還不知道你受傷嗎?你傷得這麽重,總得有人照顧啊。”想到就兩人的關係而言她確實不方便留下來陪護,尤其是晚上,安以若有點不放心,畢竟傷得很嚴重。
  “我媽一會兒過來……”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安以若打開門,待看清門前站著的人,心想這事兒傳得真快,怎麽這麽快就被知道了,笑了笑說:“爸爸,你怎麽來了?”
  安父見女兒平安無事,懸著的心總算放下,溫和地說:“我是來看牧岩的。”司機先送他去了公寓,米魚說她來了醫院,老人家就直接過來了。
  寵愛地摸摸她的頭發,側身進了病房,衝躺在床上的牧岩關切地詢問:“怎麽樣,牧岩,還好嗎?”
  “安市長?”牧岩怔了怔,回神後勉強坐起身。
  
  不顧一切  
  牧岩調職回A城的時間不長,卻曾不止一次代表隊裏向上級領導匯報工作,所以對於眼前這位安市長並不陌生。不過安以若是安市長的女兒,多少令他有些意外。看著眼前精神矍爍的領導,又看著一旁穿著打扮隨意的安以若,他的唇角徐徐勾起。
  機場初見的情形依然記憶猶新,那天她拖著大大的行李箱,長長的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站在停車場內左顧右盼,雪白的防寒服,頸間圍著一條紅色的毛絨圍巾,整個人沐浴在清晨第一道曙光裏,灼目得令人移不開眼;高速路上設卡盤查,依然素麵的她換上了合身的小套裝,如果不是打了他那一耳光,整體看上去極為淑女的樣子;警隊裏認人那天,她將長發利落地束成馬尾,青春活潑的樣子像個鄰家女孩兒;昨晚遇險再見,一襲黑色合身的時尚小套裝,清淡合宜的妝容,輕而易舉襯出她的簡潔與幹練。似乎每次見麵她都帶給他不同的視覺衝擊。回想她抱著晨晨摔倒的瞬間,抬起頭向他求救的樣子竟格外可憐。如果他沒記錯,她還是第一次叫他名字。
  牧岩彎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這件案子涉及的數量金額很大,現在已經到了收網階段,但據調查所知這個販毒網絡還有一個據點,我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麵對安市長的詢問,牧岩正色回道,微蹙的濃眉說明他也有些傷腦筋。
  “這半年來案子進展很快,但始終沒有查出幕後主使人。”安市長對於這件案子甚是關注,斟酌了下,他問:“你的報告中曾提過蕭然,昨晚挾持以若的人是她吧?看來還得從她入手。”
  提到蕭然,牧岩神色黯然,“據我所知,蕭然是現在唯一一個能與幕後老板聯係上的人,但要讓她開口,很難。”見安市長麵露不解,他繼續說道:“目前隻能確定最大的東家是她義兄,蕭然是孤兒從小被人收養,他義兄更是拚死救過她,所以想從她嘴裏問出什麽,難如登天。”即使是死,她也未必會吐露半個字。這一點,令牧岩極為困擾。
  “既然人已經落網,一定要問出什麽,不能讓線索斷了。”安市長下了指令,牧岩思索後點頭,神情極為嚴肅。
  安以若昏昏欲睡,強打起精神,無奈歎道:“爸爸,您到底是來探病的還是來聽報告的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職業病?從一進門,問候的話沒超過三句,兩個男人就直切主題而去,她忍不住發牢騷,“爸爸,讓牧岩休息吧,你這一來反倒讓人家更累了。”
  與安市長對望一眼,牧岩無所謂地笑笑:“沒事,睡了一夜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將年輕人的泰然自若收進眼底,安市長眼裏流露出激賞,轉頭時望著女兒寵愛地說:“我女兒都發話了,這不走也不行了。”司機適時提醒下午還有個重要的會,安父囑附牧岩好好休息,這才領著女兒走了。
  安以若挽著父親大人的胳膊,走到停車場時剛好看到一輛掛著軍部牌照的車子駛進來,正想指給他看,聽見老爸說道:“這案子你已經攪進來了,再在外麵住我和你媽都不放心,明天我讓司機接你回家。”老爺子下了最後通牒,口氣不容反駁。
  “人不都抓著了嘛,沒事。搬來搬去的麻煩。”安以若不以為意,但這次安父卻比以往堅持,“你是我的女兒,你為了什麽搬出來住以為我和你媽真不知道?”見女兒嘟著嘴無聲地反抗,安父語重心長:“以若啊,我和你媽就你這麽一個女兒,能順著你的事我們也都不想攔著你,你喜歡的人我們也試著接受,但事實證明問題並不在我們家,你這樣遷就他真的好嗎?”
  “爸爸……”
  “你也不小了,碩良還大你兩歲吧?你們的事還打算拖到什麽時候?”結婚這個話題再次被擺上了桌麵,安以若頓覺頭皮發麻。不是她不想結婚,隻是席碩良從沒提過,她也隻好沉默。
  “你都回國三個多月了,他還沒露過麵,這也太不像話了。”想到女兒每個周末獨自回家吃飯,而昨晚才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席碩良依然不在女兒身邊,安父的語氣裏明顯有責備的意味。
  不自覺想到之前他送她回公寓換衣服時淡淡的反應,安以若心裏難過,卻依然為他解釋:“碩良真的很忙,雖然公司上了軌道,可是很多事離不了他,再說最近這不是正在籌備發布會的事嘛,他走不開。”
  安父沒再說話,良久之後,她聽到父親沉重的歎息聲,略微思考,她輕聲說:“我收拾一下明天搬回去就是了。”她除了是他的女朋友,還是父母的女兒,他們老了,她該多陪陪他們,想到常常令他們擔心,安以若很愧疚。
  安父欣慰地拍拍女兒的手,讓司機先送她回公寓。
  安以若倚靠在落地窗前,額頭抵在透明的玻璃上,心緒煩亂。碩良,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麽我們漸行漸遠?眼眸垂下之時,眼底潮濕一片。
  輕輕按下那倒背如流的號碼,響了兩聲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她突然哽咽著說不出話,然後聽到他刻意壓低聲音說:“以若?我正在開會,等會給你打過來。”
  不等她出聲手機已經掛斷。緩緩滑坐下來,突然間,安以若心灰意冷。緩緩趴伏在地麵上,將臉貼在地板上,心如波濤上顛簸的帆船,被狂風暴雨擊得支離破碎,慢慢沉入海底。
  冰冷的淚落在地板上,漸漸蒸發幹涸。
  時間倒流回兩年以前。
  “為什麽不告訴我?”席碩良冷著臉,臉部的線條因崩得太緊已失了柔和,見她不說話,嘲諷地笑了:“是啊,這麽有權有勢的家庭,真怕有人高攀。”
  安以若訝然抬頭,似是不認識他一般,心底的眼淚被一滴滴逼了出來,啞聲說:“不是的……”他怎麽可以這樣說?為什麽說出這麽傷人的話?她何時有過這樣的心思?他竟這樣看她的嗎?
  “那是什麽?”直視著她,他質問:“戀愛四年,我竟然傻得連自己女朋友的爸爸是誰都不知道,真是可笑。”直到有人在背後議論,直到流言鋪天蓋地而來,他才如夢初醒,一問之下才知道她竟然是市長千金,難怪她任性,她確實有任性的資本。
  可他根本不知道,她並不是真的任性,她隻是喜歡向他撒嬌,喜歡他捧著她的臉哄她,僅此而已。
  緊咬下唇,良久,安以若終於哽咽成言:“碩良,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至於我爸爸的身份,真的與我們無關。”她從沒有想要隱瞞什麽,隻是她也沒有必要刻意告訴他自己的父親是市長吧?她單純地以為愛情就這麽簡單,可她似乎錯得很離譜,席碩良顯然不能理解,而且很憤怒。
  “我不願意一輩子籠罩在別人的陰影下而活。”刻意忽略她的傷心,他冷冷砸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四年的感情,一千多個日子的牽手相伴,他竟然因為她是市長的女兒毅然決然轉身而去。
  那麽堅決,那麽不留餘地。
  一切的情愛,仿佛在他轉身的刹那消失怠盡。
  安以若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淚如雨下。
  他就這樣第一次拋棄了她。那一天,她傷心地幾乎流幹了眼淚。然後一遍遍打他電話,卻始終關機。接連幾天裏他更是避而不見,她急得發瘋,倔強地站在雨霧裏等到深夜,然後在昏倒的瞬間,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高燒持續了一天一夜,醒來後睜開眼晴看見他神情憔悴地守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眼底滿是血絲。
  “碩良,你不喜歡的,我都可以不要……”晶瑩的淚落在枕間,她啞著嗓子承諾,下一刻已被他緊緊抱在懷裏,良久之後,沙啞的聲音響起,她聽見他說:“對不起不會了,我發誓再也不會這樣了……”再也不會丟下她,再也不會。安以若清楚地記得他這樣說過。
  她暖暖笑了,伸出無力的手臂輕輕抱住他,埋首在懷裏沉沉睡去。
  他們到底是相愛的,風波之後又歸於平靜。然而,愛情的大壩上悄無聲息地出現了淺淺的裂痕,盡管不明顯,卻也不容忽視。
  他們,仿佛回不去從前的單純與親密了。
  他開始變得很忙,忙到沒時間見麵。而她,直言拒絕了父親要為兩人在政府機關安排工作的想法,甚至不顧家人反對準備出國學習。
  “國內就沒有好的設計學校了嗎,為什麽一定要出國?以若,你從沒離開過我們身邊,這讓媽媽怎麽放心?”就這麽一個女兒,自小就疼著寵著,安媽媽當然不放心她走那麽遠,堅決反對,“隻要你願意,你爸爸可以馬上安排最好的設計學校,你明天就可以就讀。”
  “我不願意!”安以若站起身迎視母親的目光,神情平靜,語氣透著異樣的堅決:“我要去法國,一定要去!”
  瞞著他與家裏進行了一場抗爭,直到兩位老人無奈妥脅,將扣下的護照交到她手上,安以若歡呼著衝到他懷裏:“碩良,我要去法國進修,等我回來我們並肩作戰。”
  他笑著摟緊她,柔聲問:“怎麽突然決定去法國?”他已經忘了自己說過法國是服裝的聖殿,隻有在那裏才可以吸收到最好的設計知識與靈感。
  可對於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牢牢記在心裏,從不曾忘記。
  事情就這樣了。安以若走了,一個人飄洋過海去圓他們的夢。他留下來,在這個沒有人脈沒有根基的城市,靠著股韌勁在時裝界拚殺。然後,她學成歸來,他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時裝王國,可是堤壩上的那道裂痕,似乎並沒有因為彼此的堅持而慢慢愈合……
  
  獨自寂寞  
  米魚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安以若趴伏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嚇得魂都沒了,邊喊邊衝過去抱起她:“安以若?你怎麽了?安以若?”
  “你回來了?”安以若疲憊地睜開眼,臉上的淚痕早已經幹了,眼晴微有些腫,勉強扯出一抹慘淡的笑,“嚇著你了?”見米魚瞪她,她說:“心情不好,鬧自殺呢我。”
  
  “我掐死你!”米魚氣惱,扶她起來,拉過她的手腕仔細看了看,未見到什麽異樣又罵道:“找死啊你,也不開燈。黑漆漆地趴在地上嚇人,我以為你被人謀殺了呢。”
  趴得太久了身上冰涼,安以若靠進沙發裏雙手抱膝,“我這麽彪悍,除了你誰能得手啊。”她不是一個人,她有朋友,她們都對她好,她並不孤單。
  “你還敢說?”米魚橫她一眼,遞上一杯熱水,“別告訴我你趴在那睡著了?缺心眼兒啊你?”
  “還真睡著了。”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她說得漫不經心。她累了,身體累,心更累。
  “瘋子。”徹底被她打倒,米魚咬牙切齒,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今晚不是有秀嗎?怎麽回來這麽早?”
  “還早?你看看都幾點了?”
  看了下時間,安以若的心情更加失落了,他說陪她吃晚飯,又爽約了。她習慣了,卻還是忍不住難過,放下杯子起身,她說:“真冷,洗澡睡覺去。”進房前,她偏頭對米魚說:“你不是一天嫌我煩嘛,明天我就搬回家了,別太想我啊。”
  聽到她故作輕鬆的話,看著她纖瘦的背影,米魚頓覺心疼。心想這個傻孩子,當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搬回家了,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是不是準備放棄了呢?放棄了好,再這樣繼續下去,除了傷得更深,不會再有第二種結果。
  呆坐在沙發上很久很久,久到手機響過一遍她還渾然不覺,安以若從臥室探出頭,衝她喊道:“發什麽呆呢,電話。”
  米魚回過神來,看也沒看就接了,“米魚。誰啊?”
  “怎麽不等我送你?”譚子越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過來,他今天去醫院看完牧岩刻意趕去秀場接她,結果轉個身的功夫人就沒了,問了她公司的人才知道人家早走了。
  “我和你很熟啊?”米魚對著話筒開罵:“我告訴你啊譚子越,要玩找別人,本小姐沒時間陪你扯蛋。”這男人有病,從昨晚纏到今天,米魚要被他煩死了。
  “這麽大火氣?”不理會她的怒意,譚子越低聲笑:“我記得我好像沒得罪你啊?對我這麽大成見?”
  “無聊。”米魚自顧地掛了電話,安以若還愣在門邊,不解地問:“誰惹你了?”
  “管好你自己吧。”米魚冷不防朝她丟了個靠墊過去,安以若挨了一下,悶悶地關上門回房睡了。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始終斷斷續續作夢,渾身因夢裏的追逐而感覺異常疲憊,清晨起床發現米魚不在家裏。
  將衣物收好裝進行李箱,給米魚發了條短信:“我走了,那些書改天再搬,或者抵房租也行。”
  米魚的短信很快回過來:“去死。”
  她笑了,趁著司機沒來之前將房間細細打掃了一遍,然後回家了。沒給席碩良打電話告知不去公司,陪母親在家呆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去醫院看牧岩。
  “晨晨,去幫小叔叔倒杯水。你不是說要照顧我嗎,咋隻顧著自己玩了?”牧岩帶著笑意的聲音自病房內傳來,安以若止了步,好奇地站在外麵。
  “那你又沒說你渴了,我哪兒知道你要喝水啊。”小家夥從他身上爬起來下床,搖搖晃晃地幫他倒了杯水,“喏,這下算是照顧了吧?”
  “你這服務也太不周到了。”牧岩逗她,“來,給小叔叔說說你最近都幹什麽了?有沒有交男朋友?”躺在床上快悶死了,這才叫老媽把小東西借來陪他一天,反正他知道這孩子兒心裏承受能力強,晚晚的事兒自是不會留下啥陰影。
  “我把他們都甩了。”小丫頭爬回床上坐在他身側,嘟著小嘴說:“小胖太髒了,都不擦鼻涕,還有那個大明,老哭,一點都不像男子漢。”
  牧岩朗聲笑,伸手掐下了侄女的小臉,“你知道什麽樣的男同學才算男子漢嗎?”
  “當然知道了。”一副嫌他笨的表情,脆生生地說:“要像爸爸那麽帥,像小叔叔一樣勇敢,能夠保護晨晨的才算男子漢唄。”姨奶奶還說小叔叔聰明,也不見得嘛,這都不知道,晨晨腹誹。
  “小叔叔也很帥吧?”
  “還行吧。”回答得很勉強,惹來牧岩不滿,“什麽叫還行啊?追小叔叔的女同學可多了。”
  “是嗎?”仰著小臉,晨晨明顯不信,“可姨奶奶說你是光棍兒,沒有女朋友呀?”
  “……”牧岩被噎得夠嗆,深吸了口氣,扯到了傷口,咬著牙說:“姨奶奶騙你呢。”
  “姨奶奶才不會騙人。”晨晨反駁,想了想歪著小腦袋說:“姨奶奶說應該由你女朋友照顧你,可我不是呀,為什麽讓我來照顧你啊?”麻煩了,這個問題很難和她說清楚,牧岩開始頭疼。
  “是不是姨奶奶喜歡我,想讓我當你女朋友啊?”噘著小嘴,樣子像是在思考,緊接著又咧著小嘴笑了:“小叔叔,晨晨當你女朋友吧,你請我喝飲料好不好?”在她小小的腦袋瓜子裏,被請喝飲料是女朋友的專屬權力,小胖和大明就總要請她喝飲料啊。
  “晨晨當小叔叔女朋友?”牧岩嘴都合不上了,心想這小丫頭片子真難對付,見她鄭重地點頭,一副你看我多好都接收你這光棍兒的表情,他哈地笑了,“成,就讓晨晨當小叔叔女朋友了,等小叔叔出院了就請晨晨喝飲料。”
  晨晨咯咯笑,忘了牧岩身上還有傷,摟著他的脖子在他側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晨晨又有男朋友啦,可以喝飲料嘍。”
  安以若站在門外,聽著一大一小兩人的對話,忍不住抿嘴笑了。這個家夥,帶壞小孩兒啊。
  等她敲門進來,晨晨歡呼著撲到她懷裏:“以若阿姨,晨晨有男朋友了。”回頭看了牧岩一眼,俯在她耳邊輕聲問:“小叔叔很帥吧,他就是我男朋友哦。”
  “帥帥,帥死了。”安以若憋著笑,看著牧岩說:“晨晨啊,等你長大了,你男朋友都成老頭兒了,你還會喜歡他嗎?”
  “小叔叔會變老頭兒?”晨晨眨巴著大眼晴,一想到帥帥的男朋友變成了像爺爺一樣的人,立馬悔婚,“那我不要小叔叔當男朋友了。”仰著臉對安以若說:“可是小叔叔又變光棍兒了不是很可憐?以若阿姨,要不你當小叔叔女朋友吧?”
  “晨晨!”牧岩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沉聲製止小丫頭胡言亂語,撓了撓頭發,對著安以若尷尬地笑笑,“小孩子不懂事兒,別往心裏去啊。”
  安以若聳聳肩表示理解,抱起晨晨說道:“晨晨在照顧叔叔嗎?”見她點頭,她笑著說:“那陪叔叔喝湯好不好?阿姨煲的湯味道很不錯哦。”
  “晨晨沒有生病,不用喝湯。”黑黑的眼晴轉了轉,小家夥掙開她的懷抱,三兩下爬上床在牧岩耳邊低低說了什麽,然後咯咯笑著說:“以若阿姨,我要去看媽媽了,你替我照顧小叔叔哦。”利落地下地,小跑著出了病房。
  “她說什麽?”安以若盛了湯遞給牧岩,不解地問,總感覺小東西笑得那麽……曖昧。她才歲啊,笑得也太那個,媚了吧。
  牧岩接過碗用瓷勺攪了攪,喝了一口才說:“沒什麽。”
  安以若沒再追問,皺著眉說:“就你一個人?你家沒來人照顧你嗎?”
  “我媽剛走,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能太累。”看出她的擔心,他補充道:“我一個大男人也不用人時刻陪著,隻要有人送飯就行。”笑了笑,他說:“你看,現在還有湯喝呢。”
  “醫生怎麽說?傷口沒事吧?”想到晨晨跪倒爬起地在他身上膩著,真擔心扯到傷口。
  “沒事,過幾天就能出院。”
  “鐵打的身體啊?中槍啊隊長同學,還幾天就出院,不要命了吧你。”安以若瞪眼晴,沒聽說過胸口中槍幾天就出院的。
  “不能耽誤正經事兒。”牧岩斂笑,正色說道:“蕭然的案子要上庭的,到時候你得來。”
  “知道。隨傳隨到。”雖然心裏很不樂意,但老爸下令讓她全力配合,她哪敢說個不字。
  “哎!我說你膽子怎麽那麽大?一般人經曆過那一幕,估計嚇得都不敢出門了,你怎麽跟個沒事人似的?”牧岩端著碗,擰著眉,神情滿是不解。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未必能一點不害怕,她的反應倒真令他刮目相看。
  安以若挑眉:“我這麽英明神武的能那麽容易被嚇到?”見他眉心聚得更緊了,她嘿嘿笑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要不我能形象全無地摔倒了嗎?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裏那個恨啊,越想站越是站不起來,急得滿頭汗。”
  牧岩低頭又喝了一口,唇邊漾起的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漸漸褪去。
  有人隻要聽到槍聲就會嚇得冒冷汗腿軟,她都命懸一線了,這才過了一天的光景,就已經能談笑風聲了,人與人到底是不同的。
  牧岩暗自感慨,多年前的往事再次被勾起,默然地喝著湯,心中苦澀。
  
  男人之間  
  牧岩今天的話特別少,不如之前健談,安以若以為他被晨晨鬧得累了,怕耽誤他休息,準備離開,臨走前不忘囑咐:“你好好休息,別急著出院,我明天再來。”
  “不用再過來了。”牧岩沉聲,語氣中隱隱透著不容拒絕的疏離,安以若怔忡。
  見她表情有些僵然,自責說出來的話太過直接,他解釋道:“你還要工作,跑來跑去的麻煩。”神情依然淡淡,偏過頭閉著眼晴:“再說我過幾天就出院了。”
  安以若皺著眉看他,不知道哪裏惹到他了,直覺認為他心情很差,猶豫了下固執地說:“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牧岩“嗯”了一聲,聽到關門的聲音才睜開了眼,神情漠然。
  譚子越來到醫院的時候,牧岩穿著病號服立在窗前,挺拔的背影被籠罩在黃昏的夕陽裏,為整個人渡上一層暈色。
  不知道為什麽,望著此時此刻的牧岩,譚子越的心猛地一緊,記憶瞬間被拉回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定了定神,他深吸了口氣,過去那麽久了,所有人都已經忘了,誰都不該再提起。
  “這就躺不住了?”站了小片刻,見牧岩絲毫未察,譚子越終於開口,“想什麽呢?跟雕像似的?你好像傷得是胸口不是腦袋吧。”有意的調侃,打破了病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樣的牧岩,讓他覺得不安。
  牧岩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身為特警的他向來警覺性奇高,這次竟渾然未覺有人進來,合了合眼,回身時臉上沉鬱的神情已被迅速斂去,他問:“俱樂部不忙?”
  “忙啊。”譚子越大咧咧坐在沙發上,神情尤顯疲憊,閉著眼晴說:“不過是底下的人忙,關我什麽事。”身為老板,他非常懂得知人善用,在這方麵,他與席碩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同樣身為老板,席碩良似乎習慣於親力親為。
  “幹媽呢,沒來?”譚子越以為老太太會在,還擔心碰上了被念叨一番。
  “我讓她回去休息了。”牧岩躺回去,活動之下扯到了傷口,擰著眉說:“她在這嘴就不閑著,不是勸我調動工作就是教育我給她娶個兒媳婦兒,耳朵都磨出繭了。”還好老頭不在家下地方去了,否則兩個人一起轟炸他,還真讓他覺得恐懼。
  “到底還是有人能拿得下你。”聽出他的無奈,譚子越心情大好,哈哈笑道:“你也夠嗆啊,工作工作不讓她老人家滿意,好歹先把終身大事解決了,給她生個孫子抱,保準沒功夫念你。”單身漢這稱號對他們這些男人那是魅力的象征,對於老人家而言那是永遠的痛啊。
  “那你怎麽不結婚?”牧岩歎氣,明顯對自小玩到大的哥兒們的落井下石不滿,斂了神色,又說:“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她就該相信我有能力保護自己。”
  “你就把自己保護成這樣?”瞥了牧岩一眼,對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很是責備,“能不能別這麽拚命,有必要非得衝在第一線嗎?”在這個問題上,譚子越是真的與老人家站在同一戰線,“反恐、排爆、反劫持、反劫機、緝毒、抓捕持槍罪犯,你看看你幹的這些活兒,不是我說你,確實太危險,隨時會死人的知不知道?命是父母給的,別不當回事。”那是他兄弟,譚子越可不希望牧岩哪兒天真的為國捐軀了,平時是願意和他吵,誰讓他老犯職業病教訓他,不過要是哪兒天沒人管他罵他,估計還得想。MD,有病。譚子越在心裏暗自咒罵。
  看他眉毛都打結了,牧岩反倒笑了,“總要有人幹的,否則這個社會不是亂套了。尤其像你這種不安份的人,還不得上天?”
  “少了你一個地球難道就不轉了?”譚子越瞪他一眼,“畢竟是家裏的獨子,適當考慮下幹爸幹媽的意見。知道你愛崗敬業,那可以不離開警界,但至少調動下,幹嘛非得這麽槍林彈雨的。”略頓,他又說:“幹爸一句話的事,偏偏倔得和頭牛似的,有病吧你。”
  “你今天怎麽這麽多話?”對於譚子越少有的絮叨,牧岩失了耐心。不是他不體諒父母的苦心,可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牧岩認為國家培養自己這麽多年,在他有能力的情況下就該站好這班崗,而不能因為危險就臨陣退縮,如果人人如此,誰來維護社會治安。
  “對牛彈琴。”譚子越低罵,閉著眼晴睡覺,這兩天累得夠嗆,好不容易找個清靜地兒,懶得和他廢話。
  “你不是來看我的?”牧岩見他好像睡著了,冷著臉沉聲。
  “當我愛你啊。”譚子越翻了個身,口齒不清地說:“你小子命硬著呢,我向來不擔心。”嘴上不饒人,卻深知沒人勸得動這根木頭,況且對於某人的能力,他倒是打心底裏佩服,已經五體投“牧”了。
  “那是你破產了?”否則不回公寓跑醫院睡什麽覺,別說他喜歡消毒水的味道。
  “滾蛋!”譚子越惱了,聽見牧岩笑,他嘟囔:“要不是看你是個病人,我真揍你。”
  “怎麽的,還要收複失地?”言下之意,都是手下敗將了,還囂張?
  “等我睡醒了告訴幹媽你為了救女朋友才受傷,讓她念叨死你。”譚子越咬牙切齒,人家是特警,受過特殊訓練,他要是對手就奇了怪了,打不過你就治不了你了?仰頭大笑三聲,大木,我就看著幹媽治得你服服帖帖。
  “敢胡說八道先斃了你。”牧岩沉下臉。死小子,拿老媽威脅他,看來沒收拾老實他。
  吵夠了,兩個男人都不再說話,沒多久就聽見譚子越均勻的呼吸聲。牧岩無奈地搖了搖頭,下床將薄毯蓋在他身上,伸出長腿不客氣地踢了下那人的小腿:“不知道晚上又野哪兒去了,什麽時候才能收收心。”
  “別煩,大木……讓我睡會兒……”那人嘀咕了聲,蒙頭睡去。
  牧岩躺不住,披上衣服去看了看表嫂郗顏,從病房出來的時候,卻見走廓裏一陣忙亂,避開險些撞到他身上的小護士,竟然看到席碩良坐在急室裏,醫生正在給他包紮胳膊。
  “怎麽了?”牧岩不解,站在門口沉聲問。
  席碩良回頭見牧岩站在門邊,微抿薄唇,轉過臉淡聲說:“沒什麽。”
  牧岩微扯嘴角,對於他的冷淡不以為意,看到席碩良的外套有血跡,習慣性擰眉,緩步走到走廓盡頭對正站在那說話的兩名交警簡潔問道:“交通事故?”
  其中一名交警看了他兩眼,立馬認出他:“你好,牧隊。”
  牧岩點點頭,對於交通警察認識他並不意外,畢竟從事他這個職業各方麵的警察都會接觸到,有些工作是需要多個警種相互配合的,微抬下巴,望著急診室的方向,“受傷的那個是肇事者?”
  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交警點了點頭,“車速超過一百二,還喝了酒。”
  牧岩抿唇,這個時間時速超過一百二?還酒後駕車?他真是不要命了。回想到安以若微腫的眼晴,忽然明白了什麽,靜默了片刻,對交警說:“他傷得不輕,估計酒也沒醒,明天讓他去警隊處理這事。”
  交警看了看牧岩,又往急診室的方向望了兩眼,雖然對席碩良的不配合有些惱,但想到冷麵牧隊都為裏麵的人說話,思索了下,正準備說話,卻聽牧岩又說:“他是我朋友,明天一早就會準時過去交通大隊。”
  不是沒聽說過牧岩的為人,交警點了點頭,笑著說:“那就請牧隊讓他準時到交通大隊盡快處理這次的事故。”說完話才注意到牧岩穿著病號服,交警關心地問:“牧隊受傷了?嚴不嚴重?”
  “沒事,小傷。”
  “那牧隊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牧岩點頭,對於他的通融道了聲謝,坐在走廓外等席碩良。
  席碩良出來的時候見他還坐在外麵,看著牧岩沒說話。
  “八點鍾交通大隊上班,你明天過去做下筆錄。”牧岩站起來,傷口隱隱疼起來,他右手輕撫上胸口,神色如常地問:“席先生似乎對我有誤會。”牧岩是什麽人,別人臉上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晴,見麵次數甚少,並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席碩良對他的敵意。然而並不確定他知道了機場那一幕,不想越描越黑讓安以若為難,於是才這麽試探著問。對於兩人之間初見的那一吻,牧岩認為越少人知道越好,盡管他當時隻是為了避人耳目掩飾身份,而他們之間也確實清清白白,但她是有男朋友的人,這事對於她而言總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忽然很懊惱那天突來的舉動,或許他可以處理得更好。
  唇角抿成一條線,席碩良臉色沉鬱地看著他,良久之後淡聲問:“不知道牧大隊長做了什麽令我誤會?”並不想從他嘴裏知道事情的起因,卻依然控製不住心底猛然間竄起的怒意,席碩良麵無表情,聲音很沉。
  牧岩擰眉,感覺席碩良說這話時的口氣很不對勁,至於哪裏不對勁,他似乎明白了幾分。
  兩人互看了一眼,牧岩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不屑與惱怒,席碩良在他眼中看到的沉靜與淡漠。兩個男人就這樣麵對麵立在醫院的走廓裏,偶有醫生護士從身邊經過,疑惑不解地回望向這邊。
  “三個月前我在機場執行任務,與剛剛回國的安小姐第一次見麵。”牧岩斟酌了下,謹慎措詞:“她受我連累無意中卷進這件案子才會被蕭然盯上,以為她是警方的人。”無論席碩良知不知道他在機場吻了她的事,他都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們之間並沒有過深的交往,而她也是莫名其妙地被牽扯進來,就是這麽簡單,希望他不要多想,也不要再去猜想。
  忽然心生倦意,席碩良收回目光,抬步從他身側經過,走出兩步又停下:“似乎認識了牧隊長以後險象頻出,不是她進醫院就是你進醫院,以後還是少見的好。”牧岩輕描淡寫的解釋令他愈發不快,總感覺他有意無意在維護安以若,沒有忽略牧岩受傷之時握她手的情景,那幕像是一根刺梗在喉間,令席碩良極不舒服。他憑什麽?他沒資格。
  “至於說為救以若令牧隊長受傷,我以她男友的身份說聲謝謝。”語落之時,席碩良穩步離去。
  牧岩默然,看了眼他的背影,轉過身與他背道而馳。
  
  急轉而下  
  記得巴爾紮克說過:“戀愛是一個謎,它隻活在人們的內心深處。”
  對於安以若而言,過去的六年到現在,席碩良就是心底深處的那個人,愛著等著,疼著甜著,害怕著恐懼著,期許著憧憬著。說一千到一萬,所有的患得患失,無非是因為她想靠近他,無非是因為她真的很愛他。
  他曾經放棄過她,她選擇了原諒;他似乎並不懂得珍惜她的心,她也一步步退讓和遷就。如果,如果說她知道他們之間最終將背道而馳,她還會不會在這最後相聚的一夜選擇再次妥脅地原諒呢?
  當然,這是一道誰也給不出答案的習題。因為,沒有人知道下一秒鍾會發生什麽,如同離開醫院的安以若並不知道席碩良出了車禍,更不知道兩個男人因為她首次針鋒相對。她隻覺得身心俱疲,倦意縱生。
  夕陽的餘輝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纖細的背影尤顯孤單。安以若漫無目的走在街上,麻木地隨著人流而去,她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該去哪兒,絲毫不覺早有人始終跟在她身後,隻是她一直在鬧市區閑晃,似乎無從下手。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當她停下腳步,發現竟然在席碩良的公寓樓下。
  坐在樓前的台階上,雙手掩住臉,她沉沉歎了口氣。
  手機適時響起,她定了定心神,一次次深呼吸後努力讓聲音聽上去沒有絲毫異樣,“媽媽。”
  “怎麽還沒回來?碩良都來了好一會兒了,就等你呢。”安母的聲音很輕,透著外人不可知的喜悅。
  “碩良?他,他過去了?”聽到他的名字,安以若怔忡了數秒,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會主動去她家裏。
  等回過神來,安母已經掛斷了電話,安以若感覺自己的鼻間都是酸的,那種幸福的情緒讓她不自覺勾起唇角笑了。
  腳步頓時變得輕快,揮手攔了出租車。回到家的時候,餐廳裏飄來飯香,而席碩良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與父親下著象棋,見她回來,他回身笑望著她:“怎麽才回來,阿姨說你老早就出去了。”
  換了鞋走到他身邊坐下,抬眼見父親臉上的表情很柔和,她說:“本來想去公司找你一起回來的,結果你先來了。”
  不顧安父在場,席碩良親昵地揉揉她的發頂,“你生日嘛,所以早出門了,怕路上堵車遲到了。”今天是她生日,雖然昨天負氣爽約,但並不是真的想和她發脾氣,所以從醫院出來後就主動去了米魚的公寓,米魚剛回來,顯然是在睡黃昏覺,睡意朦朧地說:“以若回家了,你不知道?”
  他沒接話,猶豫了小片刻,回家換了身衣服,直奔嶽父家來了。
  這並不是席碩良第一次到訪,以若出國前昔,安家二老要求女兒請他來家裏坐坐,他們想看看女兒愛著的男人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也想借此確定兩人的關係。後來安以若出國他自然也就沒再來過,今天僅僅是第二次上門。
  她溫柔地笑了,克製住想握他手的衝動,輕聲說:“你們聊著吧,我去幫媽媽的忙。”
  安父但笑不語,低頭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良久之後,聽他說道:“碩良,你的棋藝大有漲進。”一年多前兩人對奕,那時的席碩良可謂敗得很慘,急於求成不說,更是毫無策略可言,如今時隔不久,他的棋藝算是突飛猛進。
  安父並不知道,在這方麵席碩良其實根本不感興趣,但商場如戰場,為了領悟某些東西,他才慢慢開始學習下棋之道,以鍛煉自己掌握進退攻守之法。
  席碩良笑得謙虛,說道:“差距太大,到底還不是安叔叔的對手。”說著手起棋落,吃了對方一子。
  安父笑笑,“不見得,差距再大也是有度的。我老了,早晚要被超越。”話語間飛象護住老將,以免被他將上一軍。
  聽出安父的話外之音,席碩良撫額,正要說話又聽安父繼續說道:“相傳象棋是秦末楚漢相爭時的產物,韓信發明象棋,是為了鍛煉將士的攻殺能力。”略作思考,落下一子,“正所謂商場如戰場,你選擇象棋靜心是對的。”安父似是看透了他,抬眼看著他,“隻是攻殺不宜過度,該退一步時也不要太固執地去窮追猛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言外之意,他不必太過執著,有些東西退一步才是海闊天空,包括和以若的關係,必須有人退讓,而自己的女兒明顯已經無路可退,那麽現在,隻是看他的選擇而已。
  席碩良似是體會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手上拿著棋子猶豫了下,落下的位置並不是先前心中所想,安父瞬間了然他的領悟,欣慰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朗聲說:“碩良,以若是個單純的孩子,你可得替我好好照顧她,不能讓她受委屈啊。”
  席碩良斂神,鄭重點頭,沉聲道:“安叔叔請放心。”
  兩個男人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沒有逃過安以若的耳朵,站在廚房裏,她用力揉了揉眼晴。父親為了心愛的女兒放下身段委婉地勸席碩良摒棄所謂的門戶之別,隻要他肯退一步,他們的愛情就是光明一片。體會到父親的良苦用心,安以若想哭。
  父母之愛,永遠都是最無私的。哪怕並不是十分中意,哪怕因他的忽略而心存不滿,卻依然顧及女兒的感受,隻要是她愛的,他們都願意接受,甚至是退讓。
  這樣的尊重,令她動容。低頭幫母親擺碗筷,眼晴已經不受控製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席間,安母很熱情地招呼席碩良吃菜,笑容親切得完全不當他是外人,而安父更是主動找話題與他聊天,反倒是安以若,異常沉默。
  突然間,她很心疼自己的父母,為了她,他們真的願意傾其所有,與此同時,她也很心疼席碩良,他能走出這一步並不容易,看到神情專注地與父親交流,她能體會到他的辛苦,餐桌下,她輕輕握了下他的手。
  席碩良神色如常,手心微一翻轉,輕輕回握了她一下又快速鬆開,安以若低頭吃飯,眼晴已經徹底濕了。
  安父心情大好,席碩良不能推辭,陪著老爺子喝了兩杯。他酒量本來就淺,又加上白天已經喝了不少,下餐桌時已經有些微醉,可是卻沒忘還有正經事要辦,於是,在安以若幫著安母收拾好餐具後,牽起她的手站在安家二老麵前,掏出了西裝內袋中準備好的紅色絨盒。
  安以若怔怔地看著他取出那枚戒指,恍惚間聽到他說:“安叔叔,我願意照顧以若一輩子,希望你們信任我,將女兒交給我。”
  根本不知道安父如何回答,隻知道席碩良笑了,那笑容有著如釋重負之感,然後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下,聲音放得很柔,“以若,你願意嫁給我嗎?”
  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他終於開口向她求婚。
  安以若的眼晴紅了,眼淚默默流下來。
  以指腹輕拭著她的眼淚,席碩良重複:“以若,你願意嫁給我嗎?”
  一滴淚滑落到席碩良手背上,他能感覺到那滴眼淚滾燙的溫度,刹那間,心底柔軟的一角揪緊了,他怎麽能如此忽略她?固執地緋徊了這麽久才肯邁出這一步?
  回身看向安家二老,見他們鼓勵般點了點頭,他笑著將戒指緩慢而又堅定地戴在她手上,“以若,相信我可以讓你幸福。”
  這是安以若聽得最清楚的話,全然忘了父母在場,更忘了羞怯,她撲進他懷裏,在他胸前落下幸福的眼淚。
  直到此時,席碩良方知安以若等他開口等得幾乎要絕望了,對於他的淡漠,她不是無所覺,而她始終不挑明,是不想給他壓力,怕他再次棄她而去。
  直到今夜,安父安母方知女兒有多愛眼前的男人,女兒含淚的笑深深刺痛他們的心,為了愛他,她到底隱忍了多少?然而哪怕他們並不甚滿意,依然將心疼化作了聲聲祝福。
  沒有什麽比女兒的幸福更重要。
  安以若送席碩良出門,下了樓才知道他沒開車,扶著他,她問:“怎麽沒開車?你打車來的?”
  席碩良點頭,單手支著牆,將她困在他與牆壁之間,柔聲說:“生日快樂,以若。”
  環上他腰身,身體微微前傾,露出衣領下雪白的頸項,她回應:“碩良,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
  他的誓言,他的承諾,她想要的歸宿,他作為禮物在生日這天送給了她,她從沒像今夜這麽快樂過。
  他俯低了頭,微合著雙眼吻上她的唇,是那樣旁若無人的溫柔與纏綿。
  這一吻不同於平日的親密,夾雜著隱忍與憂傷的質地,勾纏出無限飄渺的心結與思緒,或許,他們都不知道彼此內心狂掀的波瀾,或許,兩人都有意借由唇間的柔軟,和那相抵的溫度,撫平心尖的不安與焦慮。
  當唇稍稍分開,額頭相抵,席碩良撫著她的頭發,喘著氣低聲問:“怪我嗎?”他的冷淡,他的忽略,他的嫉妒,他的負氣,她有太多的理由怪他。
  安以若雙頰紅潤如血,輕輕點頭又搖頭,偏頭將臉埋在他頸側,溫熱的呼吸撫摸著他的肌膚,她低低說:“責怪永遠抵不過相愛。”她是怪他的,怪他不肯聽她解釋,怪他對她的不信任,怪他丟下她離去,也怪他一天一夜的不聞不問,然而,這些責怪在他登門的時候已經煙消雲散。
  席碩良深心處最隱沒的那根弦刹時顫抖,眼神異常柔軟,手臂微一收攏,輕輕勾住她的脖子,唇覆在她耳邊,“以若……”
  一聲溫柔的輕喃,輕易瓦解了她的意誌,安以若下意識偎進他懷裏,汲取他身體上的絲絲溫暖。
  初夏的夜,風是涼的,然而,相擁的他們卻渾然不覺。
  靜靜相擁了許久,席碩良鬆了鬆手,“回去吧,看感冒了,明天早上我來接你上班。”她搬回了家上班不如從前方便,他細心地想到了這點,決定天天來接她。
  她乖順地點頭,體貼地理了理他的外套,細心地囑咐:“到家給我發個信息,別讓我擔心。”
  他笑,“好,我打電話過來。”
  看著出租車離去,她沉靜地笑了,裹緊外套轉身進了樓裏。
  電梯前與值班的保安擦身而過,腳步聲遠了又突然靠近,安以若站在電梯前,不及反應,隻覺腦後一陣沉悶鑽心的疼痛。
  在眼前隱入黑暗前,安以若聽到有人輕聲說:“我得帶你走。”然後,身體被人輕輕抱起。
  寂靜籠罩著黑夜,皎潔的月俯瞰著大地,命運的轉折就發生在這一刻……
  幸福之夜,安以若就這樣被帶離了家,開始了人生中地獄一般的生活經曆。
  
  天使惡魔  
  入眼,已是無邊無際的黑,那純粹的顏色蔓延至心底,壓得她喘不過氣,眉頭緊鎖,她睡得極不安穩。不知是疼痛,亦或是迷茫感的牽引,無意識地輕輕呻吟出聲,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淺淺囈語了聲,再次昏睡過去。
  “還以為你醒了。”男人唇角一勾,玩味般看著床上睡姿如孩子般的女人,修長的手指摩挲過她的眉眼,最後落在她□在外的鎖骨上,似是愛不釋手,反複輕撫。
  “少爺!”
  男人皺眉緩緩移開眼,很不高興這個時候被打擾。
  門邊的守衛恭敬地站在那,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到主人不悅的神情,慌忙垂下眼,硬著頭皮說:“少爺,單一先生來了很久了,您看……”
  “讓他進來吧。”男人合了合眼,斂去眼底一抹淺淡的柔色,為女人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
  單一進來的時候看見顧夜閑適地躺在陽台處的藤椅上,他知道顧夜並不想見他,或許今日他心情好,否則就算他等到天黑,等到明天,男人也不一定理睬。抬步走到他身前,盡管顧夜閉著眼晴,單一依然向他鞠了一躬,他代表的是這個家族的最高權力,對他,沒人敢不恭敬。
  “少爺。”單一扯出一抹笑喊了聲,顧夜懶懶地睜開眼,慵懶地微笑:“喲,單先生來了。”
  “前幾天雨下得太大,山路不好走,又聽說少爺出了門,所以今天特意來看望您,少爺最近身體可好?”語氣恭敬,一臉溫和。
  “您坐。”顧夜笑了笑,伸手示意他坐,“勞煩單先生了,照理說您是長輩,該我去看您。”嘴上如是說,心裏卻冷笑了下,心想就你個老東西最毒,家族裏又有幾人玩得轉你。
  “少爺,最近風聲緊,您看咱們手裏的貨是否緩一陣子再出手。”這是單一今天來的目的,A城出了大事,損失了可觀的一批貨不說,三小姐人沒了,二小姐又被抓了,這個時候實在不宜妄動。
  端起侍從遞上來的茶淺嚐了一口,顧夜微笑著說:“單先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他顧夜決定的事沒人改變得了,他以為他親自過來拜見自己就會賣他麵子?倚老賣老。
  “少爺,這兩年外城的交易都是二小姐負責,現在她出了事,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單一急切地想解釋什麽。
  顧夜臉色微變,優雅地抬手製止他接下來的話,“蕭然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讓她將功補過,拿不回貨就用命來抵。這是家裏的規矩,一視同仁。”眨眼之間,神色冷若冰霜,砸出的話毫無溫度。
  單一眉心輕聚,抬眼望著眼前的主子,心底生寒。
  顧夜是顧老爺子,也就是家族的創始人的獨子,蕭然蕭雨兩姐妹是老頭兒收養的義女,他的義妹,兩年來一直負責貨品的交易,至於他,向來是不露麵的,所以,道上的人雖聽說過顧夜的名字,更可謂是談夜色變,但真正見過他的人卻是少之又少,隻是對他極為冷血的行事作風有所耳聞,而他的行蹤也神秘得除了貼身的侍衛,無人可知。
  先前這擔生意為了遷就買家選在A城進行交易,蕭然帶著妹妹前往,然而,姐妹二人同去,不但丟了貨,現在人也隻能回來一個,難免有些人心惶惶。而且蕭然即便回來也是九死一生,而這一生,就要看顧夜會不會念著義兄義妹的情義了。
  聽了顧夜的話,單一覺得那一生的希望似乎也變得飄渺了。他是真的猜不透眼前這位主子的心思,在他心裏到底有沒有在意喜歡的人呢?
  “二小姐何時能到?”並不意外蕭然脫險,單一了然顧夜這次親自出山必是有備而去。
  顧夜神秘一笑,“這我還真算不準了,她會不會有意拖延就要看她的心情了。”挑眉看著單一,他說:“她要先搞定她的男人,要不這趟出去真是損兵折將。”她要是有意拖著,他就陪她玩,反正他有得是耐心,尤其是帶回了那個女人。想到安以若,他彎唇一笑,眼底盡是溫柔。
  單一不知道這對兄妹到底在玩什麽把戲,對於顧夜,他幾乎是從小看著長大,他的脾氣秉性他或多或少了解一些,至於蕭然,見麵的次數並不多,他隻記得那是個喜歡玩殺人遊戲,性感且妖豔的女人。
  “單先生回去歇著吧,貨的事我自有分寸。”見單一似是還有話要說,顧夜斂笑,“怎麽,需要我派人送單先生一程?”
  “不敢勞煩少爺,單一先回去了,打擾您休息了。”單一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顧夜的目光久久落在門上,轉頭之時麵露不悅,真正一老人精,連他的事也想管了?抬手揮落矮幾上的茶具,閉著眼晴調息。
  聽到房內的聲音,侍從皺眉站在外麵沒敢進去,都不記得這是主人這個月砸碎的第幾套茶具了。直到裏麵完全安靜下來,侍從輕手輕腳地進來,利落地收拾好破碎的茶具,迅速為主人換上一套新的。
  晚飯的時候,顧夜親自端著餐盤踱進房裏,安以若徹底醒了,此時正裹著被單縮在床邊,見陌生的男人進來,她驚恐地畏縮了下。
  侍從接過餐盤轉身站在一邊,顧夜挑了挑眉,唇角微彎看著臉上尚未恢複血色的女人,腦海裏閃過一個詞,柔美。是的,他綁回來的女人,對,她叫安以若,現在是他的女人,柔美極了。像個脆弱的玻璃娃娃般仰頭望著他,臉上驚懼的表情一覽無遺。
  她真是美。一種幹淨的美。
  他湊近她坐過去,長臂一伸將她連人帶被單同時卷進懷裏,修長的手指不安份地探向她腰間,細細摸索。
  “放開我。”安以若回神,偏頭瞪他,想伸手按住他的手。
  對於她的反抗,男人不但不惱,反而溫暖地笑著:“真是不聽話的女人。”說著,不及安以若反應,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細密的吻落在頸側,大手熟練地扯落她睡衣的係帶。
  “不要……放開我!混蛋!”安以若的眼晴瞪得很大,驚慌失措地推拒著身上的男人,偏頭欲躲開他帶著侵略性的親吻。
  男人並不勉強,沉笑著將臉埋在她頸側,像抱小孩兒一樣將她抱在懷裏,“別企圖反抗我,乖乖聽話,我會讓你很舒服地活下去,嗯?”聲音很低柔,像是在哄珍愛的女人,卻令安以若心底發寒。
  “你起來,別壓著我。”安以若迅速整理思緒,想快點搞明白身在何處,又發生了什麽,為何自己會在這個陌生男人的居所。
  顧夜對於她的冷靜多了幾分興趣,單手撐頭,右手輕搭在她腰間,笑問:“想知道什麽?問出來我回答你。”鬼迷了心竅,他覺得有必要解釋她為何會睡到他床上來。
  想挪開腰間他不安份的手,無奈力氣不如人,安以若不得不放棄掙紮,環顧四周,寬敞明亮的臥室,陳列的家具並不多,尤顯得空曠。臥室中央,也就是他們現在躺的這張床大得令人浮想連翩,極為曖昧,如果不是床單,被子,枕套都是黑色,她會更怕。
  眉心聚緊,望著眼前異常俊美的臉,安以若禁不住全身泛起冷意。美麗得堪秒過份的眉間明明很柔和,為什麽她隻覺害怕。不是沒見過英俊的男人,比如席碩良,他是那種斯文紳士的,比如牧岩,他的俊朗是屬於陽剛瀟灑的,相比他們,眼前的男人卻是陰柔的美麗,他長的太過漂亮。如果他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麵,如果他沒有像剛才那樣冒犯她,她或許願意讚美他幾句。
  “這是哪兒?”
  “我家。”
  麵對男人的敷衍,安以若瞪著他,“我是問你,你家所處的地理位置。”
  顧夜笑,漫不經心那種:“山上。”
  野人。安以若暗自咒罵,“為什麽抓我來?我並不認識你。還有,誰幫我換的衣服,不懂得尊重嗎?”
  “我認識你就夠了。”對於她的無理,男人唇角邊的笑意漸濃,“A城市長千金,安以若。時裝界新秀,特警隊長舍身相救的紅顏,弘泰老總正牌女友。”挑了挑眉,他說:“瞧,我多了解你。”眸光落在她穿著睡衣的身體上,彎唇笑起:“至於這衣服,如果你要求,我樂意效勞幫你換下它。”
  安以若抿緊唇,雙手死死抓住被單擋在身前,“你是誰?”
  “顧夜。”手臂微一收攏,將她更緊地擁進懷裏,她柔軟的身體貼著他,玲瓏的曲線令他的下身立刻有了反應,手指勾勒著她的臉型,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你可以叫我‘夜’”說著傾身吻了下來。
  安以若快速偏頭,他的吻落在她側臉上,下一刻,他的手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別惹怒我,小獅子。我向來喜歡聽話的女人。”
  “我不是你的女人,離我遠點。”她心裏害怕極了,眼淚幾乎要掉下來,“聽見沒有,放開我,我不是你的女人。”幾乎惱羞成怒,安以若騰出雙手推拒男人欲靠近的身體,揮手朝他臉上打去。
  顧夜臉色驟變,側身避開,死死握住她的手腕,像是要在瞬間將她的骨頭掐碎,然後用力一扯,將她從床上重重摔到地毯上,聲音透著警告:“女人還是乖順些好,否則吃苦頭的是自己。”
  安以若渾身都像散了架,她仰起臉,逼退眼中的淚意,倔強地問:“為什麽抓我來?你想怎麽樣?”
  男人慢條斯理從床上下來,蹲在她身前,拂開她額前淩亂的長發,“這麽美的女人要是傷到哪裏我可是會心疼。”臉上的慍色被快速斂去,他微笑著扶起她,靠著床角坐在地毯上將她拉進懷裏圈住:“我需要一個美麗的床伴,所以……”滿意地看到女人驚惶失措的神情,俯身將臉貼在她細嫩的臉上,“我許久都沒下山了,為了你才親自去了A城,想知道為什麽嗎?”安以若搖頭,他懷裏的溫度令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靜默片刻,聽見男人在她耳畔柔聲說:“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
  
  鬼魅如廝  
  陀思妥也夫斯基說過:“誰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就會成為新人。誰能戰勝痛苦和恐懼,他自己就能成為上帝。 ”
  茨威格還說過: 恐懼是一麵哈哈鏡,它那誇張的力量把一個十分細小的,偶然的筋肉悸動變成大得可怕、漫畫般清楚的圖像,而人的想象力一旦被激起,又會像脫韁的馬一般狂奔,去搜尋最離棄、最難以置信的各種可能。”
  昏倒的瞬間,安以若腦海中突然湧現出這兩句關於恐懼的格言,她張不開嘴,隻是在心裏反複喃喃著,喃喃著。
  安以若是有些硬氣,但她也會恐懼,自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恐懼。她害怕就這樣死在這個陌生地方,被這個有著天使麵容的魔鬼男人折磨到死。
  感覺自己像是一片無依的落葉,先被炙熱的陽光碾碎焚燒,再被冰冷的水浸泡腐蝕,疼痛貫穿了她的身體,安以若感覺像是被人從高空狠狠摔了下來,渾身沒有一處好的肌膚,血肉模糊。
  迷離的神智一點點恢複清明,她匍匐在地上,任由冰冷無情的水從頭上澆了下來。
  “以若。”男人抿抿唇,輕輕喊出她的名字。
  溫潤柔軟的聲音傳進她耳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麽好聽的聲音竟然出自一個惡魔的口中。直到這個時候,安以若才恍然大悟,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不能以一種絕對的思維模式去應對一切。就像麵前的男人,長得再美,依然是鬼。
  他說:“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
  安以若停頓了下。然後,她回身看著饒有興味看著自己的顧夜,隨即,一抹動人的微笑浮現在唇邊,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安以若在他眼中看到沉靜的自己,然而,越是這樣的沉靜越是在掩飾深心處的情緒翻湧,她看著他緩緩壓下的臉,就在他的唇即將覆上她柔軟的那一瞬,她盯著他的眼晴悠悠地說:“你介意得到一具屍體嗎?”
  顧夜停下動作,身體僵直。他們靠得那麽近,近到他灼熱的呼吸輕易噴灑在她臉上,近到他們的鼻尖幾乎碰到一起,許久之後,他慢條斯理地鬆開她,緩緩站起身,眼裏漫過的柔情漸漸被寒冷的光華所替代,“我該讓你先了解我。”他微笑著挑了挑眉,那笑看在她眼中毫無笑意。
  下一刻,男人修長的手指已經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安以若痛苦地仰起臉,呼吸頓時變得艱難,顧夜冷冷地看著她,像是一隻發瘋的魔獸,咬牙切齒地說:“想死,嗯?顧夜的床不是誰都可以爬上來。”略頓,他邪魅一笑,“可也並不難。我的床伴隻要滿足兩個條件:一、女人。二、活的。”手上微一用力,滿意地看到女人臉色又蒼白了幾分,“我想要的東西同樣有兩個結果,一順從或毀滅。”
  安以若喘息著仰望著他,目光倔強不肯屈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感覺自己的脖子就快被他掐斷了,甚至隱隱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痛苦地閉上眼,無懼般等待著男人的處置,等待死亡降臨。
  她無力反抗,她也不會順從,她寧可被摧毀。
  “可我現在還不想毀了你。”顧夜彎唇輕笑,手勁微微鬆了些,“我保證這會是個刺激的遊戲。這麽漂亮的臉蛋,這麽曼妙的身體,如果就這樣毀了……嘖嘖嘖……那真是太可惜了。”顧夜歪著頭睨視著她,灼熱的氣息拂過她耳際,他津津樂道:“我來教你如何屈服。”
  安以若呼吸困難,意識有些迷離,已然聽不清他還說了什麽。當男人鬆手的瞬間,她的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
  顧夜合了合眼,伸手將她□在外的勻稱小腿以睡衣遮住,然後俯身將她抱起,讓她的臉輕輕靠在他頸間,他輕輕拍拍她的背,臉龐溫柔地摩挲著她的額頭,“為什麽不肯聽話?為什麽偏偏惹我生氣?”話語間,像抱孩子一樣將她抱出了房間。
  然而,這一切並沒就此結束。
  顧夜就這樣抱著她,穿過走廓,經過花園,不顧沿途侍從詫異的目光,親自將女人抱進一個漆黑潮濕的房間。那裏沒有床,也沒有被子,安以若就這樣被顧夜丟棄在地上,昏睡了足足十個小時。
  他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離開那裏的時候神智依然是混沌的,她隻感覺到似是被人拖出了很遠的距離,然後被重重摔在地上,再然後,冰冷的水澆在她頭上身上,最後,聽到那個可怕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那個自負的男人,那個魔鬼。他不是想要掐死她嗎?為什麽沒有毀了她?
  他說他叫顧夜,他說讓她成為他的女人,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甚至還沒來得及問清楚為什麽莫名其妙被他抓來這裏,就險些被他掐死,又像坐牢一樣被他軟禁起來。
  顧夜叫了一聲,良久不見她有任何反應,坐在舒適寬大的靠背椅中,接過侍從遞上的濃茶喝了一小口,淺笑著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了下來,大手撫過她波流似的卷發,語氣如父親一樣慈愛溫柔:“我知道你醒了,睜開眼晴向我證明你有多硬氣。”五指收攏,抓起女人的卷發強迫她抬起頭。
  頭皮疼痛難忍,安以若緩緩睜開眼,入目的是男人美麗不可方物的臉,她狠狠呼吸了下沒有腐蝕味道的空氣,漠然的目光與他交凝在一起,虛弱地問:“你想怎麽樣?殺了我吧,我不願意成為你的女人。”
  顧夜淡淡地移開眼,故作憐惜地搖搖頭,目光投向門邊,“我不殺人。血很髒,我怕濺到身上。”他笑著,示意她向門邊看過去。
  感覺到拉扯自己頭發的手鬆了鬆,安以若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門邊。
  嗅覺搶先視覺一步有所感知,一股難聞的惡臭撲麵而來,令她禁不住幹嘔了幾下,太長時間沒有進食,最後隻吐出一大口酸水。模糊的視線霎時變得清明了幾分,安以若看見有人牽著一隻畜生立在門口,她駭然睜大眼晴。
  狼。竟然是狼。
  是匹黑狼,身軀細長而嬌健,一條血紅的舌頭長長地伸出來,凶狠殘暴的眼裏深幽的綠光直射向自己。
  身體猛然崩緊,安以若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一滴滴滑落下來。
  這個魔鬼想做什麽?難道他要讓這隻狼吃了自己嗎?刹那間,她仿佛感覺到那尖利的牙齒撕咬著身體傳來的陣陣巨痛。
  顧夜陶醉般注視著她慘白的臉,輕笑著說:“這狼似乎餓了很久,你說,要是拿你當早餐,會飽嗎?”
  安以若打了個激靈,身體不由自主向後麵靠了靠,顧夜順勢將她圈進懷裏,臉上的笑意漸濃,她到底還是會怕的,看來她的骨頭並沒有多硬,終究還是有她怕的。
  她再硬氣,終究還是怕疼,怕死。
  “那是我的寵物,喜歡它嗎?”盡管是問句,卻不需要女人回答,顧夜鬆開手徑自說道:“我喜歡狼。勇敢像虎,聰慧像狐,輕盈像狗。”以眼神示意侍從將狼牽到麵前。
  安以若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下意識想向後挪。或許是太虛弱,或許是真的被嚇壞了,眼看著那畜生一步步逼近,她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顧夜蹲在她身後,伸手扣住她的頭壓進懷裏,“怕它嗎?”輕聲一笑,抬手摸向那狼。
  那匹狼似是認得主人一般,偏著腦袋任他撫摸,迸射出綠光的眼晴卻一瞬不離地看著安以若,似是認定了她是它的獵物。
  感覺到她的畏縮,顧夜抓住她的手探向那狼,安以若頓時哽咽,“不……不要……”
  “別怕,它是我養的,不敢造次。”顧夜握緊她的手觸到狼漆黑的皮毛,安以若哇地一聲哭了,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
  不理會她的哭泣,顧夜抓著她的手一遍遍撫摸著狼的皮毛,柔聲說道:“把眼晴睜開,它多漂亮啊。”
  如果他隻是想嚇嚇她,那麽他的目的達到了。此時的安以若死死咬著下唇,緊閉著眼晴使勁搖頭,她不要看,她不敢。她在心裏咒罵著他,這個瘋子,他怎麽會養狼?那畜生距她那麽近,隻要他一聲令下,她就會被它尖利的牙齒嘶咬成碎片。
  滿意地看到安以若嚇得瑟瑟發抖,鬆開她的手將她摟進懷裏,抬頭問:“餓了多久?”
  侍從恭敬地低下頭,答道:“整整兩天。”
  “兩天?”顧夜蹙了蹙眉,表情似是不甚滿意,腦海裏卻出現血腥的嘶咬,然後神情變得有幾分陶醉,“以若,你知道嗎,狼,如果餓極了,就會被逼出最原始的獸欲。”感覺到懷裏柔軟的身體霎時變得僵滯,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意誌裏,喪失了一切意識,他抬手揮退了侍從,攔腰將她抱起:“不用害怕,隻要你乖乖聽話,別說是狼,誰都不能傷害你,嗯?”
  鬼魅一般的聲音回蕩在她耳畔,強撐的最後一絲意識漸漸迷離,安以若偏頭昏睡過去。
  顧夜將她抱回房裏,用溫暖的被子蓋住她纖弱冰冷的身體,“我喜歡你並不代表我不會玩死你。所以,別挑戰我的耐心。”愛憐地撫摸著她的小臉,眼底湧起罕見的溫柔,出口的話卻冷咧如寒冬刺骨的風:“再不聽話,我就讓那畜生撕碎了你。”
  
  說你愛我  
  當安以若被顧夜折磨得高燒不退昏睡未醒之時,安家與席碩良在聯係過所有的親朋好友之後終於確認她是真的失蹤了,滿二十四小時後在公安局立了案。
  安以若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在保全係統良好的政府小區被人在生日當夜帶走。米魚和程漠菲簡直要急瘋了,兩人推了所有的秀和演出,故作堅強地陪在安母身邊勸慰照顧老人家。素來沉穩的席碩良也是方寸大亂,安排好公司的事,與安父一起往返於家裏及公安局等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流逝的像是安以若的生命。所有人都感覺到無力和恐懼,某種可怕的訊息似是無聲地傳來,壓抑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然而,他們卻又不得咬緊牙關挺住,相互鼓勵著繼續等待。
  米魚握著安媽媽的手:“阿姨,您別擔心,以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話還沒說完就已經哽咽了,她也怕啊,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令她心生恐懼,別過臉咽回眸底的淚意,她啞著嗓子低罵:“誰TMD敢傷她我就廢了他。”
  程漠菲再也控製不住,衝到陽台上蹲了下來,雙手捂著臉哭了,米魚跟著過來拍拍她的背,紅著眼晴勸慰泣不成聲的好友:“別哭,以若沒做過一件壞事,肯定會平安回來的……”話音未落,眼淚嘩啦掉下來一串:“老天真是瞎眼了,怎麽總貪上些破事,這還有完沒完了。”
  “我還說等她比完賽到工作室幫我的忙,結果……”話說到一半,程漠菲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三個女孩子自高中起相識,細算下來,相交已過十載。在心底,彼此已不單單隻是朋友,她們親密得比親姐妹更親。現在以若出事了,她們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眼看著就要崩潰了。
  公安局這邊立案之後立即召開緊急會議成立調查小組,全力追查安以若的下落。機場,火車站,汽車站,各條通往外市的高速路上都有警方的人員設了卡,魚網鋪天蓋地撒了下去,然而,這撒下去的天羅地網竟像海底撈針,毫無收獲。他們不知道,安以若其實在失蹤當晚就已被顧夜以直升飛機帶離了A城,現在遠在千裏之外的中緬邊境等待營救。
  安以若像是人間蒸發般杳無音信,當牧岩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她失蹤四十八小時之後。
  “你說什麽?”犀利的目光鎖定大力,牧岩不可置信地沉聲問道:“你說誰失蹤了?安以若?”難怪她沒來看他,他在床上躺了兩天都沒等到她來,還以為是被他冷淡的態度惹生氣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然失蹤了。
  “是。就是安小姐。”大力點頭,“上頭來了指令,要從我們隊抽調人手協助工作。”
  牧岩臉色驟變,全然不顧會扯痛傷口,猛地掀開被子下地,邊往外走邊命令:“去給我辦出院手續,我現在就回隊裏。”
  “頭兒?”大力怔忡了下,反應過來時拉住牧岩的胳膊,焦急地勸:“頭兒,你傷這麽重現在不宜走動,隊裏已經派了人手,你……”
  “少廢話,你是頭兒還是我是頭兒?”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尚有些虛弱的牧岩一把掙開他的手,麵色沉鬱地看著大力,聲音暗沉:“去辦出院手續。”語氣堅定得不容大力再多勸多說一句。
  看著牧岩罕有的陰寒表情,大力挫敗地撓了撓頭發,快步衝出去給他辦出院手續。一個小時後,中槍後休息不足四日的牧岩身穿特警服坐在審訓室裏,迎麵坐著臉色蒼白的蕭然。
  “你知道安以若的下落。”不是問句,語氣中的肯定令在場的兩名警員訝然,牧岩握緊手中的資料,沉聲問道:“告訴我她在哪兒。”見蕭然勾唇笑,不及她開口,他冷聲:“別敷衍我說你不知道,我還沒那麽笨。”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牧岩一句廢話都沒有。
  抬頭迎上他冷峻的目光,蕭然燦然一笑:“我就是不知道,你能把我怎麽樣?”挑釁的語氣逼得牧岩強忍的怒火轟然燒起,她失蹤四十八小時了,她竟然失蹤了這麽久?
  將手中的文件夾“啪”地擲到桌麵上,他深呼吸,再呼吸,“沒幾個人有膽量敢在政府小區內綁架。”已經和安市長及席碩良碰過麵,對於安以若失蹤前發生的事情做了細細的了解,牧岩可以肯定安以若是在自家小區內被人綁走的。牧岩確定是蕭然的人帶走了她,目的當然是被抓的她,但為何遲遲沒有動靜,牧岩百思不得其解,也因此格外著急。
  滿意地看到他的怒意被挑起,蕭然神秘一笑,那笑容有些詭異的妖豔,語氣輕鬆得令人心底發寒:“政府小區怎麽了,照樣出了紕漏。”微微前傾身體,有意無意地靠近牧岩,嘴唇俯在他耳際,用隻有兩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你說她會不會已經死了。”
  聞言,男人的唇角抿成一線,僵直著身體梗在那裏,安靜的審訓室內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長達五分鍾之久,然後,他斂神直起身體,挺拔的背影無形中給人以壓力,牧岩神情肅然地開口:“什麽條件,說。”隻要有條件就有餘地,別什麽都不說,那會讓他無從下手。
  當獲知安以若失蹤的消息,牧岩認定此事必是與蕭然有關,他當然不會忽略她背後寵大的販毒組織,作為“家族成員”的蕭然是她義兄的左右手,她手裏掌握的資料足以斷了他們的生路,他們不會任由警方治她的罪,隻是他沒有想到他們的動作如此神速,甚至不肯等蕭然的傷勢好一些再動手,就將目標再次鎖定了安以若。
  為什麽偏偏是她?為什麽一定要將她卷進來?想到前前後後接二連三發生的意外,牧岩後悔為何在機場選中她來演那場戲。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是不是一切就來得及補救?他大意了,他該提醒她多加注意。都怪他。心底湧起強烈的自責,牧岩的焦急不自覺流露出來。
  蕭然彎了彎唇,對於牧岩的焦急全然不以為意,偏頭看了眼立在室內的兩名警員:“有煙嗎?我想抽煙。”牧岩向來不抽煙,她知道。
  兩名警員對望一眼,目光齊唰唰投向牧岩,等待頭兒的指示。
  雙手因用力握拳骨節都已經泛白,牧岩深呼吸,鬆開拳頭,示意大力出去拿煙。
  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打火,點煙,然後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個渾圓的煙圈,蕭然慢條斯理地抽著煙。而他,隻是默然地等待著。
  煙霧繚繞中,麵對麵而坐的男女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蕭然抽完第三支煙,眸光一瞬不離地定格牧岩臉上,她說:“你從沒喜歡過我。”然後她笑,右手微一用力,將煙盒揮落在地,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你說不是因為她,為什麽她失蹤了你就這麽著急,為什麽?我憑什麽告訴你?如果我說我寧可死,你要怎麽樣?”聲音都在顫抖,蕭然猛地站起來,企圖去掀身前的桌子。
  牧岩傾身上前,雙手大力撐住桌麵,抬頭沉聲喊她:“蕭然!”
  他的眼晴此時格外深沉,他盯著蕭然,裏麵有憤怒,有無奈,更多的是難以遮掩的焦慮。那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安以若根本無力自保,落到他們手上,她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他要救她,必須救她。可他現在卻不得不和這個女人耗在這。
  
  雙肩垮下來,眼中的淚霎時模糊了雙眼,蕭然像是孤立到無望地地步,像是在黑暗中垂死掙紮的人看到過一抹光亮又迅速熄滅,眸底已然黯淡無光,她聲音破碎地開口喚他:“牧岩……”
  聽到女人如此哀戚地叫著他的名字,牧岩別過臉,神情絲毫看不出異樣,內心卻掀起狂瀾。
  一年,與蕭然相處整整一年的時間,他不是冷血的,她的心意他一直都知道。然而,無論是身份使然或是其他,對她,他沒有愛,哪怕是一點喜歡都沒有。
  “牧岩,說你愛我。”蕭然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哪怕是騙我,說一次你愛我。”她卑微的乞求他能騙她一次,就一次。
  此情此景,大力突然有些無措,僵直著身體立在門邊,心想難怪看守蕭然的人說四天的時間,女人隻說過一句話:“牧岩呢?我要見牧岩。”終於看出兩人之間的微妙,目光望向牧岩,希望在他臉上得到指示,他們似乎不宜留下。
  “很抱歉,我幫不了你。”牧岩抬眸,剛毅的線條令他的麵孔更顯俊朗,她聽見他冷聲說:“蕭然,我說過,我不愛你。”語落之時,他轉身,推門,離去。
  欣長的背影那麽決絕,沒有絲毫的留戀。
  蕭然徹底崩潰,審訓室內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還有桌椅碰撞的聲音。
  牧岩麵無表情地站在外麵,目光投向窗外,似凝思,又似冷靜。許久之後,室內安靜下來,大力告訴她蕭然扯裂傷口疼得暈了過去,他折返回來,俯身將滿頭是汗的她抱起,送回監獄醫院。
  
  臨行前昔  
  深夜,城市已經安靜下來,監獄醫院寂靜得令人隱隱生寒,牧岩雙手抱胸倚靠在病房內的座椅上,聽到腳步聲和低沉的說話聲,他皺了下眉毛,起身出來。
  “這件案子不許你插手,馬上回醫院。”牧晟接到妻子的電話,十萬火急地從外地趕回來,還沒進家門就直奔醫院而來。這個兒子眼看著就要氣死他了,他還要不要命了。
  牧岩微抿著唇,沒有接口,又聽父親大人命令道:“我已經打過電話,案子由李副隊接手,你現在就跟我走。”
  “爸,我不會把這個案子交給任何人。”牧岩心情很沉重,眉頭緊鎖著,不顧父親已經怒火中燒,他不急不緩地說:“安以若是因為我才被扯進來,我必須救她。”
  “你怎麽救?你才受了槍傷,就憑現在的身體狀況你以為你救得了她?她現在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告訴我,你要怎麽救,啊?”牧晟看著兒子,急火攻心,“我就是太放任你,早該把你調離警隊,你是怎麽答應你媽的,你做到了嗎?”
  牧岩擰眉,坦然直視著父親,“對不起,爸,讓你們操心了。”對於父母,他是心存愧疚的,像他這種人,不可能不受傷,每每看到母親到醫院來照顧他時心疼得直掉眼淚,他也想過退離一線,然而,當他再次想到一個個無辜的生命受到威脅等待他去解救,他又馬上忘了父母的擔憂,他隻知道,他無法漠視善良被踐踏,身為一名警察,他有責任更有義務;他隻知道,用他有限的生命換取這個社會片刻的平靜。
  他能做的並不多,但總比不做要好。
  牧岩一直是這樣的心理,也始終遵循著這個原則走下去。
  “沒人比我了解這個案子,而牽涉進這個案子的人也隻有我熟悉,所以,我不能交給任何人。”牧岩歎了口氣,眸光中的無奈之色被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執著的堅定,“請您相信您兒子不是逞強,我不會拿群眾的生命開玩笑,而我,更不會當自己的命是兒戲。”沒有錯過父親臉上一閃而逝的掙紮,他繼續說道:“安以若現在一定是平安的,他們的目的不是殺她,即便動了殺機,也必然要等救出蕭然。除了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他的聲音極為平靜,仿佛隻是與父親閑聊,所涉及的內容並不事關生死,“爸,讓我去,我一定活著帶她回來。”他必須說服父親,否則他走不出A城。
  望著眼前高大英俊的兒子,他的目光堅毅冷靜,神情自若鎮定,牧晟的堅持幾乎要再次被瓦解,忽然想到電話裏妻子哽咽的要求:“老牧啊,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都要把他送回醫院,他是我們惟一的孩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麽活下去。”於是,他緩和了臉色勸道:“兒子啊,不是爸攔著你,可你也替爸媽想想,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任務,你媽都嚇得睡不著覺,你每次受傷,你媽有多心疼。當初你不顧我們的反對選擇上警校,隻要我說一句話沒有哪個學校敢接收你,別說特警,警界的門你都跨不進去。可爸沒有幹涉你,我們尊重你的選擇,甚至對於你的升職我都暗中叫人壓了下來。”上前一步,將手搭在兒子肩膀上,他語重心長:“我們順著你,是因為我們不想束縛你的手腳。你的人生,你的未來,你是最有選擇權的。可是這麽多年了,你能做的都做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兒?”想到冰冷的子彈射穿兒子的身體,牧晟的眼晴都紅了。
  因工作的特殊性,又加之牧晟的身份,牧岩其實很少回家,警隊裏隻有大力和直屬領導知道他的背景,去年他漂亮地完成一件大案,明明有升職的機會,可他卻給父親打電話,讓他想辦法壓了下來,原因是他想繼續留在一線。
  他沒忘記當時父親是怎麽罵他的,“牧岩,你永遠別回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他當然能理解老人家的憤怒,名正言順的升職固然是離開一線最好的方法,既可以繼續從事這個職業,又不用像現在這樣活在槍口舔血的日子裏,可是,他不是別人,他是牧岩,他太固執,也太執著。
  目光移到父親臉上,隱隱看到他的白發,他說:“爸,我沒忘了自己的命是您給的,更沒忘我是您和媽惟一的兒子。”父親向來少言,今晚說得這些其實已經壓抑得太久了,有無奈,有懇求,牧岩何嚐體會不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他溫和地笑了,將手覆在父親的手背上,平靜又堅定地說:“請您再給我點時間,我承諾過,隻要十年,從警十年之後,您讓我怎樣我就怎樣。”他將人生中最寶貴的十年時間獻給國家和人民,十年之後,他也就該退下來了。其實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半了不是嗎?隻要再堅持堅持,就過去了。
  語落之時,父子二人默契地選擇了沉默。許久之後,牧晟的目光落在牧岩胸口,心疼地說:“你才受了槍傷……”似是說不下去了,他微微別過臉,感覺到牧岩重重握了他的手,牧晟沉沉歎息一聲,反手握住牧岩的手,叮嚀:“兒子,答應爸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人身安全為最先考量。”
  他和妻子就這麽一個兒子,從小他就倔,夫妻倆都不慣孩子,但卻很尊重他的意願,他報考警校他們雖然不樂意但也沒橫加阻攔,畢竟那是孩子一輩子的人生走向,他們不希望以後牧岩怨他們,可是當牧岩被挑中接受警隊特殊而嚴格的訓練,牧家二老終是沉不住氣了,全家人都來勸說,甚至是姨父姨媽,大小兩位表哥全來了,牧晟甚至動手給了兒子一耳光。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打兒子。
  牧晟記得特別清楚,那天牧岩的表情也像此刻這麽平靜,他躲也沒躲,硬生生挨了他那巴掌,然後摸了摸側臉,抬眸看著父親,固執地說:“爸,請您尊重我的選擇。”
  一句話,牧晟無從反駁,父子二人長久對視,他在牧岩眼中看到那抹堅定,合了合眼,終是歎息著沒再說什麽。
  這一次,他似乎不得不再次選擇尊重。誰讓他不僅是他兒子,更是一名身擔重責的警察。他不能自私,哪怕他再舍不得。
  牧岩緊緊握著父親的手,他長大了,父親老了,小時候他的手被父親牽著,現在,他已經可以回握住他整個手掌了。抬眼看去,他看見父親眼角的皺紋,鬢邊的白發,心頭一酸,眼晴有點濕,點了點頭,他承諾:“我會的。”
  站在樓下目送父親離去,在司機為他打開車門的瞬間,牧岩沉聲:“爸?”
  牧晟轉身,涼夜的風將牧岩的話清晰地送進耳裏,“謝謝您!”
  牧晟笑了,欣慰的那種。然後擺了擺手示意他進去,坐上車走了。
  牧岩低著頭在外麵站了很久,像個罰站的孩子。
  良久之後,他彎唇扯出一抹笑,轉身回到病房。
  牧岩換了藥進來,蕭然醒了,知道有人進來她也不理,隻是失神地直直盯著壁頂,目光茫然。
  坐在她床邊,他問:“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見她不說話,他倒了杯水,扶她坐起,遞到她唇邊,“張嘴。”
  蕭然將目光移到他英俊的臉上,然後無言地伸出手臂抱緊他的腰。
  牧岩擰眉,她聽到他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堅定地推開她,攤開她的手將杯子放上去,“蕭然,別這樣。”
  “啪”的一聲響,杯子被她砸到地上,同時也掙斷了她的心弦,蕭然麵目猙獰地低吼:“牧岩,我想讓你親眼看著她死。”咬牙切齒般的恨意從她眸底迸濺了來,為什麽他能這麽無動於衷?為什麽他這麽冷血?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見他抿唇不語,蕭然頹然躺下,沉默片刻空幽地吐出一句話:“安以若早就不在A城了,那些傻子就算把A城翻過來也找不到她。”她輕聲笑,眼眸垂下時臉色平靜得尤如一攤死水。
  牧岩默然,這點他想到了。據他估計,安以若該是在失蹤當天就被帶離了A城,他們不會傻的潛伏在這裏等著警方的人搜過去。所以,他並不意外。
  “我帶你去,我們一起去雲南。”蕭然睜開眼,目光突然變得深沉,看著牧岩輕聲說:“你知道我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她,可你們卻很難。十天,如果十天之內我沒有平安回去,她肯定會死。”這是“家族”的規矩,當她獲知安以若失蹤的消息她就知道自己很快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十天之內她無法脫身,她和安以若都得死。
  停頓了會兒,蕭然聲明:“你一個人,誰都不能同行。”他同意她就帶他去,至於能否救得了人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他若不答應,她就擔下一切罪名,大不了一死,她無懼。
  牧岩冷眼看著她妖豔的笑,暗沉的目光愈漸淩厲,斂神垂下眼,他說:“我來安排,我們明天就走。”這樣當然極為冒險,蕭然的落網本就艱難,如此一來明顯是縱虎歸山,可他,別無選擇。
  女人冷傲地大笑,原本清麗的麵容變得扭曲而醜陋,笑夠了,她冷聲說:“牧岩,你以為你可以活著回來?”是的,她不打算讓他活著回來,他要救安以若,她會和顧夜聯手殺了他們。
  他隻是望著蕭然,定定的,牢牢的,那種眼神,暗沉得尤如漆黑的夜,然後,緊崩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牧岩竟然彎唇一笑,她聽見他悠悠說道:“我向來有信心。”此行確實冒險,可也不是全無把握,麵對強敵,牧岩從不輕視卻更不會妄自菲薄。安以若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勇敢和聰慧他是親眼見過的,他相信她一定可以撐到他去,隻要他去了,一切就是另一番局麵。
  他相信她。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縷縷情絲  
  此次雲南之行在牧岩安排了足足一天後終於成行。沒人知道他與頂頭上司在辦公室談了些什麽。他手下的小夥子們隻記得兩個人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神色異常肅然。然後,他們驅車直奔市政府,參加了一個似乎很是緊急的會議。
  黃昏時分,牧岩與蕭然的機票送到緝毒大隊大力手裏。
  “頭兒,讓我跟著去。”大力掐著機票,直挺地站在牧岩身前,“那些人什麽都幹得出來,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牧岩剛剛從市政府回來,或許是被槍傷所苦,神情略顯疲憊,上前一步俯身抽出機票,拍拍大力的肩膀,“我不在的時候兄弟們給我好好帶著,誰要有懶散的跡象,第一個不饒你。”他故作輕鬆地調侃,見大力又要說什麽,懶懶笑道:“沒有我你們這群小子就得上天,別以為我這一走有去無回,最多半個月。”邊往門邊走邊說:“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們。”
  見牧岩從樓上下來,辦公大廳內他手下的弟兄整齊筆直地站成一排,在他的注視下,神情莊嚴,一絲不苟地抬起右手向他敬禮。
  黃昏的空氣似乎很悶,緝毒大隊被籠置在一種叫作離別的情緒裏,牧岩心中的某個角落漸漸變得濕潤。
  抿抿唇,微仰起頭深深呼吸。牧岩立定在眾人麵前,抬起右手鄭重回禮。
  如鷹般犀利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牧岩沉聲:“都給我精神點,要是讓我聽見誰說牧岩帶出來的人垂頭喪氣,不如李隊手底下的兵。”略頓,唇角微微上揚:“每人每天五百個俯臥撐,繞著A城跑三圈。聽見沒有?”最後四個字他提高了音量,淳厚的男聲回蕩在辦公大廳,然後他滿意地聽到眾人底氣十足地答道:“聽見了。”
  “解散。”牧岩精神飽滿地命令,見警員們猶豫,他笑著看看表,“還不散?下班了。值班的就老老實實留下,其他人該回家的的回家,該約會的約會,有點效率。”
  “是。”眾人立定之後迅速散開,牧岩低頭靜默片刻,抬步離去。
  夕陽餘輝映襯下,年輕俊逸的男人微眯雙目仰頭望向天際,那挺拔的身姿,那瀟灑的情態,看上去是那麽專心致誌,讓人不由自主地退避,似是深怕打擾了他的凝思。然而,沒有誰知道,此時此刻的牧岩,心底卻是空落一片。
  回家陪父母吃過晚飯,牧晟打電話叫司機送兒子回公寓。牧媽媽見兒子要走,在他懷裏哭了,哽咽著說:“大木啊,你早點回來啊,媽媽還等著抱孫子呢。”
  牧岩摟著母親,輕拍著她的背,笑著說:“您好好挑著,等我回來就一一去見,保證年底就把兒媳婦給您娶回來,好不好?”這幾年他始終單身,牧母總是以各種名目讓他去相親,牧岩都不記得自己逃過多少次了。
  聽他這麽老實地肯相親,還承諾盡快給她娶回兒媳婦,牧媽媽更是心生恐懼,哭得愈發厲害,“你這孩子……總是讓媽媽操心……才受了傷又要出去……”話說到一半,老人家已經哭得無法繼續了。
  “您別擔心,沒事,傷口好多了,現在一點也不疼,您要是不信我這就下樓跑幾圈?”牧岩嘴拙,見母親哭得傷心,不知該如何安慰,朝父親遞了個眼色。
  牧晟沉著臉將妻子拉離兒子的懷抱,“行了,別老哭哭啼啼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務,那邊都安排好了,會有人接應。”
  “讓你接他回醫院,你可倒好,反而同意他去雲南,他不是你親兒子啊?”牧媽媽頓時來了脾氣,抹著眼淚埋怨牧晟,“我告訴你老牧,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說得什麽話,難道他是我撿來的?”牧晟蹙眉,與兒子對望一眼,無可奈何地放軟了語氣:“身體本來就不好,別哭了,老大不小的人了,在兒子麵前也不注意點形象。”
  結婚三十多年,牧家父婦始終很恩愛,在牧岩的印象中,父母似乎從來沒有吵過架。父親雖然是個古板的人,但對於愛哭的母親卻格外疼寵。記得那時因為牧晟壓下他升職的事母親大哭了一場,整整三天不肯和父親說話。牧岩深怕他們吵架,匆匆趕回家。書房裏,父親卻隻是歎了口氣,說道:“你媽呀,當了這麽多年領導,一點覺悟都沒有。”那語氣,那神情,牧岩隻想笑,於是他說:“您哄哄媽呀,總不能這麽僵著,老夫老妻了還鬧冷戰,群眾的眼晴可是雪亮的,不能讓人笑話。”
  牧晟瞪他一眼,顯然對他沒大沒小的教育口吻極為不滿,隨後又苦笑:“這都三天了,愣是不讓我回房睡,你說說你媽,哎……”
  牧岩笑了,腦海裏猛地跳出個想法,心想等他結婚了,也要像父親疼母親一樣,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妻子幸福。
  想法就這樣萌生,然後被牧岩小心地壓在心裏,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提起。
  他認為,有些話,根本不必說出來昭告天下,而有些感情,再也不可能被誰挑起。
  這麽多年,他以為已經能夠很好地控製情緒,甚至管好了自己的心。
  那晚,牧岩在公寓落地窗前站到深夜,從不碰煙的他破天荒地抽了一支。臨睡前他拿出抽屜裏的筆記本,龍飛鳳舞地寫下一行字,然後關燈睡覺,第二天在警車護送下直奔機場。
  安市長和席碩良意外地趕來送行,安檢外,安市長囑托:“牧岩,作為父親,我懇請你一定把以若帶回來。”
  牧岩表麵上極為平靜,可是細看之下,神色尤為凝重,他點頭:“您放心,我一定會把她平安帶回來。”
  目光不經意落與席碩良相碰,他臉上的疲憊與無力一覽無遺,抬眼望著牧岩,他說:“拜托你了,注意安全。”沒有絲毫虛偽的成份,也並不是敷衍的說詞,這個時候,除了寄希望於牧岩,他什麽都做不了。他選擇了相信,選擇了等待,更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接受了煎熬。
  望著席碩良擔憂的目光,牧岩微笑著麵對:“等我消息。”
  轉身那一瞬,牧岩竟有些恍惚的痛,心底被絲絲纏繞,層層疊疊裏伴著無奈與苦澀。
  說不清,亦道不明。
  “牧岩?”飄渺的思緒被一聲嬌柔的輕喚拉回,牧岩睜開眼,蕭然看著他說:“我想喝水。”
  牧岩伸手探了探女人的額頭,感覺到她身體的異樣,翻出事先準備好的退燒藥,客氣地喚來空乘人員為她要來一杯水,“把藥吃了。”
  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水把藥吃了,蕭然虛弱地靠回他肩膀上,吃力地挽過他的胳膊,閉上眼晴往他懷裏蹭了蹭,親昵的樣子看在外人眼中,尤像一對情侶。
  對於她的舉動,牧岩僵了片刻,終是皺眉不語。
  蕭然現在極為虛弱,臨行前就醫生交代,為了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上級領導要求給犯罪嫌疑人注射了藥物,除了始終讓她保持虛弱的狀態,外傷較為嚴重的她隨時可能發燒,所以,牧岩並沒有拷她,沿途還必須照顧她。
  “真希望飛機就這麽一直飛下去,永遠都不要停。”他們之間,好像從沒有像現在這麽接近過,對於這難得的獨處,蕭然的心境是罕有的平靜,在這幾天裏,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靠近他,而他,也有責任照顧她,哪怕一切都是假像,哪怕合諧到了雲南就會被打破,她也心甘情願沉淪。
  蕭然知道牧岩的想法,他不喜歡她靠近,他們之間,其實埋了一顆定時炸彈,到了雲南,到了中緬邊境,隨時可能被引爆。說到底,他們之間,離得遠與近,都是危險的。思及此,蕭然神情黯然,微閉的眼眸有些潮濕。
  飛機在昆明機場降落,當地公安局已準備好直升飛機,與牧岩交涉後,直接送兩人前往位於瑞麗江東南岸的姐告邊貿區。這個時候,牧岩並不知道安以若就被顧夜囚進在與姐告僅有一江之隔的緬甸對外貿易口岸—木姐市。
  到達事先訂好的酒店,牧岩向上級領導匯報工作。回房時,蕭然正裹著浴巾歪靠在沙發上,見他進來,她笑了,媚眼如絲般望著他:“牧岩,我們這樣像不像夫妻?”
  牧岩尷尬地別過臉,抬步踱到窗前看夜景。
  姐告邊貿區對於牧岩而言並不陌生,在他被父親強行調回A城前,他曾在這裏一家資金最為雄厚的珠寶公司上班,想起那一年的臥底生涯,牧岩唇角抿成一線。與蕭然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所以這裏,他其實並不願再次踏入。
  這次的行動極為特殊,盡管有專人配合他工作,但他們卻不能露麵協助他看守蕭然,根據行動的部署,他與她現在必須寸步不離,所以,這一夜,他要與她同室而眠。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牧岩眉心聚緊,下一刻,女人柔若無骨的身體貼上他後背,纖細雪白的手臂自他腰際摟了過來,“牧岩……”
  “蕭然!”牧岩臉色微變,伸手扳開她交疊在他腰間手。
  她輕聲笑,不顧傷口的疼痛,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摟緊他,“你知道,我一直想把自己給你。”他是她惟一想要的男人,她不想,也不能放棄今夜這個機會。
  “蕭然!”牧岩的聲音霎時變沉,大力掰她的手指,轉身時看也不看她,走到沙發前將浴巾扯過來裹在她□的身體,“休息吧,明天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按照計劃,明天他們要走的是山路,他需要休息,否則很難應付突發狀況。
  嬌美的麵容泛起微紅,蕭然伸手扯落浴巾,如霧般迷離的眼波牢牢鎖住他,曼妙的身體藤一般纏上他健碩的身軀,不給他躲閃的機會惦起腳吻向牧岩的唇,同時輕聲呢喃:“牧岩,忘了告訴你,我學過催眠……”
  
   淒清哀然  
  她愛上他,注定萬劫不複;她撲向他,注定飛蛾撲火。他們的邂逅,終究是一場逃不掉的劫,如同一場死亡的盛宴。然而,哪怕墜入深淵,她也要在消逝前轟轟烈烈地綻放,這,就是蕭然的愛。
  男人偏頭避開她的吻,順著她的步伐退後兩步,身體被女人擠在她與玻璃之間。
  “蕭然!”淡漠的眉眼霎時平添了幾分淩厲,牧岩訝然卻更憤怒。
  催眠?她竟然懂得催眠之法?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她確實可怕。
  朦朧的月光下,男人的身體緊崩著,女人軟柔的手臂繞上他的脖子,如絲般的眼眸緊緊地纏繞著他。此時的蕭然像個脆弱而又邪魅的孩子在他耳旁輕輕呼吸,破碎著昵喃著細碎的語言,辯聽之下,卻是他的名字。
  牧岩。牧岩。
  沒人知道,這個名字,在她心上,早已烙下了大洞,空不見底。
  牧岩隻覺自己沉淪在夢境裏,周邊的一切變得模糊而混亂,潛伏在心底的某種欲望被一滴一滴勾起,使他的心境得不到想要的寧靜。
  身體的僵滯意味著他神誌的迷離,冰冷淡漠的眼眸一黯再黯,慢慢映出女人修長勻稱的身體,心念逐漸變得飄搖,他用力搖頭,試圖令自己清醒,然後痛苦地閉上眼,雙手死死扣住女人的□在空氣裏纖細的肩膀,拚盡最後一分自製力阻止她靠近。
  他已經快受不了,迷霧中他已經看不清她的臉,隻模糊地看到一抹身影。他不能再多看她一眼,那眸底的幻象輕易便可瓦解他的意誌,她向他伸出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握,握住,從此,就是毀滅。
  心如鬼魅,心如鬼魅啊。他不允許自己犯錯,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行。
  然而,他的心緒卻是紊亂的,強烈的決心終是抵不過那個泯滅心智的催眠術,他擰著眉,感覺到一絲血跡從唇角流下。
  蕭然淒美絕然的笑,在她眼裏,男人的抵抗不過是暫時的,除非接受過特殊的訓練,否則沒有誰能夠抵抗得了催眠術的催眠之力,可是笑容背後,心卻越來越冷。她連僅有的一點尊嚴都拋棄了,她還剩什麽呢?
  一直以來,在感情的世界裏,她都貧乏得一無所有。牧岩的出現無疑是她生命裏那抹溫暖的陽光,他的冷靜,他的泰然,甚至是他的默然,早已憾動了她的心,令她一步步深陷,無力自拔。
  第一天看到他,就愛上了他,愛上他的少言寡語,愛上他的磊落正直,愛上了他的一切。她迷失了,醒不過來,直到他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直到意外的在A城的機場碰見他吻著安以若,她的夢在傾刻間碎了。
  “牧岩。”她媚聲喚他,望著他的眼神痛苦而悲愴,心裏更是無言的淒涼與破碎。她難道一定要用這樣的方法得到他的人嗎?她試過千萬次,卻無法說服自己放棄這份愛,眼看著自己成為撲火的飛蛾,卻還是不顧一切的毅然決然。
  她以為他並不是表麵上的冷酷無情,可是,她錯了。
  她仰起頭,艱難地抬起手臂撫過他的唇角,拇指溫柔地抹去唇角不斷滲出的血紅:“為什麽這麽固執?會死的,你知道嗎?”惦起腳,唇,貼上他的唇,血,流進她嘴裏,滑進身體,沁入靈魂。
  那聲柔媚至極的昵喃如利劍直穿男人的胸腔。牧岩的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他重重喘息,感覺到意識在一點一滴遊離,手上微微著力,借由身體的抵抗命令自己警覺起來。
  “我宣誓:我誌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我保證忠於中國□,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願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是翻湧的潮水,不是任誰想以堅強的意誌就能抵抗的。男人的額頭有汗珠沁出來,潮濕了他的鬢發,單手扣住女人的肩膀,右手緊握成拳抵在額角,無比莊嚴地宣誓,試圖拉回自己殘存的理智。
  她抬眸望著他,看見他痛苦的表情,看見他額際的汗水,聽見他低沉地的聲音,聽見他喃喃著誓詞,他在掙紮,他很痛苦,她看著他緩緩蹲了下去。
  淒淒冷冷的夜,空調的風輕柔地吹過,男人雙手插進發間,咬緊牙關,抱著頭滑坐在地上,“蕭然,為你自己保留最後一絲尊嚴。”男人喘息著低語,語氣依舊毅然決然地不肯妥協。
  他是人,不是神,這個時候的牧岩,救不了自己。
  為自己保留最後一絲尊嚴。一句話,熄滅了女人心底灼灼燃燒的火。
  全身極力抑製著顫抖,卻抑製不了心頭瘋魔的狂嘯。她多想親手毀了他,毀了他……可是,她愛他,愛他啊……原來,她最承受不了的,竟然是他的輕視。
  良久之後,蕭然眼中澀澀的,濕濕的,遲疑地伸出手撫上了他的頭。
  她是可憐的人,可憐人。
  眼中熾烈到癲狂的情感慢慢斂去,妖媚攝人的眸光漸漸消褪,蕭然頹然低下頭,雙肩垮下的同時她跪倒在他麵前,抱緊男人的腰,雙睫垂下之時有滴冰涼的淚落下,劃過她腮邊,滴在他頸間。
  是眼淚,更是心血。
  牧岩竭力冷靜下來,閉上的雙眸浮現女人哀淒的淚臉,昏暗的暮靄驟然間亮了起來,混亂的大腦變得清明了幾分,他緩緩睜開眼,看見蕭然的淚掛在臉上,她望著他,炙熱的目光是那樣旁若無人的纏綿與心痛。
  刹那間,牧岩的心軟了,惑人心神的催眠術是他憑著自製力抵擋不了的,她可以殺了他,或是逃走,可她沒有。
  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心緒完全平靜下來,他扯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的身體,歎息著將女人納入懷裏,良久之後,他沉聲說:“對不起!”對不起什麽?他不知道,可除了這句,他已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蕭然哭了,偏頭靠在他胸前,伴著他胸腔的震動靜靜地流淚,她的心冷得太久了,久到她已經快在這寒冷中死去,此時此刻,她隻想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她想要他,可她,終是要不起。她謙卑地乞求他的愛,卻無論如何不願在他麵前丟棄那殘存的一絲尊嚴。
  她是人,是個女人。
  窗前相擁的身影重疊在一起,牧岩收攏雙臂將她摟在懷裏,不再出聲,任由她哭泣,直到她疲憊睡去,他輕輕將她抱起放回床上,扯過薄被蓋在她身上,熄了燈,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怔怔出神。
  黑夜就這樣在掙紮中過去,當清晨的陽光灑進房裏,當牧岩睜開眼晴的時候,被困在顧夜那裏的安以若也終於在高燒之後清醒了過來。
  安以若疲憊而艱難地半眯著眼晴環視著四周。空曠的房間,諾大的雙人床,而她,依舊被包裹在一片素黑裏。
  “醒了?”柔軟的聲音飄進耳裏,安以若的神智瞬間恢複清明,偏頭看著眼前的顧夜,黑色的襯衫映得他的臉龐愈發俊美,僵硬著身體愣在那裏,眸光顯得慌亂,安以若動也不敢動。
  看見她畏縮的樣子,顧夜心情大好地笑了笑,那笑容依舊邪魅:“現在才知道怕?”愛憐地撫了撫她的臉,順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你睡覺一點也不安份,老是踢被子。”端起手邊的手杯,沾濕了棉簽給她潤唇,親昵的細語如同情人間的昵喃,“著了涼又受了驚嚇,燒了一天一夜,好在沒事了。”
  當然沒有忽略安以若的緊張和恐懼,顧夜的笑意更加柔軟了,俯身雙手伸向她腋下,安以若嚇得條件反射般猛地向後縮去,雙手無力地握住他的手腕想避開。
  “不餓嗎?坐起來吃點東西。”他不過是想抱她起來用餐,單手將她撈起,從旁邊抓過抱枕放在她身後。他傾身過來時,安以若聞到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草香。他其實是應該生活在陽光下的人,為什麽被黑暗籠罩了呢?她不解,於是,輕輕問出了口:“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抓我?”就算是要她死,也該讓她死得明白不是嗎?
  為她掖好了薄被,小心地檢查著她剛剛打過點滴的手背,神情專注地像是照顧虛弱的孩子,“我說過我是顧夜,你隻要記住我的名字就好,至於其它,知道多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側身坐在床邊,柔聲說:“喝點粥吧,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隻能吃些清淡的。”
  安以若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還有太多的驚懼,可看著他的眼晴,了然他並不願多作解釋,她下意識咬著自己的唇,越咬越緊。
  “不用怕我,如果你聽話,我不會傷害你。”修長幹淨的手指撫著她頰邊的發,輕柔的動作竟像是情人的撫摩,可是那指尖的冰涼,卻讓安以若想哭。
  撤回手端起碗,顧夜低頭用勺攪著清粥,徑自說道:“這是我家,以後你也留在這。”說著將勺遞到她唇邊,“來,多少吃一點。”
  看著他端著碗,認真地舀了勺清粥,輕柔地吹了吹,送到她嘴邊,聽見那聲溫柔的“來,多少吃一點。”安以若很害怕,害怕極了。他怎麽如此喜怒無常,前一秒鍾還瘋狂地想讓狼咬死她,轉過頭又這麽若無其事地向她展現溫柔,這樣的男人太可怕了,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男人固執著等待她張嘴,安以若目光淒然的望著他,緩緩微啟嘴唇,就著他的手咽下溫熱的清粥。
  他彎唇笑起,顯然對她的乖順極為滿意,重複著同樣的動作親手喂她喝完了一小碗粥,抬眸問她:“還要嗎?”見她搖頭,他放下碗,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感覺到她肌膚的冰冷,濃眉蹙起,“冷?”  
  安以若欲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看著他唇邊那抹溫暖又陰寒的笑,淒哀地垂下腦袋,長長的卷發落在她頸項旁,遮住了她根本無以言說的恐慌與驚懼。
  顧夜竟然沒有為難她,離去前隻是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軟語道:“累了就再睡一會兒,我不喜歡勉強別人。”他是活在黑暗裏沒錯,可他的心,卻還是自命的清高與驕傲,哪怕女人是他綁來的,到底如何界定邪惡與正義之間的區別?!簡直讓人迷惑。
  房間裏,隻有安以若一人,暖暖的陽光在她眼前默黯流瀉著,抬眸望去,房門是敞開的。然而,她知道,此時身處之地,是一張無形的網,一張有著無數鐵欄的牢籠,她出不去,離不開。
  愣愣地裹著被單赤腳走到陽台上,伸出纖細的手試圖抓住一縷陽光,卻空空如也。
  “無論遇到什麽,無論有多失望恐懼,都不能絕望。”她就這樣,靜靜地沐浴在陽光中,聲音破碎地逸出細碎的昵喃,等待著希望,等待被救贖。
  
  送喪之利  
  雨後的山路滿是泥濘,牧岩忽地緊了緊眉,感覺到左胸處的傷口迸裂般疼了起來,看了看時間,尋了處幹淨的地方停下來休息。
  清晨醒來之後,蕭然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不肯用餐,原計劃八點出門,結果因為她不肯配合拖延到九點二十。藥效未過,她的身體很虛弱,走得極為吃力,牧岩始終握著她的手腕,半拖半拉著她上路,進度緩慢。
  蕭然坐在石頭上,目光飄向遠處,隱約可見幾處房屋,唇邊浮起一絲淡笑,低眉問道:“牧岩,你真的打算上去?”這是今晨她說的第一句話。
  不知為何,牧岩心底微涼,凝神說道:“你義兄叫什麽名字?”如果消息沒錯,該是九鑽珠寶那位年輕的老總,如果不是從事警察職業,他還真的不能將那人與毒販聯係起來,隻是他到底是沒有更加確鑿的證據抓捕他,否則也不必與蕭然耗在這,想到安以若身陷險境,牧岩心急如焚,卻不得不表現得鎮定自若。
  蕭然對於他的答非所問並不意外,若無其事地說道:“我要是說了馬上就得死。”語氣淡淡,神情自然。
  牧岩不動聲色,狀似不經意地四周望了望,暗了眼底的光芒,“他很沉得住氣,看來你們很有默契。”從安以若失蹤,到昨晚他與蕭然到達瑞麗,那邊沒有任何一通電話打來要求交換人質,但牧岩相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他似乎很是胸有成竹,把握極大。
  蕭然終於抬頭,神情清清冷冷,“你可以說是他全然不在意我的生死。”她了解顧夜,自己對他而言隻是一枚棋子,她的生死並不是他最在意的,對於這一點,她心裏十分明白。
  牧岩的眸光忽然動了一下,心裏似有暗湧在漸漸漫過最後的底線,他們的默契源於一些黑道的規矩,他知道蕭然帶他上山是引他入狼窩,那裏有人等著要他的命,可他卻必須往前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懂。
  蕭然長歎了口氣,眼底的悲涼席卷而來,仿佛陰雨晦澀,蕭瑟得令人不敢直視,“牧岩,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再往上走就踏入了顧家的地界,任憑暗處有警察協助,他也是九死一生,她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他。她愛他沒錯,可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在生死麵前,他的選擇不會是她,而她的選擇,也隻會是顧夜,他是她的主子,比身為警察的牧岩更能輕而易舉地要了她的命,大事麵前,她並不糊塗。
  牧岩驟然握緊了手,隱有深意地笑了,眼底卻浮起銳利,“已經走到這了,沒有路可退。”揉了揉眉頭,斂了心緒,他站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走吧,快到了不是嗎。”越是靠近越是危險,越是危險卻也越有希望,他已隱隱感覺到了什麽,隻是他說不清。
  蕭然抬眼,看到牧岩意蘊極深的眼眸,神色微變,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欲言又止。
  她纖細的手與他手上的薄繭相疊,心中湧起異樣,身形明顯頓了頓,牧岩微晃了神,眉峰輕聚。
  他的臉在樹影斑駁之間忽明忽暗,默然看他數秒,蕭然眼眶微濕,卻終是移開目光,轉身而去。
  在片刻的沉寂之後,隱約聽到悲傷的哭聲傳來,牧岩凝神看去,正前方迎來一隊人,稍稍走近了些才發現竟是一行送喪之人,每個人的胳膊上按輩分戴了黑紗,有的人別針上多一小塊藍布,有的多一小塊紅布,還有人紮了麻布腰帶。
  四下皆寂,惟有山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以及漸大的哭聲彌漫而來,壓抑得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別悲泣擠滿了整座山,令人不禁嗟歎,生命渺小,生死無常。
  “現在這裏還興土葬?”離得近了,牧岩已經看到隊伍中央有人抬著一口棺材,他歎了口氣,極力想擺脫心中的沉重感。
  蕭然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如同夜霧,“他們認為土葬才可以令死了的人得到真正的解脫和安息。”她的母親因難產而過世,她並不知道是如此安葬的,可是父親的葬禮是義父辦的,她記得也是土葬,無法抑製湧動而來的傷感,蕭然抽手揉了揉眼晴。
  她的語氣很淡,聲音卻冷似鬼魅,牧岩別過臉,刻意忽略了她聲音中的哽咽,他問:“就葬在山上?”
  蕭然點頭,回身指了指緊連的另一座山,“就葬在那邊,清明的時候鎮上的人都去祭掃。”
  牧岩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密林之中什麽都看不分明,有片刻的思維停滯,然後他將目光移向前方,習慣性蹙眉。
  “人都死了,什麽樣的方式安葬又有什麽不同呢。”蕭然眸光極黯,自傷的情緒緩緩流出來,下意識握緊牧岩的手,再不言語。
  牧岩沒有想到蕭然會說這麽一句,恍惚了一瞬,緩過神來正欲開口,送喪的隊伍已近在眼前,喇叭聲驀然間響了起來,脆亮悠長的調子飛走在山林之中,樹梢之上,有些響亮,卻又尤顯刺耳,有些蒼涼,卻更覺突兀,似是夾雜著深重的悲哀,又似某種暗示。
  牧岩心念急轉,意識到事情的古怪,眼中驀然劃過淩厲,目光霎時轉深。左手大力推開蕭然,右手已迅捷地摸出腰際的配槍,在嘹亮的喇叭聲掩護之下他已連開兩槍。
  混在送喪隊伍中的殺手沒有想到牧岩反應如此迅捷,回神之時已有兩人倒下,不知是早已暗中有所布置,或是真的是被喇叭聲掩去,兩方人開了數槍竟沒有引起任何慌亂。
  蕭然被牧岩推倒在地,按捺住略有些緊張的心,看著他縱身一滾,趴伏在石頭背後,微眯著眼晴尋找伏擊點,眼中竟騰起驚人殺意。
  兩邊的人分散排開,借著密林隱藏身形,外人不得知此時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局中之人乍然有了風雲對峙之感,牧岩右手執槍,左手托住右腕,唇角抿成一線,神情肅然。
  蕭然合了合眼,睜開之時靜靜地將目光投向遠處,仿若此時的變化與她全然無關。顧夜果然聰明,她故意拖延了出發的時間,他就算準了他們此行的路線,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布下此局?
  心中忽而慘淡一片,有些淒涼,有些置生死於不顧的決然,密林遮住了天光,尤如她的心情被陰鬱所籠罩。
  送喪的隊伍有意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似是在掩護殺手,牧岩霍然握緊了手,瞳孔驟然緊縮,凝結了眼神。
  果然如此,一切如他所料。
  忽而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眼蕭然,俯低身子湊近她,手腕微微動了一下,慢慢收緊了指關節。
  “你是要保護我還是怕我跑了?”蕭然肅冷了神色,聲音輕淺卻隱隱有些陰寒。
  牧岩並不看她,手心握緊槍,食指一勾,冷光一掠而過,下一秒前方已有人直直倒下,然後,他目光一斜,鋒芒畢露,“他們的目標是我。”言下之意,她又何須他保護?
  孤身涉險,被困其中,他卻依舊從容鎮定,渾身冷落的氣息與雨後的空氣相融相匯,孤傲的神情似在昭告天下,上天入地,誰與爭鋒?
  蕭然臉色微變 ,眼神雖未交凝,卻仿佛在傾刻間明了了什麽。
  山中隱約流過一縷悲壯的空氣,牧岩徑直注視著前方,忽地翻轉身體,仰躺著朝著蕭然身後開了一槍。
  幾乎隻是一瞬間,蕭然隻感覺到一股急風從眼前擦過,似是眼晴尚來不及眨第二下,已聽到低低的痛呼聲,隨後感覺不遠處有人倒下。
  牧岩利落地以左手抓住她手腕躲到大石的另一邊,握槍的右手抵在膝蓋上,深深呼出一口氣,盡管麵色不改,但蕭然知道如此劇烈動作之下,他胸前的傷口一定裂開了。
  片刻沉寂,喇叭聲此起彼伏,槍聲相繼響起,子彈自耳際飛速而過,牧岩清醒了眼神,冷厲道:“蕭然,你這路帶得真好。”話音未落,翻身而起,子彈破空而去,颯然之氣流瀉而出,竟令蕭然移不開眼。
  此時,他們距得真的很近,槍林彈雨之中,他就在她身邊,盡管並不是真的護她,可那被枯木被凋落了的殘葉竟顯露絲絲生機,蕭然忽而笑了,眸光一動,深深看他一眼,俯低了身子,用盡渾身的力氣快速撤離他的身體。
  “蕭然!”牧岩驚覺,回身作勢欲拉她,忽而感覺到身後有子彈飛來,收回手,他趴伏在潮濕的地上,勾指射出的子彈落在蕭然腳下。
  蕭然一個趔趄,險些跪倒在地,右手撐住地麵,她跌跌撞撞著向前方小跑而去。喇叭聲終於停了,刺耳的槍聲終於暴露於山林之中,驚醒了潛伏在遠處暗林中的警察。然而,當他們趕到之時,剩餘的殺手已帶著蕭然訓練有速的撤離了現場,牧岩坐在地上,執槍的右手頹然垂落下來,左手撫向胸口,閉著眼晴仰靠在石頭上。
  “牧隊?”負責此次行動的方隊長衝到牧岩麵前,收起配槍欲檢查他的傷口。
  牧岩伸手一擋,睜開眼晴沉聲道:“送喪的人全部帶走,立即搜山。”
  “是。”方隊長抿了抿唇,想到牧岩孤身一人展開的槍場,又想到犯罪份子竟然在眼皮兒子底下劫走了人,麵色十分難看,轉頭冷聲喝道:“一隊帶捕送喪的人,二隊搜山。”
  抽回撫在胸口的手,牧岩擰眉噝了一聲,感覺胸前的衣服微有些濕,傷口流血了,滲透了襯衫。收起配槍,在方隊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深吸了口氣,清冷了聲音:“調派人手,全力搜捕。”然後,揮揮手示意他不必照顧他。
  方隊長看見牧岩眼中淩厲的風芒,點頭稱是,轉身去安排搜山事宜。
  牧岩徑自往山下走,直到手機有了信號,他向上級領導匯報工作。切斷電話,眼裏眸光深聚,唇角微抿,右手緊握成拳。
  事情表麵上如他所料,卻不完全在他撐握之中。
  直到黃昏時分,在牧岩示意下終於結束了長達近一天之久的搜山行動,回到警局,他的手機適時響起。
  “蕭然已不在國內,現在的準確位置位於緬甸對外貿易口岸木姐市……”話未說完,牧岩霍然站起,眼中霎時迸射出的厲芒仿佛能將人淩遲,握著手機,好半晌說不出話。
  他知蕭然不會真正帶路換回安以若,卻不得不隨她而去;她明知事有蹊蹺,卻依然假意前往。結果就是,他狀似無力令她脫逃引她真正帶路。結果就是,她竟然這麽快就出了國界,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原來,他們都有天生的演員,舞台上似是天衣無縫,卻不知,早已被對方看穿。
  方隊將牧岩的反應看在眼裏,頓時驚愕地怔在原地,目光落在他麵孔上,有些不明所以。
  前天晚上接到指令,上頭交代要全力配合這位從A城攜重犯趕來營救人質的牧隊長,一切行動聽從他的安排,昨晚接到人後將他們送至酒店,聽從他的交代隻派出四人守在酒店外待命,今天一早跟著二人上山,牧岩也隻讓他們遠遠跟隨,不能露麵,在喇叭聲的掩蓋下他們錯過了那場激戰,近而讓人劫走了重犯,原本就有些惶恐,然而,牧岩卻沒表什麽態,隻是命令要全力搜捕,不能放過任何蛛絲。然,搜山似是進行得如火如荼,實際上他說的全力卻隻是做個樣子,方隊長顯然很迷茫。
  這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丟了人也不見牧岩發火,此時,他的怒意卻是那麽顯而易見。
  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方隊略顯無奈地站在不遠處侯命。
  警隊裏,牧岩側身靜立窗前,眉心稍皺,目光久久投向遠處,眼裏流露出的某種悵然與隱傷令人無從猜解其意,許久之後,他隻是沉了聲音,說:“安排船,送我過江。”
  
  劫之根源  
  掛斷電話,顧夜在書房坐了很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扣著桌麵,良久之後,似是豁然了悟什麽,唇邊漸漸浮現出一個極為傲慢的笑容,似是那種有恃無恐的張揚,“牧岩,看來我小看你了。”原計劃在救蕭然的同時殺了牧岩,卻不料令他損失了六名殺手,而他卻是毫發無傷,顧夜心有不甘。
  雙手交握身前,微仰著頭閑適地靠在寬大的靠背椅中,顧夜閉目養神。
  “少爺。”侍從立在門外,微低著頭輕喊。
  顧夜睜開眼長舒了口氣,站起身時,神色靜冷。推開門,他直奔臥室而去,同時對身後的侍從冷聲吩咐道:“二小姐回來讓她來見我。”
  “是。”侍從應下,轉身而去,他隻是來提醒主人該用晚餐了。
  顧夜三步並兩步跑上二樓,陽台上,那一幕定格成一幅畫,震撼沉醉了他的心神,例如九個月前初遇時的情景被他永遠珍藏在血脈裏。
  女人赤腳站在陽台上,身上穿著他白色的襯衣,極不合身的男式襯衫突出她盈盈一握骨感身體的嬌小,甚至下擺都已到她的膝蓋,露出修長勻稱的小腿,而長袖被她挽高了些,纖瘦細嫩的手臂□在空氣裏,長長的卷發被夜風揚起,淩亂而妖冶。
  顧夜沒有急著走進去,欣長的身體隨意倚在門邊,沉靜地欣賞著安以若溫婉的身姿,眼底不由自主放柔了許多。
  “以若。”看著女人微仰起了頭,他想像著她微閉著眼的樣子,著迷地喚著她的名字,移動著腳步向她靠近。
  安以若專心致誌地陷入凝思裏,全然不知顧夜來了,直到身體自背後被摟進懷裏,她才恍然驚醒。
  驀然之間,女人的身體繃得很緊,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斷裂。不可否認,對於他,她十分恐懼。他的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令她害怕至極。
  彎唇一笑,顧夜不著痕跡地微微收緊手臂,雙手交握在她腰際,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臉頰隔著她柔軟的發絲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龐,“記得去年八月六號在做什麽嗎?”男人的聲音既輕又柔,說不出的玉潤精致,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他陰狠毒辣的一麵?
  略顯迷離的聲音如呼吸般流連在耳際,安以若偏頭,依然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去年八月六日?她在做什麽?她哪裏會記得。
  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顧夜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逝,歎息著摟緊了她,胸膛緊貼在她背上,不急不徐地說:“我記得那天你也像現在這樣披散著長發,隻不過身上穿得不是我的襯衫,而是一條白色的真絲長裙。”衣櫥裏成排掛著的全是他的西裝及襯衫,他故意不留女裝,就是逼著她穿上他的衣服。男人滿意的笑了,思緒飄回那一日,徑自悠悠說道:“那首曲子渾厚磅礴,真有點蕩氣回腸的感覺,你好像是在屏息靜氣,連眼晴都不眨,那樣子就像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和音符。”湖邊音樂噴泉旁,水幕衝天而起,他站在她對麵,透過晶瑩跳躍的水珠看著歪著頭的她,他看見她輕輕笑了,柔美的情態,璨然的笑容牢牢抓住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地,他也勾起了唇角,而她,全然不知有個男人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注視著她,將她幾分鍾內變幻的表情盡收眼底。
  那一天對於安以若而言或許是極普通的一天,她與同去進修設計的同學相約去湖邊看音樂噴泉,而顧夜的私人飛機剛好降落在巴黎,那麽巧的,他漫無目的地走去那裏,而素顏的她不經意就闖進了他的視線裏,安以若當然不知道她那時真心的笑容有多純淨,多嬌豔,而她專注的眼神又有多迷人,多嫵媚。
  然而,她現在知道了,那一天對於自己而言,絕對是一場劫難的開始。
  為什麽遇見他?怎麽就遇上了他?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在劫難逃?她慘淡笑著,心想老天確實是最大的玩笑家,向來將人類玩弄於手掌之間,樂此不疲,樂此不疲啊。
  與顧夜之間,早在九個月前就注定了今時今日的交集,隻是安以若祈禱,一切就到此為止,到此為止吧。
  可是顧夜顯然並不這麽想的,當她從地上撿起那串鑰匙,輕聲問他:“先生,是你的嗎?”
  顧夜怔忡,看著她手中那枚白金鑰匙,回神後伸手接過,“謝謝。”那鑰匙不僅僅是白金打造,對他的意義更是非同一般。
  “不客氣。”女孩兒微笑,將鑰匙遞到他手中,柔軟的手與他修長的手指輕碰。
  他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她已轉身走了,然而,五分鍾後他又在湖邊看到她,那時她就站在他正對麵欣賞著音樂噴泉,於是,他拿出手機隔著水霧拍下她那一瞬專注的神情。
  音樂聲戛然停止,揚起的顆顆水珠落回水麵,激起陣陣漣漪,一如他的心潮,再也無法回歸平靜。或許是從小生活在黑暗裏,或許他太過渴望暖暖的純淨,顧夜竟在刹那間動情了。不理會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他抬步向她而去,隻是他晚了一步,她回身時不小心撞倒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然後他看著安以若扶起她,看著她抬手拍著小女孩兒的公主裙,蹲在她麵前仰著臉哄著女孩兒,然後抱起她離去。
  璀璨的燈火下她的背影漸漸淡去,最後消失在擁擠的人潮中,顧夜微笑著站在原地,燈光映在他眼晴裏,異常明亮。
  隨後,他派人查了她,知道她在巴黎的設計學院進修,可他,卻不得不因為一擔極為重要的生意回國。幾個月後她回國時,他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為什麽同意這次的交易在A城進行,因為她,在那裏。
  他喜歡她,她淺淺微笑的樣子定格在他腦海裏,很多時候他靜坐在書房裏,反反複複看著那張他用手機拍下的照片,都會情不自禁淡笑,那一瞬的笑容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溫柔。
  顧夜並不知道,一切命運的折轉都源於她,眼前這個名叫安以若的女人。
  遇上她,亂了他的生命。
  安以若默然,想起在巴黎學習期間是曾去看過音樂噴泉,那天她因為大意撞倒了晨晨,近爾與溫行遠夫婦相識。想到小公主晨晨,下意識想到她的小叔叔牧岩,那個冷靜迅捷的警察,偶爾有些孩子氣的男人。
  緊咬著唇,安以若的眼晴微微濕潤。心裏仿佛有什麽在翻滾,然後又被輕輕掩蓋,最終又歸於驚懼。是的,驚懼。從被顧夜莫名其妙地抓來,沒有一刻是她不恐懼的,清醒的時候害怕,昏睡的時候也得不到寧靜。
  牧岩,牧岩,這一次你是不是能救我脫險?在心中破碎地喃喃,安以若潛意識裏的軟弱被一點點挑起。
  夕陽近距離灑在她身上,卻無絲毫暖意,安以若隻覺心情哀傷到穀底。
  稍稍挪開了臉龐避開他的碰觸,咬著牙咽回了眼淚,目光空茫地飄向遠處隱約可見的群山,她突然想,除了牧岩,又有誰救得了自己?
  她等著他。她相信他會來救她。這份信任似乎來得很突兀,但卻是支撐她挨下去的惟一支柱。
  “那天的我似乎沒有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雙手扳正她的身體讓安以若麵對他,顧夜溫柔地注視著她,像輕哄一個別扭的孩子,“那就從現在開始認識我。”話語間已俯低了頭,吻向她的唇。
  看著他的臉漸漸壓下來,安以若手腳霎時冰冷,他到底還是不肯放過她嗎?難道她必須向命運妥脅,成為他的人?心中騰起的恐慌如深黑的潮水漫過咽喉,然而,她卻抿著唇角倔強地偏頭避開,冷靜地說道:“別碰我。”聲音泠然如激流,堅決得不容置疑。
  撫在她肩膀上的雙手微微著力,顧夜眼裏忽然湧起風雨欲來的陰沉,霎時將先前無意間展露的溫柔掩去,她到底還是學不會乖順,他最討厭女人不聽話,沒人敢拒絕他,就算他喜歡她,也不會寵她太多。
  安以若迎上他冷寒的目光,靜靜說道:“請你別碰我。”如果激怒他換來的是精神上乃至於身體上的折磨,她都心甘情願,隻要他別碰她,怎麽樣都行。
  兩人陷入靜默之中,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安以若清晰地感覺到他瞬間湧起的怒意,可是她別無它法,她不願意成為他的女人,哪怕是死,她也不會屈服。
  “二小姐?”侍從的聲音率先響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顧夜?”蕭然的聲音緊接著傳來,房門隨即被人從外麵推開。
  維持著扣住安以若肩膀的姿勢不變,顧夜垂下眼,極緩地呼出一口氣,沉聲斥道:“規矩都忘了嗎?”
  蕭然愣在當場,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安以若會出現在他的房間裏,這間房,除了她和蕭雨,從不曾有任何一個女人來過,而她身上,竟然還穿著他的襯衫。
  驟然之間感到從未有過的諷刺,蕭然的神色深奧難辯,鎖定在安以若身上的目光是掩蔽不住的恨意,良久,她的眸光漸漸冷卻下去,最終歸為一片沉靜,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地對顧夜說道:“我在書房等你。”不等他說話,轉身而去,甚至順手關上了房門。
  看見蕭然的瞬間,安以若心潮起伏,悲哀地看向顧夜,然後淒涼的笑了,終於知道是因為這個案子再次被牽扯進來,忽然間感覺毫無生機可言,靜靜地垂下眉眼,選擇了默然。
  對於她避開他的吻,或許是因為蕭然的突然闖入讓他沒心情深究,冷厲著神情鬆開手,抬步離去。
  安以若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望向門邊的眼神劇烈地變幻著,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在沉墜,原本在夾縫中生長的絲絲希望被淹沒,然後腳下一軟,重重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終於,她捂著臉低低哭了起來,同時破碎著喃喃著:“牧岩……救我……”
  “你對得起蕭雨嗎?”蕭然合了雙眸又睜開,冷冷指責。
  “我欠她什麽嗎?”顧夜似笑非笑,“男歡女愛再平常不過,難道她死了我就不能碰別的女人?”在他眼中,蕭雨和別的女人沒有什麽不同,隻不過她多了個義妹的身份,他才縱容她隨意出入他的別墅。
  “你有心嗎?你是冷血動物。”容顏瞬間變得冷硬,眸中翻滾著波瀾,妹妹的深情到底是枉付了,蕭然低罵,“你抓她來並不是為了救我,那為什麽不殺了我?”
  冷漠俊美的臉上裂開一絲冷笑,沉默數秒,顧夜微挑了挑眉,“作為家族的主人,我不能放棄任何一名成員。”
  原來如此,原來是做給外人看的。
  唇邊滲出一抹笑意,再度開口時聲音冷若冰霜,“殺了她或許神不知鬼不覺,想留在身邊?你最好想清楚她的身份。”
  蕭然退出房間的時候,顧夜斂了笑,心底無端煩燥起來,劈手揮落桌上的茶杯,起身立於窗前,直至深夜。
  蕭然憤然離開別墅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窗子潛回二樓顧夜的房間,進來之後就看見安以若跪坐在床邊,枕著胳膊趴在那裏,長發遮住了她的臉。
  安以若緩緩抬頭看著她,無法忽視她眼中驚騰的憤怒與恨意,刹那間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冰冷下去,似是置身冰原。
  那一刻的對望,安以若終身難忘。那一夜的經曆,如同鬼魅般糾纏她許久。多年以後回想起來,依然令她冷汗直流。她永遠都忘不了蕭然將她帶到地下室,在她麵前上演的那一幕血腥的嘶咬。
  這個女人,竟然比那個惡魔般的男人更加可怕。
  
  希望乍現  
  外麵雨落如注,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轟隆一陣響動,隨卻響起一聲驚雷,安以若霍然睜眼,蜇伏在心底的恐懼已被徹底喚醒,內心深處的惶恐直擊心底最脆弱之處,身體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眼淚一滴滴滑出眼眶。
  陰暗的地下室裏彌漫著血腥的氣息,那雙泛著綠光的眼晴死死盯著被嘶咬過的身體,卻仍像是饑餓般使勁向那鮮血之處探著身體,如果不是它脖子上有項圈,安以若不敢想像是不是下一秒它就會衝過去將那具身體嘶咬成碎片。
  額頭抵在潮濕的地麵上,嗓子像是被什麽塞了東西,安以若根本哭不出聲音。
  她從不曾想過世界上竟有這麽可怕的人。她竟然可以麵不改色地下令讓狼嘶咬一具身體,她太殘忍,太恐怖。眼前的女人令安以若毛骨悚然,身體緊繃地幾乎要斷裂掉。為什麽要讓她看?她做錯了什麽?她在心底無聲地哀鳴,不敢抬頭多看一眼,胃裏開始絞痛起來,她不停地幹嘔。
  蕭然看著她匍匐在地上,清冷地笑著,目光瞥向那團血肉模糊的身體,若無其事地輕笑道:“你以為這畜生是養著玩的嗎?它真的會咬死人的。”不顧腿上未愈槍傷的疼痛,她在安以若麵前蹲下身去,伸手抓住她的頭發強迫她抬起頭,視線因為升騰起的恨意開始模糊,聲音冷得足以令人凝凍,“我記得你好像膽子很大,這就怕了嗎?你知不知道這個惡心的畜生是顧夜送給蕭雨的禮物?隻有他才能送出這麽別出心裁的東西……”臉色忽地慘白,蕭然蒼白無力地笑了,“要是送給你你敢要嗎?”手中突然使力,狠狠拉扯安以若的頭發,重重磕向地麵,她咬牙切齒地說:“你敢不敢要?你要得起嗎?”音量不自覺提高,後麵五個字幾乎是低吼出來。蕭然是真的不懂,為什麽她和蕭雨費盡心機都得不到的東西,安以若卻能輕而易舉就擁有?如果可以選擇,她們又何嚐願意踏入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
  安以若被迫仰起頭,彌漫開來的驚懼毫無掩飾地從眼底流出來,她劇烈地咳嗽,嘴唇都已經被咬破,鮮紅的血滲出嘴角,“即便你願意給,我也不屑要。”深深的恐懼令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然而,她依然倔強地想以從容掩蓋惶恐。
  女人都是敏感的,蕭然恨意的由來安以若隱約猜到了原因,她沒有忘記晨晨被挾持時蕭然對牧岩說過的話,她更清楚地記得先前她闖進顧夜房裏看見她時的訝然與憤怒。她對自己似是恨之入骨,那恨意或許七分來自於牧岩,三分來自於顧夜吧。
  心底泛起無限悲涼,安以若隻覺無力,讓她說什麽呢,說什麽都是枉然吧。
  “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凝結了唇邊的冷笑,蕭然憤然,她還真是硬骨頭,親眼看見那隻狼生生嘶咬了一具身體,甚至被嚇得動也不敢動,卻還這麽嘴不饒人?她倒要看看她的骨頭究竟有多硬。
  安以若眼簾一抬,將翻湧的淚意封存在眼底,神情木然地說:“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微抿著唇,竟然綻開清淡笑意,那麽淒美,那麽悲涼,又那麽絕望。她想她撐不住了,她等不到救援了,在她麵前上演的這一幕血腥已然令她崩潰,她想活著走出這裏像是成為一種奢望,她似乎已不敢強求。
  寂冷的夜,雨落如傾盆,細密的聲音隱約傳進來,安以若覺得眼前黑壓壓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了。
  蕭然極怒,眼底閃過狠戾,騰地站起身,背對著安以若,冷聲說道:“不見棺材不落淚。”目光掃過守在門邊的侍從,不帶絲毫感情地命令:“動手。”
  侍從明顯僵了一下,隨即接過鞭子。顧夜是他們的主子沒錯,可眼前這位二小姐也不能得罪,否則一樣是死,看看她如何讓狼嘶咬著地上那具身體就該知道後果。別無選擇之下,惟有聽命行事。
  執鞭的侍從身材魁梧,揮鞭時很有技巧,且力度狠猛,似是鞭鞭都可要人性命,當第一鞭落在安以若背上,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字閃過:疼。背上像是瞬間皮開肉綻,讓她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五髒六腑都已經裂開了。
  背上火辣般疼著,惹得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搐,死死咬著下唇,腥甜的血泌出嘴角,安以若緊緊綣縮著身體,竟然沒有喊一聲。
  慘白的臉色,唇邊那一抹刺目的鮮紅,令此刻憔悴不堪的她更顯嬌弱,牽著狼的侍從握緊手中的鏈子,抿緊了嘴唇,目光一瞬不離地盯著地上的女人。
  五鞭落下,背上淩厲鑽心的裂痛感讓她的呼吸霎時變得困難,安以若的神智變得飄忽,嘴裏細若蚊聲地喃喃著,虛弱地低吟讓人根本分辯不清她終究說了什麽。
  蕭然製止第六鞭的落下,從侍從手中劈手奪過軟鞭,當鞭子在安以若身上留下第七道暗痕的時候,地下室外傳來鬼魅般的聲音:“把門打開。”
  身體頓時僵直,然而她又瞬間回神,在門被踢開前搶先抽下第八鞭。
  地下室的門被顧夜的貼身侍從狠狠踢開,裏麵所有的人都石化在原地,沒人敢吭聲,甚至都已屏住了呼吸。
  眸光掃過不遠處血肉模糊的裸體,落在安以若身上時濃眉霎時皺起,眼底極速沉寂下去,目光中的寒冷彌漫著殘忍,清冷的聲音徐徐響起:“誰碰了她?”
  剛剛抽過安以若的侍從畏縮著後退了兩步,不及開口爭辯,顧夜已經抬起執槍的右手。
  “砰!”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冰冷的子彈刹那間衝向他腦門,下一秒鍾,鮮血汩汩而下,魅梧的男人應聲倒在血泊中。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仍然握著鞭子的蕭然。顧夜從不殺人,這話他曾對安以若說過,他說血很髒,可她根本不信,但卻是事實。家族裏的人都知道,殺人的工作向來都是由他們去做,今夜是主子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人。
  地下室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訓狼的侍從已經感覺到了顧夜的怒意,下意識收緊拉住連著項圈的鏈子,隱隱感覺到死亡的逼近,以及一種難以言明的緲緲希望。
  “蕭然,看在蕭雨的麵子上這次我不殺你。”執槍的手緩緩垂下,顧夜身上散發著陰寒,仿佛是地獄裏的羅刹,槍被侍從接過,他行至安以若身邊,看著靜靜趴在地上的她,似乎已經停止了呼吸,蹲下身拂開她額前淩亂的長發,露出精致卻慘白的臉,眼底湧上難以銘狀的心疼,聲音輕柔得尤如一攤水,“以若?”
  安以若已然失去了知覺,沒有聽到他溫柔至極,心疼至極的輕喚,當她瘦弱的身體被顧夜抱起的瞬間,梗在喉間的一口鮮血吐在他頸間。
  “我不會殺你,但你必須十倍償還。”顧夜抬頭的瞬間,目光素冷,他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麵前放肆,尤其是傷了安以若的人,他決不輕饒。
  接到顧夜冷寒的眼神,侍從微低著頭接過蕭然手中的軟鞭,“得罪了,二小姐。”
  刹那間雷聲四起,地下室內的鞭聲相繼響起,顧夜抱著安以若急步向臥室而去,同時冷聲吩咐:“五分鍾之內讓我見到醫生。”
  怕躺著壓到背上的鞭傷,顧夜讓安以若趴在床上,體貼地為她蓋上薄被,拇指摩挲著她的臉頰,輕輕拭去她唇邊的血跡,再開口時聲音依舊溫柔,“以若……”
  “少爺,外麵有警察。”將醫生帶回,侍從恭敬地立在床邊沉聲提醒,“他們包圍了別墅。”
  顧夜專注地凝望著床上昏睡的人兒,彎身吻了下她紅腫的額頭,對於侍從的話置若罔聞,“仔細給她檢查,我要她馬上醒。”起身的時候溫柔的目光瞬間變得淩厲,落在醫生的臉上。
  “是,少爺。”醫生惶恐地應下,不敢耽誤一分一秒的時間,馬上為安以若診治。
  去到洗手間擦去頸上鮮紅的血,顧夜換了衣服出去的時候,牧岩孤身潛進了別墅,根據被植入蕭然肩膀的精密追蹤器直奔地下室而去,他隱在樓梯口,素冷的目光定格在那一隅,看著有人被拖了出來,眼裏是極複雜的神色,卻到底沒多說一句,隻是長長呼出一口氣。
  “那到底是什麽人,少爺發這麽大的火,差點要了二小姐的命。”
  “少爺親自出門帶回來的,什麽背景不知道。”
  “要是三小姐在說不定二小姐能躲過這一劫……”
  “誰在也沒用,能留一口氣已是萬幸,要是那個女人捱不住死了,估計二小姐也別想活了……”
  黑衣侍從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牧岩擰眉,眼底的鋒利如利刃般破繭而出,握緊手中的配槍,嘴唇抿成一線。
  他連夜過江趕到緬甸木姐市,跟據追蹤器追蹤到的結果顯示蕭然停留的準確位置,他撥通了警局的電話報案,聲稱這棟別墅有被綁架人質,將緬甸的警務人員引到這裏,而他孤身潛了進來。沒辦法,他實在心急,等不了上頭與臨國的警局溝通好了再行動,惟有暗渡陳倉,以身涉險,如果找不到安以若他並不難脫身,如果找到她,即便難如登天,他也要帶她出去。為了安以若,牧岩第一次沒有服從上級領導的安排,應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這句話。
  顧夜與例行檢查的警察在樓下周旋,牧岩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二樓,一間間房找過來,終於在主臥室發現要找的人。
  侍從似是有所覺,冷冷的目光移向走廓,皺著眉迎過去,卻被身後突然出現的牧岩以槍托打在後頸,昏倒的瞬間人已被拖進隔壁的空房間,一係列動作在幾秒鍾內完成,沒有驚動任何人。
  槍口抵在醫生的額頭,冰冷的眸底愈加深沉,牧岩沉聲:“我隻想知道她怎麽樣了。”
  醫生明顯慌亂起來,目光望向門口,發現那裏空無一人,又轉頭看著牧岩,被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淩厲懾住,“她,她隻是受了驚嚇……鞭傷,鞭傷雖然嚴重,不足以致命……”
  醫生倒下的刹那,牧岩蹲在床邊,看著安以若慘白如紙的臉,眸底的鋒銳被心疼所替代,伸出微帶薄繭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地注視著她,很輕很輕地喚道,“安以若……”
  安以若剛剛被醫生掐過人中,混沌的神誌已稍稍清醒了幾分,似是聽到他的低喚,下意識皺緊眉毛,偏頭把臉更近地偎向他掌心。
  漆黑的眼眸盯著昏睡中的容顏,心頭情緒翻滾,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靜靜地望著她,心底深處的焦慮與擔憂被一點一點撫平,對於身處險地竟也全然不在意,收起配槍,大手伸進薄被中握住她的,輕柔地喚一聲,“安以若……”五指收攏,將她冰冷的手緊緊包裹在掌心,他承諾,“我來帶你走。”說著掀開薄被,將尚未清醒的女人抱起,目光觸及她背上破裂襯衫下暗紅色的鞭痕,身體一陣緊致的僵硬。
  “以若……”心疼之情驟然漫至眼底,男人收攏手臂,將昏睡的女人緊緊抱在懷裏,“我來晚了……”淳厚的聲音略顯沙啞,語氣難掩自責,將臉埋在她發間,他昵喃:“醒醒……我帶你回家……”
  背上鑽心的疼痛令安以若清醒了幾分,眉心聚緊,她無意識地呻吟,“痛……好痛……”
  偏頭輕輕吻過她沾染了血漬的發絲,牧岩單手將她摟在胸前,脫下外套裹在她半裸的身體上,軟語安慰:“我知道很痛,忍著點……”
  他的動作已經盡量放輕,依然牽動了她的鞭傷,安以若迷離著緩緩睜開眼晴,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英俊剛毅的臉,下巴上隱隱有胡碴兒,眼裏似是還有血絲,昭示著他應該多夜未睡了。似是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用力閉了閉眼晴,再睜開時確定不是幻覺,虛弱地淺淺笑起,然而這一笑,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滾落腮邊。
  漆黑的眼眸與她朦朧的目光交凝,心頭如被重擊,眼裏隱然有一種溫柔的憐惜湧起,牧岩彎唇一笑,湊近她輕聲說:“是我,我來了。”
  她咬著下唇點頭,刹那間已是淚如雨下,雙手無力地抓緊他襯衫的前襟,不顧背上鑽心的疼痛,安以若用盡渾身力氣撲進他懷裏,壓抑了幾天的驚慌恐懼霎時衝胸而出,她,痛哭失聲。
  袁明悅說過:“希望,是晚上的月牙,把黑暗的小巷照亮;希望是森林裏的小鳥,為生命吟唱快樂的音符;希望,是沙漠裏的雨水,滋潤著片片綠洲。”
  安以若緊緊抱住牧岩的腰,在他懷裏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此時此刻,牧岩就是她絕境中逢生的希望,哪怕下一秒麵對的依然是死亡,她也不再驚懼,不再惶恐。眼前的男人給她莫名的安全感,讓她可以在危急之時全心依賴。
  牧岩下意識收緊手臂,將女人顫抖的身體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千言萬語梗在喉間,竟然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夜逢風雨  
  牧岩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摟著安以若的手臂微微放鬆了些,目光瞥向門邊,警惕地聽著走廓的動靜。
  安以若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隻是哭到後來感覺眼淚似是都幹涸了,而牧岩胸前的襯衫也已經濕了,吸了吸鼻子,胡亂了抹了把臉,輕輕退出他的懷抱,不好意思地仰頭望著他,含糊不清地道歉,“對不起啊,哭髒了你的衣服……”
  牧岩溫和地笑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透出外人不得而知的隱隱寵溺,“不要緊,知道你嚇壞了。”偏頭望了望門邊,極為敏感地聽出樓下似是安靜了許多,於是他斂了笑問她:“能走嗎?”
  他懷裏的溫度令她冷靜下來,恐懼似是在瞬間煙消雲散,安以若點頭,“可以。”此時此刻,她忘了背上的疼痛,隻希望跟著他盡快離開這裏。
  “堅持一下,離開這幢別墅我們就贏了。”細心地避開她背上的鞭傷扶她坐起來,急步走過去關上臥室的門,領著安以若向窗邊而去,忽然想到什麽,複又折返回來在醫藥箱裏翻出一瓶藥放進兜裏。
  “樓下有警察我們為什麽不下去?”被牧岩抱出窗子的時候,安以若不解地問。她是受害人,隻要她站出來指證,就算不足令顧夜坐牢,至少可以輕而易舉,光明正大地離開這裏,為什麽偏偏冒險呢?她很迷惑。
  “這裏是緬甸不是中國,顧夜的身份不容小窺,外麵那些警察輕易也不敢得罪他,人是來了,不過是做做樣子。”言外之意,他這位中國籍警察在人家的地界當然更是動不得顧夜。過江時他已經從A城那邊獲悉這幢房子確實是九鑽老總顧夜所有,也就是那位他臥底時始終沒見過麵的老板,已經知道他是個狠角色,作為整個家族的負責人,牧岩當然不會低估他的能力,至於為什麽報了警,無非是想引開顧夜,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尋找安以若罷了。牧岩邊解釋邊警覺地望向大門,因陽台外空間有限和安以若靠得太近,回身的瞬間他溫熱的薄唇輕輕擦過她的額頭。
  安以若本就驚魂未定,被牧岩這麽不經意一吻,渾身驟然緊繃地僵在原地,霎時摒住了呼吸,心底劃過一絲異樣。牧岩擰眉,心中懊惱不已,把她的不自在收進眼底,尷尬地別過臉,適時轉移了話題:“我先下去,你跳下來。”
  安以若回神,看了看身處的高度微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置信。這是二樓,要她跳下去?她咬著唇,不知該不該告訴牧岩她其實恐高。
  似是看穿了她的擔憂,牧岩安慰:“放心,我接得住。”偏頭看看下麵,確定沒有護衛經過,縱身跳下前朝她安撫般微笑,“你是最勇敢的姑娘,別怕。”見安以若皺眉咬著牙終於點頭,他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手掌撐著攔杆利落地翻身一跳,眨眼間已經穩穩落於地麵,隨即轉身仰望著二樓,朝她伸出手臂,目光中溢滿鼓勵。
  他的小臂曲線異常優美,尤其是用力的時候。安以若居高臨下地與他對望,長長抒出一口氣。手被他握住的瞬間,似乎有一股細麻的電流從指尖傳過來,明明是雨夜,卻像是有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安以若覺得周身都變得溫暖起來,那種安定的力量傾刻間無聲地注入了她的身體,相比與席碩良第一次牽手時那種心髒都要跳出來的感覺全然不同,她隻覺得溫暖,舒服,自然。
  望著樓下伸臂等著接她的男人,安以若深深吸了口氣,伸出右手調皮地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看見他輕輕地,鄭重地點頭,然後,她毫不猶豫地縱身從陽台上跳下,眸底那抹堅定的信任閃亮如天際的繁星。
  名義上是二樓,但因為陽台屬於下凹的那種,嚴格說來隻是一樓半,所以並不是很高,安以若完全可以自己跳下去,隻是牧岩擔心她扭到腳,這才決定自己先下去接她。雖然他做好十足的準備,像是紮馬步一樣穩穩站在地麵向她張開雙臂,而且也準確無誤地抱住了她,然而,畢竟是一個成人的體重,又是從高處急速墜下,牧岩沒能承受得了這股突來的壓力,踉蹌著倒退了兩步,然後直直仰躺過去,被安以若撲倒在草地上。
  對於這種突發的狀況,牧岩很有經驗地微微向前探著頭,使得後背先著了地,確定安全無事頭才敢觸及地麵,他極緩地呼出一口氣,擰著眉說道:“沒想到還挺沉……”
  撲倒他的瞬間,安以若真是擔心他後腦著地摔壞了,見他好半天才說話更是嚇得夠嗆,誰知道他竟然說了這麽一句,臉頰微微泛紅,她小聲嘟囔:“不能賴我,就算是個孩子,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估計也得把你撲倒……”
  麵對她孩子般耍賴的抱怨,牧岩憋不住笑,“還好這孩子挺瘦,否則我骨頭都要被壓斷了。”眉心更緊地擰著,他噝了一聲,合了合眼,神情突現幾許委屈,“哎!我說你能不能換個地方拄著啊。”
  安以若本來因他的話轉著眼珠笑了,聽到他開口,猛然意識到她的手剛好支在他受傷的左胸上,慌亂間欲抽回手,誰知剛一動作,右手沒撐住地麵又重重跌回他懷裏。牧岩本來偏頭欲起,卻又被她壓回原位,他皺著眉看著她,像是她故意的。
  與他對視一眼,知道自己笨拙的反應弄疼了他,安以若嘟著嘴,像個犯錯的孩子。牧岩歎了口氣,鬆開環在她腰際的手,輕咳一聲拉她起來,“活動一下,看看有沒有傷到哪兒。”低沉的聲音聽在安以若耳裏沒有絲毫不同,然而暗夜卻掩蓋了他臉上那抹不正常的微紅。摔倒的姿勢過於曖昧,她柔軟的身體緊緊貼著他,令男人心中湧起波瀾,猛然間意識到情感的轉變或許是沒有什麽明顯界線的。
  “沒事……”安以若借著他的手勁站了起來,伸了伸腿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妥,因為是逃亡,精神過於緊繃,並沒有發現牧岩與以往的不同。
  看到她確實沒事,牧岩警覺地摸出腰際的配槍,牽起她的手轉身欲走。刹那間,寂靜的別墅刹那間燈火通明,他握著她的手,被瞬間出現的六名黑衣人迎麵攔住,而那扇希望之門在眼前緩緩閉合。
  安以若霍然睜大眼,臉色愈發蒼白,畏縮著下意識靠近牧岩,微涼的小手回握住他寬厚的手掌,像是怕與他分離般牢牢握住。
  “牧大隊長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暗沉的聲音響起,正對麵的黑衣人側身讓出一條路,臉色陰寒的顧夜緩步而來。
  他背對著光,身影飄忽得像是一抹幽魂,鋒利的目光定格在牧岩身上,又移到他與安以若交握的手上,嘴角緊抿,他緩慢地抬頭注視著她,“以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留下,我放了他,否則……”頓了頓,黑衣人隨即領會主子的意圖,槍口精準無比地對準了牧岩,似乎隻待顧夜一聲令下。
  不自覺抓緊牧岩的襯衫,安以若的目光望向他,感覺到她的目光,牧岩左手微一用力,更緊地將她的手握住,冷漠的眸光迎視著顧夜,“顧先生似乎忘了安小姐的身份,如果我沒記錯她是被你綁架來的。”淩厲的目光冷冷掃過眾人,牧岩沉聲:“所以,你沒資格要求她留下。”
  顧夜驟然變了臉色,執槍的右手迅速抬起,對準牧岩的頭,“那就看看我有沒有資格留。”比誰動作快?顧夜不相信這麽多殺手要不了他的命,當侍從告訴他樓下有警察,他就意識到事有蹊蹺,隻是倒還真的意外牧岩會單槍匹馬闖進來救人,如果不是身份對立,他都有些佩服他的勇氣,驚覺到他對安以若的重視,心中極為不悅,“牧隊長敢不敢和我賭這一局,看看究竟是誰的子彈快?”
  牧岩眼簾一抬,鋒利微微一閃,執槍的右手悄然一緊,與顧夜的槍口精準地對峙,“我敢保證是你先倒下。”他說得輕描淡寫,語氣卻是令人隱隱生寒的冷厲,“隻是現在的局勢對我很不利,我不會傻到在這種情況下和你拚命。”如果隻是他和顧夜兩人,牧岩有決對的把握先射傷他,然而,眼前六支槍對著他和安以若,再精準的槍法也得賠上他們的命,沒有把握的仗牧岩向來不打,於是,他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垂下手臂,配槍緩緩從手中滑落,輕輕落在濕滑的草地上。
  雨勢早已減弱,此刻隻是飄灑著毛毛細雨,兩方人在這寂靜的夜晚久久對峙。牧岩麵不改色,神情冷靜淡然如常,顧夜微眯雙目,臉色複雜難解。
  雨霧中,他們默然望著對方,似乎在等著對方行動,又似在是等待一個最佳的出手時機。安以若訝然望著牧岩剛毅的側臉,心霎時揪緊。這個時候他卻放下了槍?那他們要如何闖出去?可是如果不放下,硬闖之下,生還的希望又是何等緲茫。她瞬間明白了什麽,靜靜站在牧岩身側,與他並肩等待下一刻的變故。
  “牧隊長果然不同凡響。”良久之後,顧夜冷笑,執槍的手沒有放下,“你果然聰明,和這樣的對手玩兒才有意思。”
  了然顧夜的意圖,這是給他申辯的機會,鬆開安以若的手,摟上她腰間的同時,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滑進她外套裏,眉心聚緊,她聽見牧岩清冷的聲音漫然說道:“隻可惜這個遊戲沒有規則,太容易出現偏差,而這偏差足以令人賠上身家性命。”不著痕跡地摟緊她的纖腰往懷裏帶了帶,他說:“安以若我必須帶走。”
  “她,我留定了。”目光自安以若身上移過來,顧夜漫不經心地說:“牧岩,我要是在這裏作掉你……”微抬下巴,語氣輕挑盡顯不屑,“神、不、知、鬼、不、覺。”
  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六個字,眼裏冰冷的光華愈加深沉,他沒有打算讓牧岩活著走出這裏,此情此景,情勢對他明顯有利,他又怎麽能放過他,顧夜傲慢地笑了,心想正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偏闖進來。既然怎樣都是贏,他似乎並不介意讓他多活一會兒。
  對於他的話牧岩並不懷疑,他能輕而易舉解決掉警察,甚至連例行的搜查都沒有進行,可想而知他的手段,於是,他默默變了眼神,銳利如天際的飛鷹,肅殺之氣流瀉而出,思索後亮出底牌:“那麽,你再也沒有機會拿回金鑰匙……”
  
  糾纏不清  
  “砰!”毫無前兆,顧夜驟然開槍,子彈精準無誤地射在牧岩腳邊。
  “啊!”安以若驚惶失措,尖叫一聲轉身撲進牧岩懷裏,牧岩手臂一緊,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裏,低聲安慰:“別怕,沒事。”傳言是真的,金鑰匙果然是他重視之物,牧岩鬆了口氣。
  盡管已經領教過顧夜的喜怒無常,安以若依然被他突然失控的舉動嚇得慘白了臉色,雙手緊緊抓著牧岩的襯衫,情緒一時無法平靜,耳朵嗡嗡作響,朦朧間聽到顧夜冷聲說:“牧岩,我就陪你玩下去。”
  牧岩眉眼之間英氣盎然,他沉聲,“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陪顧先生玩遊戲,天亮就出發,金鑰匙給你,安以若我帶走。”身受槍傷的他要逮捕顧夜似乎很困難,牧岩很清楚此行的目的隻為救人。
  顧夜冷笑,眸子望向安以若。
  一陣沉默劃過,不回身她都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良久之後顧夜垂下執槍的手,“鑰匙我必須拿回來,至於安以若,如果你有本事就帶走,否則……”
  聞言,安以若刹那間清醒過來,她驟然轉身,眼裏掠過不屑,“你憑什麽?”眸底的憤怒一點一點蔓延,她指責:“你沒有權力強迫我留下。在巴黎的相遇難道就是我這場惡夢的起源嗎?如果你為了報複我配合警方殺了你們的人,那就殺了我。”
  夜風輕拂,長發飛舞在空中,顧夜凝望著不遠處的女人,聽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記住,別企圖困住我,我不是你什麽人。”頓了頓,安以若清冷從容地說:“即使我死,也不會是你顧夜的女人。”活了二十六年,她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麽偏執的人,他的所謂喜歡,她承受不起。
  兩兩相視,顧夜眼中的怒火如風沙席卷,執槍的右手死死握住,骨節因太過用力而泛白,然後,他忽然急步上前,槍口欲抵向她太陽穴。
  “顧夜!”牧岩摟著安以若霎時退後半步,與此同時,右手在半空中截住手槍,五指收攏牢牢握住槍口,瞳孔迅速緊縮,淩厲的目光鎖定顧夜,“別碰她!”
  顧夜冷卻了眼神,加大手腕的力度,卻擺脫不了牧岩的鉗製。
  忽然,驚雷四起,聲音悶沉刺耳,安以若恍然一瞬,回神時就看見牧岩與顧夜兩相較勁,針鋒相對。她閉了閉眼,決不能哭。事情其實並沒有到最糟的地步,牧岩在她身邊,他一定可以帶她離開,她決不能流下一滴眼淚,這個時候,他也需要她堅強。
  “我再說一遍,金鑰匙可以給你,但前提是從現在開始安以若必須毫發無傷。”牧岩目光炯炯,手默然一緊,強硬地甩開了槍口。
  顧夜靜默了一瞬,眼底翻湧的怒意漸漸變得冰冷,許久之後,眼神依然冷靜不下來,然後,他在眾人的愕然中舉起右手,向空中連發三槍,隨即將槍大力擲於遠處,目光凝結成霜寒,他眯著眼晴冷冷問:“金鑰匙在哪?”
  “當然不會在我身上。”冷靜了眼神,牧岩幾不可察地微微側身,將安以若護在身側,潛意識裏他認為顧夜太過瘋狂,逼急了他他什麽都做得出來。
  顧夜驀然轉頭,鳳目中的陰寒恨不能將牧岩凝凍,“牧岩,我勸你三思而行,玩到最後如果見不到金鑰匙,我會親手送你上路。”即便拿到金鑰匙,他也要殺了他,就憑他摟著他的女人。
  安以若盯著牧岩漆黑的眼眸,然後看見他的唇角微微上揚,“我們需要休息,否則明天沒有力氣帶你去取東西。”聲音依舊淳厚低沉,含笑的神情卻風卷著冰冷。
  安以若怔忡,沒想到牧岩話鋒突轉,目光看向顧夜猜測他下一刻又會有什麽瘋狂的舉動,然而,他卻隻是沉默了一瞬,冷聲說:“帶走,天亮上路。”
  牧岩說金鑰匙在他身上,顧夜深信不疑。誰讓那把鑰匙真的在蕭雨身上,誰讓是他殺了蕭雨,所以東西在他手中不足為奇。顧夜發誓要拿回來,除了鑰匙,還有他摟在懷裏的女人,他要一並拿回來。他發誓。
  兩名侍從利落地收起手槍,像是很有經驗一般上前搜了牧岩的身,並沒有搜出任何武器,站定在安以若麵前,猶豫了下正欲伸手。
  安以若眼底閃過一抹驚慌,未及思考“啪”地一聲拍開男人的手,正不知道該說什麽,卻聽牧岩冷冷說道:“要搜可以,找個女人來。”
  安以若緊皺著眉,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放到哪裏,但大腦卻清楚得很。她想著不能讓他們搜她,絕對不能。雖然她並不知道剛剛滑進她口袋裏的東西是什麽,但她可以肯定牧岩在這個時候把它放在她身邊,已經料到他們一時走不成,必定要被搜身,而這東西一定是很重要,對於脫困有極大的幫助。
  顧夜站在不遠處冷冷注視著牧岩與安以若,她身上穿著他的襯衫,外麵披著一件男式的外套,眼晴微眯,冷卻了聲音詢問:“你打算和他一起?”
  瞬間明白他的意圖,安以若下意識退後一步,緊靠著牧岩站定,抿著唇不說話。不管他們要把牧岩關去哪裏,她都不要和他分開。
  “你別後悔!”冷冷砸下這句話,顧夜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名侍從對望一眼,對牧岩喝道:“走。”
  牧岩淡漠地掃了兩人一起,牽起她的手被他們押到了地下室,也就是先前那場血腥嘶咬發生地,安以若和蕭然被抽鞭子的地方。
  眼看著靠近那裏,安以若忽然捂著嘴幹嘔了兩聲,牧岩伸手扶住她,“怎麽了?”
  安以若的眼裏霎時蓄了淚,右手抓住他的手腕,指甲都掐進了他的肌膚,哽咽著說:“他們,他們在哪裏,咬,咬死了人……”
  想到之前蕭然被人帶出這裏,又想到安以若身上的鞭傷,牧岩瞬間了悟了什麽,感覺到安以若的身體一軟,他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輕聲說:“把眼晴閉上,什麽都別想。”
  “牧岩……”畏縮著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頸側,她哽咽著低喃,那一幕可怕的嘶咬不受控製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閉上眼晴也無法抵擋它的闖入。
  縹緲的聲音氣若遊絲,低頭用他略顯粗糙的側臉輕輕貼了下她的臉頰,似是讓她感覺到他身體真實的溫度,牧岩在侍從冷寒的目光中將安以若抱進了地下室。
  裏麵已被人清理過,卻依然彌漫著血腥的氣息,牧岩擰眉,倚靠著牆壁坐了下來,聽到門落鎖的聲音,他像抱孩子一樣將安以若抱在懷裏,讓她的頭靠在他胸前,柔聲安慰:“別怕,有我。”想到她的鞭傷,輕撫著她的背,又問:“疼嗎?”
  安以若抱緊他的窄腰輕輕點了點頭,倔強地將蓄在眼眶中的淚咽了回去,吸了吸微微泛酸的鼻子,“有點……天亮要去哪兒?”她想回家,一刻也不願意停留在這兒。
  “過江回雲南。”牧岩的頭微一後仰,輕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左胸的傷口隱隱作痛,怕她發現他的異樣而恐懼,他說:“睡一會兒吧,明天要走山路,你背上有傷,要保存體力。”
  “我們,我們會平安嗎?”她盡量讓自己勇敢,可依然覺得害怕。
  “有我在。”牧岩一頓音,低頭貼上她的額頭,“怎麽會不平安?”
  安以若臉上破天荒的綻出一絲笑,有一滴眼淚悄然落下,“你這家夥……”
  心情複雜地騰出一隻手揉著她的頭發,忽然想到什麽,他問:“要不要給你上點藥?”
  “嗯?”安以若抬頭,小臉與他的俊顏近在咫尺之間,臉莫名地紅了,結結吧吧地問:“哪裏有藥?”
  牧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自在摸出褲兜的藥,“之前離開的時候從醫箱裏拿的,應該對鞭傷管用。”藥箱裏有很多瓶藥,隻有這瓶放在外麵,他猜想是醫生拿出來準備給她擦的,於是離開前他順手牽走了,剛才侍從搜身的時候看見了,被他劈手搶了過來。
  看到他的臉竟然也有些紅,安以若有些無所適從,背上的鞭傷疼得厲害,她很想抹上那藥止痛,可是,可是她自己擦不了啊,又不好意讓他幫忙,於是她默默低下頭,“不用了,還,還好,不是很疼……”
  “我是擔心會感染,萬一你發燒就麻煩了。”牧岩當然明白她的不好意思,但他又不得不理智地分析,見她抿著唇頭垂得很低,他說:“這樣,我讓他們叫個人來……”
  “不用了。”安以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阻止卻脫口而出,與他對視一眼,她咬了咬牙說:“你幫我吧。”
  退出他的懷抱,緩慢地轉過身,顫抖著手在他麵前脫下了外套,然後是襯衫。將衣服抱在胸前,臉頰紅若朝霞,腳趾都羞紅了。
  牧岩的不自在在看見她細嫩肌膚上那幾道暗紅鞭痕而緩和下來,他扭開藥瓶,手指上沾了藥輕輕抹在她的傷處。
  他的動作很輕,卻還是令安以若打了個機靈,大手一僵,他忙問:“很疼?”
  她嗯了一聲,咬著牙挺直了背,聽見牧岩說:“忍著點,一會兒就好。”
  感覺到他手心裏的薄繭以及暖暖的溫度,安以若的慌亂被漸漸撫平,恍惚了一瞬,她慢慢安靜下來,輕聲問:“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蕭然帶的路。”輕輕揉著她的傷口,他解釋:“上頭同意我帶她來換回你,但又怕她太過熟悉這裏而脫逃,就在她肩膀處的傷口植入了追蹤器。”
  “她沒發現?”
  “要是換作別的地方肯定能發現,但她肩膀中了槍,疼痛很正常,所以不易發覺。”見她不說話,他又說:“她被顧夜安排在半路的人救走了,照我們估計她脫困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身上有沒有裝東西,但在掃描的過程中一定會避開傷口,所以……”
  “跟拍電影似的。”安以若莞爾,偏過頭說:“可惜我不是作家,否則這次的經曆可以寫一本小說了。”
  牧岩低著頭笑了,專注地為她擦藥沒接話,又聽她問:“金鑰匙是什麽啊,顧夜那麽緊張它。去年我在法國學習設計的時候與顧夜見過一次,當時我就撿了他的鑰匙,不過我真的不記得那鑰匙有什麽特別的,會是那把嗎?”
  “不是。”
  “嗯?”
  “金鑰匙其實是一對。”
  “一對?”安以若好奇心起,欲轉過身問個明白,全然忘了此時正衣衫不整,牧岩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沉聲製止她的動作,“別動。”這個女人,動來動去會疼不知道嗎?還有就是,她這樣半裸著轉過身來,他們都會很尷尬她不知道嗎?他是個男人,她就沒有半點危機感嗎?這個笨女人。
  更緊地抱著胸前的衣服,安以若老實了,不再吭聲。
  牧岩略一思考,又繼續說道:“金鑰匙是顧家一代代傳下來的,說是拿了它的人才有權接管家族的生意。兩把鑰匙的缺口是可以重合的,要同時插進寶險箱才能打開暗鎖。”這些是很久以前聽蕭然無意間提起的。
  “怎麽會在你手上?”安以若低著頭,細細琢磨了一陣兒,還是沒想通。
  “顧夜脾氣太暴,為人又踞傲,他爸在臨終前將另一把鑰匙給了義女蕭雨保管。”言外之意,蕭雨被他擊斃了,鑰匙落在他手上並不稱奇。
  “鑰匙在哪兒啊?”安以若問完,忽然想起他往彼在她身上的外套裏放的東西,這才伸手去摸風衣的口袋,待知道放在她身上的是什麽時,身體瞬間僵住,“那,那個……”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牧岩蹙眉,收好藥瓶,接過她抱在胸前的襯衫,披在她肩上,“先穿上。”
  安以若知道他轉過了身,於是忍著疼利索地穿好衣服,手也不敢往口袋裏摸了,她這輩子也沒離這東西這麽近啊,她很害怕。
  牧岩轉過身時就看見她縮著身子出神,攏了攏外套,給她扣好扣子,輕輕攬過她的肩讓她靠著他休息,“如果不這麽做,東西被他們搜走明天我們會有些麻煩。”
  安以若默然點頭,沉沉歎了口氣,像個孩子一樣偎進他懷裏,心底的不安又一點一點擴大,許久之後,低聲說:“我想回家。”
  “別擔心,我們很快就會回去。”牧岩握著她的一隻手,似是要傳遞力量給她,而另一隻手卻緊緊收縮,指甲仿佛都要刺入掌心,靜默了片刻,他沉聲說:“我來的時候你男朋友來送機,我答應過他會帶你回去。”
  
  夭折萌動  
  為什麽會提及席碩良,牧岩也不清楚,似乎沒有經過大腦,話就已經脫口而出了,或許是想安慰鼓勵安以若,又或許是在提醒警告自己,總之,他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時間,氣氛凝滯,他,心亂如麻。
  天亮前的幾個小時異常難捱,盡管擦了藥,背上的傷口還是隱隱作痛,安以若輕輕退出他的懷抱,眼淚不自覺湧了上來。若有似無地握緊了手,目光停留在那枚戒指上,心裏難過得不行。沒有原因,她就是很不安,感覺像是要發生什麽,而這次的意外,似是會斷送了她與席碩良的將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想到在危急之時心裏想的不是未婚夫而是眼前的男人,安以若心潮起伏,久久無法平靜。
  地下室裏寂靜無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偏頭看了眼閉著眼晴的牧岩,有一瞬的恍惚。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部線條崩得有些緊,濃眉輕擰,嘴唇微抿,神情肅然又令人莫名的安心。看著他略顯疲態的臉,猶豫了下,安以若狠心把他推醒。
  “嗯?”牧岩其實沒睡,但意識確實有些模糊,幾天幾夜沒睡了,鐵打的身體也架不住這麽折騰,更何況他還有傷在身,撓了撓頭發,他問:“怎麽了?”
  “你的傷怎麽樣了?”先前為了接住她,他會不會扯裂傷口?安以若很擔心,見他臉色不好,忍不住想問問。
  “沒事。”牧岩思考都省了,利落地扔出兩個字又閉上了眼晴,下一秒安以若已經去解他襯衫的扣子,“我看看。”
  “沒什麽好看的。”牧岩睜開眼,格開她的手,“傷口沒有愈合,但也沒惡化,不要緊。”短短幾天時間,他說傷口愈合了,除非是傻子,否則沒人會信,他也沒必要撒這個謊。
  “我看下,幫你好好包包,免得明天活動起來不方便。”安以若很堅持,掙開他的手,徑自解著扣子。
  領教過她不輸他的倔勁,牧岩選擇了順從,任由她去了。
  男人□著上身,毫無贅肉的健碩身材暴露在女人麵前,忽略了他性感的六塊腹肌,目光被他胸前纏得厚厚的卻已被鮮紅的血滲透的紗布,眼晴一酸,淚就湧了上來,盡管極力控製聲音依然有些哽咽,“我去找他們要藥,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說著就要起身,卻被牧岩伸手拉住,笑了笑,他說:“不用了,忍一天沒問題,反正明天我們就能脫困,到時候……”
  “不行!”安以若堅決地打斷,大力甩開他的手,在眼淚掉下來前轉過身走到門邊,用腳大力踢門,“有人嗎?出來!”
  “什麽事?”守在外同的侍從冷冷問,語氣很不耐煩。
  “我需要藥和紗布,你去拿來。”安以若止了哭泣,語氣強硬得像她是這裏的主人,完全忘了她此刻像囚犯一樣被人家困在地下室裏。
  侍從透過玻璃窗盯著安以若看了幾秒,又聽她吩咐,“沒聽見我的話嗎,我說我要藥和紗布。”抬頭迎視著侍從探究的目光,她說:“告訴顧夜,要是他滿足不了我們的需要,別想拿回金鑰匙。”頓了頓,她補充道:“帶路也是需要體力的。”
  侍從沉了臉,一言不發的走了。安以若見他轉身就走,搞不懂他到底是去拿藥了還是不打算理會,頓時急了,狠狠踢著門,咒罵道:“你什麽意思?聽見我說的話了沒?喂,喂……你給我站住……”
  “好了好了,別踢了,看傷著腳。”牧岩將她激動的身子抱住,低頭俯在她耳邊安撫,“你也說帶路需要體力,更何況我們不止要帶路還得找機會跑路,更得保存實力。別喊了,你嗓子都啞了,我沒事,真的沒事。”安以若流露出的無助與心疼像是一股暖流,緩緩注入他的身體,似是無形的力量,支撐他捱下去,更在刹那間將先前的不快與掙紮拋到了九霄雲外。
  安以若又氣又急,被他抱住還不安份,伸腳又補踢了一下,哽咽著說:“都TM不是人,沒一點同情心,你傷得那麽重,怎麽能這麽冷血……”她說不下去了,臉貼在他胸前,哭了。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他的傷口,她很怕,怕他倒下去。他說過要帶她回家,他說走出這幢別墅他們就贏了,可她已經猜到接下來是一場硬仗,這樣重傷的他要如何應對呢?她很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牧岩擰著眉笑了,“真沒想到你也會說粗口。”聲音很輕,隱約帶著寵溺的成份。
  “我,我哪有……我沒有……”她在他懷裏低聲嘟囔,底氣明顯不足。
  牧岩輕聲笑,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這樣撒著嬌有些孩子氣的她令他心底柔軟之處湧起異樣,他像安撫小貓一樣撫摸著她的頭發,極力壓抑的情感似是要在瞬間暴發。靜默了片刻,他斂神將她自懷中拉起,額頭與她相抵,灼灼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眼晴,他看見她尤為慌張地垂下了眼,大手撫上她的臉頰,然後,緩緩俯低了頭,情不自禁吻向她的唇……
  安以若恍惚之時男人溫熱的唇已經覆在她的,他似乎有些猶豫,吻得很輕,很柔,很珍視,很小心,身體驀然一僵,微張了張嘴想開口說話,然而,此時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卻像是一種無聲的邀請,等待他品嚐她的甘甜,而他,也真的那麽做了。
  手臂微一用力,將她壓進懷裏,撬開她的牙關,他情動般纏綿地吻著她。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想這麽做了,一而再地克製,到底還是沒能壓下心底蟄伏的渴望,牧岩不想再壓抑,他從未如此渴望吻過一個人,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眷戀而陶醉地吸 吮她口中的甘甜,輕柔地淺嚐漸漸變得激烈而強勢,安以若的神智變得渾沌起來,虛弱地靠在他懷裏,鼻端圍繞著他特有的男性氣息,如風沙般席卷著她的意識,她忘了反應,順著他的步伐退後,後背抵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結實的身體緊緊貼著她,直吻她快要窒息才不舍地滑開她的唇,啞著嗓子在她耳畔問道:“這次還要甩我一巴掌嗎?”語氣是問句,卻並不是要她的回答,隻是輕輕抱著她,靜靜地調整呼吸。
  安以若的臉頰滾燙,輕輕喘著氣,身體癱軟在他懷裏。她從不曾想過外表冷靜沉穩的牧岩竟有如此熱情的一麵,與機場那個隻是唇貼唇輕輕碰觸的一吻相比,剛才這一記濕吻極盡纏綿,他吻得那麽激烈,他的唇舌像是岩漿,所過之處摧枯拉朽,令她神智迷離地自然回應了他。
  她,她竟然回應了?!
  在她怔忡的時候,牧岩想到她背上的鞭傷,抱著她轉了個身,自己的後背貼在牆壁上,手臂將她圈在懷裏,溫柔地叫了聲她的名字,“以若!”
  安以若沒有應,隻是輕輕閉上了眼晴。不應該的,不可以的,他們,他們怎麽會這樣?一時間,她心亂如麻。直到氣息完全平複,她低低地問:“為什麽?”
  牧岩的臉親昵地貼著她的側臉,她的肌膚細嫩,帶著清新的味道,他滿足地喟歎了一聲。為什麽?為什麽?他也在反複問著自己。為什麽就這麽來了?為什麽不肯等待中國警方與緬甸這邊溝通好了再行動?為什麽沒有聽上級的安排連夜潛了進來?就因為機場那場尷尬的相遇挨了她一耳光?還是因為她勇敢而機敏地與他兩次的的配合無間?或許是因為在生與死的邊緣,她抱著晨晨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求救地叫他的名字?踏上飛往雲南的飛機上,牧岩其實已經知道了原因。隻是他,一直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心。
  機場初遇,他為了掩人耳目匆忙間唐突地吻了她,正想道歉,回過神的她卻低低叫了一聲:“啊!我的行李。”他怔了怔,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行李箱上,“在那兒。”
  “哦,謝謝!”她感謝他的提醒,掙開他的懷抱向行李箱小跑而去。
  他正想過去幫忙並且解釋的時候手機就煞風景地響了,接到指示他不得不趕緊離開,上車前忍不住回頭,她卻站遠處望向他這邊,憤怒地大喊:“喂,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呀?色狼……”
  他記住了她,那個在停車場左顧右盼的女孩子。那時的她,憨憨的,特別可愛,與後來他所接觸的機敏感勇敢知性的安以若簡直天差地別。記得後來米魚曾對安以若那天的反應做出這樣的評價,“天雷勾地火,她被燒焦了。反應遲鈍,不足為奇。”
  再遇是三個月後,又是他執行任務。她踞傲地揚著下巴,盯著他的眼晴冷冷地說:“沒證件!”他當時很想笑,卻不得不小心措詞,誰讓是他有錯在先,他並不希望令誤會加深,心裏還在琢磨著該如何解釋,她的巴掌已經落了下來。他不避不閃,想表明的隻是一種態度,就是他確實很抱歉,畢竟誰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吻都會憤怒吧。但他又在心裏沉沉歎了口氣,這個女人脾氣真是火暴,她難道不知道在他執行任務的時候,就算是他老婆都不能來打?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似乎都不在他意料之中,蕭雨突然出現挾持了米魚,她嚇得臉色慘白,卻與好朋友默契配合,給了他擊斃罪犯的機會,令案子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錄口供時的不耐煩,認人時的凝思苦想,碰上子越時的尷尬不自在,以及倔強地不肯上他的車的種種,種種,她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他的心。從最初唐突佳人的歉意,到後來對她勇敢以及知性的欣賞,牧岩終於在那個驚魂之夜為她擋槍的瞬間了悟了什麽。
  他喜歡上她,這個認識時間極短,見麵裏外裏算上不足十次的女人。然而,他卻什麽都不能做,因為她,有男朋友。病房外她講的那一通電話,讓他意識到她應該很愛席碩良。於是,他在那天開口不讓她再去看他。
  “為什麽?”許久沒有得到回應,安以若沉不住氣地再問了一遍,感覺到牧岩鬆開了手臂,然後,走廓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地下室的門被打開,她看見臉色慘白的蕭然站在門外,而他,到了嘴邊的話終究沒來及說出口。
  “利用我?”像是沒有看見安以若,蕭然直視著牧岩聲音破碎地問。
  牧岩抿唇,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選擇默然。利用嗎?他不想解釋,也無從解釋。
  “難得顧夜都查不出追蹤器裝在哪裏,我是不是該為國家研究出這麽精密的東西表示一下敬仰?”蕭然冷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會是昨晚我們纏綿的時候你悄悄放在我身上的吧?”
  “蕭然!”神色霎時凝重,牧岩沉聲,他突然很怕安以若誤會。他與蕭然之間,似乎有些說不清楚,他不允許這種曖昧發展下去。
  “怎麽,做過的事這麽快就忘了?”蕭然在他麵前站定,目光淡淡掃過安以若,清清冷冷地說:“昨晚你對我可不是這樣的。”不等牧岩說話,她已轉過了身,對侍從吩咐道,“帶兩位客人到樓上吧,可別怠慢了,否則你們主子要是心疼佳人可就麻煩了。”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牧岩回身,一言不發的扣緊安以若的手腕,帶著不容躲避的強勢領著她離開地下室。長久的沉默劃過,直到兩人被安置在頂樓最靠裏的房間,直到安以若拿起桌子上的紗布為他重新包紮好傷口,他終於看到她手指上那枚刺目的戒指。
  偏過頭,英俊的臉上浮起一抹自嘲地笑。
  牧岩猛然意識到,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
  
  風起雲湧  
  度過難捱的一夜,當清晨的霧靄還沒有散去的時候,牧岩和安以若已經坐在一樓的客廳了。
  牧岩顯然又是一夜未眠,俊顏上的疲憊無從掩飾,然而,雙眸卻是燦若晨星,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覺察到安以若的目光,牧岩轉過頭,彎唇一笑,笑容莫名的溫暖,“別這麽緊張,不會有事的。”知道她整個神經都緊繃著,他輕握了下她的手安慰:“你的樣子好像對我特別沒信心。”他挑眉,眼神那麽自信,又異常的犀利。
  四目靜靜對視片刻,安以若輕輕搖了搖頭,心裏苦澀地想,都到了這個時候你再安慰我我也能感覺到危險的氣息啊。反正都已經走到這一步,除了繼續往前,已經別無退路了。
  這是兩人離開地下室後惟一的交流,昨晚,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直到天快亮時才熬不住了迷迷糊糊睡著了。而他,一直閉著眼晴坐在對麵的沙發上,始終一言不發。然而,安以若並不知道,當她睡著的時候,牧岩曾不止一次為她蓋回踢落的被子。
  又等了一會兒,顧夜終於從樓上下來,牧岩也不廢話,直接提出要求:“金鑰匙在姐告,你隻能帶兩個人同行。”見顧夜漫不經心地望著安以若,他說:“人太多的話,我沒把握你會不會在拿了東西後翻臉。”
  “我肯定會翻臉。”顧夜緩緩側過頭,說得清傲而孤高。
  “不翻臉就不是顧夜了。”蕭然走進大廳,挑釁般看向牧岩,“這兩個人中是不是要算上我?”
  眼裏冰冷的光芒驟起,牧岩答道:“是。”他把她帶出來,她,還要被他帶回去。臨行前上頭有過交代,要麽把活人帶回去,要麽,當場擊斃。
  電光火石間,蕭然瞬間了悟了什麽,目光中有了席卷而來的殺意,她勾起清冷的笑,“就算我受了傷,要殺她也是一如反掌。”瞥了眼安以若,眸底一片冷厲與不屑。
  安以若與牧岩對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忽然之間,兩個人似是無話可說,卻是各懷心事。
  “蕭然身上的追蹤器已經取出來了,牧大隊長確定要帶上她?”救出蕭然的時候對她進行過全身的掃瞄,但卻避開了她的傷口,所以沒有發現植入她肩膀傷口處的追蹤器。牧岩的闖入令顧夜覺醒,連夜找人再次檢查了蕭然的身體,終於在她血肉模糊的槍傷處找到了追蹤器,素冷的眸光仿佛能淩遲了人,最後他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他的失算,她的大意,讓他們徹底失了先機。不單單因為這趟姐告之行凶險難測,更導致他九鑽老總身份的暴露,從牧岩來到別墅那一刻起,注定他們以後的日子不會安寧,這一切不過才剛剛開始,除非殺了他,否則再也回不到先前的寧靜。但牧岩不是個簡單的角色,顧夜到底不敢小看他。
  沒有討價還價,顧夜隻帶了兩個人,除了蕭然,他選擇了一名侍從,待看清眼前站著的男人,安以若下意識抓緊牧岩的胳膊,而牧岩也擰起了眉,默然注意著眼前的那匹狼。顧夜想幹什麽?他未免太過有恃無恐。
  牧岩身穿黑色的風衣,牽著安以若的手隨顧夜蕭然向頂樓而去,直升飛機已經等在那裏。風在耳邊呼嘯,安以若畏寒地縮著脖子,牧岩注意到她的異樣,不發一言地脫下風衣披在她身上,不顧她的掙紮徑自扣上了衣扣,然後將她抱上了飛機。她身上穿的女裝是顧夜早上派人送到房間的,牧岩看著就礙眼,但又不能讓她穿著一件男式襯衫走山路,現在剛好,穿上他的外套果然順眼多了。
  機艙裏,顧夜雙腿交疊著閑適地倚坐在安以若對麵,蕭然臉色蒼白地坐在牧岩對麵,侍從繃著一張撲克臉牽著狼坐在最外麵。
  飛機平穩地飛行在空中,安以若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望著窗外,什麽話也不說。顧夜的目光鎖定她沒有血色的臉頰,嗡嗡的轟鳴聲掩蓋了他沉沉的歎息。
  牧岩抬眼,與蕭然淒哀的目光相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漠然移開目光,將顧夜毫不遮掩的眷戀收入眼底,他深呼吸,再呼吸,唇角抿成一線合上了眼。
  機艙內流過長久的沉默,足以令人窒息,然而,每個人的心境都不如麵色來得平靜,誰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下降高度,找空地停。”過了江,牧岩睜開眼望著外麵,冷靜地吩咐。
  顧夜收回目光,看著外麵,冷聲說:“牧大隊長玩兒我?你別告訴我東西放在叢林裏。”
  牧岩牽起似有若無的笑,漫不經心地說:“為什麽不可以?”他必須避開鬧市,以免顧夜無所顧及當場開槍。而在山林裏,相對而言更容易脫身。
  眼微微一抬,眼底的怒意在傾刻間翻湧而至,侍從接到他眼神的示意,敲敲駕駛室的玻璃。飛機緩緩下降高度,安以若快被壓抑得昏倒了,顧夜的目光讓她感覺很不在自,渾身冷到極點,心底有種強烈的不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也不得而知,而那隻狼又讓她心生恐懼,心提到嗓子眼,顫抖著握上牧岩的手。
  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牧岩下意識皺了皺眉,偏過頭,她臉上的慌張一覽無遺,深遂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她,然後微微彎唇,似是無聲地說:“別擔心,一切有我。”然後,安以若感覺他手心微一翻轉,將她的手反握在手裏。
  安以若並不知道牧岩在安撫她的時候,心情也是極為沉重的。身經百戰的他太了解顧夜那個黑色帝國有多盤根錯節,複雜的背景令人難以摸清。而他和她像是兩片飄搖的葉子,此行危險重重。即將到來的一切,似是外麵漸濃的霧靄,誰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會贏。
  飛機停下的時候,牧岩環顧四周,皺著眉頭的俊顏神色微微一變,卻還是鎮定地帶著安以若下機,摟在她腰際的大手輕輕動了動。
  安以若知道他在找什麽,緊抿著唇勉強笑了。昨晚他放在她身上的槍她謹慎地收在口袋裏,一方麵怕顧夜發現,一方麵又怕不小心掉出來,身體都是僵直的。
  “啊!”安以若尖叫一聲,恐慌地撲進牧岩懷裏,哽咽著說:“別,別讓它靠近我……”那隻眼放綠光的蓄生離她太近,當她發現的時候嚇出了一身冷汗。
  顧夜應聲轉過身,看見她被牧岩摟進懷裏,臉色鬱沉,正欲開口卻聽牧岩沉了沉口氣冷聲說:“離安小姐遠點。”
  侍從看向顧夜,見他點頭,恭敬地低著頭,將狼牽得遠了些。
  抱住安以若的瞬間,腰際的槍已經神不知鬼不覺落下牧岩手中,鬆開手,狀似不經意理了理她的外套,四目交凝,兩人會心一笑,都鬆了口氣。沒辦法,顧夜太精明,牧岩就知道他早上還得搜他的身,所以東西隻有藏在她身上。
  在牧岩的帶領下,五人一狼走在羊腸小道上。安以若從沒走過山路,又不熟悉地形,走得很慢很費勁兒,牧岩始終拉著她,承擔著她部分的體重,為她保存體力。
  山間隱約有旋律調式獨特的山歌傳來,細聽之下,清亮的聲音是從蔥蔥鬱鬱的密林之處流轉而來,安以若積鬱在心底的慌亂漸漸消散開來,抬手抹了把額頭的細汗,她長抒了口氣。
  “還有多遠?”她低聲問。
  牧岩抬頭看了看,距上次他與蕭然休息的地方已經不遠了,於是他鼓勵著說:“再堅持一下,前麵就到了。”
  就在前麵!也就是說馬上就要發生什麽了,安以若的心弦又繃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極不自然。
  “記住,無論發生什麽都別鬆手。”牧岩了然她的心思,壓低了聲音,用僅能兩個人聽到的音量提醒。
  安以若抬眸,臉色慘白得已無血色,她鄭重地點頭,小手緊緊回握住他。
  當五個人停下來的時候,牧岩表情沉靜地坐在石頭上休息,顧夜已警覺地摸出了槍,蕭然不以為意地望向安以若,眼神是恨不能將她淩遲的冷厲,一臉肅殺的女人令她從頭涼到腳。侍從牽著狼站在不遠處,警惕地望著四周。
  山歌遠遠飄過來,伴著清脆的鳥鳴,一切似乎都是生的跡象,然而,安以若卻無法冷靜下來,她甚至覺得腳已經開始發軟,隻是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與牧岩十指緊扣。
  山路上偶有人經過,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眼裏滿是不解,但匆忙的腳步證明他們之間的對峙已經驚動了別人,盡管他們將槍隱藏起來並沒有外露。
  “怎麽,牧大隊長還打算拖到什麽時候?”顧夜失了耐心,昏暗不明的眼裏劃過危險的氣息。
  牧岩抬眼看著他,就在安以若以為他要說話的時候他卻伸出右手攏了攏她的頭發別到了耳後。她不解地望著他,而他笑了笑,真誠質樸的那種。她渾身僵住,怔怔地任由他擺弄。然而,牧岩這一狀似親昵的舉動卻瞬間激怒了顧夜,男人的臉色驟然暗沉下來,冷寒的目光落在牧岩身上,執槍的右手緊了緊,他發誓拿回鑰匙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下那隻碰過安以若的手。
  “我得想想東西埋在哪兒了。”不動聲色地將顧夜的變化收進眼底,牧岩滿意地彎起唇角,淡然的笑容在安以若眼中有種無形的威嚴。
  蕭然變換了神色,眼底滿是疑惑。他將東西埋在這兒?顯然不可能。他們那天休息的時候他就坐在她旁邊,他們連半分鍾都沒有離開過,他何時將東西藏在這兒?她開始懷疑金鑰匙並不在牧岩手上。
  “牧岩,我給你十分鍾時間,看不到東西就送你上路。”顧夜很精明,卻到底不夠沉穩,如果他能看穿牧岩先前的舉動不過是為了激怒他,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十分鍾?你不覺得短了點兒?”心思轉了個遍,眼底無一絲異樣,語氣卻鎮定得根本不像置身生死邊緣,話語間,牧岩站起身牽著安以若的手欲向巨石後而去。如果他沒記錯,後麵該有一條小徑。
  “牧岩!”安以若顫抖著叫了一聲,語調很低,卻難掩驚惶,牧岩頓住身形,直覺認為她的這一聲輕喚有些瘮得慌,轉過身順著安以若的目光看過去。
  安以若腳邊,一條尖頭蛇正高昂著頭瞪著麵前的她,犀利地吐著信子,似乎準備隨時攻擊。她動也不敢動,額頭和手心嚇得沁出了汗,呼吸都已經不順暢了。
  “別動。”牧岩擰眉,穩了穩心神鬆開她的手,右手摸向腰際蓄勢拔槍,同時極輕極緩地蹲下身,忽然,尖頭蛇卻在刹那間向安以若的手腕咬了下去,眼看著那毒牙就要紮入她的肌膚。
  “砰砰!”兩續兩聲槍響,安以若的尖叫聲被刺耳的槍聲掩蓋,她死死閉上眼晴,感覺到有血迸濺在臉上。
  “沒事吧?”顧夜執槍衝到她麵前,伸手擦著她臉上的蛇血,安以若睜開眼晴的時候,腰上一緊,下一刻人已經落入那具熟悉的懷抱。
  “牧……岩……”顫抖的聲音,慘白的臉色,她真的嚇壞了。
  牧岩緊皺著眉頭,用力握了下她的手,冰涼的感覺令他湧起心疼,放柔了聲音安慰,“沒事了,別怕。”
  聽到他的聲音,安以若覺得自己的鼻尖一酸,眼淚不自覺落了下來,牧岩沒有安慰,深沉的目光越過安以若迎視著顧夜,他的怒意似是已達到頂點,他知道他們觸了他的底線。右手握住槍的時候,餘光卻瞥見蕭然驟然向安以若靠近,而她手上拿的不是手槍,竟然是一根針管。
  她想做什麽?刹那間明白了她的動機,牧岩手上微一用力將安以若扯到身後,迅速轉身的同時抬高右手在半空中截住她的手腕,像是料到他會有此反應,蕭然握在左手的匕首毫不猶豫砍向他手臂……
  
  放手一搏  
  蕭然這一刀似乎避無可避,牧岩掐住她手腕的右手動也沒動,打算硬捱過去。然而,情勢驟然逆轉,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徹底激怒了牧岩,甚至是顧夜。
  安以若被他拽到身後的瞬間,眼看著匕首就要刺入他的胳膊,她脫口尖叫,“不要……”急步衝上去以手握住鋒利的匕首,大腦是空白的,動作卻像是不受控製,完全是心的指引。
  眨眼之間,刺目的鮮紅自她手掌中流下來,滴在牧岩的袖子上,透過襯衫滲到他手臂的肌膚上。
  仿佛被利刃紮進身體,刺痛感那麽直接,牧岩的心猛地顫了一下,右手明顯一僵,眸光霎時轉為冰冷,渾身迸出迫人的氣勢,看在蕭然眼裏竟是冷寒的戾氣,然後,他手勁默然加大狠力一捏,清晰地聽到“哢嚓”一聲,是腕骨碎裂的聲音。
  “你……”握著匕首的左手無力地鬆開,右手的針管相繼落在地上,突來的疼痛令蕭然呼吸都變得困難,艱難地吐不出第二個字。
  蕭然,是你逼我的。牧岩神色變換,把她摔向一邊。隻覺一陣頭暈目眩,摔倒的瞬間,蕭然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掉了。
  轉過身,牧岩單手托住身體緩緩下滑的安以若,伸出右手輕輕掰開她緊握匕首的手,“沒見過你這麽傻的……”刹那間湧起的心疼令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目光落在她滿是鮮血的手掌,啞聲說:“忍著點,別使力……”不忍心再說一句責備她的話,他軟語安慰。
  安以若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卻還是倔強地點了點頭,顫抖著聲音說:“我沒事……”臉上已經毫無血色,還朝他笑了笑。
  望著她含淚的笑顏,他溫柔地笑了,用額頭輕輕貼了下她的,“傻姑娘……”
  顧夜站在一旁眼睜睜目睹安以若為牧岩奮不顧身,又看著他們親昵地舉動,眼裏已經噴出火來,冷靜驟然間蕩然無存,他厲喝一聲牧岩的名字,槍口精準地轉向他,欲勾食指……
  不及思考,牧岩左臂攬過安以若護在身側,利落地抬腿踢向顧夜執槍的手,沒想到他反應如此之快,為免槍脫手,顧夜右手急速一收,依然被牧岩踢到了胳膊,冰冷的眼眸射出懾人的寒光,他不得不退後一步。
  一腳落空,牧岩轉了個身將懷裏的安以若朝小徑的方向推了出去,提高了音量:“東西在哪兒記住了,往山下跑,別停下來。”隨即迅猛地揮出一拳,顧夜未及躲閃吃痛地挨了一拳。右手握住槍,偏身避開牧岩揮來的第二拳,抬高的右手大力落下,欲用槍托打向他後頸。
  安以若的腿都是軟的,被牧岩這麽一推,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目光追隨著他,牙齒狠狠咬著手背,摒住了呼吸。
  牧岩身體後仰,背緊緊貼著石頭,右手格開足以打暈他的槍托,與此同時,右腿狠力一掃踢中顧夜腳腕,四肢敏捷程度以及無間的配合令牽狼的侍從打心底裏佩服,雙手死死抓住鏈子,神色緊張地注視著打鬥中的兩人。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踢到顧夜的瞬間,牧岩低喝一聲,以迅雷之速將她扯離倚靠的樹杆,“去拿東西!”金鑰匙在哪他並沒有告訴她,這麽說隻是為了不讓牽狼的侍從傷害她,他還不能完全確定心中的某個想法,隻想著有金鑰匙護身,她一定不會有生命危險。
  “蕭然!”顧夜終於發現此刻情勢的不利,朝著掙紮著要站起來的蕭然大喊,他到底是底估了牧岩的能力,竟然可以借著蕭然先動手的機會扳回一局,這個對手比他預期中難對付,邊護著安以若邊赤手空拳與他過招,足見他的勇猛與魄力。現在他被他纏住,此刻距離太近,他又招招緊逼,讓他根本沒機會開槍,顧夜憤怒至極。他擺脫不了牧岩,但他不能讓安以若離開他的視線,直覺認為她這一走,他們之間,就會徹底斷了聯係。
  “還愣著幹什麽?”牧岩低吼,這個笨女人,她不知道她就是他致命的弱點,還打算愣在哪兒多久?敏捷地側身,擋住顧夜欲抓向安以若的手,右手自背後推她,“走!”
  牧岩隱含著怒意的聲音響起絕對非常有份量,安以若不再猶豫轉身就跑,嘴裏還低喊著:“我去拿鑰匙來。”大腦終於恢複了運轉,清醒過來的女人領會了他的意圖,隻要她不拖他後腿,他一定可以脫險,她在反而牽製了他。管那鬼東西藏在哪兒,先跑再說。
  或許因為過度恐懼,或許是跑得太急腳下絆到什麽,安以若直直摔倒在山路上。在這麽緊張的時刻,她結結實實摔這一跤頗有喜劇效果,牧岩與顧夜的位置剛好調轉,看見她重重摔了下去,不自覺皺緊了眉心,心裏低低罵了一聲:“笨女人!”於此同時,手腿卻更加迅猛地進攻,如果不是蕭然先動手,他還沒有機會搶得先機,隻不過安以若受傷不在他預料之中,想到她流血的手,出手愈發狠厲了幾分。
  騰身一個利落的回旋踢,顧夜右手一抖,手槍“啪”地落在地上,牧岩就勢翻身一滾,撿起手槍的同時,長腿橫向一掃,剛剛站向來的蕭然再次被踢倒在地。
  “安以若!”牧岩大喊了一聲,在安以若回頭的瞬間,仰躺著將手中搶下的槍大力擲向遠處的她。
  安以若連滾帶爬地撿起那把手槍,握住它的手開始發抖,長這麽大,從沒遇上這麽危險的情況,現在槍都到她手上了,她該做些什麽?大腦有一瞬的短路,回神時見蕭然跌跌撞撞著站起來拿槍對準她。
  “啊……”安以若大喊一聲,自我保護意識已然覺醒,偏頭閉著眼晴朝蕭然這邊開了一槍,從沒開過槍的她,因受不了巨大的反彈力量,胳膊定力明顯不夠,子彈射出的瞬間,她的胳膊已被高高震起,麻得失去了知覺。
  安以若激流翻湧的血液沸騰了,她竟然蒼白著臉色死握住槍一點點迎向蕭然。都是女人,她手腕的骨頭都被牧岩捏斷了,而她手上也有槍,她還怕什麽?
  牧岩聽到槍聲,眉頭擰得更緊了,偏頭看見安以若安然無恙,鬆了口氣,右手趁著顧夜被他踢倒的刹那摸出腰際的手槍,槍在他手上一轉,槍口精準無比地抵住了顧夜的頭。
  一切,在短短幾分鍾之內落下帷幕,牧岩憑著利落迅捷的身手搶占了先機,與他計劃惟一有偏差的地方就是安以若挨的那一刀。
  “蕭然!”牧岩狠狠頂了下顧夜的腦側,提醒蕭然他真的會開槍。
  蕭然回頭,翩然一笑,似是並不在意顧夜的生死,腳上竟未作停留,緩步移向安以若。安以若握槍的手已是已被冷汗和鮮血浸濕,她緊盯著蕭然,緩緩倒退。比槍法,她心知肚明肯定不是蕭然的對手,她之前射出的子彈都不知道飛去了哪裏。可她心裏有個念頭,就是死活不能鬆開槍。
  牧岩左手使力,迅速拎起眸光盡現冰冷的顧夜,槍口死死頂住他的太陽穴,一個箭步衝上前橫擋在蕭然身前,冷厲了眼神:“把槍放下。”
  蕭然冷笑,強忍疼痛雙手握住槍,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你殺了他,我殺了安以若,不錯的交易。”目光對上牧岩陰鬱冰冷的眼眸,她笑得很是猙獰,出門時她就抱著必死的決心,希望沒了,隻剩絕望,她已無所顧及,包括她誓死效忠的顧家人的命。
  “放狼。”目光一瞬不移地與牧岩對視著,冷冷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尤為惡毒,“不想現在就死的話馬上動手。”語調不自覺提高,槍口對準牽狼的侍從,顧夜這個笨蛋,千挑萬選的訓狼人竟然不是自己人?不相信天平徹底偏向牧岩這邊,她試圖挽回劣勢。
  狼適時嚎叫一聲,朝著牧岩這邊探著身子,似是在下一秒就要掙脫脖子上的束縛撲過來。安以若握槍的手明顯一抖,還沒反應過來訓狼人異常的表現,心底的恐懼開始一點點蔓延著。
  侍從麵無表情,牽著狼的手略微鬆了鬆,在顧夜劈手偷襲牧岩的瞬間,手中的鏈子終於脫落。
  牧岩大腦急速運轉的時候,沒有料到顧夜還能不安份,以胳膊擋住他的手,卻沒有避開他反踢的一腳,吃痛地退後了兩步,隨即被顧夜猛地撲倒在地。
  顧夜左手抓住牧岩執槍的右手,兩人較量著手勁,眼看著槍口對準顧夜的時候又被推回到牧岩腦側……
  “砰!”地一聲響,安以若朝著撲過去的狼開了一槍,她怕那狼是衝著牧岩去的。當然,憑著她的槍法,又隔著一段距離,當然是擊不中,就在這個時候,狼已縱身跳起,咬上的卻是蕭然的手腕。
  “啊!”淒厲的叫聲回蕩在山間,驚得安以若“啪”地扔掉了手中的槍。這,這是怎麽回事?尚未在恍惚中回過神來,耳畔終於響起生命中最為悅耳的聲音。
  “不許動,放下武器。我們是警察,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揚聲器中傳出威嚴的聲音,安以若緊繃的心弦斷了,肩膀瞬間挎下來,腳下一軟頹然跪倒在地,眼前浮正義執槍的身影,她飄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少爺!”直升飛機盤旋在頭頂,駕駛員扔下軟梯,朝著下麵的顧夜大聲吼道,同時開槍射向咬著蕭然手腕不放的狼。
  訓狼人低喝了一聲,那狼像是聽懂了人話一樣鬆開了嘴,快速向他奔去,牽起鏈子,他箭步衝向安以若,拉起她,“快走。”臥底的身份到底還是暴露了,不過現下協助警方救出被綁人質更重要,而且顧夜極有可能落網,那麽他的工作也算圓滿落幕。
  安以若回身看向牧岩,他正聚精會神對付著顧夜,而蕭然似是疼得昏了過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腕處有汩汩的鮮血流出來。
  “安小姐!”訓狼人低喊一聲企圖讓她回神,安以若卻大力甩開他的手爬起來衝向顧夜,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領,大聲喊著:“放手,快放開。”
  子彈由高空橫掃下來,訓狼人未及避開,肩膀中了一槍,低喝了一聲再次放出了狼,安以若在狼撲過來的瞬間,被顧夜無意間一個大力抽手動作推倒在地,跌倒的刹那腳下一滑,直直向陡峭的坡下滑去。
  “以若!”低沉的聲音響起,顧夜還沒回過頭已被狼撲倒在地,牧岩將手中的槍扔向訓狼人,爬起來衝過去,在安以若滑下山坡的瞬間趴倒地上,左手抱著樹杆,右手終於扯住她的手腕。
  “牧岩……”安以若呻吟,感覺到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疼,尤其被他握住的手更是鑽心地疼起來。
  “別鬆手。”牧岩擰眉,顧不得她的手還傷著,右手使力,提住她隱隱下滑的身體,感覺到掌心中的濕濡,竟像是自己的身體在流血,看見她眼角有淚沁出來,聽見她哽咽著叫他,“牧岩……”緊抿著唇,他的眼晴紅了。
  瞬間忘了打鬥中扯裂的左胸處傷口傳來陣陣的疼痛,牧岩穩了穩心神,目光掃過周邊,雙腿利落地盤上腳邊的樹杆的同時左手已然鬆開,快速伸向安以若的肩膀,試圖提住她的身體,防止她下滑。
  “啊……”在牧岩未及抓住她的時候,安以若的身體頓時滑下,驚得她的叫聲衝口而出。忽略手臂被碎石割破的疼痛,牧岩濃眉皺起,用盡渾身力氣單手拉住她手,他沉聲:“把腿綣起來蹬住地麵。”他需要她的配合。
  聽到他的命令,安以若大口喘著氣,腳下用力的同時伸出另一隻手遞向他。牧岩拚盡最後一份氣力借著她蹬地上移的勁兒,右手猛地一拽,左手抓住她遞出來的手,腳上用力勾住樹杆,雙手一提,硬是將安以若甩上了陡坡。
  槍傷被徹底扯裂,左胸翻絞般疼起來,額頭的汗珠一顆顆滾落下來,牧岩咬緊牙關,使力蹬著樹杆爬了上來,見安以若用胳膊拄著地麵掙紮著要站起來,幽深漆黑的眼底漫過深濃的心疼與後怕,他大步上前,蹲下身去將她死死抱進懷裏,仿佛這輩子都不會鬆開……
  
  煩亂無緒  
  天蒙蒙亮起,薄霧彌漫,世界被籠罩在一片淡白之下,朦朧而清冷。
  從天黑等到天亮,牧晟已經在客廳坐了整整一晚,而他那妻子因為擔心兒子也不肯回房休息,現在正靠在他肩頭淺淺睡著。
  電話響了,有人接起來,待聽清對方說什麽,神色轉變驚喜,卻依然恭敬地立在牧晟麵前,“是,是牧岩……”話未說完,牧晟猛地睜開眼晴,接過了電話,剛嗯了一聲,電話已經落在妻子手裏,牧媽媽的手都在顫抖,她哽咽著喚他:“大木……”
  “媽……”簡單的一個字,喚得牧媽媽淚如雨下,緊緊握著話筒再也吐不出一個字,靠在牧晟懷裏泣不成聲。
  牧晟的眼晴也紅了,他用力摟了摟妻子,卻說不出安慰的話,隻是別過臉接過電話。當牧岩與雲南警方失去聯係,當他得知兒子竟孤身渡江趕去緬甸,他擔心之餘險些暴跳如雷。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他守在電話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等待。腦海裏始終回想著牧岩臨行前與他的那一次對話,他相信他的兒子,他不會有事,也不能有事,他是他與妻子惟一的兒子啊。而牧岩到底沒讓他失望。他好好的活著,他打來了報平安的電話。
  “爸……”牧岩握著手機,聲音滿是疲憊,“我沒事。”
  “好好……沒事就好……”牧晟極力平複著心情,聲音卻控製不住哽咽,“受傷了沒有?”舊傷未愈,叫他如何不擔心他又添新傷呢,哪怕沒有親眼目睹救人的經過,牧晟可以想像當時的危險,那絕對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生平第一次,他為有牧岩這樣優秀的兒子感到驕傲,於是,電話這端的牧晟終於含淚笑了,那笑容極為欣慰,極為自豪。
  “沒有。”聽到母親的哭聲,牧岩的眼晴有些濕,聽到父親關心的詢問,電話那端的他也笑了,“我很好,真的沒事。”
  掛了電話,他坐在長椅上閉目養神了片刻,遲疑之後給席碩良發去了一條短信,隻有短短六個字:“平安,勿念。牧岩。”然後關機,轉身回了病房。
  略帶薄繭的手溫柔地撫上女人的臉頰,細細勾勒著她精致的五官,然後,他俯下身,在她飽滿的額頭印下一吻。
  “以若……”他喃喃喚著她的名字,將她包得像棕子一樣的小手輕輕握在掌中,隻覺心像被抽空了一樣難受,呼吸都變得艱難了。
  當救援的人趕到,他平靜了心緒,忍著胸口傳來的疼痛,勉強站起身拉起安以若,她卻腳下一軟,如一個軟綿綿的娃娃頹然倒在他懷裏。
  “以若?”他低聲喚她,語氣中難掩焦急,失去知覺的女人臉上毫無血色,全然聽不到他的呼喚,身體的重量全部依靠在他身上。
  方隊急步上前欲伸手抱安以若,卻被牧岩揮手格開,不顧傷口的疼痛,他攔腰將她抱起,朝山下的救護車而去。
  不聽任何人的勸阻,堅持守在安以若身邊等醫生為她包好手上的傷口,打上點滴,確定她隻是因驚嚇和緊張才造成暫時的昏迷,並沒有任何生命危險,他才去處理自己被扯裂的槍傷,然後給安家打了個電話,又給父母打去了電話,就再也沒有力氣挪動一步,趴在安以若床前睡著了,直至被疼醒,被醫生確診為傷口惡化,才被強行推進了手術室。
  當接到姐告公安局和牧岩相繼打來的電話,獲知安以若平安脫險的喜訊,安家頓時陷入沉默,許久之後,米魚的哭聲打破了一室的寂靜,轉身抱住程漠菲,兩人已是痛哭失聲。似是被米魚的哭聲驚醒,安媽媽回神時也哭了,將臉埋進丈夫胸前根本說不出一句話,席碩良閉著眼晴長長抒出一口氣,然後站起身急步走到陽台上,仰起了頭。
  沒有誰能體會席碩良這幾天的心情,他的不安和恐懼在牧岩離開後愈發強烈,翻湧的情緒險些將他壓挎,這樣隻能靜等消息的無能為力讓他瀕臨崩潰,他一次次勒令自己冷靜再冷靜,依然控製不了的心煩意亂,幾天幾夜未眠,疲憊已經將席碩良折磨得憔悴不堪,下巴上隱隱冒出的胡碴兒為他增添了一抹滄桑之感。
  或許,這就是一夜之間的滄海桑田。
  他急切地想見安以若,想親眼證實她平安無事,想把她抱在懷裏彼此安慰,用她的體溫讓他感受她真實的存在。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這個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想到他親手為她戴上的戒指,煩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濕潤的眼底湧上淺淡的笑意。
  牧岩與安以若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回,這些等待中的親人朋友也幾近崩潰,當遠在千裏之外的他們得知兩人平安脫險,多少人緊繃的心弦都在瞬間斷了,似乎惟有眼淚能渲泄他們焦灼複又欣喜的心情。然,他們並不知道,在這短短的幾天裏,有些人,有些感情,卻已經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質的變化,這其中的微妙,連身為當事人的男女一時間也無法理清頭緒。
  黑夜再一次來臨,淒厲的風雨聲縱橫交織,似是彈奏著一首名為“哀傷”的曲子,安以若早就醒了,她來到牧岩的病房,確定他還在沉睡中尚未清醒,靜靜地站在窗前,眼神空洞,心也空空。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漸小了,她伸手推開窗子,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合上眼眸,任細密的雨珠被風吹到臉上,心裏百味交集。
  人生,似乎總是有一些不可思議的相逢,有時恨早,有時恨晚。就像她與牧岩之間,如果沒有機場那次尷尬莫名的偶遇,也就不會有這次生死與共的經曆,那麽他們兩人,或者都可以平靜地各自生活在屬於自己的那片天地,然,人生就是這麽詭異,世界就是這麽小。
  從他們相遇到相識,似乎是命裏注定,任誰都逃不掉,避不了。
  低頭注視著手指上銀白色的戒指,眼眸裏迅速蒙上一層霧氣,她喃喃:“碩良……”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對於安以若而言,生日那晚她被推上幸福的頂端,那個她傾其所有愛了六年的男人終於願意摒棄所謂的門戶之見接納她的家庭,準備執她的手一起到老,沒人知道,強烈的幸福感是如何衝擊著她的心,隻是,那一夜太短暫了,在她來不及回神之時,命運卻又和她開了一場彌天的玩笑,突然的轉折令她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毛骨悚然。
  顧夜,那個俊美得有如天使的男人,那個邪魅得有如惡魔撒旦的男人,千裏迢迢將她綁到緬甸,為她本來燦爛的人生畫下了灰色的一筆,與此同時,不知不覺間將她推向那個身上有著陽光味道的男人,那個可以稱之為她生命救贖的男人—牧岩。
  忽然間安以若很迷茫,她不知道與牧岩之間的相遇會不會改變什麽,也不知道在這世上,到底誰能陪誰走到永久。
  靜默了片刻,遊離的理智終於被拉回,怕昏睡的男人著涼,體貼地關上了窗子。
  病床上,牧岩閉著眼晴,眉頭輕輕皺著,似是睡得並不安穩,偶爾有囈語聲傳來,一開始安以若以為他醒了,湊近身輕喚了兩聲他又不應,她淡淡笑,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又細心地給他掖了掖被角,依舊守在房裏。
  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打破了病房內的寧靜。怕吵醒牧岩,安以若不顧手上還傷著快速抓起他的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著“子越”二字,想也沒想就按了通話健。
  “我是安以若,牧岩還沒醒。”不等譚子越開口,她已壓低了聲音解釋。
  譚子越明顯怔了怔,等反應過來在那邊嚷嚷:“幹爹還說他沒受傷,我就不信,結果打手機果然不通,急死人了都,他怎麽樣了?”
  要不是之前安以若想看看幾點了,牧岩的手機還關著呢,偏頭望著他,她低低地說:“傷口惡化了,手臂也擦傷了,現在還在昏睡著。”怕譚子越擔心,她又補充道:“醫生說隻要小心護理,別再扯裂傷口慢慢就會複原了,我會照顧他的。”
  “這個不孝子,要把幹爹幹媽嚇死了。”譚子越的情緒有些激動,頓了頓又罵:“我看他是真不要命了,竟然不服從安排單槍匹馬就衝去緬甸了,這根死木頭……”
  安以若不記得譚子越又說了些什麽,她腦子亂轟轟的,直到他住了口,她才輕聲允諾:“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想到他的傷都是因她而受,安以若湧起深深的自責。
  “對了,你怎麽樣?受沒受傷啊?米魚那個女人哭得眼晴都腫了還衝我笑,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想起這幾天非人一般的折磨均來自於米魚,譚子越有些憤憤。
  並不知道自己失蹤這些天A城發生了什麽,但聽他這麽一說,安以若卻忍不住輕聲笑了,敢批評米魚的男人還真是不多,譚子越算第一個吧。
  和譚子越通完電話,抬頭時跌進一雙漆黑的眼眸,然後,她看見病床上的男人緩緩勾起了唇角,虛弱地說:“一個人在那兒傻笑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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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岩在她接通電話的時候就醒了,他睜開眼晴,借著病房內昏暗的燈光靜靜看著她,短短幾日,她似乎瘦了,臉上還沒有恢複紅潤,看見她微低著頭抿嘴笑,牧岩其實想說“醒了就看見你,真好。”誰知,話到嘴邊卻完全變了味。
  安以若見他醒了,盡管看上去依然很虛弱,但見他語帶調侃,懸著的心終於歸位,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牧岩望著她笑,眼底劃過的那抹溫柔掩去了神情的疲憊,見她好半天不說話,他輕聲要求,“坐過來一點兒……”如果沒有那一吻,或許他還可以克製得很好,可是現在,他似乎管不住自己,他那麽想靠近她,想她在身邊。
  情感的變化好像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麵對安以若,牧岩再也回不到從前的自然。
  聞言,安以若怔怔地往他麵前移了移,然後他從被中輕輕伸出手,握上她的。
  左手是溫暖的,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被他握著的緣故;右手是冷的,可以肯定的是心在掙紮,有些彷徨,也有些無措。
  一切都開始亂了,不明白是亂,明白更亂。
  不理是亂,理了還是亂,甚至很有可能亂上添亂。
  氣氛凝滯,兩人靜靜望著對方,四目交凝,陷入長久的沉默,各有各的心事,百轉千回。
  下意識回握住他的手,心尖驟然一顫,似乎握緊的是埋在深心處的疼痛。緊接著,一張英俊的臉清晰地浮現眼前,安以若渾身一僵,她在做什麽?她不可以。身體快速撤離,頹然放手,狠心地從他手中抽回,她別過臉故作平靜地說:“我幫你倒杯水喝。”
  牧岩不語,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情緒像湧起的波濤,克製般將空落的手掌死死握住。
  她是個一心一意的女人,她的心裏有別人,她或許對他有好感,但卻不是愛。他本不該如此,這對她而言,或許會覺得很難堪,至少不是心甘情願。
  穩了穩心神,安以若轉過身搖高病床,小心地扶他坐起來些,將衣服披在他肩上,牧岩配合地任由她擺弄,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耳根,拳頭幾不可察地鬆開,他竟然抿嘴笑了:“不怕我了?”現在他也是上身赤 裸,她雖然有些害羞卻和那次忽然闖進病房時的反應迥然不同,無論如何,他們的關係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
  “啊?”病房裏太安靜了,她真恨不能暈過去,被他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不解地抬頭,腦袋卻不小心撞上了他的下巴,隨即聽牧岩噝了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放下杯子,她邊道歉邊去揉他的下巴,“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柔軟的手輕輕碰觸他的肌膚,牧岩渾身一僵,等放鬆下來抬高手覆在她手背上,抬眼望著她,聲音放得很柔:“以若。”
  呼吸頓時困難,大腦停止了所有的思想,安以若咬著下唇,手一動不動僵在他臉上,怔然看向他,焦距卻似乎在其它地方,神色不勝悲涼,什麽都別說,我們或許還可以是朋友。
  凝望著目光茫然的她,牧岩的心空蕩蕩的,莫名有點抽痛,伸出手臂攬過她的細腰,下一刻,她已被他重重帶進懷裏,“以若,我……”他忽然很想告訴她心裏的想法,卻仍舊有幾分猶豫,她才脫險,或許還有些驚魂未定,這個時候開口真的適合嗎?手臂微微收緊,讓她的臉輕輕貼在他頸側,牧岩欲言又止。
  靜默了片刻,感覺到懷中的人不安地想要退卻,牧岩扣緊她的腰,更緊地將她摟在胸前,讓她感受到心跳,他沉聲:“別抗拒。”或許她需要時間確定心意,他可以等,可是此時此刻,他想抱抱她。心底的不安蔓延開來,牧岩覺得過了今夜,他們就不可能有機會這樣親密地靠在一起了。
  低沉的聲音似是有些顧慮,卻又是那麽不容拒絕。雙手垂放在他身側,沒有再掙紮,但到底沒有回抱他,安以若的心很亂,幾次張嘴,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說:“你,你先放手……”感覺到摟在她腰際的大手滾燙的溫度,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見他不肯鬆手,她皺了皺眉,“你弄疼我了……”他的情緒不穩,連她背上受了鞭傷都忘了。
  牧岩果然很快鬆開手,或許是牽動了傷口,他不得不放下右手,隻是左手扳著她的肩膀,抬眼問道:“擦過藥了嗎?”對於自己的不冷靜,他心中是懊惱的,可臉上卻已經平靜下來。
  安以若嗯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撥開他的手,“喝點水吧,你嘴唇幹得厲害。”話一出口才覺得曖昧極了,臉頰微微泛紅,她不自在將杯子遞到他手邊。
  牧岩盯著她的臉,不說話也不伸手接杯子,安以若的手不敢著力,隻是倔強地雙手捧著,似是和他較勁兒。
  氣溫驟然降了下來,病房裏劃過長久的沉默。
  “我手抬不起來。”就在安以若忍不住要說話的時候,牧岩終於出聲,目光牢牢鎖住她,然後像個耍賴的孩子一樣氣鼓鼓地靠回床頭。生氣是有些,誰讓她竟然躲避他的碰觸,但說得也是實話,胳膊一動就會牽動傷口,疼得厲害。
  尷尬的空氣莫名散去,安以若瞪著他,不得不將杯子抬高了些遞到他唇邊。牧岩低頭的瞬間,她看見他唇邊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不由地搖了搖頭,原來男人也會任性,真是……
  “怎麽不去休息?”喝完水,牧岩質問。
  “睡飽了。”她當然不會說是因為擔心他而睡不著。
  “飽成這樣?”牧岩擰眉,抬眼看向她的黑眼圈,“和熊貓沒啥區別。”女人不是最愛漂亮嗎,她不知道睡眠不足對身體很不好嗎?她會暈倒也是因為體力有些透支。
  橫他一眼,安以若反駁,“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醜。”
  “你這自我批評還挺中肯。”牧岩打趣,看了眼她的手:“右手刀口挺深的,千萬別使力,更不能沾水,否則好得慢還容易留疤。”他可能還沒發現,自己變得嘮叨了。
  她點頭,見他沒絲毫睡意,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蕭然呢?她怎麽樣了?我問他們他們說不知道。”門外有兩名警察留守在醫院裏,安以若在去找護士給牧岩拔針的時候問過一次,答案當然是沒令她滿意,而且他們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犯人,於是,她放棄了追問的念頭,就等著他醒直接問他呢。
  “照例她是該被送去監獄醫院的。”提到蕭然,牧岩神色一黯,她被捕了,在那種情況下,顧夜救不了她,最後放棄了。
  “她的手好像傷得很嚴重,不要緊吧?”並不意外她被抓了,可她那無限的愛心又開始泛濫,早就忘了蕭然還企圖給她注射毒品讓她生不如死。
  “那狼受過特殊的訓練,雖然不至於咬死人,可是她的手……”話說到這裏,牧岩的眼底湧動著複雜的情緒,或許他出手太狠了,如果不是他捏碎她的腕骨在先,或許她不至傷得那麽重,如果她因此失去那隻手,那麽他……牧岩已經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對於蕭然,他雖無心也無情,卻也不希望落得如此結局。
  “對了,那狼是怎麽回事?還有那個訓狼人到底是誰?臥底嗎?”這才是她最不解之處,情勢的逆轉似是超乎了她的接受能力,安以若很糊塗。
  平複著情緒,將臉上莫名的黯然斂去,他說:“陳文生,就是訓狼人,在九鑽工作了兩年,因為訓過狼,終於在半年前得已接近顧夜。”調整了下坐姿,見安以若皺著眉表示不解,他耐心地解釋,“九鑽是雲南最大最有名氣的珠寶公司,而顧夜對外的身份是九鑽的老總,他很有生意頭腦,接手不過幾年時間,已經將九鑽推向了極盛,甚至形成了壟斷銷售。”想到被直升飛機救走的顧夜,牧岩握緊了拳頭,“都怪我反應太慢了,如果能在陳文生刻意接近你的時侯就發現他的異樣,或許顧夜就跑不了,他看著我們的眼神明顯不同,那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訓狼人該有的表情。”如果他能在他身上再多一點心思,不那麽防著陳文生,或許就不會錯失了機會讓顧夜逃走。
  “顧夜跑了?”安以若訝然,顯然對於後來發生的一切是一無所知的。
  駕駛直升飛機的侍從開槍打死了那隻狼,在顧夜爬上軟梯的時候,訓狼人不顧自身安危撲上去企圖抓住他,可是子彈不長眼晴,他連中數槍,終於倒在了血泊之中。急救車一路狂奔,與死神爭分奪秒,到底沒能搶回他的生命,還沒有趕到醫院,他就已經沒了呼吸。
  警隊就這樣失去了一名同誌,陳文生用鮮紅的血為自己的警察生涯和人生劃上了句點。
  在這一場營救中,身為臥底的陳文生犧牲了。
  牧岩微仰起頭,沉沉歎了口氣。像他們這樣生活在槍林彈雨中的人,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雖然有了十足的心裏準備,可是麵對戰友的離去,依然難過不已。
  生命有時很堅強,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很脆弱的。好像隻是轉個身的功夫,人,就不在了。
  感受到他沉重的心情,覺察到觸目驚心的淒涼,安以若沒再多問什麽,隻是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陪著在他身邊,靜靜地任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這一夜,格外漫長,卻到底還是在兩人的沉默中過去。
  清晨的陽光灑進病房,為沉睡中的女人渡過了一層金色,安以若輕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眼珠轉了轉才發現躺病床上,她一骨碌爬起來,不小心碰到受傷的右手,驚呼一聲,疼得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牧岩穿著病號服推門進來,正好看見她坐在床上掉眼淚,大步走過來,將手中的食物擺在桌上,接過她的手,問:“怎麽了?很疼?”
  她很想安慰他說不疼,可是不斷湧出的眼淚卻出賣了她,安以若隻得點頭。都說十指連心,果然沒錯,疼得她冷汗都出來了。
  聚緊眉心,牧岩憐惜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慰道:“我剛剛問了醫生,她們說刀口很深,一周之後疼痛才會緩解一些,完全康複還得些時間。你別著急,平時千萬小心點,尤其是睡覺的時候別壓著了。”昨晚她疲憊地趴在床邊睡著了,牧岩想抱她回病房,無奈傷口實在疼得厲害,之前那一記擁抱已經讓他耗盡了渾身的力氣,最後隻好請保護他們的警察幫忙,將神智模糊的她扶了回來。
  怕他扯到傷口,安以若揮著細瘦的胳膊拍落他抬高的手,淚眼朦朧地責備:“你安份點別老亂動,我發現你可能有多動症,要不然怎麽就不能老實躺會兒。”見他不自覺皺眉,她罵他:“要是再扯裂了傷口,我就真不管你了,讓你自生自滅去。”
  牧岩抬眼看著她,安以若臉上的淚痕還沒幹,神情卻透著倔強,樣子憨憨的好不可愛,他憋不住笑了,挑著眉問道:“如果我老老實實呆著,你打算怎麽管我?”她的手都傷成那樣了,他還真想知道她怎麽管他。
  安以若麵上一窘,正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病房的門被人大力推開。
  兩人同時望向門口,方隊喘著粗氣衝了進來,“牧,牧隊……蕭然,自殺了……”
  眼前的人似乎怔了一瞬,隨即臉色立變,幾乎動怒,深呼吸,轉頭看著安以若:“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聲音不大,卻沉得令人不安。
  她默然,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病房裏,轉頭將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牧岩去了很久,直到午飯時間都過了也沒有回來。安以若靜靜地趴在窗台上,臉上沒有表情,凝神看著遠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她聽到並不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安小姐,醫生說你沒吃午飯?” 現在保護安以若的工作歸方隊負責,他送牧岩去了監獄醫院,又到隊裏安排好工作回來之後就聽醫生說安以若沒有吃午飯。
  安以若回頭,笑容仿若是傍晚淡淡的天光,她輕說:“我不餓的。”
  “牧隊交代一定得讓你按時吃飯。”方隊將手中帶來的食物擺在桌上,“多少吃一點補充下 體力,否則就得打吊針了。”
  “蕭然怎麽樣了?”
  “之前情況似乎很危險,神智都不清楚了,隻是嘴裏一直叫著牧隊的名字。”將碗遞到安以若手中,方隊如實回答。
  握住瓷勺的手僵了一瞬,隨即又快速恢複正常,安以若低頭喝了一小口粥,沒再說話。
  氣氛莫名冷了下來,方隊會在沙發上,而她,隻是靜靜地攪著瓷勺,沒再吃第二口。
  “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監獄醫院……”
  半小時之後,安以若已經站在蕭然病房外,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在牧岩身上,她看見他輕輕抱起蕭然,將臉埋在她發間……
  
  愛情迷局  
  她沉痛的呼吸讓他驚痛,也讓他憐惜,牧岩無法拒絕她最後的,謙卑的請求,他說不出那個“不”字。於是,他輕輕將她抱入懷裏,俯在她耳際,他叫著她的名字:“蕭然……”聲音是難得的輕柔,心情是無可奈何的沉重。不是每個男人都情薄如紙,即便從不曾與她走進愛情的局裏,在她彌留之際,牧岩到底無法狠下心。
  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對她展露出溫柔的一麵。哪怕已經晚了,彼此已經不在乎。
  終是露出了心裏的悲愴,濕鹹的淚輕輕滑出眼角,蕭然垂下眼眸恬靜地笑了。
  再難堪,也都即將過去,再不甘,也隻能如此了。
  “牧岩,我愛你。哪怕你從不願意愛我,我依然愛你,隻愛你……”她喃喃著,喃喃著,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即便最初愛上他就是錯,她也一路錯到了底。後悔嗎?不。不後悔。
  再也無法抹殺那句“我愛你!”的真誠與心傷,牧岩偏頭閉上眼,將淚意封存在眸底,將她摟得更緊,用他溫暖的懷抱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淚,風幹在眼角,蕭然想回抱住他的腰身,然而,手臂卻再也無力抬起來了,她似乎已聽到催命的鈴聲,她的世界已經漸漸回到了黑白無聲的時代,她麵上帶笑,終是永遠沉睡在他懷裏。
  她人生最後的心願,就是請他拋開一切,真心地抱抱她,僅此而已。她已經明白,再愛他,也終會成了他生命的風景。如果幸,她或者可以不被淹沒在他記憶的長河裏,如果不幸,他很快就會將她遺忘。過客,永遠無法永恒。
  飛鳥與魚,到底是有著天地之隔,無論她怎樣掙紮,終究無法靠他太近。能死在他懷裏,她已別無所求,就這樣吧,一切,也隻能這樣了。
  當牧岩趕來,當醫生宣布搶救無效,蕭然卻奇跡般有了心跳,隻是,她的心尤如冰天雪地般透心的沁涼,她的陽光,她的救贖,從來不曾屬於過她,不曾得到,又何來失去?她釋然了,望著眼前挺拔俊逸的男人,蕭然忽然笑了,透著隱隱死亡的氣息,許久之後,她似是拚盡了渾身的力氣,依然細弱蚊聲:“如果我死了,你會記住我吧……”
  緊抿唇角,牧岩深遂的目光第一次專注地望向她,卻是生離死別前的最後交凝。
  她哭了,卻也笑了,半哭半笑之間,看在他眼裏太過淒清,太過絕望。於是,他緩緩坐在床邊,將她的手握住,“蕭然,不該放棄生的希望。”她是毒販,她逃不脫法律的製裁,可是未必非要選擇這樣一條路不是嗎?為什麽她竟如此執著求死?他是不愛她,可他也不願意看著她死。他是人,他有心,他會痛。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與往日的記憶大不相同,眼裏漫過淚水,蕭然淒然說道:“心願已了,沒有什麽值得堅持了……”為了愛他,她掙紮過,也努力過,可到頭來,終究是得不到想要的。蕭雨死了,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她貧乏得一無所有,她活著究竟還有什麽意義?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牧岩抱著體溫漸漸變得冰冷的蕭然,眼中的鋒利早已柔軟下來,交織著沉重的痛苦,還有外人看不懂的複雜。
  “蕭然……”他喃喃著她的名字,想說一句“對不起”,又覺得這其實是最傷人的一句話,於是,他隻是抱緊她,像她所說:“牧岩,真心地抱抱我好嗎,隻是一個男人抱著一個愛過他的女人。”這一次,他拋開一切,真心真意地將這個摯愛他的女人抱在懷裏,隻是這一切,像是一場夢,擁抱已變得不再真實,反而很是淒涼與沉痛。
  “牧岩,為什麽你身上總是這麽暖呢……”蕭然偏頭靠在他胸口,閉上眼晴的樣子是牧岩從未見到過的滿足與沉靜,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太無情。哪裏他的懷抱溫暖,明明是她的身體太冷了,亦或是她的心,冰冷徹骨。
  蕭然去了,帶著那顆疲憊至極的心,走出了他的生命。
  窗外月朗星稀,月光灑落人間,將這座小城籠罩在孤單冷寂之中,牧岩隻是靜靜地抱著她,不允許醫生和護士碰她,就那樣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直到深夜。然後,他把她平放在病床上,親手將她微皺的衣服拉平,又將她額際的碎發拂開,最後將白色的床單輕輕蓋在她臉上……
  街上無人,牧岩徒步走回醫院,回到病房裏已是淩晨,他看到席碩良坐在病床前為安以若掖著被角,而她,似乎已經睡著了。站在外麵許久,久到兩名警員都有些慌亂,他才伸手撫上太陽穴,轉身走了。
  這一晚,有兩個男人徹夜未眠,席碩良守在安以若身邊,愛憐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眷戀又溫柔;而牧岩,安靜地躺要病床上,眼晴閉著,心卻醒著。
  這一晚,有兩個女人決定遠離,蕭然選擇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她走得平靜而安詳;而安以若,似是也有了決定,睡意朦朧中她隱約聽見有人溫柔地叫她,“以若……”恍惚中她分辯出那聲音的主人,是那個她不顧一切愛了六年的男人。他在叫她,那麽輕柔,那麽輕柔。這是夢,又不是。他來了,他就在他身邊。在獲知她平安的消息後連夜搭飛機到了雲南,轉了三次機才在第二天黃昏時分來到她身邊,來到監獄醫院蕭然的病房外找到她。
  這個驕傲的男人抱住她的瞬間,竟然哽咽了,“還好嗎?”
  好不好呢?她無聲地問自己,心裏難過到不行。她的答案其實是不好,不是因為手上傷了而不好,而是脆弱的心出現了小小的裂痕,似乎很難回到從前了。然而,她又如何說得出口。
  好與不好也就如此了,一切終究是要歸位的,再難忘,也隻是一段經曆,身邊的人才真實的,她愛的。於是,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任由他摟著她出了監獄醫院,任由他陪在自己身邊。安以若告訴自己,眼前的他,這個叫席碩良的男人,才是她愛的。
  女人與男人不同,男人太理智,女人卻視愛情為生命,當愛情得到回應之時,她甘願為她愛的男人飛蛾撲火,明知會粉身碎骨,不到最後一刻,又怎會回頭?
  人與人之間,總是擺脫不了欺騙,有人欺人,有人被欺,還有人自欺,隻是不知,在這一天裏,到底是誰欺騙了誰?而誰又被誰欺騙?
  寂靜的夜,無法沉靜下來的心情。他們之間,有些剪不斷,理還亂。隻是,生活還得繼續,他們不能停下來,他們必須往前走。
  之後的三天,安以若老老實實呆在病房裏,席碩良細心地照顧她,似是把她當成了易碎的娃娃般嗬護。
  “說了讓你有需要就叫我,就是不肯聽話。”席碩良握著她的手腕防止到她亂動,醫生正細心地為她重新包紮著傷口,聽出他的擔憂,忍不住勸道:“有些習慣一旦養成是很難改的,下意識裏很有可能忘了自己手上還傷著。”抬頭對安以若笑了笑,又說:“不過你的傷口恢複得實在很不好,你還是聽席先生的話別亂動了,看把他心疼的……”
  聽醫生這麽一說,安以若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你剛才出去了,我醒了渴得要命,就想著自己倒點水喝,誰知道你突然回來,嚇我一跳。”要不是他忽然出現在她身後,她哪裏會把水杯打翻,燙到手呢。
  “你呀……”席碩良皺著眉,扶著她靠坐在他身前,忍不住輕責:“這幾天老是神情恍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我進門叫了你兩聲都沒聽見。”
  安以若明顯怔忡了下,神情恍惚?她嗎?這麽明顯嗎?她以為……她以為除了有些心煩並沒有什麽異樣。緊握著唇,她沒說話。
  “估計是嚇壞了,聽說這次挺危險的。”醫生多少聽說了些關於安以若的事,以為她是嚇壞了,還沒醒過神來呢,包紮好傷口,她又囑咐:“好好休息吧,後背的鞭傷好得倒是挺快,隻是這手,可千萬別再出差錯了。”
  “謝謝你,醫生。”席碩良道謝,拉過薄被蓋到安以若胸口,而她似乎是累了,閉著眼晴像貓兒一樣縮在他懷裏不吭聲。
  “要是累了就再睡一會兒,嗯?”席碩良的手臂輕環在她腰上,下巴貼著她的額頭輕輕蹭了蹭,語氣透著無限的心疼。對於這幾天的遭遇安以若避而不談,他體貼地沒有追問,怕她心有餘悸。
  “才睡醒呢。”安以若偏了偏頭,閉著眼晴嘟囔了一句。她不想睡,可也不想睜眼,她很累,從身體到心,莫名地疲憊。
  席碩良輕聲笑了,寵溺地說:“那就和我說說話,你這幾天話特別少。”
  “你不是一向喜歡清靜嗎?”他素來話少,在一起這麽多年,似乎總是她在說,記得那時他還皺著眉輕責:“就你話多,去吃東西吧,我買了你愛吃的蛋撻。”
  她嘟著嘴不幹,抱著他的腰撒嬌,“我不管我不管,你忙得連我長什麽樣子都快忘了,今天什麽都事都不能幹,就陪我。”
  他苦笑,放下手中的資料,抱起像樹賴一樣半掛在他身上的女孩兒,“都多大了還撒嬌?就不能像個大人?”
  “誰說大人就不能和男朋友撒嬌了,我隻是想你多陪陪我。”她委屈地像個小媳婦一樣窩在他懷裏,鼻尖輕輕蹭著他的脖子,“碩良……”
  聽到她柔柔的輕喚,席碩良的心醉了,將她抱坐在腿上,低頭吻住她。
  那時的他們,愛得很單純。席碩良忙著學業和工作,卻也不忘寵著她疼著她;安以若傾心付出全部的情感,時刻想著他念著他,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希望他多抽些時間陪她,有些小任性,還有些小嬌蠻,但在愛人的眼裏,卻是可愛的靈動的,隻是溫暖的甜蜜沒能持續到永久,在他無意中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時悄然變了質。
  安以若在一夜之間成熟,不敢像從前那樣纏著他,甚至不敢撒嬌,就怕他誤解她是因為有位當市長的爸爸而任性胡來。而他,似乎也努力過,終究難以擺脫她的身份,除了壓抑竟開始抵觸,然後任由她出國,那時他自私地想,或許暫時分開對彼此都好。
  一個深深愛著,卻不得不為他驕傲的心一再退讓委曲求全。一個明明也愛著,卻被心中無法摒棄的門戶觀念困住沒有勇氣前行一步,變得越來越冷淡。哪怕她願意為愛為他在心口插刀,他依然在無意間將她滿心的愛戀肆意揮霍。
  曾經美好的愛情讓他們從一對陌生人變成情侶,然後,又將他們從一對情侶變得越來越陌生,單純的愛就這樣淹沒在彼此心裏。
  直到此時,安以若才終於明白,這世上,沒有一種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我是喜歡清靜,但我也喜歡聽你說話。”席碩良將她抱高了些,單手摟在她腰際,右手抬起她的臉,眸光專注而熱切,掌心的溫度滾燙而熾烈,他凝視著她的臉,許久之後柔聲說:“以若,對不起。”為他曾經的冷淡而道歉,為他在緊急時無力為她做什麽而道歉。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似乎並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道歉,可她又霎時明白了,她的冷淡令他傷心了。三天,她不能拒絕他的照顧與陪伴,因為他是她夫婚夫,因為他們是戀人,隻是她卻不想說話,安靜地連自己都有些心虛,甚至,甚至在見麵那天拒絕了他的吻。就在他俯身欲吻她的瞬間,她下意識偏過了頭,而他的吻,最終隻是落在她臉頰上,尤如羽毛般輕輕拂過。對視時,她在他眼中清楚地看到了疑惑,還有心傷。
  長睫抖動了下,她輕聲抱怨:“最不愛聽你說這三個字,每次你說對不起就是放我鴿子。”她說的是實話,每次他失約總是會打來電話說“對不起”,他不知道,她最討厭聽到這三個字了。
  嗔怪的表情看在席碩良眼裏明豔異常,她有多久沒向他撒嬌了?似乎真的很久很久了。手臂收緊,親昵地摟著她,他昵喃:“以若,我愛你!”
  一直都知道他是愛她的,一直沒有懷疑過,隻是聽他親口說出來,安以若的眼晴還是控製不住的濕了。他有多久沒有說過這句話了,久到她已經忘了時間。如果她沒有記錯,似乎從他們第一次吵架他拋棄她轉身而去之時,他就再也沒說過。竟然有這麽久了呢,她原以為隻要與他在一起,隻要知道他的心意,即便他一輩子不說,她也不會計較。現在她才反應過來,其實她是在意的。
  安以若終於哭了,求婚之夜突來的變故,麵對顧夜時的驚惶恐懼,與牧岩共同經曆的生死之劫,以及他們之間不能言明的糾纏與掙紮折磨得她心力交猝,壓抑了幾天的眼淚終於在他說愛她的時候翻湧而出。
  她像是迷失了方向,孤單地站在愛情的十字路口,而他,適時伸出手拉回了她。
  她哭得愈發傷心,似是要將所有的委屈與心傷傾瀉而出。席碩良並沒有深勸,隻是摟緊她,像哄孩子一樣撫著她的背。他等她的這一場哭泣,足足等了三天。經曆過綁架,盡管她不說,他又何嚐不知她受了多少罪,想到她背上的鞭痕,想到她手掌裏那道極深的傷口,他的心疼溢滿胸腔。以她的性子,她早該哭的,可她卻那麽安靜,靜得他心慌,靜得他不安,靜得他已經開始恐懼會就此失去她。
  現在她哭了,他終於放下心來。
  牧岩這幾天有一半的時間不在醫院,他不顧槍傷未愈,協助姐告公安局處理這次綁架的事宜,包括蕭然的後事。想到明天安以若就要被送回A城了,他終於去敲她病房的門。
  席碩良應聲抬頭,見到是牧岩,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將枕在他腿上睡著的安以若輕輕抱躺在病床上,給她蓋好被,這才推門出來。
  “都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有專機送你們回A城。”牧岩雙手插在褲兜裏,將目光投向別處。從席碩良來的那天起,他就沒見過安以若,他想問問她怎麽樣了,手傷有沒有好點,但終究忍住了,她的消息,他最不想從席碩良嘴裏打聽。
  席碩良很快反應過來,問道:“你呢?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
  “這邊不有點事需要處理,你先帶她回去吧。”如果席碩良不來,他或者舍不得讓安以若先走,隻是已經這樣了,她多留一天也沒有意義了,而且聽方隊說她很不習慣這邊的飲食,所以決定讓他們先走。
  “你的傷勢不輕,應該住院休息,再重要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對於安以若能平安脫險,席碩良不能忽視牧岩的付出,此時的關心,是真切的,“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他在這裏沒有親戚朋友,受了那麽重的傷,沒人照顧怎麽行。
  牧岩笑了,有些苦澀,卻還是很堅持,“沒什麽不行的。留下來隻是協助這邊處理一下後續的事情,不像出任務,不會扯到傷口,也就一個星期就能回去了,你們先走。”
  席碩良還想再說什麽,牧岩搶先說:“已經都安排好了,就這樣吧。”然後,扯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轉身回了病房,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也有些無奈。
  第二天早上九點,席碩良帶著安以若離開了姐告,直到不得不上機,牧岩也沒有出現。忍不住委婉地問了送機的方隊為什麽都沒見到他,方隊回答:“牧隊今天送蕭然上山……”
  一句話極簡單的解釋,熄滅了安以若心底最後一絲希望,她點頭,與方隊道別後安靜地上了飛機,並沒有看見站在不遠處拐角目送她離去的那個男人臉上沉痛的表情。
  一切,似乎就這樣了。
  當牧岩回到A城的時候,已經傳來了安以若與席碩良的婚訊。
  
  蕭然番外—吾愛  
  在女人的世界裏,愛就是一切。而我,也不例外。
  八歲那年,我成了孤兒。父親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我們,我和蕭雨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惟一的依靠。
  五天後,牽著妹妹的手,我被那個為父親處理了身後事,名叫顧成的男人帶進了一間華麗的大宅。
  指著從樓上下來的男孩兒,他說:“這是顧夜,我的兒子,以後就是你們的主人。”
  男人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諾大的客廳裏,有著令人壓抑的窒息感,六歲的蕭雨怯怯地躲到我身後,我護著她,機靈地答:“是。”
  那個穿得像個小紳士的男孩兒走到我們麵前,目光中滿是不屑,然後高昂著頭,從我們身邊走過,“爸爸,我不要身邊跟著討厭的女人。”
  男人朗聲笑了,這是從我見到他起第一次聽見他笑,那笑聲證明他心情的愉悅,然後我聽見他說:“夜,她們隻是兩個孩子,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訓練,你不是總說一個人很悶嗎?”
  “我不和女人玩。”男孩兒瞪著我們,三兩下爬上男人的腿,“爸爸,你不是說女人都是禍水,為什麽偏偏找兩個女人陪我啊?”
  是啊,我也不懂,為什麽偏偏把我和蕭雨安排在顧夜身邊,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地位,哪裏是我們兩個孤兒配得起的。
  可是,不管我懂不懂,也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和蕭雨從那天開始就一直跟在顧夜身邊。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一起訓練。也是從那天起,大宅的人對我們改變了稱呼,他們稱我為二小姐,稱蕭雨為三小姐,也是從那天起,我們成了顧成的養女。也就是這個身份,改變了我和蕭雨的一生。
  相比其他窮困的孩子,我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不穿不愁,隨心所欲。相比那些同齡的孩子,我是可憐的沒有自由的富商養女,我的命運不由自己掌控,甚至是我的命,都已不再屬於我。隻是當我意識到這些不同時,已經是十年之後。
  十年,聽起來似乎漫長得遙遙無期,然而,卻也在地獄一般的生活中捱了過去。
  十年裏,我受傷無數,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都是在受訓過程中留下的。在訓練時,我忘自己是個女孩子,我隻知道我必須做到最好,槍法必須奇準,否則不止自己會挨打,就連蕭雨也難逃苛責。所以,我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拚了命一樣的接受高強度的訓練。
  十八歲那年,我第一次隨顧成的人出任務,那一次,我顫抖著將貨交出去。對方的人卻當即翻臉,他們枉想吞了這批貨,殺了我。那一天,我紅了眼晴,當對方的槍口抵在我太陽穴,我輕蔑地笑了,就憑他們就想殺我,真是不自量力。當那個肥胖男人的手探向我裸 露的肩頭,我已不動聲色拔出腰際的槍。
  “砰”地一聲,男人睜大了眼晴倒了下去,身下很快溢出一癱鮮紅的血,我惡心地吐了,然後狠狠在他胸口補上兩槍。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女人狠起來,比男人更甚。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沒有一絲猶豫,沒有半點膽怯。從那時起,我變了,不再善良,不再自卑,變得無情,變得更狠。
  幾年時間,我蛻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望著鏡子裏那張明豔嫵媚的臉,我笑出了眼淚,伸出手,我覺得眼前隻是一片鮮紅,刺目的,燃燒的,沸騰的,都有從我槍底下流出的血。我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滑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從父親過世之後,我從沒哭過。二十四生日那天,我把自己關在房裏,痛哭失聲。那個男人,那個名叫牧岩,身上有著陽光味道的男人毫無預警的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又如人間蒸發般消失了,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而他,又去了哪兒。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奮力將我推倒,躲過了一輛急馳而過的卡車,他拉起我,擰著眉,聲音很沉:“走路不要魂不守舍,危險。”
  一個小時之後我在九鑽辦公大樓見到他,他與我擦肩而過走進人事部辦公室。一天後,他正式成為九鑽的員工,我的屬下。
  我還記得他在保安部工作期間被臨時派到宴會廳接我,我立步不穩癱軟在他懷裏,他用手臂撐住我拉離他胸口,悶聲說道:“女人別喝太多酒,不好。”我抿著嘴笑,雙手蔓妙地繞上他脖子,半眯著眼晴試探著吻向他的唇。他冷靜地偏過頭,避開了我。我大笑著鑽進車裏,心想這樣有趣的男人如果為我所有或許會很好。而他,確實不解風情。我多次主動示好,他都置若罔聞。
  我還記得他望向我時眼底無絲毫波瀾的平靜,我的美麗不容置疑,我的性感是個男人就無從抗拒,可是他卻連正眼都不曾看過我,我憤怒的同時愈發想要征服他,我以九鑽二小姐的身份踞傲地要求:“牧言,今天你陪我出席酒會。”在九鑽,他叫牧言,不是牧岩。原來一開始就是假的,我們之間,從不曾坦誠以對。
  他穩如秦山般與我對視,然後緩慢地吐出一句話:“對不起,顧經理,這不在我工作範圍之內。”認識我的人都稱我是顧小姐,隻有他稱我顧經理。
  “站住。”我冷聲,踩著高跟鞋站定在他麵前:“工作時間,我有權調動你。”
  他緊抿著唇角,似是極力壓抑心底的怒意,然後將目光投向別處,許久之後,清冷地問:“時間,地點。”
  我笑了,因為他無奈的妥脅,因為他倔強的表情。這個男人,任誰都會想征服吧。在他身上,我不經意間嗅到陽光的味道,那麽溫暖,那麽明媚。我想,我不止是想玩玩了。
  “我在休息室等你,完事我送你回去。”到了酒店,他想把我扔在會場,我卻已經極快地挽住他的胳膊,笑容明豔地對迎過來的王老板打招呼:“好久不見,王總。”
  “喲,這不是顧小姐嘛,歡迎賞光。顧先生好嗎?好久都不見他露麵了。”外人麵前我姓顧,叫顧蕭然,所以他理應稱呼我顧小姐。
  “大哥不在國內,去歐洲度假了。”我微笑著解釋,說得卻是實話,顧夜帶著蕭雨出國了,已經走了一個月。見他將流離在我身上的目光移到牧岩身上,帶著幾分探究和審視,我道:“給王總介紹一下,這位是牧先生,蕭然的好朋友。”
  “哦?”王老板挑了挑眉,笑得極為曖昧,“隻怕不是好朋友這麽簡單吧?”
  我不著痕跡地將蔓妙的身體貼緊了牧岩,但笑不語,算是默認,卻聽身旁的男人說道:“你好,王總。九鑽保安部牧岩。”一句話,無聲地拉開了我與他之間的距離,他用他的身份告訴別人,他隻是九鑽的員工,是我的屬下。
  我已經惱怒成羞,麵上卻笑嫣如花,然而,我已完全提不起興致繼續與這些戴著麵具的男人周旋下去,我突感厭惡,放下酒杯,挽著牧岩提前離席。他一句話也沒有,隻是安靜地開車,當車子停在我公寓樓下,我傾身上前,在他未及反應之時吻向他的唇。
  為什麽對我不動心?我已放下矜持主動示好,為什麽可以如此無動於衷?我不懂,也不信有哪個男人可以在情 欲麵前把持得住。我死死拉住他的手撫向我胸口,我以為可以用身體讓他徹底臣服,我願意為他所有。然而,我錯了,錯得可笑而離譜。在愛情麵前,我太自以為是。輸掉了他的心,更輸了一生。
  怔忡隻是一瞬間,然後,他用他有力的手臂堅定地推開我,看著我的眼晴冷靜地說:“顧經理,請別這樣。”那天我在他眼裏看到冷漠的疏離,那樣的眼神,令我難過,令我心傷。
  “為什麽不能這樣?你敢說你不喜歡我?”我在賭,以為男人也會玩欲擒故縱這一套,畢竟以我現在的身份,想要接近我的別有用心的男人太多了。
  “是的,我不喜歡你。”他的聲音依然那麽低沉,甚至不帶一絲感情,我又羞又惱,揮手揚出去一巴掌,卻被他在半空中截住了手腕,“別試圖和一個男人動手,再好的身手也不見得占到便宜。”他不怒不惱,麵無表情地推開車門走了下去,在離開前轉身對我說道:“已經到了,顧經理上去吧,我下班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衝著他的背影大罵:“牧岩,你個笨蛋……”
  我的聲音回旋在耳際,而他的身影,漸漸隱沒在路燈下。
  人啊,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之後的一個月,我愈發纏著他,以前很是厭惡的宴會應酬我都欣然前往,而他身為九鑽保安部長當然要隨行保護我的安全。看到他無奈隱忍的表情,我的羞惱煙消雲散,這個男人,我一定要拿下他。可是,我的癡情,到底沒能讓他動心,最終傷的隻是我自己。
  “顧經理,我是九鑽的員工沒錯,但並不代表你可以隨意差遣我。請別再纏著我了,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麵對我的糾纏,他的聲音格外冰冷,表情愈發嚴肅。
  “為什麽?”這一次我反而冷靜下來,盯著他的眼晴,“我需要一個理由。”我想知道我哪裏不好,我想他說出來,我可以改到他喜歡為止。直到那時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蕭雨寧可被我打,也不肯放棄顧夜,她說:“姐,我愛他,就算他有再多的女人,都不能令我不愛他。別試圖讓我放棄,我回不了頭。”那時聽見她說回不了頭,我隻覺幼稚。愛,多可笑的字眼,像我們這樣的人,哪裏會有愛?我不相信愛,從不相信。可笑我,也逃不過這場愛之劫。相比之下,蕭雨比我幸運,至少顧夜還願意付出一點點心意,至少顧夜還給了蕭雨想要的那份疼寵,而我呢,眼前的男人甚至吝嗇給我一抹微笑。
  那天的我,在他心裏或許隻是個無理取鬧的女人,我看見他偏過頭,那聲沉沉歎息隻歎進我心裏,他說:“沒有理由,就是不喜歡,也不可能喜歡。”我站在那裏,怔怔地站在那裏,努力回味著他話中隱含的意思,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真正的身份是警察,所謂的不可能喜歡是指我們天差地別的身份,而他的突然消失是因為孤身潛伏在我們身邊隨時都有死的危險,他身為軍部首長的父親以他母親病危為由強行將他調回了A城。當後來我知道一切,又不禁笑得他傻,如果他肯放下固執從我入手,或許他半年的臥底生涯收獲會更大吧。不過,當我的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又很是感激他,感謝他沒有利用我的感情,感謝他沒有欺情騙愛地從我身上套取什麽。如果那樣,我會感覺自己愛得更加不堪與可笑。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異常忙碌,因為顧夜不在國內,有擔生意我要一個人獨立完成,這種見不光的生活,我不能讓他介入,而我真實的身份,更不能讓他知道。於是,我暫時不去糾纏他,隻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這單生意到底砸在我手上,交易之時,警察突然出現,我與買家全部被困在倉庫裏,如果不是顧夜派來接應的人,我險些被活捉。而從那夜之後,牧岩就消失了,我想盡了辦法都找不到他。
  直到在A城機場我看到那抹挺拔的身影,無法掩飾突來的狂喜,正當我想走過去的時候,卻看見他拉過身旁那個漂亮的女人,俯低了頭,吻了上去。
  那一秒,那一瞬,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那樣冰冷的男人,那樣無情的男人,竟然也會吻別的女人?恍然驚醒,原來,他隻是不願意吻我。
  邁向他的腳步乍然停住,我就那樣看著他背對著我吻著別人,然後,我麵無表情地與蕭雨離去,然後,我終於查出他真正的身份。
  那一夜,我崩潰了,我跌坐在窗前,喝光了一整瓶酒,我第一次哭倒在蕭雨懷裏,我告訴她,我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蕭雨也哭了,她抱著我,咬著牙說:“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被愛與恨蒙蔽了雙眼,我與蕭雨失去了最起碼的警覺與聰慧,我們天真的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地陷害那個女人,我們癡心妄想地以為收拾那些愚蠢的警察一如反掌,誰知道,竟然讓蕭雨慘死在牧岩的槍下。
  我徹底未眠,坐在地板上哭幹了眼淚,“小雨,姐姐一定會為你報仇……你不可以白死,我答應爸爸要好好照顧你……我答應過的……”我趴伏在冰冷的地上,恨意占據了所有的思想。
  當與我隨行的手下被抓,顧夜打來電話,讓我立即返回姐告,我不理,掛斷他的電話繼續留在A城,我跟蹤安以若,在她去緝毒大隊認人的那天看到牧岩送她回家,隻可惜我沒有機會上去,因為牧岩的車子離開後又很快折返回來,停在樓下直到天亮才離去。
  我想我是氣瘋了,所以才會笨到想在市展中心殺她。那是我與牧岩第一次以警察和毒販的身份對峙,我牢牢盯著他,企圖在他眼中找到點滴的感情,結果已經注定,在他麵前,我誰都殺不了人,我並不知道,在我之前的一次行動中,他隱在暗處將我殺人前細微的表情變化收入了眼底,或者,被人了解確實可怕。誰會知道,我竟然敗在一抹冷笑裏。
  中槍的那一瞬,有淚落在心底。牧岩,你到底是不愛我。在你下手時,竟沒有絲毫的猶豫。你可知道,當你撲倒安以若的時候,我有多後悔開了那一槍,我不想傷你,真的不想。覺得自己真的很可笑,纏了你那麽久,你對我,終究沒有半分感情。
  姐告之行,我已抱了必死的決心。那麽固執地要與他同行,隻是奢望著與他多呆一天。飛機上,我靠在他懷裏,頭枕著他肩頭,心卻疼得連呼吸都困難。牧岩,這一天我盼了太久太久,久到我竟然感覺好不真實,原來,假象更傷人。
  那夜,我終於知道一個固執的男人有多可恨,他寧可死,都不願意與我糾纏不清,看著他嘴角沁出的血,我心死如灰。牧岩,你好殘忍,你好狠啊,你至死都不願意碰我?我被他逼得哭了,我被他的無情徹底逼瘋了。
  我改變主意,我突然不想殺安以若了,隻是,我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在看到他們擁抱的瞬間蕩然無存,我等不到顧夜動手時再尋機會將毒品注射進她身體,我蠢到先動了手,反而讓牧岩得了先機,害了顧夜。
  那個蕭雨最愛的男人敗了,當牧岩的槍口抵在他額頭,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迸射出的殺意,隻是,我們已經無力扭轉劣勢。顧夜向來精明,可他千算萬算到底棋差一招,誰能想到那個聽從我指令嘶碎過人的狼竟然會咬向我們。
  天意,天意如此。我們注定要輸的,我認輸了。
  我拔掉了生的希望,將出發前藏在指甲中可以致死的毒藥含進了嘴裏。我想,如果我死了,他就不會忘記我了。
  我以為我等不到他來,我竟然做到了,他來了,他終於來了。我看到他衝進病房,我看到他額際的汗水,我看見他那麽專注地望著我。我朝他笑了,然而這一笑,眼淚卻迸濺出來。
  心漸漸平靜下來,神智卻變得越來越混沌,“牧岩,我不想離開這裏……這裏是我的家鄉……”我劇烈地咳起來,喉間的腥甜開始翻湧,大口喘著氣,我向眼前深愛的男人提出最後的要求,“讓我留在這裏……送我到爸媽的身邊好不好……”此生,我貧乏得一無所有,死了,就讓我留在父母身邊吧,這樣,我至少不會感覺太寒冷。
  牧岩抱緊我,溫熱的肌膚燙得我的心陣陣疼痛,我聽見他哽咽著說:“好。我送你到他們身邊……我送你……”
  他的懷抱好溫暖,我真舍不得離開。然而,我不能貪心,他能給我的已經給了,我不能再要更多,不能了。有他陪我走完此生最後一程,我無憾了。有他送我,這一生足矣。
  彌留之時,我很想問他,“你有沒有愛過我?”然而,我的心卻太過清醒,我知道這其實是一道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再無情再愚蠢的男人,在這個時候,也會給出一個讓女人感動到無以複加的答案,哪怕隻是一種虛偽的安慰,他們也不會吝嗇給予,更何況是善良的牧岩。到了這個時候,我實在沒有必要自欺欺人。
  聽說,人生是一場鬧劇,充滿了諷刺。我深信不疑。我的人生,就在諷刺麵前,落了幕。
  一切,終於要劃上了句點。無論是痛苦的,亦或是不堪的,終究結束了,結束了……
  這一生,隻能走到這裏了。
  “牧岩……我的愛……”我無聲地喃喃著,喃喃著。然後,微笑著垂下眼眸。
  有一滴淚輕輕滑出女人的眼角,作為此生愛他的惟一證據……
  
  各執己見  
  愛情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在錯誤的時間愛上一個不該愛卻很愛的人。
  牧岩不禁想,難道安以若會是那個一晃而過,像流星一個轉瞬即逝的人。他甚至開始懷疑除了歲月,還有什麽可以永恒。
  她的婚訊對他而言像是晴天霹靂,他以為一個月的時間不足以發生這麽巨大的變化,可是他錯了,錯得很徹底。
  他成全了自己的心傷,他有意拖延了歸期,靜靜地呆在那座中緬邊境的小城,企圖用一個月的時間沉澱與蕭然的一切,可他不知道,這一個月的杳無音信,卻在不經意間加劇了另一個女人的心痛。他不知道,那個不得不離去的女人回到A城後整天魂不守舍地等他的電話。一個月的分離,對他而言,是心的煎熬,那麽對於她呢,又何嚐不是。
  他沒有給她打一通電話,甚至沒發過一條短信。白天的時候他常常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山林裏,直至行到樹林幽深之處,他仰躺在草地上,透過樹葉的間的縫隙望向遙遠的天際,眼前已是斑駁不清。
  他手機裏存著幾條信息,比如:“你好嗎?手傷好些了沒?”比如:“我的傷好多了,不用擔心。”比如:“以若,其實那晚我……”和蕭然什麽都沒有……後麵的解釋自然是被他省略掉了,牧岩並不確定她想不想聽。諸如這樣的信息他手機裏有很多條,隻是每一條都在發送前被存儲進草稿箱。他的猶豫,他的掙紮,甚至是他的想念擠滿了手機和他陳封的心,然而,他卻沒有如實地將這些傳遞給遠在千裏之外遙遙掛念他的女人。
  當他終於卸下心間那份沉重的包袱回到A城的時候,已是一個月之後。他驅車來到安以若家樓下,遠遠看見席碩良摟著她的肩膀從停車場出來,而他手中提著一個百年好合的袋子。他完全怔住,坐在車裏看著他們進了大廈,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裏。
  牧岩說不清當時的心情,他隻覺得胸口鈍鈍疼起來。一個月的時間,或許已經足以改變幾個人的命運。他後悔了,後悔為什麽一個月沒和她聯係,後悔沒讓她知道他的心意。隻是,到了這一刻,他不確定是否還有機會扭轉這看似已成定局的一切。
  道德極為自律的男人握緊了拳頭,皺緊的眉頭證明他的悵然與無措。生平第一次,牧岩覺得自己迷失了。他們,明明已經靠得很近了,難道是他,將她推離了自己?
  暮色降臨,啟動車子的時候,他的心裏有太多的遺憾和不甘。
  牧岩或許並不知道,有人為他堅持了一個月,婚期是他在下飛機那一刻才被允諾的。
  你能為一個人等待多久?如果是從前的安以若,她會堅定地告訴你:“一輩子。”對於席碩良,她曾經就是那樣絕決。但是現在,安以若卻沒有勇氣對牧岩說出這樣的話,當然,也沒有誰給她這個時間去等。而她,也沒有立場。他什麽都沒說過,她甚至不明白他那一吻的含義。她不知道他與蕭然之間發生過什麽,她隻知道蕭然愛他,而他,在她走的那天去送蕭然了,僅此而已。他們之間的曖昧,或許不足以讓她背棄六年的感情。
  從姐告回來,席碩良每天都來家裏看她,定時陪到醫院換藥,在他將婚期提上日程的時候,父母並沒有反對,以前他們對他是頗有微詞的,但在女兒失蹤這些天,安家二老清楚地看到席碩良的焦急與無助,他們不再懷疑他對安以若的感情,反而是她怔了怔,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怎麽這麽急?會不會太倉促了?”不是時間的問題,她也不在意那些所謂的形式,而是她的心還很亂,麵對席碩良的溫柔以對,她感到自責和愧疚,但心裏的這些想法,她又不能說出口,惟有自己強壓在心裏,努力地調節,努力地去忘。
  似是並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席碩良笑著摟過她,溫柔地說:“都交給我,你隻要安安心心等著當新娘就行。”經曆一次綁架,他的以若變得沉默了,他開始不安,他想用婚姻將她留在身邊,當她成了他的妻,就注定今生為他所有。
  安以若默然,父親欣慰的笑容,母親微紅的眼晴,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曾經不顧一切的堅持,曾經一而再的退讓遷就,讓她覺得如果現在才來說“不”實在有些諷刺,甚至很滑稽。情感在理智麵前終究敗下陣來,安以若將淚悄然流進心裏,她輕輕回握住席碩良的手,在他的注視下點頭允諾了婚期。
  三十天,已經是她所能等的最長期限了。
  然而,盡管努力說服自己,那天夜裏她還是忍不住躲在房裏哭了。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她按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號碼,結果卻令她徹底清醒,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男人依然關機。將臉埋進手心裏,濕鹹的淚,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下來。
  沒想到席碩良如此主動,米魚得知消息後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大咧咧地捶了席碩良的肩膀一拳:“算你識貨,懂得先下手為強,要不然啊……”故作神秘地摟著安以若纖細的肩膀,她笑嘻嘻地說:“要不然啊,我正打算把她介紹給其他優秀的男士當老婆呢。”見席碩良微笑,她的表情突然嚴肅了,鄭重其事地說:“以若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席碩良,你要好好對她,要是傷了她的心,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安以若的眼晴濕潤了,她轉身與米魚擁抱,哽咽著罵她:“有病啊你,王婆賣瓜……”
  米魚不依,推搡著她反駁:“你才有病……我明明是米婆……”然後,兩個女人都哭了。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婚禮由席碩良一手操辦,安父在政府身居要職,雖然並不打算過於鋪張,但畢竟就這麽一個女兒,還是正兒八經地交代席碩良:“規格必須要高。”了然安父疼愛女兒的心情,席碩良笑著應下。安以若看出他似乎有些為難,就私下和他說:“別聽我爸的,他就是好麵子,簡單點就行。”
  席碩良握著她的手,對於她的體貼,心裏很感動,猶豫了下,說:“你知道我爸一直在鄉下,他不太喜歡熱鬧,等過幾天他上來我好好和他說說,能熱鬧些我們就熱鬧些,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席碩良很少談他家裏的事,安以若隻知道他是被他爸一手帶大的,對於父親極為尊重,笑了笑說:“等叔叔到了我們一起吃飯,然後看看他的意思再決定。”兩個人都很孝順,對於婚禮,極為尊重老人的意見,尤其是安以若,她認為婚禮隻是個形式,生活才是重點。而且兩家的環境又有很大的差別,她不希望因為婚禮的事讓席碩良為難,讓席老爺子覺得沒麵子。總之,能遷就的地方她依然願意遷就。然而,事情並沒有安以若想的那麽簡單。
  那天,安以若和席碩良一起去火車站接席老爺子,老人家穿著很樸素,但精神矍爍,見到打扮得體的兒媳婦,笑容也還算親切,隻是,當安席兩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時,矛盾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來。
  安家二老是由司機送去酒店的,一下車,安老爺子的臉色就很沉,注意到丈夫的神色,安媽媽把迎出來的女兒拉到一邊小聲地問:“怎麽訂在這裏?這也太簡陋了。”安家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會親家竟在那麽一家不起眼的飯店,任誰也會不高興。
  安以若明白父母的心思,討好地朝媽媽笑笑,“地方是我選的,怕席叔叔不習慣。”
  “行了,吃個飯而已。”何嚐不懂她又在替席碩良說話,安父揮了揮手,徑自走進了大廳,席碩良也迎了出來,將未來嶽父嶽母帶進包間。
  這頓飯吃得比想像中艱難,地點的選擇遷就了儉樸的席老爺子本就令安父微有些不滿,可為了不令女兒為難,安家父母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對席老爺子很是親切熱絡,剛開始也算是相談甚歡,無意閑聊時,席老爺子問及安父在哪裏高就,席碩良神色微變,狀似不經意地將話題岔開。安以若臉上笑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後來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到婚禮細節上,矛盾再也無法掩飾。安父在政界的影響力,安母在商界的地位,都讓他們無法退步將婚禮格調降低,哪怕席碩良與安以若也從中盡力調和,最後還是無法達成一致,這頓會親家的飯局竟然不歡而散。
  回到家,安父氣得在客廳來回踱步,指著安以若斥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席碩良既然決定娶你,為什麽還要對他父親隱瞞我的身份?我當個市長也錯了?竟然還會影響到我女兒的婚姻?他能瞞他父親一輩子?”
  想到飯局上父母的隱忍,安以若低著頭無言以對。安媽媽心疼女兒,用眼神製止丈夫,“好了,以若都忙一天了,你不心疼女兒我心疼。”邊說邊拉起安以若往她房間推,“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去睡吧。”
  安以若看著父親陰沉的臉色,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無法令老人家消氣,嘟囔了句“對不起。”轉身回房了。本想給席碩良打個電話問清楚怎麽回事,又怕他那邊也是和她一樣的情況,最終忍著沒打。
  第二天席碩良很早就來了安家,主動到書房和安父談話,一個小時後出來,安父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
  安以若見他精神不太好,不免有些擔心,“昨晚沒睡嗎?要不別開車了。”
  席碩良笑笑,見客廳裏沒人,摟過她抱了抱,“怕你生氣,睡不著。”
  “別鬧。”推開他,安以若輕責,“我就說時間太緊,你偏不聽。”被他牽著手下樓,她想了想,終於在他進電梯前問道:“我家裏的情況你之前沒和席叔叔提過嗎?”很奇怪,她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倒像是有罪一樣,這樣的隱瞞讓她有些不舒服。
  “電話裏也說不清楚,我想等他這次上來當麵告訴他。” 席碩良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說得輕描淡寫。
  聽到這樣的解釋,安以若忽然覺得很難過,她想說,即便她的家庭環境好,並不代表她嬌縱任性不能成為一個好妻子,所以他沒必要這麽在意這些。但轉念想到席老爺子昨天憤然離去的背影,她又不忍席碩良夾在中間為難,所以沒再說什麽。
  席碩良走後沒多久,米魚來了,兩個人窩在安以若的臥室裏聊天。
  “我怎麽覺得你這次回來怪怪的?”米魚歪著腦袋看著臉上毫無喜氣的準新娘,打算今天非要問出個究竟。
  “怎麽怪了?還不是兩隻眼晴一張嘴。”安以若皺眉,笨拙地單手解著手上的紗布,傷口快好了,癢得厲害。
  米魚拉過她的手,邊幫忙邊說:“你話少了很多你不覺得嗎?”輕輕摸著她的傷口為她止癢,她神情嚴肅地說:“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你這樣子一點都不像要當新娘的人。”忽然想到什麽,她不著痕跡地說:“聽譚子越說你救命恩人回來了,你不打個電話慰問一下?”
  “碩良說請柬他會親自送過去。”安以若偏過頭,神情黯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還能怎麽樣呢。
  似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米魚自顧自地說:“沒想到這個牧岩還真有兩下子,竟然孤身潛入敵人陣營把你救了出來。”用胳膊拐了拐安以若,她說:“哎,我收回之前對他的一切腹誹啊。”
  “你腹誹人家什麽了?”安以若回頭,麵露不解。這個家夥,沒事腹誹牧岩幹什麽?
  “我那不是聽你說他強吻了你心裏對他有氣嘛,但人家是警察,我也不能怎麽著他,所以隻能在心裏罵他唄。”米魚嘿嘿笑,想起之前譚子越的交代,她說:“那個,晚上一起吃飯吧,有人請客。”
  “誰呀?”安以若皺眉,覺得米魚今天賊賊的,特別奇怪。
  “譚子越唄。”米魚瞪她,臉上微紅,“之前不是和你說了,我批準他上崗當護花使者,所以照例他得請你吃飯。” 這是她們之間定的規矩,誰有男朋友就得讓那個人請客。隻不過,這次米魚沒通知程漠菲,她今天的任務是搞定安以若。
  想到米魚和譚子越這一對活寶,安以若笑了,“我要吃滿漢全席。”
  “也不怕撐死你。”米魚使勁在她手掌拍了一下,惹得安以若哇哇叫。
  晚上七點,米魚開車載著安以若準時出現在事先約好的餐廳,兩人從停車場出來,門口赫然站著兩位男士,一位是譚子越自然不必多說,而另一位,竟然是一個多月未見的—牧岩。
  
  為情所困  
  都說友情比愛情綿長,都說親情比愛情無私,然而,愛情裏的深刻、無奈、掙紮,帶給心靈的震憾卻終究是其它感情無法比擬。就如此刻的牧岩與安以若,不經意間,微妙而複雜的感情已悄然進駐彼此心底,隻可惜,當他們分辯出對方眼中流露出的絲絲眷戀與心傷,事情已經發展到很糟糕的地步,無論是進還是退,都不可避免地要有人受傷,無論傷的是誰,都不是他們所樂見的。因為他是牧岩,她是安以若,因為他們不夠自私,他們顧慮太多。
  深心處翻湧的情感幾乎將遙遙相望的兩人淹沒,牧岩如磐石一般立在門邊,目光牢牢鎖定在那張日夜思念的臉上。他很想不顧一切地擁緊她告訴她他的心意,就如同她腦海裏也有一瞬的衝動想要撲進他懷裏。可是,他們都極為自律和克製,殘存的意識讓他們不敢,也不能跨雷池一步。然而,灼烈的眼神哪裏還掩飾得了如波濤洶湧的情愫,現下無聲的對望,他們或許已經明白內心的掙紮究竟是為了什麽,而那令人情動的一吻又是因何而來。
  刹那間,安以若的心揪緊起來,疼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下意識抓緊米魚的手,她倉促地背轉過身去,她不可以哭,她不能哭。在她點頭允諾婚期的時候,她就已經失去了為別的男人落淚的權力。她不能原諒不夠專一的自己,可她卻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
  米魚瞬間明白了什麽,臉上驚詫的表情表露無疑。眼前這個曾經為了愛席碩良而不顧一切的女人竟然在看見牧岩那一瞬間淚盈於睫?她忽然懵了,似乎無法接受好朋友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情感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昨天譚子越和她說:“你那死黨和大木肯定有問題。”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衝著他的耳朵低吼:“安以若是最專一的女人,你再敢詆毀她我就不要你了。”
  譚子越見她真的翻臉,討好般求饒,哄得她開心之後又不怕死地說:“要不我們打賭,約他們出來吃飯,看看反應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你敢不敢?”
  看著譚子越難得正經的表情,又想到安以若異常的沉默,米魚突然心虛起來,卻還是朝著他豎眉毛:“賭就賭,誰怕誰!”她也想知道安以若在被綁架的那幾天經曆了什麽,不止一次問,總是被她輕摸淡寫地敷衍過去,這才會未加思考就和譚子越定下了今天的約會。
  現在看到安以若這麽強烈的反應,再看看臉部線條繃得緊緊的,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握成拳的牧岩,米魚不得不相信譚子越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們之間的確有問題,而且還是很很嚴重的問題。男女之間,隻有扯上愛情,眼神才會那麽複雜,她無論如何也忽略不了他們對望時的癡纏與無奈。
  安以若想過馬上離開,她怕做出什麽讓自己後悔的事,可是,腳下卻如同注了鉛,她根本抬不了步。於是,她惟有努力平複情緒,斂神轉過身來,而牧岩,已經大步向她走了過來。
  “手上好了沒?”他擰著眉問。
  “你的傷怎麽樣了?”她同時出聲。
  沉默了小片刻,兩個人同時答道:“好多了。”
  如此默契,如此可恨的默契,讓他們倍加難過。為什麽這麽晚?為什麽還要見麵?為什麽?
  譚子越笑得意味深長,走過去親昵地摟過米魚的肩,得意地挑了挑眉。心想果然有狀況,這回可以向幹媽交差了。
  與米魚打賭並不是無中生有,前兩天譚子越去牧家吃飯,席間他無意中提起要和米魚湊成一對給安以若和席碩良當伴郎,低頭吃飯的牧岩一聽,猛地抬頭,臉色瞬間轉為陰沉,不顧父母在場厲聲警告他:“你要還是我兄弟就別去湊那個熱鬧。”然後放下筷子摔門而去,留下他和牧家二老麵麵相覷。
  牧媽媽看著丈夫臉色不好,悄悄把譚子越叫到一邊:“子越啊,你和大木從小玩到大,他有什麽話都不瞞你,你去問問怎麽回事,然後告訴我。”兒子向來沉穩,這麽失態還是頭一回,而且從雲南回來後話更少了,作為母親,她當然要搞清楚情況,更何況今天這火發得又這麽詭異,牧媽媽又開始琢磨牧岩的終身大事了。
  想到牧岩的反應,譚子越意識到這未必是個好差事,沒準惹毛了牧大隊大挨頓揍都難說,但還是笑嘻嘻在應下,別說幹媽都發話了,就算沒人交代,他的興趣也被勾了起來。能惹木頭動怒這事可不簡單,像他這種惟恐天下不亂的人怎麽能錯過。和米魚商量好之後,譚子越打電話叫他出來吃飯,牧岩顯然心情不好,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回了三個字:“沒時間。”然後掛斷。他氣得臉都綠了,強壓下怒氣耐著性子又打過去,搶在牧岩開口之前說:“安以若也來。”電話那端的男人果真沉默,他囂張地扔下話:“明天晚上七點,自家餐廳。愛來不來。”啪地掛斷電話,算是扳回一局。
  結果就是今天這樣,牧岩提前到了,等待的一個小時裏更是坐立難安,沒有抽煙習慣的他竟然還管譚子越要了根煙,抽了兩口又擰著眉熄了。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譚子越極不厚道地笑了,“哎,給你講個故事。”這根木頭明顯為情所困,作為兄弟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適當的推波助瀾一下他是十分樂意的,他還真怕牧岩打算孤獨終老了。
  牧岩橫他一眼,不明白這個時候他哪來的心情說故事,看看時間還早,他扭過頭將目光投向窗外,等他說下去。
  “我和你提過,在和米魚相親前我就見過她,說認識吧那是我單方麵的,畢竟人家不知道我是誰,咱還沒那麽出名。那次我陪季柔去看時裝秀,你知道,女人都愛看那些玩意兒。”提到前女友,譚子越微有些別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那場秀出了點兒意外,不知道那個模特是不是個新手,緊張得在台上崴斷了鞋跟,當時現場一片嘩然,身為主秀的米魚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微笑著走到伸展台中央單手扶住那個一臉驚慌的模特,在觀眾的注視下甩掉了自己的高跟鞋,光著腳完成了那場秀。”說到這裏,譚子越笑了,“那個時候我開始注意她,覺得這女人很有趣兒,挺適合我口味兒。我通過朋友約她,就怕自己出麵太唐突,你猜結果怎麽樣?”
  “人家沒搭理你。”牧岩看都沒看他一眼直言打擊。要是米魚理他,他也不會甘願去相親了,譚子越想說什麽,他明白了。他從姐告回來那天譚子越就樂顛顛地向他報喜,說是拿下米魚了,他隨口問他怎麽拿下的,那人一臉得意的說:“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我借了一個結實的肩膀給她依靠,然後她就以身相許了。”牧岩被他沾沾自喜的表情逗樂了,忍不住踢了他一腳:“死性不改。”
  然後,譚子越就把如何死纏爛打追米魚的光輝事跡向隊長同誌如實匯報了一番,事情是這樣的:他先是到秀場圍追賭劫,結果被米魚輕易逃脫,就是安以若搬回家的前一晚,他打電話過去還被掛斷,他氣不過,淩晨五點爬起床開車來到她公寓樓下,電話一通,他命令:“下樓,我有話和你說。”
  睡得迷迷糊糊的米魚聽出他的聲音,張口罵道:“不想死的馬上掛電話。”睡覺第一,打擾者死。
  “五分鍾之後我要是見不到你,你就會聽見有人拿著喇叭在樓下喊你的名字,打擾鄰居休息我可不管,你自己看著辦。”他□裸地放話威脅,沒他擺不平的女人,這個例不能被米魚破了。
  “MD,怕了你了。”米魚咒罵,她這人要麵子得很,不敢和他玩,於是她起床下樓。因此,早起收拾行李的安以若在搬走那天清晨沒有見到米魚。
  那天的情況可想而知,兩個人都睡眠不足,火氣自然大了些,譚子越霸道的告白遭米魚無情拒絕,他怒火中燒,受不了她不屑的表情,像強盜一樣光天化日之下將米魚拖進車裏強吻一通,結果被米魚咬破了嘴唇。因此,就有了挫敗的男人躲去醫院以探望牧岩為由躺在病房沙發上睡覺降火的一幕發生。
  事情當然不會就這麽完了,安以若失蹤以後,米魚停了工作天天去安家陪伴安媽媽,在牧岩離開那天,譚子越去了安家,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看見米魚倚著門坐在門口抽煙,他蹲下去摸摸她的頭發,磁性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別憋著了,想哭就哭出來,沒人笑話你。”
  “誰說我要哭了……”米魚死倔著逞強,煙霧繚繞中眼晴不受控製地紅了,把手中未熄的煙狠狠扔了出去,將臉埋在雙膝間低低哭了起來。在老人家麵前她不敢露出半點脆弱,這才趁著安媽媽睡著的時候跑出來透氣。
  譚子越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裏,“大木已經趕過去了,他一定可以救出安以若,別擔心,嗯?”像哄小孩子一樣摸著她的頭發,他的聲音溫柔又不失堅定,“很快就會有消息的,要相信你的朋友一定可以堅持到大木趕到,要相信她一定能平安脫險。”
  米魚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轉身投進他懷裏,壓抑的淚水瞬間決堤。她天天要笑著安慰安媽媽,可誰知道她已經嚇得連電話都不敢接了,無論是自己的手機,還是安家的座機,隻要電話鈴一響,她就下意識畏縮,深怕是什麽不好的消息。心弦繃了幾日,恐懼與不安在那一刻,在譚子越懷裏終於鬆懈下來。她避如蛇蠍的男人在那時適時給了她一個依靠的肩膀,讓她可以躲在他懷裏哭泣。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哭著哭著竟然在他懷裏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公寓裏,而譚子越歪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從那天開始她不再那麽抗拒他,而他,也將分寸拿捏得很好,不再刻意靠近,沒有給她絲毫壓力,像朋友一樣承擔起接送她的工作,每日往返於公寓與安家之間,隻是每晚送她回去時不經意展露出的體貼令米魚的心急速融化。她看似強悍,其實心底深處一直渴望有人真心嗬護,隻是從前遇到的男人沒有幾個肯花心思,他們以為她和別人的模特一樣,有錢哄著就行,實不知,米魚最不缺的就是錢,她從事這個行業僅僅是興趣而已,譚子越很聰明,輕而易舉就打動了她。短短幾天,她的心就被俘虜了。在獲知安以若脫險消息時,她哭著給他打電話,含糊不清地說:“她沒事了,他們脫險了……”譚子越接到她的電話自然是高興的,安慰了幾句,等她情緒穩定了些,他抓住機會直接進攻,“晚上一起吃飯吧,我來接你?”
  就這樣,譚子越成了米魚名正言順的男朋友。從這兩個人的閃電式戀愛中可以總結出一條:愛情,有時隻是需要一個契機。很幸運地,這個契機適時出現在譚子越麵前。相比之下,牧岩的愛情之路顯得格外艱難。在他心裏,或許已經認定安以若是他此生的伴侶,他不是一個輕易承諾的人,一旦付出,就會傾其所有。可安以若畢竟與米魚的情況不同,她被六年的感情困住,很難掙脫那個枷鎖,所以,他不能輕舉妄動,怕令她為難。而牧岩也不是譚子越,盡管明白兄弟是在鼓勵自己喜歡的就該牢牢抓住不放手,可是,在對待感情上,他極為慎重,隻是他這次的慎重,卻險些讓他永遠失去她。
  如果他能預知未來,如果他知道他的猶豫會令她受到更大的傷害,他決不會心軟,決不會猶豫,即便是綁,他也不給她機會離開。
  隻可惜,人生,何來如果一說。
  既然已經見了麵,似乎已經沒有臨陣退縮的理由了。牧岩遲疑著握住安以若的手腕,跟在譚子越與米魚身後進了餐廳。
  這頓飯的氣氛雖然有些緊張,但有譚子越從中調節,也不至壓抑,隻是身為主角的兩人默契地都不太說話,直到牧岩注意到她包著紗布的右手還很不靈活,邊給她夾菜邊問:“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好利索?”他問過醫生,三十天足以拆紗布了,這都一個半月了,她的手卻還包得嚴嚴實實。
  “那個,不小心扯裂了。”米魚開口解釋,心虛地抬眼看著牧岩,都怪她之前拍那一巴掌力氣大了些,竟然不小心牽動了傷口。
  “你弄的?”牧岩瞪著她,直覺認為和她有關。
  米魚含糊地嗯了一聲,感覺牧岩的眼裏有飛刀射出來,心想這個男人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再怎麽說也不該對女士這麽凶吧,怎麽說她也是安以若的好朋友啊。
  “怎麽回事,你闖的禍啊?”譚子越看出來牧岩的心疼,摟了摟米魚,出麵打圓場,“本來還想著敲某人一頓,看來這頓飯還得我請,算是給你補過。”
  “哪兒都有你。”米魚白他一眼,心想請個鬼呀,你是這餐廳的老板當我不知道啊。目光移到安以若身上,看見她微濕的眼晴,心中又不免開始擔心。眼看著就要成為席太太的人,身邊出現這麽優秀的男人似乎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畢竟三個人的感情,總有人要受傷,她很怕那個受傷最重的人會是安以若。
  若有所思地看向牧岩,米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與她對望一眼,牧岩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牽起安以若的手,他說:“你跟我來。”事情總要有個結果,他不是為了吃飯而來,忍到這份上了,有些話再不說就真的沒機會了。
  安以若直覺認為該拒絕,她清醒地意識到有些話說了反而會令情況更糟。可是,她的掙紮與抗拒在他麵前顯得極是微薄,牧岩不由分說將她帶離了包間。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碰觸,卻不小心點燃了他隱忍的怒意。
  走廓裏,男人伸出手臂將安以若困在懷抱與牆壁之間,目光深不可測:“為什麽突然決定結婚?為什麽不等我回來?”終於問出來了,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痛苦不堪折磨了他幾日,她的婚訊像利器刺著他的心口,紮得他輾轉反側,疼得他險些窒息。他不信她對他沒感覺,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肯等他?
  淒涼悲痛鋪天蓋地湧來,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呢?為什麽要等他?憑什麽等?原來被極力壓在心底的情絲在見到他的那一瞬已如波濤般再次湧起,麵對他的質問,她悲從中來。難道真的錯了嗎?是不是從相遇那天起就錯了。他其實根本沒有立場質問她,可當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她卻忽然啞口無言。
  她抬起頭,望進他眼晴最深處,似是在尋找什麽,可能是他的心意?良久之後問:“為什麽才回來?為什麽這麽久?”為什麽任由她走?為什麽這麽晚回來?為什麽沒有一點兒消息?或許這才是心結的關健所在,她一針見血。
  牧岩的唇角抿成一線,深邃的目光一瞬不離地鎖定在她臉上,深怕錯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當看到她眼眸中慢慢蓄起的淚水,他忽然情難自控,俯身吻向她的唇……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為什麽?他不想去想了,現在,他隻想吻她。
  
  頹然放手  
  理智告訴她該推開他,而她也真的那麽做了,可是當她偏頭欲躲的時候,他長臂一伸,瞬間將她摟進懷裏,不給她絲毫躲閃的機會,薄唇不帶一絲遲疑地覆在她柔軟的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隱忍的情感在刹那間爆發,牧岩忘了一切。此時此刻,他恨不得將她摟碎在懷裏,不允許她嫁給別人,不允許她逃離他身邊。思及此,他更加擁緊了她,不理會她的掙紮,纏綿的吻急切地深處,有些瘋狂,有些激烈,似乎帶著絲懲罰的意味,又更像是耐心地安撫,總之,讓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三次親吻。第一次,她站在停車場等米魚來接機,恍惚間被陌生的他摟住纖腰,他的唇蜻蜒點水般劃過她的;第二次,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裏,特有的男性氣息圍繞在她鼻端,纏綿而動情地吻了她;第三次,似是不能接受她的抗拒,撬開她的牙關與她唇齒相戲,那麽瘋狂,那麽霸道。
  安以若整個人落在他懷裏,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開,委屈霎時湧上心頭,晶瑩的淚順著眼角滑下來,她哭了。他不是她什麽人,他們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驚覺到臉上的濕意,牧岩不得不清醒過來,滑開她的唇,溫柔地吻過她帶淚的臉頰,收攏手臂,與她擁抱在一起,俯在她耳際想說什麽,卻許久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她不願意,她終究是不願意。心口瞬間裂開一道口子,他感覺有血滲出來,蔓延著浸濕了胸膛。
  或許,一切都錯了。他不該來見她,他不該打擾她平靜的生活,他更不該吻她。他受不了她的拒絕,也不想惹她哭。
  “為什麽……”聲音帶著破碎般的迷離,安以若喃喃著,低低的聲音卻不似想要答案。為什麽總是這樣?她沒有責怪他因執行任務而冒犯她,她甚至不要求他為地下室裏那突如其來的一記親吻多作解釋,可是為什麽現在又是這樣?他們之間,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她更亂了。她希望他能說些什麽,至少讓她別再迷茫下去,給自己的心亂如麻一個理由,或者一個出口,她已經被困在了死角,眼看著就要失去判斷的能力了。
  “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等這麽久。”或者晚了,可她還沒嫁不是嗎?也許還來得及,他不想就此放棄。
  牧岩鬆開手臂,指腹輕輕摩挲過她的臉頰,溫柔的動作幾乎將她的心融化,看著她朦朧的淚眼,他終於決定告訴她他的心意,“以若,我……”
  “以若!”未及成形的句子在下一秒被扼殺,低沉地夾雜著怒意的聲音毫無預警地自身後響起,牧岩與安以若同時怔住。
  在這一瞬間,他們或許還沒有意識到,彼此的命運已經這一聲呼喚中被徹底變改了原有的軌跡。安以若注定聽不到那句深埋於心的告白,而牧岩,也注定迫不得已地忍痛放開她的手。
  回神之時,她慌亂地擦著臉上的眼淚,轉身時看見席碩良臉色沉鬱地站在樓梯口,瘦高的身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牧岩微變了神色,他深吸了口氣,緩慢地收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唇角抿成一線,目光投向急步而來的席碩良。
  腰上一緊,安以若已輕易落入席碩良懷裏,她聽見他的聲音回蕩在頭頂上方,“看來牧大隊長的傷是完全好了,都已經可以約我未婚妻吃飯了。”略帶嘲諷的語氣證明他已經極力在克製著驚騰的怒意,一句未婚妻,宣告了她的所屬權。
  牧岩何嚐聽不出他語氣的不善,下意識牽了牽唇角,語氣淡淡地說:“你也知道僅僅是未婚妻而已。”言外之意,安以若還不是你妻子。
  萬沒有想到席碩良會來,更沒有想到牧岩會說出這樣的話,安以若咬緊下唇,隱隱感覺到氣溫在下降,而席碩良的懷抱也驟然變冷,似是要將她冰封起來。
  接下來,是死寂一般的沉默。兩個男人迎麵而立,深沉的目光相觸在一起,無意間透出絲絲危險的氣息。
  感覺摟在腰間的收臂猛地收緊,席碩良將她更緊地摟在身前,他終於打破沉默:“下個月六號就不隻是未婚妻了。一切都不容改變,包括我未來的嶽父,也不允許婚禮出現意外。”他不允許任何人改變既定的一切,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然後他從外衣內袋裏取出那張紅得灼目的請柬,遞到牧岩麵前:“下午去了緝毒大隊沒有見到你,既然現在碰上了,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介時希望牧大隊長賞光。”並不是全無感覺,安以若的沉默少言已讓他有所懷疑,否則他不會如此急切地將婚期定下,隻是事情似乎發展得比他想像中壞許多。他不相信,愛了他六年的她真的會變,就因為他救了她?
  請柬是暗紅色的,沒有繁複的圖飾,隻是“百年好合”四個字被金燦燦的邊線圍繞著,華麗而不俗豔。僅僅一眼,已然刺痛了牧岩的眼,還有他的心。
  下個月六號,還有短短半個月左右的時間,無論是身為準新郎的席碩良,亦或是身為A城市長的安父,都不會允許這一切再有什麽變化。安以若不會不顧及父母的感受和顏麵,牧岩也不能不顧及她。於是,靜默良久之後,他艱難地接過請柬,死死掐在手裏,覺得眼前忽然暗了下去,黑得什麽都看不見了。
  之前想問的“還來得及嗎?可以取消婚禮嗎?”甚至是見到席碩良那一瞬他想直接搶回她的想法終究都被硬生生深埋在心底,他想,他真不該來見她。
  錯了,都錯了。亂了,更亂了。
  當麵無表情的牧岩接過請柬,席碩良感覺到懷中的人身體瞬間僵住,他微微笑了,說出的話令人莫名難堪:“聽說你這次立了功,下個月就要升為大隊長了,恭喜。”他目光淡淡掃過牧岩驟然繃緊的臉,不急不緩地說:“雖然救人是身為警察的職責,但我還要是感謝你冒險救了我未婚妻。”頓了頓,他鄭重說了聲“謝謝!”然後摟緊安以若,強行將她帶出了餐廳。
  譚子越走出包間的時候,看見牧岩將手中那份紅色的請柬從中間輕輕撕開,挺拔高大的身影被黃昏的餘輝渡上了一層暈色,他看著他默然轉身,眼角似是隱隱劃過一道光。
  或許老天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結果並不因他們而異,見了麵到底沒能改變什麽,隻不過,徒增感傷罷了。
  不知道是怎麽捱到家的,隻記得席碩良臉色沉得可怕,一路的沉默恨不能讓她窒息。她坐在車上,疲憊不堪地閉著眼晴,心底湧起無盡倦意,明知道車停下來,她動也不想動。然後,車門從外麵打開,他俯身將她抱起,很快的,她聽到開門的聲音,熟悉而關切地聲音問道:“這是怎麽了?不是和米魚出去吃飯了嗎?”是安媽媽的聲音,而安以若和米魚出去吃飯的事他也是從嶽母這獲悉的,他隻是去接她,遇上牧岩僅僅是意外。
  他似乎笑了,聲音依舊溫柔:“沒事,睡著了。”
  把她輕輕放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修長幹淨的手指拂開她額際的碎發,他說:“累了就睡會兒,我在這陪你。”
  曾經在她需要他陪伴的時候,他總是棄她而去,現在她想一個人靜靜呆會兒,他卻不肯給她這樣的空間。安以若狀似熟睡般翻過了身,睜著眼晴望向窗子,心中五味雜陳。
  原以為已經能很好地控製情緒了,原以為沒有誰發現她的異樣。可到頭來,他還是知道了,可能比她還知道得更早。對她,他是氣的吧,隻是外人麵前,他沒有責問她一句,說出的話,目的不在於讓人難堪,隻是想提醒牧岩,她是他的未婚妻,不允許任何人染指。她沒資格怪他,哪怕他的方法也同樣令她覺得難堪,她也不怪他。長睫動了動,她垂下眼眸,記憶被拉回脫險那天,想到牧岩的保護,想到危急之時他的奮不顧身,安以若知道他不是為了升職才救她,他不是那樣的人,她不了解他,可對他似乎也並不陌生。可那又怎麽樣呢,他是人民警察,即便不是她,他也會舍身相救的吧。
  沒有誤會,也不再曖昧,之前的種種,就到此為止了。
  “碩良,很晚了,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去客房休息吧。”房門被推開,安媽媽站在門口勸他。
  “我再陪她一會兒。”他堅持不肯離去,似乎非要等她開口。
  房門被關上,臥室裏再次安靜下來,黑暗中,安以若聽他歎了口氣,然後感覺床邊微微下陷了一角,她被他輕輕抱起摟在胸前,同時拉過薄被蓋在她身上,俯低了頭,將側臉貼上她額頭,低低地說:“我知道你醒著。你不想說話就聽我說。”頓了頓,像是在掙紮,良久之後,他的聲音悠悠傳來,聽到安以若耳裏竟有些不真實的空茫感:“我爸和我媽也是大學戀人,他們很相愛,畢業之後更不顧家裏的反對偷偷領了結婚證。聽說他們剛結婚時生活很苦,他們住在出租屋裏,我媽懷了我以後辭了工作在家待產,我爸天沒亮就要出去工作,常常回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睡著了,好像最長的一次我媽有一個星期沒見著他。那天他回家看見我媽趴在床邊哭,他嚇壞了,以為她身體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外跑。我媽哭得更厲害了,摟著他的脖子好半天才說我外公外婆白天來過了。我爸反應過來,僵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後他突然哭了,抱著我媽一直說對不起……”
  埋在心底的痛楚慢慢複蘇,席碩良突然哽咽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父親流淚時的表情,那是一道無形的傷疤,盡管不是他親身經曆,哪怕過去這麽多年,他依然能感覺到疼痛。深深吸了口氣,偏頭將目光投向窗子,好半天才繼續說:“爺爺家裏很困難,我爸上大學的錢都是村裏人湊的,我媽家庭優越得超乎我爸的想象,他不願意受我外公的恩惠,堅持不肯進他的公司上班。可是你知道的,沒有根基,沒有人脈,想在這個城市立足並不容易,更何況是他那麽老實憨厚的人。那段時間他工作一直不理想,也很不穩定,讓我媽吃了很多苦。那天晚上我媽終於忍不住求了他,讓他為了她接受外公的安排,她說她真的覺得很苦,她們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為什麽就這麽固執,外公不是外人,是她的爸爸,她的親人,她不願意老人家為她擔心,她不想因此失去生她養她的父母。我媽哭得動了胎氣差點流產,我爸妥脅了,他進了外公的公司上班,住進了外公的別墅,媽媽得到很好的照顧,順利生下了我。可是好景不長,爸爸從事的工作盡管在外人看來風光體麵,但卻不是他的專長更不是他的興趣所在,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好,為自己也為妻子爭氣,可還是表現平平。外公的苛責,親朋好友異樣的眼光,讓他再也承受不了壓力,在我還沒滿周歲的時候,他們經曆了最後一次激烈的爭吵,然後決定離婚。辦手續那天,我爸還發著高燒,我媽哭了,就在我爸以為她會回心轉意願意和他搬出去住的時候,有個男人來了,我爸看著他摟過我媽的肩膀……原本的猶豫沒了,他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就那樣和我媽離婚了。”他的記憶裏沒有母親,家裏甚至沒有一張母親的照片,這些事情都是奶奶告訴他的,那年他十六歲。
  “三個月後,各大報紙雜誌上處處可見我媽新婚的照片,她的丈夫就是離婚那天出現的男人,銀行行長的兒子。或許這樣的聯姻並不少見,可我爸還是這個消息徹底擊挎了,他變得格外沉默,除了會在不懂事的我麵前自言自語外,幾乎不和別人說話。後來,我媽去世了,她的遺書被送到我爸手裏。她說,她好累,再也撐不住了,如果可以選擇,她希望下輩子她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和我爸過平凡的日子……”母親的死是場意外也不是,否則不會有遺書,沒人願意提起,而他,也不知從何提起。
  席碩良說不下去了,想到父親抱著年幼的他回到鄉下從此一撅不振,他就覺得心疼。父親是個驕傲的人,或許相比那些更有資本驕傲的人而言,他的妥脅很是可笑,可身為兒子,他沒有資格嘲笑給予他生命的父親。他完全可以理解那樣一個堅強的男人是怎樣被一樁失敗的婚姻所打倒。父親沒有在婚,為了前妻的死他崩潰過,也絕望過,可為了年幼的兒子,他咬著牙挺了過來。然而,他始終自責,自責當初為何那麽決絕地離婚,自責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這是席碩良第一次提及他的母親,而他的脆弱,也是第一次在安以若麵前展露。他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什麽,因為她,都懂了。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麽那麽排斥她的家庭,又為什麽在他父親麵前刻意隱瞞一切。他孝順父親,卻不得不為了她選擇了善意的欺騙。她不敢去想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經曆的是怎樣一種煎熬,而他放棄她又回頭之時,又需要多麽大的勇氣。
  眼眸蒙上一層霧氣,心尖湧起的心疼令她忍不住抱緊他的腰,安以若將臉貼在他胸口上,哽咽地說:“碩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以為我更愛你,卻不知道,為了愛我,你付出了更多。”隻要他不放手,她不會離開他,永遠不會。
  風波就這樣過去,席碩良沒有追問她與牧岩之間的事,而她也不知道牧岩主動申請去了新警員培訓基地擔任教官,借由封閉式的訓練陳封了自己的心,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她不再彷徨,固執地將有些人有些事隔絕在心門之外,她也不再沉默,投入了十分的精力與熱情和他一起籌備婚禮。
  為了避免婚後與老人家相處不好,安以若主動提出去看望席父,然而老人家的反應卻令她難堪至極,席父不僅不理會她,甚至連晚飯都拒絕與她同桌吃。她心裏的難過不言而喻,卻硬撐著沒在席碩良麵前哭出來。麵對他的道歉,她隻是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將委屈悉數吞回了肚裏。她告訴自己,這隻是暫時的,會好起來的,總有一天她會被接受,一定會的。
  那時,安以若天真地以為,隻要她成為一個好妻子,眼前就會海闊天空。可事實證明,她最終還是被命運擺了一道。
  
  緣聚緣散  
  人這一生,該走什麽樣的路,愛什麽人,或許,到老的那天,有些人依然不是十分清楚。時間的腳步太快,我們似乎很難跟上它的節奏,轉眼之間,半個月的時間悄然流過,明天,就是安以若出嫁的日子。
  世界陡然安靜,某個名字似也漸漸暗淡。
  或許,事情也就這樣了吧?
  她即將嫁為人婦,而他,也終會娶妻生子。
  他們之間,曾經靠得很近,最後終於,擦肩而過
  六月的夏夜,依然有些微涼,步履蹣跚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見證著喧鬧消失殆盡在夜色裏,又看著城市班斕的燈火一點點黯淡,安以若收起唇邊淺淡的笑意,心中隻剩苦澀。想起六年來不顧一切愛過的男人,想起六個月前與那個共經過生死的男人相遇,倦意刹那間湧上心頭,神色突現疲憊,安以若頹然跌坐在街邊,竟沒有力氣掙紮著站起。
  “安以若,你得幸福。”米魚努力讓舌頭平整,在程漠菲的攙扶下坐在她身邊,眼眸中閃動著淚光,她一本正經地說:“隻有你幸福,我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愛的。”六年的毅然決然,六年的飛蛾撲火都換不來相守一生,讓她如何相信愛有天荒地老?
  安以若側身,直直地看著她,似是要看到米魚心靈深處,她說:“你知道什麽是幸福?”她笑,眼裏光爍著別人看不懂的光,“幸福就是自然而然地微笑。”
  會幸福嗎?不知道啊,誰能預知未來呢。隻是,她會努力,這,就夠了吧。
  米魚眯著眼晴,似乎極為不滿她給幸福下的這個簡單的定義,簡單到她覺得很敷衍,伸手賞了安以若一記爆栗,她呸了一聲:“扯蛋。微笑的人就幸福嗎?你怎麽知道那不是強顏歡笑?”她有幾分醉意,或許心也不再清醒,比手劃腳地說:“戴著麵具而活的人多了去了,就你那傻樣兒能看清誰啊。”也許她的心都已經迷失了,米魚多擔心她會不幸福。
  安以若皺著眉揉揉額頭,“我傻嗎?”她嘿嘿笑,樣子憨憨的,“傻人有傻福。”有時清醒著太累,糊塗點沒什麽不好。
  “不是每個傻子都幸運。”沉默了一個晚上的程漠菲終於開口,看著安以若,她遲疑著問:“以若,你真的要嫁嗎?”
  米魚似乎也有同樣的疑問,她蹲在安以若麵前,神情嚴肅地問:“傻子,你真的想好了嗎?”真醉了嗎?或許被夜風吹得清醒了幾分,米魚問出壓在心裏已有半個月的話。終於相信安以若和牧岩之間終究還是發生了什麽,否則他不會像是突然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而她又絕口不再提那個人。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嗎?可能吧,記憶,其實就是一幅會漸漸褪色的水墨畫。無論光鮮的,還是黯淡的,總有淡去的一天。可這個過程肯定是艱辛的,有人掙紮,有人努力,有人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麽他們,能忘了彼此,讓生活回到原點嗎?
  女要結婚,男已放手,是他們幸福的開端,還是痛苦的伊始?米魚迷茫了。
  聞言,安以若斂笑,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她問:“你們覺不覺得現在還問這個問題很可笑?明天,不,確切地說還有九個小時我就要披上嫁衣了,這個時候,還能改變什麽?”一切已成定局,她沒有退路了,與席碩良之間的愛,有著年少輕狂的固執,有著六年忘我的堅定,越是執著,枷鎖越緊,她逃不脫,也無力逃。
  見米魚與程漠菲都不接話,安以若使勁掐了掐自己的臉,算是莫名其妙發火的懲罰,“對不起,我喝多了。”何嚐不知道姐妹的擔心與關心,可是說實話,這個時候才來問她這個問題,除了讓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更亂以外,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實不是演戲,說停就可以停的。
  米魚反應過來,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低聲罵了一句,程漠菲摟了摟她的肩膀,也覺得現在說這些遲了,想了想說:“以若,忘了不該記的人,珍惜現在擁有的。”
  “我在努力。”心頭的嘈雜紛亂慢慢平息,安以若雙手拄在膝蓋上撐著臉頰,目光空洞地望向街對麵,良久之後她悠悠地說:“有時茫然向前,去哪裏,做什麽,全無目的,未償不是一種幸福。”如果說活得太累,責任也在自己,半個月來,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說呢,失眠也並不是全無用處。
  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聽在米魚與程漠菲耳裏,是猝不及防的震動。她們望著眼前因喝酒而臉頰微紅的女人,忽然覺得心疼。是從什麽時候起,獨立自信的安以若也變得如此茫然?為了愛席碩良,她是那樣毅然決然,為了他那個一輩子的承諾,她一而再地退讓,到頭來,眼看著距他僅有一步之遙,為什麽在她們看來,他們卻像是越走越遠了。
  幸福啊,有時真的太過飄渺,想真實的握在手裏,是多麽不容易。
  靜默了片刻,安以若收回目光,眼晴奇異地明亮了許多,笑容柔和淺淡,聲音喃喃似夢囈:“過了今晚,就都不同了……”打了個酒咯,她站起身,搖晃著朝街對麵走去。
  米魚抬眼看去,一抹修長俊逸的身影站在街邊,夜幕成了絢麗的布景,畫麵有種說不出的魅惑,極不真實。
  安以若立步不穩,險些跌倒,男人及時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眼神幽深如海,心裏湧起難言的苦澀與心疼,他問:“怎麽喝這麽多酒?”
  依然溫柔的語氣,同樣淳厚的聲音,聽在耳裏卻有著遙不可及的陌生感,安以若隻覺心頭湧起一股淒然,夾雜著莫名的心酸,她想掙開他的手,腳下一軟,反而被他順勢攬進懷裏。
  彼此的心跳交織成一首哀傷的曲子,她已說不出心裏是悲是喜,惟有驚痛感格外清晰,她悠悠地說:“我酒量很好,真的。”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她無話可說。
  倔強的笑臉格外惹人憐惜,牧岩收攏手臂,將她摟緊在懷裏,俯低了頭,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好長時間才說:“安以若,你要好好的。”僅此一句,卻是匯聚了全世界最真誠的祝福與祈願,牧岩垂下眼,在心底無聲地說:如果你不好,我的放手,我的退縮就變得毫無意義。安以若,我最大的遺憾就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給予。對不起,我,愛你。
  低柔的聲音,那麽絕望而深情。
  眼淚到底還是落了下來,她放縱了自己,伸出手臂緊緊回抱著他的腰身,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沒有開始過,從來沒有。那麽這一夜,她也並沒有失去什麽不是嗎?不該難過,沒有理由難過,可為什麽心卻這麽痛,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她想笑的,淚卻落得更加洶湧,滴在他肩膀上,透過薄薄的衣料,落在他肌膚上。滾燙的溫度灼燒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抱她更緊。
  半個月的時間,已是恍如隔世。他與她,隻能到此為止了。
  長長的街道寂靜清冷,昏黃的路燈灑下淡淡的清輝,兩抹身影重疊在一起,女人的淚落在他懷裏,男人的淚落在心裏。他們抱緊了彼此,最無所顧及地,最後一次地擁抱在一起。
  行至今天,語言似乎變得蒼白和多餘了。於是,他們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晚了,真的晚了。道德,自律,顧慮,終是成了束縛他們手腳的武器。
  今時今日,他們再也無路可退。
  直到臉上的淚被風幹,安以若輕輕退出他的懷抱,彎唇笑了,想說一句謝謝,謝謝他救過她,謝謝他在這一夜來看她,卻隻是留給他一抹溫柔的笑,然後,轉身走了。
  在與她擦身而過的瞬間,牧岩有種心被撕碎的感覺,半個月的封閉訓練,不但沒有令他淡忘什麽,反而愈發想念愈發煩燥。隨著她婚期的臨近,他再也捱不住,終於開機給她打電話,當鈴聲響過三遍才終於有人接起,卻是半醉的米魚,當知道是他,她報了地址,他驅車而來,看到的,卻是她瘦弱的身影坐在街邊。
  遠遠望著她,有種蕭瑟感,他默然站在原地,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卻像是天涯與海角,他竟然不知該如何靠近。
  與她保持了很遠的距離,他默默走在她身後,送她回家。一個人走很遠的路,會寂寞會害怕,他終究放心不下。
  或許她知道他就在後麵,或許她什麽都不知道,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卻始終沒有回頭。直到她進了大廈,牧岩也沒有離去。他站在街對麵,仰頭望著整棟樓亮起的燈火,不知道哪一盞是她的。
  “以若,就這樣陪你一晚吧,或許安安靜靜的,才是好的。”倚靠在樹杆上,牧岩的身影被濃密的樹枝遮住,綿長的歎息和疼痛的目光泄露了深埋的情感。
  天邊亮起微光,他修長的身影被薄霧籠罩著,對麵大樓有一扇窗子被人從裏麵推開,刺目而豔紅的喜字貼在上麵,牧岩終於知道,A座八樓是她的家。
  站在樓下,男人的眼神晦澀難明,許久之後,他合了合眼,轉身,離開。
  剪裁合身的聖潔的白色婚紗,襯得她玲瓏蔓妙的曲線,精致的妝容,讓新娘愈發嬌俏嫵媚,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安以若淡淡笑了。
  她的愛情,她的人生,從今天起是一個嶄新的開始,不要轟轟烈烈,隻願平淡而雋永,不是飄渺虛無,而是長久真實,與站在地毯那端等她的男人牢牢牽手,平靜生活,相守到老。
  親朋好友陸續來到了家裏,米魚與安媽媽招呼著客人,身為伴娘的程漠菲忙前忙後檢查著什麽,安以若靜靜坐在床上,偶爾與前來祝賀的人寒喧幾句,等待席碩良來接他。
  米魚忙進忙出,得了空跑來向安以若抱怨,“好好的伴娘也沒當成,真是鬱悶。我不管啊,你送伴娘什麽禮物也得有我一份,要不和你們絕交。”都怪譚子越死活不肯當伴郎,沒辦法,她這個原本就不被新娘看好的伴娘自然就下崗了。
  “沒你這麽耍賴的啊,都多大了。”程漠菲笑著掐了掐她氣鼓鼓的臉,說道:“要怪就怪你長太長了,這樣的伴娘站在新娘身邊有多不協調你不知道啊。”
  米魚切了一聲:“這也是我的錯了?要怪也隻能怪你們長得短了點吧。”之前她搶著要當伴娘安以若就不樂意,原因當然就是她的身高,好不容易死皮賴臉說服了人家,結果因為譚子越的一番說服教育,她隻好作罷。
  “想要禮物的話就老老實實幫忙,否則啥也沒有。”安以若見她倆鬥嘴,忍不住樂了。愛與痛都是經曆,人生路上避不掉繞不開的經曆,珍惜擁有,把握現在,才最重要。昨天她回到家後趴在床上想了好多,也哭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對於牧岩,對於那份微妙的感情,她必須釋然,因為對於即將麵臨的婚姻,她抱著十分虔誠的態度。
  “哎,怎麽回事啊,都九點半了,席碩良搞什麽鬼?”米魚風風火火衝進來,朝著安以若瞪眼晴,“你打個電話催催,別耽誤了時間,典禮可不能延後,那是吉時。”
  “你想我被笑死啊,催催?人家還以為我迫不及待嫁呢。”安以若回瞪過去,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可能賭車了,再等一會,不是還有時間嘛。”
  “那不是還得鬧騰會兒嘛,說好了九點就要來的。”全部就緒了,隻差新郎那東風,米魚沉不住氣了,“不行,我給他打個電話,別以為來得晚了,就能輕易過關。”還以為席碩良故意來晚,企圖逃避她們這些身為娘家人的姑娘們所設的關卡,她們可是都準備好了,想進門接走新娘,那他可是得過五關斬六將才行,忽然想到什麽,米魚嘻皮笑臉地說:“對了,我得提醒他封紅包,我和菲菲的要特別大,零錢可不行。”
  “什麽人啊。”程漠菲與安以若對望一眼,都笑了,在她們麵前,米魚有些孩子氣。
  電話通了,卻沒人接,米魚皺眉抱怨:“搞什麽名堂,關健時刻掉鏈子。”
  安以若的心莫名一緊,邊安慰說可能要到了,邊用自己的手機撥過去,鈴音完完整整響過兩遍都沒人接,打他家裏的座機,一樣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十點半時安媽媽都沉不住氣了,她把丈夫拉到一邊,低聲問:“要不要給碩良打個電話?”安父沉著臉沒說話。
  十一點鍾,安以若再也坐不住了,不顧習俗,自己穿鞋下床,走到陽台上不停地撥他的電話,手機不通換座機,一遍遍打過去,手機電池都快幹了,依然找不到人。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最後一次打過去,提示他關機了,安以若變了神色,握著手機僵在了原地,不安的情緒翻湧起來。不可能,不可能出事。她故作鎮定安慰自己,轉身出來。
  “可能賭車了……”明顯底氣不足,安以若硬撐著對安父說,“要不我們直接趕去酒店,說不定碩良直接過去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她隻是想或許隻是出了點小差錯,也許他正往酒店趕也不一定。
  安父打量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兒,劈手拿過她的手機,直到電話裏傳出同樣關機的提示,他啪地把手機扔到床上,靜默良久之後沉聲交代:“米魚,請客人們下樓上車直接去酒店,就說新郎賭車不能按時趕過來了。”
  “好。”米魚隱隱感覺到事態的嚴重,又見老爺子臉色十分難看,利落地轉身出去安排。
  譚子越招呼著客人們趕去酒店,程漠菲陪在安媽媽身邊,安以若坐上米魚的車直奔席碩良的公寓,門鈴響了半天沒人應,猶豫了下,她拿出幾天前席碩良給她的鑰匙。
  推開門的瞬間,安以若被眼前的狼籍嚇住,愣愣地站在門口半晌回不神來。
  “不會席碩良被綁架了吧?”探頭看著亂七八糟像是被打劫一樣的客廳,米魚也嚇了一跳。
  心中的不安迅速擴大,安以若深吸了口氣,找遍了所有的房間,半個人影也沒有,打席碩良的手機依然關機,她頹然跌坐在沙發上,大腦陷入空白。
  “這是什麽?”米魚撿起地上被撕了一角的雜誌,翻開那頁有幅照片晃花了她的眼,遞到安以若麵前,她問:“什麽時候的?”
  安以若接過來,目光在觸及那張照片時,驟然間變了神色。
  
  淚雨紛飛  
  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安以若抬眼望去,修長的身影默然立在門邊,疲憊的神情,泛著血絲的雙眼,足以說明他的煎熬與掙紮,然而,他怎麽可以這樣拋下她,他知不知道滿座的賓朋都在等他,而她,也站在地毯那端等他。就因為一張照片,就因為一篇報道,他就不要她了嗎?
  四目交凝,安以若眼中的疼痛尤如硬沙梗在心間,而他,眸底黯淡,沒有絲毫光亮。
  對望許久,安以若斂神,站起身走到他對麵站定,仰頭望著他滿是胡碴的臉,伸手想拂開他額前的頭發,卻被他偏頭避開。她的手僵在那裏,然後頹然放下,她輕問:“發生了什麽事?”鎮定是故作的,她的心已經在急速下沉,某種不好的猜測,似是在一點點被證實。他做事向來有分寸,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缺席,安以若已經沒有把握一切還可以照原計劃進行。
  暗沉的眼底浮起一抹諷刺,又被迅速掩去,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他說:“我也想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側身,目光落在那本雜誌上,回頭望著他的眼晴,說道:“如果我沒記錯,那該是兩個月前我和他脫險那天被拍下的。”與牧岩之間像是隔了一層窗紙,沒人捅破或許一輩子都可以不被想起,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是避無可避地必須麵對。雜誌是關於牧岩的報道,而那幅清晰的照片是他們脫險後,他抱著她那一刻被抓拍的,隻是,那時的她是昏迷的,軟軟的靠在他懷裏,如果不是看見身上穿著顧夜為她準備的衣服,她根本不知道發生過這樣一幕。
  “我猜也是。”席碩良從她身側經過,彎身撿起了雜誌,語氣冷漠得令人心慌,安以若聽到他的聲音自背後悠悠傳來:“特警隊長牧岩,軍部首長獨子。不顧身負槍傷孤身涉險,救出被困人質安以若—A城市長千金。脫險之際,真情流露,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當安以若因驚嚇與體力透支暈倒,手還緊抓著牧岩的手臂,竟無人可以分開……牧岩隨其進入急救室,直至安以若平安脫險,確定無恙,才在醫生勸說下處理被扯裂以致惡化的傷口,然後,昏迷整整一天一夜……”略頓,他右手緊握成拳,一字一句繼續念著報道中最後那行字:“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才子佳人,共譜愛曲……”
  “啪”地一聲,雜誌被狠力甩到牆壁上,紙張紛紛散落下來,席碩良猛地轉過身,雙手扳正安以若的肩膀,低吼出聲:“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你們之間真的沒什麽?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給我?軍部首長的兒子,軍部首長,相當於副省長級別了吧?還真是門當戶對。”刺痛他心,令他在婚禮當天缺席的或許不是那張有些曖昧的照片,而是那最後十六個字,“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才子佳人,共譜愛曲。”像是擊中會令他致命的要害,席碩良下意識想起父親的話:“良子,不是爸迂腐,古人所講究的門當戶對是有一定道理的。即便她現在跟了你,難保以後不會咱們家有微詞,你也看到了,一個婚禮她家都不肯退讓,結婚以後要怎麽磨合呢?爸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業,可是經商與為官畢竟不同,金錢不足以平衡地位權勢的落差,聽爸的話,取消婚禮。”半個月來,席父幾乎每天都會要求他取消婚禮,可麵對自己所愛的女人,他絲毫不為所動,直到昨夜與父親激烈地爭吵起來,直到父親拿出他下樓閑逛時買的這本雜誌,他悚然一驚。
  照片中牧岩身穿黑色的襯衫,頭發微微有些淩亂,雙臂緊緊抱著他的未婚妻,席碩良注意到他的眼神,帶著幾許憐惜,帶著幾絲心疼,還帶著幾分令他刺痛的深情,無可掩飾的愛意在一張照片中全部流露出來。深呼吸,連續地,他強壓下心底湧起的複雜情緒,細細看著報道,直到那十六個字闖進視線,緊繃的心弦霎時斷裂,他發瘋般衝出了家門,一路飛車直奔安家。他想問問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嫁給他,他想親口問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他的家庭,他更要問她對他的愛是不是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持,然而,心中的疑問卻在半路被賭了回去,他默然看著街邊那抹重疊在一起的身影,報道中的一字一句如重錘般無情敲在他心上,席碩良覺得憤怒又難堪,握著方向盤的手因太過用力已經泛白,緊抿著唇,他看著牧岩遠遠跟在安以若身後,默默送她回家,然後,站在街邊守了一夜。而他,也始終坐在車裏未曾離去。
  承諾,誓言,在這難捱的一夜被徹底推翻。他不再相信她的愛,他也不再相信他們之間能夠白頭,仰頭望著窗子上貼的那張喜字,他將她判出了愛情的局。
  報道很殘忍,可他冷漠的聲音更讓她痛。忽然之間,安以若驚覺與他即將靠近的腳步被乍然止住,她無聲地垂下眼簾,絕望,失落,疼痛種種複雜的情緒齊齊湧出,她艱難地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然後轉身挪步到他麵前,她想對他坦然心中曾經有過的掙紮,她想告訴他想與他相守的決心,試圖做最後的挽留。然而,席碩良卻再也不肯給她解釋的機會,他眼底血紅,揚手製止她未及出口的話,大力扯過她的手抵在胸口,冷聲質問:“安以若,用你的心告訴我,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他?”他失去了理智,忘了為了愛他,她退讓了多少,又放棄了什麽,他全都忘了。一篇報道,一記擁抱,抹殺了她所有的付出,掩埋了他們的愛情。
  忽然之間,她很想笑,似乎六年的相戀傾刻就都成了笑話,而她,更是天大的笑話。
  初夏的陽光很柔軟,安以若的心因為他這一句質問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與冰冷,凍得她瑟瑟發抖,微微偏過頭,有一滴晶瑩的淚,模糊了眼前的人與物。她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發生任何聲音。他怎麽可以懷疑她的愛,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對她最大的傷害?至於牧岩,無可否認的心動,然而是愛嗎?她不知道,在決定嫁給他的時候,她就不想知道了。為什麽這麽殘忍地逼她,為什麽在結婚這天才來問?
  “我以為你對他隻是有些好感,畢竟患難與共的感情是其它感情無法去比較的,原來我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被你耍得團團轉,甚至為了繼續這個婚禮和父親翻臉,害得他進了醫院,差點……”清晨當他回到家的時候,父親因犯高血壓倒在地上,等在搶救室外的幾個小時,他險些崩潰。愛人失去了,如果連父親也出意外,他會受不了。
  安以若愕然,沒有想到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忽略了他莫名的指控想問他席父如何了,又聽他搶白道:“你可以明確告訴我你愛上了他,我決不勉強。不得不承認,論家世我比不上他,軍部首長的獨子,安以若,你們確實門當戶對。”脫口而出的話如刺骨的寒風,刮痛了眼前的女人,也刮痛了他自己。
  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不相信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安以若的心驟然間涼了,冷了,傷了。難道,最終粉碎他們感情的真是“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她踉蹌著退後兩步,顫抖著聲音問:“你說什麽?”他愛她嗎?愛過她嗎?他就因為這個不成理由的理由將她拱手讓人?他到底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她失去了信心?她何時因為家庭有別少愛他一分一毫?
  “我說,你們門當戶對,他比我更適合你。”他一字一句地重複,無情而狠決。
  照片是導火索,報道將深埋於心的那絲遲疑與怯懦徹底點燃,他,決定放手。對她的愛,終究是敗給了根深蒂固的門第之見,或許,在這一場愛裏,他最愛的,是他自己。
  望著她的眼晴,他清晰無比地說:“安以若,就到此為止吧。”
  他說到此為止,他竟然在這個時候說到此為止了。一陣窒息,右手死死抵在胸口,依然抑製不住清晰的疼痛,安以若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而下,淚眼朦朧中,席碩良的眉眼一點點變得模糊,這個曾經甘願讓她粉身碎骨去愛的男人忽然變得陌生,像是被一層磨砂包裹著,讓她完全看不真切。
  渾身的力氣被霎時抽空,她竟然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緩緩蹲下身去,雙手掩住臉,濕鹹的淚迸濺下來,順著指縫滲入雪白的婚紗,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尤如他無情的拋棄在她心間劃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啪”地一聲脆響,席碩良的側臉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米魚手指他的腦門,厲聲罵道:“席碩良,你怎麽能說出這麽無情的話?你以為她拿婚姻當兒戲?你別忘了,是誰求她嫁,是誰逼得她必須嫁。耍你?用自己的終身幸福耍你?賠上自己的一輩子耍你嗎?”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米魚的手指戳向他胸膛,冷聲質問:“那麽你也摸著自己的胸口告訴我,你愛她嗎?你的愛可比得上她點滴的付出?六年,她愛你六年,你有拿出六分的真心待她嗎?你吃定了她放不開你,你任由她出國,讓她一個人遠在千裏之外為你努力,你能體會她當時的無助與寂寞嗎?她有好的家庭是她的錯嗎?你有什麽值得她愛?你不配。可是她愛了,堅持愛著,麵對你的冷淡她忍,麵對你父親的臉色她忍,如果不是愛,如果不是真心誠意想和你過一輩子,她憑什麽這麽委曲求全?你有什麽資格說你愛她?”
  頹然放下手,米魚將心底鬱積的不滿一泄而出:“你知道她為了你承受了多少壓力?你有心疼過她嗎?你是不是覺得她理應如此?她的堅持,她的退讓,讓你驕傲高貴的心得到滿足,你是不是心裏還在得意,看,千金大小姐也為我折腰?”見他欲開口反駁,她搶先說道:“你不就是不想受安家的恩惠想獨闖天下證明你有多強嗎?你做到了,你很強,強到讓我刮目相看。隻是你也很可笑,僅僅因為一個和她身世背景相配的男人出現,你就不要她了,而且還是在結婚當天。沒有一句交代,沒有一聲道歉。你行,你狠,落跑新郎的劇碼你都有勇氣上演,你是我米魚這輩子見過最無情最冷血的人。你沒想過用愛留住她的人,她的心。你急著推開她,不過是想掩飾你的自卑。想想酒店那幾十桌人客人等在那兒,你有沒有一點愧疚?你這樣讓她難堪心裏是不是很好過?”米魚不能接受他拿安以若與牧岩之間萌生的好感詆毀她,明明是他拋不開根深蒂固的門第之見不要她了,卻說得像是她紅杏出牆。像牧岩那樣的男人,安以若動心有什麽不對?相比席碩良,他確實更值得安以若愛,她是個傻子,愛情傻瓜。
  眼淚忽然湧了上來,米魚倔強地仰起頭逼退淚意,扶起安以若就往外走,走到門邊又停住,轉過身對臉色沉鬱的席碩良說:“席碩良,別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說到底你隻是怕失敗。”見他猛地抬頭,米魚冷笑:“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還真沒發現他們更合適,雖然我他媽一直認為門當戶對這說法很見鬼,但是從你身上我終於得到證實,封建社會下形成的觀念一直延續到今天還真是有道理。”略頓,她最後說:“席碩良,你會後悔,後悔今天竟然以這麽可笑的理由放棄她。我發誓。”
  六年光陰,或許並不算長,然而當結局變得如此可笑,不禁不讓人感歎曾經寶貴的青春時光就這樣被無情地碾碎了。
  愛情焚燒殆盡,他們到底難逃背道而馳。
  疼痛終是逼出了心底的那滴眼淚。安以若迎風而立,伸手撫摸長長的拖尾,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撕下婚紗一角奮力揚向空中,仰頭望著隨風飄向天際,愈飄愈遠的那道聖潔的白,她聲音破碎裂著呢喃:“從此刻起,你我之間,一刀兩斷……”
  拋出去的不隻是婚紗,那是愛,更是心,為他愛過,為他跳動過的心。
  雙眸垂下之時,滾燙的淚達到沸騰的溫度,灼得她的心,支離破碎,破碎支離。
  被米魚抱住的瞬間,安以若,淚如雨下。
  結束了,都結束了。六年的付出,到底是在瞬間被歲月拋在了身後,六年的感情,終究是敗給了所謂的門第之見。這樣的認知,比他說不愛她更讓她疼痛。她為愛不顧一切的飛蛾撲火,換來的,隻是一顆被掏空了的心。
  不是痛,卻很痛,忘了痛,卻更痛。
  她的心疼得已然碎掉,那些執著過的,那些堅持過的,還有那些放棄過的,統統浮現在腦海,淚水,一顆一顆的,仿佛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
  六月的這天,明媚而憂傷,一段愛情乍然止步,兩個即將靠得最近的人終究,咫尺天涯。
  這場愛,到底被誰推翻,又被誰粉碎,誰又能說得清呢。
  
  天涯各路  
  或許,一切都已經在冥冥中注定,遇上誰又愛上誰,離開誰又錯過誰,都有定數,說不清誰對誰錯,更無法斷言,誰是誰非。
  安以若與席碩良之間,究竟是誰變了,或許是她,亦或許是他,也或許都變了,隻是他們沒能及時發現彼此的異樣,也或許他們都極力地想要修補那條無形的裂痕,隻是終究失敗了。昔日相愛至深的兩人終究沒能逃得掉別離,結局慘烈得令人唏噓。
  那個下著雨的午後,清晰得像是心間的烙印,安以若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睡到淩晨的時候,她被一陣劈啪的聲音驚醒,她一時怔忡,皺著眉緊閉著眼晴,有種不知今昔何昔的錯覺,直到完全清醒,分辯出是雨點拍打玻璃的聲音,她才緩緩睜開眼晴,赤著腳下地,推開窗戶,探頭望向漆黑的天幕,眼中彌漫著哀痛欲絕的黯然,任冰涼的潮濕浸染著臉龐。
  心已經冷到了極點,又怎麽會在乎這一點點涼意,思及此,她愈發向窗外探了探頭。
  雨勢漸大,玻璃上留下雨滴劃下的道道淚痕。安以若被難以名狀的累累心傷牢牢禁箍,臉上堅強的麵具一點點龜裂,阡陌縱橫地粉碎脫落,原本清亮的眼眸散發出海水般的深沉。愛情遠走,愛人轉身成陌路,一切,已無力挽回,垂下眼眸,她心倦至極。
  房門被輕輕推開,她知道是媽媽進來了,轉身投入母親溫暖的懷裏,她閉著眼晴喃喃了一聲:“媽媽……”她想證明,還有一個人在她身邊,永遠都將不離不棄。
  安媽媽輕輕抱住她,就像抱著一個受傷的孩子,“傻孩子,媽媽就知道你會被雷聲驚醒。”
  往母親懷裏蹭了蹭,她輕喚:“媽媽……”
  “以若,沒有誰的一生是平平順順的,跌倒了總要爬起來。”安媽媽輕拍著她的背,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安以若瘦了許多,她心疼地放柔了語氣:“媽媽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打擊很大,如果真的放不下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沒有什麽比女兒的終身幸福重要,安媽媽不願看到她消沉至此,所謂的顏麵,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來不及了。”抱緊母親的腰,安以若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有些哽咽,她低低地說:“碩良要離開了,我的愛留不住他。我也要離開了,因為,我回不去了。”不是不明白,隻明白了就不會心痛嗎?吸了吸鼻子,咽回眼中的淚意,她說:“今天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兩年前的重演,我們都累了。”婚禮過後這些天她不禁想,或許兩年前她就該放手,至少傷害不會如此深,傷了自己,更傷了他,相信這兩年他所承受的煎熬遠勝於她。
  “那麽,就對自己寬容一些。”安媽媽摟著她坐下,攏了攏她細碎的發,聲音依舊清淺溫柔,“媽媽知道你傷心,可你還年輕,不能就這樣被打倒。人活一輩子,有些事兒是必經的,有我們該享的福,當然也有我們該受的苦,受傷的時候總以為再也站不起來,過去之後回頭看看,也挺了過來。”
  安以若望著母親蒼白的膚色,這些天她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鼻子一酸,差點哭了,深吸了口氣,她說:“可能老天看我過去的二十六年太平順了,所以現在要考驗我到底有多堅強。”她不能用愛溫暖他的心,他也承擔不了她此生的幸福,與席碩良之間,交錯過後依然還是要分開,除了麵對,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將頭輕靠在母親肩膀上,她說:“我會很努力很努力讓自己幸福。”淚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緩緩滑出了眼角。她在安慰母親的同時,也在鼓勵自己,除了愛人,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還有朋友在為她擔心,在愛著她,她不能輕言放棄,她沒有資格,因為,人不能自私地隻為自己而活。
  這一夜安以若在母親懷裏沉沉睡去,就像小時侯撒嬌耍賴非要和父母同睡,她歪著腦袋,摟著媽媽的腰,終於睡了一個月來最為安穩的一覺。朦朧中似乎還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裏父親將她扛上肩頭,逗她說:“小以若,你又重了,要變成小胖妹嘍……”她咯咯笑著嚷嚷:“爸爸騙人,小以若明明沒有偷吃蛋糕,怎麽會胖?”父親手上略微用力將她顛高了些,然後笑了,笑聲爽朗。睡夢中的安以若淺淺囈語了聲“爸爸”嘴角微微揚起,逸出滿足的笑意。
  清晨,她被電話吵醒,伸手一摸,媽媽已不在身邊,好半天才想起來昨晚睡前她說一大早就去陪爸爸,讓她處理完自己的事晚點再去醫院。最懂的她的人還是母親,知道她想獨自度過這一天,安以若心中不禁湧起感激和感動。
  懶懶地倚靠在床頭,臉上毫無任何光彩,像是被吸幹了生氣,隻餘滿滿地疲憊,眼晴茫然望向窗外,雨依然在下,淅淅瀝瀝……
  電話棄而不舍地響,她不得不下地接起,那端傳來米魚焦急的聲音:“搞什麽鬼,手機關機,家裏電話也不接,我還以為你掛了呢。”皺著眉將話筒拿得遠了些,等她住口,安以若才說:“死可不容易,我沒那份勇氣。”活著固然有痛苦,可誰都不該輕言赴死。
  “算你還有點骨氣。”米魚歎氣,忽然想到什麽,低罵道:“你是不是有病?心情不好也不能拿身體不當回事啊,你就不擔心牧岩以為你自殺?”流血的手腕,呆滯的神情,真的很難相信她不是自殺,如果不是了解安以若的個性,連米魚都會誤會她因受不了刺激而輕生。
  想起那天牧岩趕到醫院時深沉的目光,安以若默然。以為她自殺?或許,也沒什麽不好。
  “我多嘴了。”半天沒聽見她的聲音,米魚懊惱,這個時候不該提起任何一個男人,無論是席碩良,還是牧岩,都是安以若不願觸及的敏感話題,想了想,她猶豫著問:“那個,我是想說要不要我送你過去,我有車。”越是想不著痕跡,越是此地無銀,話一出口,電話那端的她就狠狠鄙視了自己。
  “不用。”安以若果斷拒絕,下意識轉過臉,“我一個人可以。”今天,她不想見任何人,包括親密到無話可談的米魚。
  “我隻送你過去,不……”米魚是真的擔心她會受不了,想陪著她。
  “真的不用。”了然她的擔憂,安以若安慰:“米魚,最難堪的都捱過來了,我可以。”她答應母親會努力使自己幸福,那麽,就從今天開始吧,結束本來就意味著開始,她想自己站起來。
  下樓的時候,席碩良的車子停在路邊,她努力睜了睜眼晴,遲疑過後還是朝他走去。看見她過來,他熄了煙為她打開車門,她默然無語地上車,一路上,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流,無論是語言,亦或是眼神。
  他目不斜視的開著車,她安靜地坐在後座,目光不經意觸及他的側臉,然後,又緩緩移開。
  原本隻有二十分鍾的車程,他卻開了將近四十分鍾。同樣的路,同樣的人,已是不同的心境。當車停下的時候,席碩良的手緊握著方向盤,半晌說不出話,似是在掙紮。安以若望著他僵直的背影,微微濕了眼眶,然後,她伸出手輕輕推開了車門。
  工作人員抬眼望著沉默的兩人,皺著眉問:“都考慮好了嗎?”
  席碩良不語,安以若艱難地點頭。
  “那簽字吧。”似是對這種結了婚又閃電離婚的現象見怪不怪,工作人員拿出兩本綠色的本子。
  目光鎖定在那抹綠色上,安以若的心驀地收緊,再次翻絞著疼起來。不久前他們才滿是憧憬地從這裏領走了結婚證,時隔不到一個月,他們再次來到這裏,卻是來離婚的。
  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刻意地別過臉,抬頭的席碩良依然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他急切地想彌補什麽,抓住她的手,他說:“以若,我們……”略微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心裏組織語句,卻終究沒了下文。
  後悔了嗎,或許是的。當意識到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他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想他一定是瘋了,否則怎麽會在婚禮當天落荒而逃。然而,他又如何開口挽留?他掙紮,他猶豫,他痛苦……他已尋不到出口。
  舍不得放棄最後一線生機,得來的依然是同樣的答案,心疼到無以複加,安以若轉過頭望著他的眼晴,一字一字艱難地說:“我們說好的。”他們說好,今天來辦理離婚手續。一切的愛,都在他說出那句“到此為止”時被粉碎了,她忘不了當她獨自回到酒店麵對滿座賓朋時的痛苦絕望,她更忘不了爸爸當場被氣得犯了心髒病,至今還沒有出院。她不怪他,她相信他愛她,他努力過,隻是最終沒能戰勝自己。然而,她其實很難真正原諒他,他們之間,已經不能回頭了,即便再痛,她也要走下去。
  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挫敗地挎下了肩膀,頹然鬆開手,眼底散發著迷幻而哀傷的光芒,良久之後,淩亂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為六年的感情劃上了句號。
  筆從手中滑落到地上,“啪”地一聲脆響,似是誰的心弦斷裂的聲音,那麽清晰,那麽清晰。
  從相遇、表白、熱戀、冷淡、結婚、他們經曆過太多太多的情緒,最終,還是眼睜睜看著愛從指縫中流走了,而且再也無法回頭。幸福,距他們或許僅僅隻是一步之遙。最緊要的關頭,他,退縮了,於是,有了今天這樣的落幕。
  窗外依然下著雨,走出民政局的時候,安以若甚至沒有撐一把傘就離開了,他沒能看見她在轉身的瞬間,已是淚如雨下,或許在最後一刻,她都在等他開口挽留,然而,他卻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站在雨霧裏,席碩良靜靜地看著她緩慢而又無比堅定地走出他的視線,當她的身影漸漸淡去,他聲音破碎地說了聲“對不起”,然後,仰頭閉上眼晴,任雨滴肆意拍打著臉頰,已然分不清臉上的是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曾經以為他們會共度人世滄桑,可誰能預料到竟是這樣的結局,原來,以為的以為都可能是錯的,從此以後,他們,天涯各路。
  
  鈴蘭花語
    好不容易平靜的世界再度哄亂起來,就因為有記者拍到安以若與席碩良同時從民政局出來,結合之前婚禮上新郎未出現的猜測,兩人離婚的消息終於被證實。媒體不著邊際的報道鋪天蓋地蜂湧而至,速度之快讓所有人愕然。晚報上言詞犀利地指責席碩良在受了市長嶽父提拔後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時尚前沿則持反對態度,含沙射影地說安以若背棄六年的戀情投入患難與共的新歡牧岩懷抱以至新郎毀婚。總之,不堪的流言蜚語擋都擋不住,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們。
  弘泰新一季時裝發布會被迫取消,短短幾天的時間席碩良損失了幾擔大訂單,銀行方麵的貸款又莫名出現問題,公司財政頓時陷入危機。沒有多餘的精力對傳言作出回應,席碩良頂著壓力開始公司銀行兩邊跑,但半個月下來卻是收效甚微。
  再說安以若這邊,心裏的傷口正鮮血淋漓之時,還要應對守在家門口和醫院的記者的糾纏,隻要她露麵,鎂光燈就開始沒完沒了的閃,他們每個人形色各異,說話一個比一個快,提出的問題更是刁鑽得讓人難堪,根本不容她插嘴和辯駁,隻知道連珠炮似地發問。
  安以若第一次經曆這樣的陣仗,起初她並不予理睬,以為時間久了事情自然而然就淡了,直到安父出院那天再次被記者圍賭在一樓大廳,她被吵得簡直要爆炸了,終於對近兩個月來關於她和席碩良的報道做了總結性的回應。
  疲憊地揉了揉額額角,安以若平靜地說:“請你們給予別人最基本的尊重,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不要妄言揣度。席碩良先生並沒有受過安家點滴恩惠,兩年來他獨自打拚創下弘泰,靠的是能力而非誰背後給予的支持,所以也就沒有忘恩負義一說。”纖瘦的女人站在記者中間,目光逐一掃過眾人,聲音飄渺而空茫,“關於我與席先生之間六年感情的破裂,說到底僅僅是我們之間的私事,誰是誰非,誰對誰錯,不是你們這些局外人能夠定論的。我希望你們不要再打擾我們的生活,更不要將我們的家人和朋友扯進來。”略頓,她在心裏歎了口氣,最後說:“或許感情都脆弱如玻璃,沒有誰能保證相愛過的人一定可以陪對方走到老,在愛裏,我們也隻是普通人。”會相愛也難保不會分手,如此被關注,無非是她的身份使然。
  話一出口,安以若竟莫名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本以為是兩個人的事,結果牽扯的卻是兩個家庭,就連分手都弄得滿城皆知,不僅平靜的生活被打亂,連他的事業都被波及。她恍然驚醒,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給了席碩良多大的壓力。
  安以若當然不信是她的三言兩語平息了此事,隻是當記者不再圍賭她的時候,心裏終於鬆了口氣,沒有再去追究其它。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當她可以雲淡風輕談起這件事的時候,她才問那人用了什麽方法悄無聲息地擺平了此事,男人的目光依然落在報紙的汽車版麵上,擰著眉說:“管那麽多幹嘛,好好上你的班。”語氣霸道得不容她再多說一句。
  安以若不滿地橫了他一眼,細想之下才終於記起,那段時間報紙雜誌一直在報道關於軍部的一些事情,如果她沒記錯,還有一篇關於牧晟的專訪。這麽難得的資料,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為之,哪裏會落入媒體手裏。心中被滿滿的感動充盈,安以若哽咽著說了聲“謝謝!”然而,那人隻是彎唇一笑,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頂。
  接下來的日子出人意料的平靜,安父康複後工作如常,安母臉上漸漸有了笑容,而她,與席碩良分開後當然不會再回他的公司上班,在休息了一段時間後從接到的聘書中選擇了一家實力雄厚的服裝公司,以該企業首席設計師的身份正式成為上班一族。
  不再有什麽風浪,也沒有任何波紋,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軌道,隻是埋在心底的傷口,還是常常隱隱作痛,安以若試圖用工作的忙碌讓自己沒有力氣多想其它,隻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想要閉起眼晴,捂上耳朵不去獲知彼此的消息,難度確實很高。偶爾隨老板出席活動,避無可避地與席碩良碰麵,起初她依然有淚盈與睫的衝動,隻能匆匆點頭後與他擦肩而過,然後情緒低落好幾天,當終於可以坦然些與他打招呼的時候,已是深秋時節。
  睜開眼晴的時候,窗外還未大亮,薄霧籠罩下的城市透著寧靜詳和的氣息,清涼的風微微拂過窗前花盆中的鈴蘭花,輕輕顫抖的花枝落下晶瑩的露珠,房間內彌漫著淡淡的香氣。安以若站在窗前向外張望,指尖輕觸白色的鈴蘭,溫柔地笑了。
  花是上個星期米魚送來的,說是房間裏擺盆植物可以令人心情愉悅,她是什麽樣的人安以若怎會不了解,盛怒中朝席碩良甩巴掌,情急之下賞她暴栗的才是米魚,會細心地送花,決不是她能幹出來的事。
  無意中路過花店,她好奇心起去問了鈴蘭花的花語,老板很熱情地說:“鈴蘭花的根是永遠不分的,每一對鈴蘭都是分不開的。”
  原來他對她說:永不分開……
  那一天夜裏安以若失眠了,她刻意忽略的那個人硬生生從心裏的某個角落跳出來,原來,關於他的記憶塞滿了她整個思緒。
  婚禮當天父親脫離危險時,米魚猶豫過後遲疑著說:“牧岩來了。他衝去和席碩良打了一架。”見她怔忡,米魚不滿地嘟囔:“也不知道是不是氣瘋了,身為警察反而被席碩良打了個鼻青臉腫,身手也不咋樣嘛。”然後仰著臉問她:“你確定救你出狼窩的人是他?”神情滿是疑惑,似乎極為懷疑牧岩的本事。
  她緩過勁來,剛想問他什麽時候來過,譚子越已搶先插話進來:“女人,你懂什麽。憑大木的身手席碩良想近他身都困難,那一拳是他心甘情願挨的。”事情發生之後,是譚子越給牧岩打了電話,告訴他新郎沒來,安以若宣布婚禮取消,安父當場犯了心髒病被送到了醫院,而席碩良毀婚的理由他經由米魚的嘴知道後也一並告訴了牧岩,否則素來冷靜的男人不會失控至此。
  “P話,他有病吧。”米魚頓時惱了,不自覺暴了粗口,豎著眉毛罵道:“除非是神經病,否則哪個人甘願被打?”她當時並不再場,所以不知道牧岩挨席碩良那拳時說過什麽,隻是看到牧岩臉上有塊青紫才忍不住問他怎麽了,那人皺著眉說了句:“沒什麽”轉身走了,米魚好奇心重,跑去向護士了解情況,這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寶貝兒,小聲點兒,這是醫院。”譚子越一臉無奈,對於米魚的胡攪蠻纏沒辦法,揉了揉她的頭發,摟著她往樓梯口走。
  安以若隱約聽見他說:“大木是恨自己連累你死黨受到傷害而自責,才躲都沒躲硬生生挨了那一下。與其說是被人打,還不如說是他自己賞了自己一拳……”譚子越的聲音漸漸淡去,他的話卻植入了她心裏,刺得她很疼很疼,甚至落下淚來。
  之後那段混亂不堪的日子,每當她從家裏出來,大力的警車都停在小區外,與手下的警員一起為她擋去糾纏的記者,然後笑著說:“安小姐,我來送你去醫院。”
  她道謝後堅定地拒絕,任由家裏的司機載走,卻在醫院門口再次被記者團團圍住,大力尾隨而至,把她拉出人群,有些別扭地解釋:“安小姐,我們頭兒也是不希望你被打擾。報道的事我們都知道,這個時候他不宜出麵,你應該知道他不是怕被卷進來,而是不希望因為他給你雪上加霜。”想到某人陰沉的臉色,時不時發作的脾氣,大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即使隻是普通朋友,你也沒必要拒絕他的好意。”
  安以若何嚐不知道自出事以來他始終沒露麵是出於對她的保護,於是默然。
  電話突然響了,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安以若將目光從鈴蘭花上移回來,看見手機上那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名字,突然有些緊張,如果她沒記錯,自從婚禮過後,他們從沒聯係過,除了昨晚那通隻有兩句對白的電話。猶豫了下,她按下通話健。
  “是不是吵醒你了?因為一會兒要出任務不方便打電話,所以……”低沉的聲音透著隱隱歉意,牧岩開口解釋。
  “沒有,我已經醒了。”似是被他的坦然感染,安以若斂了神色,語氣聽上去很自然。
  “二隊的任務現在還沒結束,你的車子估計得下午才能開回來,你看看什麽時候方便見麵,我給你開過去?”
  昨天晚上發生了點突發狀況,加完班開車回家的安以若在半路被突然出現的警察攔住,那人拿出證件在她眼前一晃,語氣焦急地說:“小姐,你好。我是緝毒二隊張恒,現在需要征用你的車子,明天請帶上行車證到緝毒大隊領取。”路邊停著一輛車,看樣子像是壞了。
  安以若猛地踩了刹車,有點驚魂未定,穩了穩心神,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出去,電話一通,她問:“張恒是你們隊裏的人嗎?”
  電話那端的男人明顯怔了怔,蹙著眉沉聲說:“是有位叫張恒的警員。怎麽了?”
  “有就行。”不等他說話,她已掛斷了電話,然後留下車鑰匙,步行回了家。
  目光再次回到那盆鈴蘭花上,似是聽到他在耳邊溫柔地說“永不分開”安以若緊抿著唇,好半天才喃喃說道:“不用麻煩了,我下班時過去開。”莫名地,她怕見他。
  “那也行,到時候直接找大力拿鑰匙。”牧岩並不勉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嗯了一聲,然後沉默,像是和他再無話可說,而他也默契地沒說話。兩個人聽著電話裏對方輕淺的呼吸聲,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最近好嗎?”就在安以若想要掛斷的時候,牧岩終於開口,語氣不自覺放柔了幾分,然後聽見她輕輕地說“挺好的,就是工作有點忙。”
  “我知道。”他沒頭沒腦回了一句,似乎意識到不對,又解釋說:“聽子越說米魚最近忙著拍宣傳照片,你在幫忙。”也不等她回答,他又囑咐:“注意休息,別太累了。”語落之時,電話裏已經傳來嘟嘟的盲音。
  安以若皺著眉看著手機,嘀咕了一句“這個家夥”,隨即微微揚起了唇角。
  忙了一整天,離開公司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安以若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緝毒大隊。到了地方,她站在外麵思想鬥爭了好半天,像是有洪水猛獸等著她一樣,始終沒有勇氣進去,直到猛地想起早上牧岩說過讓她直接找大力拿鑰匙,而之前大力又親自打來電話說會等她,這才鬆了口氣。
  抬步進了大廳,她問:“請問古隊長在嗎?”牧岩升為大隊長之古勵被他推薦為隊長,這事她從米魚嘴裏聽說過,人前自然要改稱呼。
  警員抬頭打量著她,微笑著說:“是安小姐嗎?我們隊長剛剛出去,臨走前說你應該會來取車。”
  她禮貌的笑笑,正打算取出行車證,卻聽警員說道:“鑰匙在我們大隊長辦公室,他還沒走,你直接上去拿吧。他的辦公室在三樓。”
  
  煞費苦心  
  很多時候,愛情是一道傷。傷口深埋在心底,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再流血,碰觸到了依然會痛。對於安以若而言,席碩良是那道傷,牧岩又何嚐不是。那段淩亂而痛苦的記憶裏,兩個名字交替出現,一刀一刀淩遲過她的心。
  牧岩在她出嫁前夜說:“安以若,你要好好的。”
  席碩良在婚禮當天說:“安以若,就到此為止吧。”
  此時的他,彼時的他,一前一後鬆開了手。或許就是從那時起,她的心,飄搖得再也沒個落處。
  大廳內暈黃的燈照在安以若眼裏,令她沉睡的心意忽然複蘇,此時才發現:傷痕沒能被時間淡去,依舊如故。刻意陳封的心事從踏進這裏時已被悄然喚醒,她到底還是欠缺勇氣,想到要見他,竟然比偶遇席碩良更讓她無措。
  警員見安以若怔在那半天沒動,以為她不知道牧岩的辦公室在哪兒,善解人意地問:“需要我帶你上去嗎,安小姐?”
  她抬頭,猶豫了下,說:“能不能麻煩你……”
  “你來了。”淳厚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不轉身也知道是誰,安以若聽見他雲淡風輕地說:“怎麽下班這麽晚,都等你半天了。”坦蕩的語氣,帶著不意覺察的小心。他不想讓她緊張,更不想見麵時尷尬,惟有故作輕鬆,仿若是朋友。
  “大隊長。”警員嚴肅地與牧岩打招呼,見他點頭,又埋頭繼續擺弄電腦。
  “好久不見。”抿了抿唇,安以若轉過身微笑,笑容清淡。她以為她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實不知這樣一句生疏的話語卻已泄露了她全部的心思,麵對他,她有些緊張,或許,還有些害怕,至於在怕什麽,或者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牧岩邊將外套穿上,邊從樓上快步下來,站定在她在前,偏頭揉了揉額角,他說:“是好久沒見了。怎麽,在減肥?”眼底漫過溫柔,灼灼的眸光定格在她臉上。有些心意,似乎沒再掩飾的必要,也或許實在太過強烈,根本掩飾不了。
  “嗯?”安以若怔忡,見他抿著嘴笑,才明白他是說她瘦了,微低了頭,她說:“是啊,減肥成功了。”經曆過之前的種種,她是真的回不去了,哪怕牧岩已經很自然,安以若依然覺得有壓力,尤其是他注視她的時候。
  將她的不自然看在眼裏,牧岩擰著眉,神情嚴肅地囑咐:“你現在瘦得厲害,身體的抵抗力會下降,要是有時間就多參加些戶外活動。”
  慘烈的往事交織著現實,彼此糾纏牽扯,已然令她身心俱疲,盡管飲食正常,依然日漸消瘦。
  抬頭望著他,安以若眼神中的愴然那麽深切,她說:“我來拿鑰匙,麻煩你了,牧隊長。”
  她稱他牧隊長?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稱呼他。之前她都是直呼他的名字,輕淺的聲音聽在牧岩耳中有一種很完整的歸屬感。隻是,此時此刻,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她眼底的複雜以及臉上的表情,她已試圖用禮貌的微笑掩去了一切。
  牧岩錯愕,覺得她是在用這個稱呼告訴他,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從前沒有,以後更不會有,她,不想走進他的世界。
  “你叫我什麽?”他望著她,即使麵容難掩疲憊,她的容顏依舊清新明麗,如果,如果目光不那麽疏離,他會覺得此刻的麵對麵很幸福。
  他願意等,等她走出陰霾,可他又等不了,怕再等下去她就真的走遠了。他放手過一次,他不允許再有第二次,所以在挨席碩良那一拳時,他旁若無人地拋下話:“這一拳算是對我先前放手的懲罰。席碩良,你記住,從此刻起,安以若我決不會再放。”或許他沒資格說出那樣的話,可是,自然而然地,不顧後果地,他就那樣說了,事後也並未覺得不妥。
  安以若凝視牧岩,他語氣裏隱隱的怒意讓她眼眶驟熱,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有些狼狽地伸出手,她低聲要求:“把鑰匙給我。”別扭的樣子像個耍賴的孩子,企圖要回丟失的玩具。
  牧岩抿唇看她一眼,目光漸漸溫柔,在心底歎了口氣。他這是在幹什麽?好不容易把她等來又要逼走她嗎?知道她今天要來拿鑰匙,一整天他都坐立難安,下班前大力敲開他辦公室的門,笑得賊兮兮地:“頭兒,我有事先走了啊。”
  牧岩正在看案例,隻是似乎看不進半個字,他輕咳了聲故作嚴肅地說:“下班了就走,不用報告。”這個臭小子,比他肚子裏的蛔蟲還了解他,看來平時對他太過溫和了,不僅和二隊的那群小子串通起來在背後算計他,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晃到他麵前來,不過,他好像一點也沒生氣。
  麵對他的冷眼,大力不怕死地說:“我給安小姐打過電話了,她晚點會來拿鑰匙。”然後不等他說話,走過來把鑰匙放在辦公桌上,“你等吧,頭兒。”
  他嗯了一聲,當門被關上,微微揚起了唇角。在她下出租車的時侯,他已在窗前看見了她,當然更沒有錯過她站在外麵掙紮的一幕。他看著她,又低頭看著表,足足二十分鍾,她竟然在外麵站了二十分鍾。就在他以為她會轉身就走,就在他準備衝下樓的時候,她終於走了進來。當聽說鑰匙在他那兒,她不意外地怯了步。他明白,都明白,能走到這一步已是不容易,他不該再強求太多,於是,站在樓上的他主動下來,像朋友一樣與她說話,就是不想讓她覺得尷尬,但是,效果明顯不如預期的好。
  “天黑了,我送你。”不是征求她的意見,牧岩轉頭對呆在大廳氣都不敢用力喘的警員說:“值班的時候上點心,有事及時和你們頭兒聯係。”
  “知道了。大隊長放心。”警員從電腦前探出頭,朝著牧岩和安以若笑了下又縮了回去。
  他徑自往外走,安以若隻得跟在後麵,遲疑了下,她固執地說:“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開回去就行。”
  “一定要和我這麽客氣嗎?”他不介意再多等些時間,但不代表他打算繼續隱身下去。這個女人,比他想像中頑固。牧岩心想,要是她敢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他決對會用非正常方式讓她閉嘴。
  見他眼晴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渾身透著危險的氣息,安以若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天空是一望無際的漆黑,心頭有熾熱的火焰在跳動,她疲憊而又慌亂。
  “走吧,再站下去你要凍僵了。”深秋的夜很冷,牧岩見她穿得並不多,脫下風衣裹在她身上,伸出的手乍然收了回去,他製止了要去握她手的衝動,大步向停車場而去。他不想嚇著她,她是個那麽敏感的女人。
  深色的風衣帶著他特有的男性氣息,久違了卻並不陌生,安以若下意識深呼吸,緩緩跟在他身後。如果牧岩在此時回頭,就會看見安以若臉上瞬間流露出的脆弱與眷戀。
  在內心深處,她渴望他的溫暖,隻是,那顆心,終究是被傷得太深了。對於愛情,她是真的怕了。她甚至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天荒地老和永恒不變。
  牧岩想直接載她去吃飯,反正她人在車上倔也倔不過他,隻是車子剛啟動,她的手機就響了,聽出是安媽媽催她回家吃飯,他下意識擰著眉,緩緩打著方向盤,車子終於還是往她家的方向駛去。
  再堅強的人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軟弱,而且會習慣性反得發作。和父母用過晚飯,安以若回了房間,關了所有的燈,讓窗外的燈火和月光更加明顯,她看著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玻璃上,臉上的哀傷無所遁逃地反射在上麵,有種自己與自己懇談的意境。
  想到牧岩送她回來時一路的沉默,想到他用力握著方向盤的手,最後想到臨走時他的欲言又止,她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老天似乎總是喜歡橫生枝節,命運突來的轉角令她還沒完全回過神來,此時又逼著她麵對牧岩,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記得莫洛亞說過:人間沒有一樣東西能在遺忘棄置中久存的,房屋被棄置時會坍毀,布帛被棄置時會腐朽,友誼被棄置時會淡薄,快樂被棄置時會消散,愛情被棄置時亦會溶解。
  安以若有些迷茫,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將那些暗暗滋生的感情溶解,目光久久落在那盆蘭鈴花上,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一點信心在忽然想到蕭然時瞬間被擊得七零八落。生活是現實的,他們如何能像鈐蘭花一樣永不分開?!
  就在安以若被困在愛情死角苦苦掙紮的時候,牧家正在上演一場“慘烈”的逼婚事件。
  客廳裏,牧媽媽不滿地瞪著一言不發的兒子,耐著性子提醒:“大木,周末媽提前預約了,你必須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不許出門。”見牧岩終於將目光移回來,她說:“我已經和你徐姨約好了,周末要見個麵,她女兒也會來,你們年輕人有話聊,你幫媽招呼一下客人。”
  “你們要聚就聚,不過別拖上我。”送完安以若他被老佛爺一通電話召回了家,已經被折磨半個小時了,他歎了口氣,終於求饒:“媽,我怕了您了,別再安排我相親了行嗎?你兒子英俊瀟灑的,還愁娶不著媳婦兒啊?”
  “那你倒是說說我兒媳婦兒在哪啊?你之前不是信誓擔擔地向我保證年底就把人領回來,人呢?”還敢強嘴,牧媽媽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我那不是……”
  “是什麽?安慰我?騙我的是吧?”提起了傷心事,老太太像個別扭的孩子往兒子身旁一坐,負氣般扭過臉不理他。
  牧岩撓了撓頭,討好般摟過母親的肩膀,哄著老媽說:“我這不也在努力呢嘛,您說我這邊使勁,您那邊拆台,還能有勝算嗎?”他正琢磨著周末如何約安以若出來,可不能被老媽破壞了計劃。
  “去,說得倒像是我不對了。”牧媽媽不吃他這一套,忽然想到什麽,忙說:“你說你在努力?”見兒子咧著嘴笑,她神情轉為嚴肅地說:“坦白和媽說,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兒了。”
  “是,有了。”牧岩不再避諱,像是受審的犯人一樣如實回答。
  “真的?”習慣了他總打哈哈蒙混過關,牧媽媽竟然不相信。
  “比真金還真。”牧岩斂笑,鄭重點頭。
  “誰啊,快和媽說說。”牧媽媽一聽立馬眉開眼笑,拉過兒子的手,劈哩叭啦開始轟炸:“叫什麽名字?做什麽工作的?多大了?長得什麽樣?脾氣好不好?什麽時候帶來給媽看看……”
  “你一口氣問那麽多問題,讓他先回答哪個啊?”牧晟從書房出來就聽見母子倆的對話,又見兒子擰著眉毛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忍不住出言為牧岩解圍:“你這媽當得一點也不稱職,一天到晚給他介紹女孩子,也不嫌累。”他就估摸著照妻子最近這麽個折騰法牧岩肯定沉不住氣,索性就說了:“人家心裏早有人了,就是那個叫安以若的丫頭。”
  “誰?”牧媽媽明顯怔了一下,望著牧岩,不確定地問:“你爸說的是安以若?那個你從緬甸救回來的女孩兒?”
  牧岩點頭,見老媽臉色有點不對,忙衝老爺子使眼色,牧晟笑笑,一副包搞定的表情,不急不緩地坐到妻子身邊,將事件的起因經過向領導詳細報告了番。
  其實就是幾個月前為了平息風波,牧岩無奈之下向牧晟道出了實情。那天在書房裏,他說:“爸,請您一定幫我這個忙。再這麽報道下去,她會被輿論壓跨的。”
  安以若與席碩良結婚又離婚的消息已經轟動A城,再加之很多報道中都提到了牧岩的名字,牧晟怎麽可能一無所知,略一沉吟,他皺著濃眉說:“大木,你和爸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了?”薑還是老的辣,在牧岩莫名其妙衝出家門那一天,他已經隱隱猜到什麽,後來他一度很消沉,還主動提出去新警員培訓基地任教練,今天又特意回家讓他轉移媒信注意力,細想之下就接了起來,但是,這麽大的事,牧晟需要他親口說。
  “是。我喜歡她。”牧岩抬起頭,站在書桌前迎視著父親的目光,緩慢而又堅定地說:“在去雲南之前,我就喜歡上了她。”如果沒有綁架的事發生,他或許還看不清自己的心。
  牧晟不說話,起身走到窗前站定,目光投得極遠,他聽見牧岩說:“對不起,爸。”對不起之前的隱瞞,盡管義正嚴詞地說救人是他的職責,但不得不承認,負傷趕去雲南與他身為警察毫無關係,他是為她去的,為他愛的人。
  牧晟歎了口氣,揮了揮手表示不必道歉,沉默了片刻才說:“那麽導致席碩良毀婚和你脫不了關係了?”不是責怪,語氣卻難掩沉重,牧岩是什麽脾氣秉性他這當父親的怎會不知,在看到報道後他沒過問一句,一半是出於了解,一半當然是因為信任,可是今天,他卻……
  牧岩沒說話,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其實也搞不明白在整個事件裏自己到底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他隻知道,他得保護她,不能讓她獨自收拾殘局。
  轉過身來,牧晟語重心長地說:“牧岩,爸不想幹涉你感情上的事,你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頓了頓,他斟酌了下,又說:“在作決定之前你要三思,爸不希望書慧的事兒重演。”
  聞言,牧岩胸口無端一窒,原來,自己年輕時犯下的過錯竟然給家人留下了陰影,想到父親的擔憂,他甚至不能為自己辯駁一句。
  那一季裏的愛情有著年少輕狂的衝動,更有著刻骨銘心的傷痛,在終於有了決定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決不能讓一切重演。
  父子之間劃過一陣長久的沉默,再開口時,牧岩的語氣堅定得不容人不信,他說:“安以若與書慧不同,我也不再是當年的牧岩。”
  牧晟與他對視了足足有一分鍾之久,最後終於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吧。”
  父子倆的對話很簡短,卻像是道盡了一生。牧岩在客廳坐了整整一晚,牧晟在書房靜默了一夜。
  第二天,表麵上一切按部就班,絲毫沒有什麽不同,私底下,父親卻無聲地允諾了兒子一個重要的選擇。牧晟是有顧慮的,畢竟安以若離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他不得不擔心如果哪天兩人真的走到一起,將會引起多大的風波,然而,能讓牧岩放下一切來求他,牧晟知道兒子是動了真情,為了他的終身幸福,他決定放下什麽。於是,他讓人不著痕跡地遞出了些資料,甚至接受了雜誌的專訪。
  在兒子愛情的問題上,牧晟與席父是截然不同的態度,他給了牧岩最大的尊重與自由,換來的,當然也是迥然不同的結果。
  
  逼愛情潮  
  對於初戀,人的記憶都會自然而然地深刻許多,但如果感情變了質,是不是還要固執地糾纏下去呢?那樣會不會有些貪婪?
  牧岩說得沒錯,安以若與何書慧不同,安以若在麵對生死之時勇敢而堅強,何書慧卻是個連聽到槍聲都會害怕,甚至暈倒的女人。
  牧岩其實不願將兩人作比較,愛過的人,愛著的人,真的沒有任何可比性。
  選擇在這個時候向母親坦露心事,牧岩隻想掃除一切可能成為後顧之憂的阻礙。他心裏明白,經曆過之前的種種,要讓安以若向他邁出一步很艱難,任何一絲風波都可能導致前功盡廢,在這一場愛裏,他需要獨自撐起一片天,為自己,更為她。
  青澀的歲月已經結束,許多往事開始在心底沉澱,牧岩慶幸,安以若出現在他懂愛的年紀。他是個理性的人,在掙紮痛苦之後,深知緬懷過去的舊時光已經於事無補,該做的,能做的,就是將喜歡的人留在身邊,像鈴蘭花一樣相守在一起,永不分開。
  他像孩子一樣握著母親的手,眸底滿是期待,他說:“媽,安以若是個好姑娘,任何人都不能因為她受過那樣的傷害而看輕她。我喜歡她,我希望得到您和爸爸的祝福。”
  牧媽媽看見兒子臉上堅毅的表情,摸了摸他的頭發,微微笑了,“媽沒說不同意,媽相信你的眼光。”想到鋪天蓋地的報道,老人家又隱隱擔憂,她說:“可是今後的路並不好走啊。”
  將母親的手包在掌心之中,牧岩彎唇一笑,“問題的關鍵隻在安以若身上,其他的人或事都影響不到我。”
  那麽自信的表情,如此堅定的語氣,由不得牧媽媽不信,與丈夫對望一眼,她歎了口氣,皺著眉嗔怪地說:“你徐姨又得念叨我了,她那女兒我倒是見過兩次,人長得真是……”
  “媽——”牧岩撒嬌般摟過母親的肩膀,拉長了音調阻止了她的牢騷。
  牧媽媽嘟著嘴抱怨兒子不體貼,又見他的樣子可憐巴巴的,就像小時候淘氣不聽話被她罰站時的表情,心下一軟,笑著催促:“那就動作快點,媽等著抱孫子呢。”
  “是,小的遵命。”
  牧晟看著這對母子,緩緩勾起了唇角。活到這麽大把年紀,奔波過,勞碌過,苦過,更累過,今時今日,妻嬌子孝,他,滿足了。
  得到父母的認同和支持,牧岩像是繃在弦上的箭,撒弓而發,目標直逼安以若心房。
  當他暗的明的,委婉的直接的邀約不斷,安以若卻為工作和米魚拍照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不是刻意但又有意地拒絕了他一次又一次,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鎮定和自若。對於她表現出來的冷淡,牧岩並不意外卻也絲毫不氣餒,在安以若第十六次拒絕他吃飯的邀請時,他做出件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的事。
  記得很長時間以後米魚提起這事還笑得直不起腰,她怎麽也想不到沉穩冷靜的牧大隊長竟然也會死皮賴臉,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停地嚷嚷:“隊長同誌,就你的行為我總結出一句話。”
  “什麽話?”直覺認為不是什麽好話,卻敵不住好奇心的牽引,牧岩果然上套。
  “英雄終究還是為美人折了腰啊。”
  牧岩臉上掛不住,瞪著譚子越說:“除了用這種笨方法告訴她我的誠意,難道像別人一樣送貴重禮物表決心?”下意識擰眉,又說:“我反正是想不出別的法兒來了。”
  譚子越和米魚看著他微紅的臉,別扭的表情,忍不住哈哈樂了。
  月上樹梢,安以若捶捶酸疼的後背,將目光投向窗外,寥寥樹影下依然停著那輛銀灰色切諾基,車的主人正倚在車前耙著頭發,百無聊賴地仰頭望天。維持仰視的姿勢差不多有十分鍾之久,然後,男人坐進車裏,了無生趣地癱軟在椅背上。
  安以若往窗前靠了靠,看見車內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很快地,她收到一條短信,他問:“告訴我,過程和結局都有了,你還要固執多久?”等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敢在她麵前出現,又用將近一個月的等待告訴她他的誠意,牧岩沉不住氣了。
  他突兀的問話讓她怔了怔,隨即牽起苦笑,按下回複:“努力過,掙紮過,試過很多次想要笑對,然而,無力改變。”當她等他給她一個解釋的時候,他接過請柬成全她的幸福;當她想要放棄那份無以言明的感情與席碩良共度此生時,他因門第之別選擇了拋棄她。在愛裏沉浮過後,她哪裏還有力氣再去付出和爭取,她畢竟是個脆弱的人,容易退縮,容易怯懦。心懸已久的絲絲疑念,早已在他的邀約和等待中得到證實,然而,又怕萬一出現閃失,再次萬劫不複。
  推開車門,他抬眼望向樓上亮著燈光的窗口,她沒有躲,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一雙眼眸掩映在半垂的長睫下,安以若將倦意坦然地顯現在臉上。
  為什麽逼她?
  明明隔著山長水闊,又像是迎麵而立,兩人之間劃過長久的沉默,然後,他忽然下車,將手機遞到耳邊,當他低語如喃的聲音飄入她耳裏,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在瞬間凝滯,她聽見他說:“你下來,我們談談。”不是問句,而是命令,帶著不容她拒絕的肯定。
  寂夜靜得隻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她訥訥無言,掛斷電話抓起包下樓。再這樣下去好像特別沒意思,安以若也覺得他們是應該談談,自從上次脫險之後,他們之間,始終欠缺一場心平氣和的談話。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牧岩正從大廳外麵急步而來,深色的外套襯得他肩寬腿長,眉眼濃重深遂,看見她,慣常清冷的眼眸不顯山不露水,他腳下未作停留,徑自走到她麵前,執起她的手轉身往外走。
  安以若摒息聽著自己的心跳,隻覺得再任由他等下去自己脆弱的防線終將潰敗,再無力抽身,刹那間,她有了某種決定。
  “在想什麽?”車子平穩地滑入街道,牧岩突然問。
  安以若偏頭看了他一眼,感覺今夜的他格外深沉,讓她覺得很壓抑,似乎連笑都有些勉強,將目光移到窗外,看著快速倒退的街景,她老實承認:“腦袋空白得很。”
  良久,牧岩才問:“一定要拒絕得這麽徹底嗎?我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嗎?”
  “我一向不聰明,明白得晚了。”她的語氣那麽淡,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空茫感,想起他剛從雲南回來的時候被米魚帶去山水吃飯時的見麵,順帶憶起那場沒有開始就已被席碩良打斷的談話,安以若哽住,覺得心揪緊得不能呼吸。
  “牧岩,別再浪費時間了,我相信你很忙。”他們之間親密到有過纏綿的濕吻,他們之間陌生得從未有過一次融洽地交談,心底有過疑問沒錯,可是此時,她是真的不想再糾纏下去了,望著他的側臉,她說:“結果都已經這樣了,中間經曆過什麽真的不重要了。”對於牧岩,感激感動過,掙紮努力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心痛,安以若心倦至極。
  他一腳刹車踩下去,車子猛然停住,長臂倏然貼在她耳際撐上椅背,她被全然籠罩在他薄惱的氣息裏,近在咫尺的聲音冷冷響起,“告訴我哪些經曆不重要了,是地下室裏的親吻,還是你為我擋下的那一刀?更或者是我們在山水見麵時你問我為什麽這麽晚回來?哪個不重要?安以若,你就打算用這三言兩語打發我?”
  就用一句“不重要”斬斷了他們之間一切的瓜葛聯係?如此不留餘地。
  他不允許,決不允許。
  不意他有如此反應,安以若怔了怔,感覺他的呼吸縈繞在耳邊,下意識挪了挪身體,將背緊貼著座椅上,直到避無可避,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和自處,惟有與他兩相對望。
  “說話。”寂靜的夜襯得他眸內星光沼閃,眼神深如旋渦,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麵若桃花的容顏,牧岩強勢地追問,語氣帶著無法忽視的淩厲。
  見她要開口,他忽然貼近她,氣勢壓人,冷冷地說:“千萬別和我說你對我完全沒感覺,也別拿我們不合適這樣蹩腳的理由當借口,你別忘了,我們接吻的時候你也一樣投入。”
  “夠了,牧岩!”在聽到他說她對那一吻的投入,安以若氣得失去理智,竟然衝動地揚起了手。
  “巴掌能抹殺掉心意嗎?是不是想打下來粉碎一切?”牧岩怒極,握住她的手腕,死死地不肯鬆手,“如果說你和他之間真有溝壑,你也努力過試著去填平,是他沒福氣傻得自己放了手,你想懲罰自己到什麽時候?如果舍不得就回頭,如果決定放下就學著對自己寬容,你故意讓心鎖生鏽,即便我有鑰匙都進不去,你知道嗎?”
  盛怒之下依然怕弄疼了她,牧岩不著痕跡地鬆了鬆手勁,聲音有點啞:“安以若,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意。你在怕什麽我也明白,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躲著不能解決問題。我沒有要你現在就愛我,我也沒資格要求你忘了他馬上和我在一起,可你至少給我們一個機會,也許你會發現,我們更適合。”
  安以若哭了,像個孩子。
  他說得沒錯,他的心意她懂了,在她無力去猜的時候他用行動告訴了她,可是,知道了又怎麽樣呢,報道中說得那麽不堪入目,席碩良那麽堅定地認為他們門當戶對,她覺得好難堪,每個人的目光都給她壓力,她不敢想後果,她怕啊。可如今他卻這麽“溫柔”地逼她,她似乎又無處可退。
  她哭得那麽淒淒慘慘地,周身被一股哀傷的氣息包圍,牧岩不自覺地慢慢合攏手臂,將她環抱在懷裏。
  他不想這麽逼她的,可她一語不合就以言語相刺,急著和他劃清壁壘界線,讓他如何沉得住氣。
  牧岩在心裏對自己說:既然話已經挑明了,就沒有收回去的理由,今天非得逼她承認自己的心意。
  一麵卻控製不住心疼,手臂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將溫柔地將她摟住,他放柔了語氣哄她:“以若,別哭了,是我心急話說得重了,我不逼你……”
  牧岩懷裏的溫度,他手臂的力度,以至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息讓人莫名軟弱,安以若埋首在他胸前,雙手緊緊抓著他的外套,哭得愈發傷心。
  無止盡地沉默,耳畔隻剩她低低的哭泣聲。
  插進她發間的手將她的頭輕輕抬了起來,因長期握槍而微帶薄繭的手溫柔地撫過她的臉頰,拭去一滴滴濕鹹的淚,他說:“之前是我不對,該說的話始終沒說出口,以為放手是成全你的幸福,卻沒想到給你帶來更大的傷害。如果我知道我的遲歸換來的是你的婚訊,我決不會在雲南多呆一天。今天不管你想不想聽,我都非說不可,我和蕭然之間什麽都沒有,那天她所說的話不是真的,去到姐告的那晚我們是共處一室,可是什麽都沒發生,我沒碰過她。”話語間執起她的手放在他胸口,“我欠你一個解釋,我借過一個懷抱,我還遲了一份表白,安以若,給我一個機會,對於喜歡的人,我沒辦法遠遠看著。”目光似是要望進她心裏,他看著她的眼晴,低低地問:“聽沒聽過一句話?”停頓了下,等她回答。
  他長久沒再作聲,久到她隻有抬起頭來,開口時聲音還有些哽咽:“什麽話?”
  “不要吻你不愛的人。”他一字一句地接口,像是等待已久,隨即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嘴唇,溫柔地摩挲,然後緩緩而下順延,慢慢滑到她的鎖骨,若有似無地滑動,最後,男人俯低了頭,他的唇久久地印在她額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已然宇宙洪荒,她聽見他淳厚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別再固執,別傻得那麽讓人心疼,我可以等你,多久都行,隻要你別急著躲開。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無數情緒瘋狂交織,不舍的,疼痛的,渴望的,甚至是眷戀的,齊齊聚湧心頭,安以若主動埋首在他懷裏,眼淚再次流出來,已然心慌意亂。
  
  溫暖之冬  
  牧岩把安以若送回家就走了,懷著滿心的歡喜,雖然她沒明確允諾什麽,但他滿足於她的那句:“請給我時間。”
  抬起她的臉,目光似是要看進她心裏去,他說:“好,我等你。隻是,別讓我等太久。”見她緊抿著唇不說話,他輕輕笑了,“我是說如果老了再談戀愛會不會有點不好。”
  那麽體貼入微的話語,深怕給她一絲壓力。安以若控製不住感動,仰起頭望著他,在他眼中看到嘴角微微向上彎起的自己。她想,緣份才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避不開躲不到,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任你再怎麽想握在手中,也會像流沙一樣滑落手心,完全不由人拿捏。
  她不清楚,兩個人的命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被係在了一起,但她知道,時間的某個角落,他們正在一步步靠近。想到上個星期偶遇席碩良,他唇邊淺淡的不帶溫度的笑意,她不禁想,或許愛情真的有很多種,而他們之間那份永遠無法得到平衡的愛情,終究是要隨飛而逝了。
  牧岩其實很忙,工作的特殊性讓他沒有更多的時間陪她,但他會盡可能安排時間見麵,有時接她下班,有時和她一起吃飯,有時甚至晨跑到她家樓下,觸到她詫異的神情,他隻是挑著眉說:“兩個人一起跑有點勁頭,要不我很懷疑你是不是下樓散步的。”然後也不等她說話,徑自向前跑去。
  安以若在他身後搖頭苦笑,有些喘地追上他,等他放慢了速度,才說:“即使不是散步,你也不用跑這麽快吧,想累死人啊。”嗔怪的表情無意間流露出來,惹得他笑著睨她,說:“這個速度估計連小孩兒都跑得出來,看你累的,缺乏運動的姑娘啊。”
  她張嘴想駁他幾句,聽見他慢悠悠地說:“再不加速跑回去,你上班要遲到了。”
  她怔了怔,隨即環顧四周才發現不知道跑到哪裏來了,下意識低呼一聲,轉身往回跑。
  牧岩在她身後微笑著提醒,“要是跑不動就坐車,我不笑你。”
  “牧岩!”她回身瞪他,卻見他笑著指了指停在路邊他的車子,“有免費司機要不要?”
  隨著時間散步,轉眼已進入冬季,當第一場雪降臨這個城市的時候,安以若與牧岩的關係已經有了明顯的進步,他泰然自若地行走在她的生活中,沒有打亂她的步伐,也沒浪費任何一次可以拉近距離的接觸。
  出短差回來的那個周末他給她打電話:“明天有空嗎,一起去子越的俱樂部?”
  “明天說好要去菲菲的工作室,下次吧。”不再像從前那樣找借口拒絕,她坦然解釋不能赴約的理由。
  聽出她是真的有事,牧岩假裝抱怨:“看來可憐的我隻有和大力那幫小子打桌球去了,多好的周末時光啊。”
  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安以若想像他孩子氣的表情,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唇角,想了想說:“你桌球打得好嗎?我想學。”
  “你要學?”他擰眉,“女孩子學什麽桌球。”
  “女孩子怎麽不能學桌球了?你歧視女性啊?”安以若繃著臉指責,“現在男女平等了,牧大隊長。”
  “男女平等?都哪兒跟哪兒啊。”聽見她又故意叫他牧大隊長,牧岩輕笑,“那就學吧,不過我收學費的。”
  “怎麽計費?”
  “一個小時請吃一頓飯。”
  “沒問題。不過請吃什麽得我說了算。”
  “沒見過這麽會討價還價的學生,那你請我吃什麽?”牧岩倒是好奇她打算如何打發他。
  “肯德基。”安以若憋著笑,答得理所當然。
  一口水準確無誤地噴到沙發上,牧岩在電話那端抗議:“不行,那是晨晨吃的……”敢情拿他當小孩兒哄,這個女人。
  掛了電話,安以若獨自站在窗前,想起相處的點滴,不明白他怎麽就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她的世界,甚至沒給她絲毫抵觸的機會。靜默了好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索性敷個麵膜再想吧。
  還在上班,牧岩的短信如期而至。
  “執行完任務回來淩晨了,沒敢給你打電話,天下還太平吧?沒有恐怖份子吧?要不晚上由人民警察護送回家如何?”
  “上次征用你車的警員張恒還記得嗎?他今天來我辦公室,臨走的時候說我最近笑得特別慈祥,大力他們笑得形象都沒了,你說這群小子是不是欠收拾?我怎麽說也是他們頭兒吧,一點秘密都藏不住了。哎,我說,你什麽時候讓我笑得更慈祥啊?”
  無人的時候,她低頭一條條信息看下去,下意識揚起唇角,心裏麵暖暖的,那種無以言明的快樂毛茸茸地觸及她心底的某個角落。
  米魚的公司安排她拍一組宣傳照片,安以若為她設計了一款禮服,趁著午休時間她驅車帶著禮服過去給米大小姐試穿。
  試衣間裏,米魚拐了拐她的胳膊,賊兮兮地湊到她耳邊說:“安以若,春風滿麵啊,隊長同誌不錯吧?你什麽時候從了人家啊?”
  安以若豎眉毛,也不多說話,一本正經地示意米魚轉身給她拉拉鏈,然後手上微一用勁,禮服的腰身被她惡作劇般猛地收緊了幾分,惹得米魚哇哇叫,“你要謀殺啊,我上不來氣兒了。”
  離開米魚公司的時候,收到一條新信息。
  “中午的時候去食常吃飯,大力鄭重其事地問我需不需要再征用一下某人的車。”
  之前她隻是看那些短信卻從不回,猶豫了下,這次她回複了:“你怎麽說?”
  “我說,自己看著辦,這種事不必請示。”
  “牧岩!”她咬牙切齒。
  “啊,在。怎麽了?”那人裝糊塗,唇角一彎,笑了。
  快下班的時候牧岩打電話說晚上一起吃火鍋,想到短信的仇安以若故意說:“很忙啊,得加班呢。”
  “那正好,我一會兒有個會要開,估計得晚點過去接你,你在公司等我。”
  “那要是我忙完了你還沒開完會怎麽辦?我不喜歡等人。”
  “這樣啊。”那人噝了一聲,像是在考慮折中的辦法,然後才說:“那就你來接我吧,要是半路被人攔了車子就說你是我女朋友,保證放行,一路暢通無阻。”
  三言兩語安以若敗下陣來,卻還不肯服輸:“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口才這麽好?”
  “這是誇我還是罵我?”牧岩有些得意地輕笑,隨後煞有介事地接口:“我這不都是被你激得超常發揮嘛,其實我嘴笨得很。”
  安以若忍笑忍得吃力,“隊長同學,你謙虛得真沒誠意”
  “你別拆穿我啊,再怎麽說我也算是你救命恩人吧,多少給我留點麵子。”牧岩擰眉,臉上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神情,低頭看看到了開會時間,他扔下話:“等我去接你,最遲七點。”
  快七點的時候公司的人早都走光了,安以若坐在辦公室裏修設計稿,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牧岩來了,正想說打個電話就行幹嘛特意跑上來,抬頭看到的卻是她的老板關寒南。
  “關總還沒走。”她欲起身,接到關寒南示意的眼神,又坐回了原位。
  “我該考慮給你加工資,現在這麽勤勞的員工不多了。”關寒南的臉色不是很好,神情尤顯疲憊。
  安以若禮貌地笑笑,“晚點有個約會,朋友要來接我,所以才沒走。關總是不是有事?您之前提過奧妮集團的程總這兩天會到A城來,需要我陪您去見他嗎?”半個多月來她一直在忙這份設計案,如果爭取到奧妮這個大客戶,公司今年的銷售額會是去年的兩倍,身為首席設計師,有些場合她必須出席。
  關寒南歎了口氣,擺了擺手說:“奧妮的設計不必趕了。”
  “為什麽?”安以若不解。
  “也沒什麽,你知道奧妮是我們公司極力爭取的大客戶,但我今天才聽說他和弘泰的席總私交不錯,這單生意我們能拿下來的可能性不大。”
  乍聞那個名字,安以若有一瞬的怔忡,隨即回過神來,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同在時裝界,這樣的衝突再所難免,她也無能為力。
  抽屜裏的手機嗡嗡震動著,悅耳的鈴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這段時間為了趕設計稿辛苦你了,周末好好休息吧。”關寒南微笑著起身,率先出了辦公室。
  牧岩很準時,差五分鍾七點他的車子剛好停在安以若公司樓下,給她發了短信,他下車往大廳去迎她。
  “想吃什麽?”
  “你不是說吃火鍋。”
  “我要是說吃肯德基你有沒有意見?”牧岩偏頭看她,眼裏微微帶笑。
  “吃什麽都行。”安以若有心事,情緒有些低落。
  牧岩皺了皺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她不開心的事。剛好遇上紅燈,他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伸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是不是累了?要是累的話我早點送你回家。”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像是帶著一股強大的電流,酥麻了擊了安以若的心房一下。她掙紮了下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綠燈了,還不走?”她出聲提醒。
  牧岩將目光移向車窗外,果然綠燈亮了,後麵的車子已經在按喇叭催了,他挑了挑眉,鬆開了手,低聲說:“這個紅燈真短。”
  安以若窘得麵上一紅,都不敢再看他似笑非笑的眼晴,轉過頭去,假意看著外麵的車流人潮,嘴角卻不自覺微微揚起。
  還是按著原定計劃去吃火鍋,像是知道她胃不好,牧岩選的竟然是一家“藥膳火鍋”,望著他的側臉,安以若心底湧起感動。
  看了看她點的菜,牧岩給她加了杯酸奶,趁著菜還沒上來的空檔,他問:“怎麽無精打采的,是休息得不夠還是被老板批評了?”
  安以若見他一臉的正經,皺著眉說:“我這麽能幹,老板表揚我還來不及,哪裏會批我。”
  眉心輕聚,他看著她說:“那一定是我不夠帥,你看見我臉色都變得不好了。”
  她忍不住樂了,拿起桌上的餐單打他:“本來就是你的錯,害我心情不好食欲大開,破壞了減肥計劃。”每次一起吃飯他點的菜都是她愛吃的,安以若覺得自己最近胖了點兒。
  “別學別人減肥,健康最重要。”他斂了笑,板著臉訓她:“沒見過比你更排骨的女人,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跑。”
  她撇嘴,“哪有那麽瘦。要真能被風吹走,倒是省了機票錢,可以滿世界旅遊了。”
  “你想的這個免費旅遊的方法可行性為零。”他拿眼晴睨她,不動聲色地說:“難道設計師的腦袋構造和別人不一樣?”
  “啊?”安以若抬起頭,看見他微微前傾向她靠近的臉,眉若遠山,眼似秋潭,暈黃的燈光投在他臉上折射出別樣溫柔的光。
  那一秒一瞬間,恍若被驚雷劈中,安以若的心莫名就是一顫。
  聽到他磁性的聲音響起在耳際,“看來我的眼光果然不錯。”
  他的呼吸輕而淺,溫柔地拂過她的臉,微低著頭,從她的視線看過去,透過領口那顆未係扭扣看到他麥色的肌膚,猛地憶起他胸膛的溫暖,還有強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帶著灼熱如火的力量。
  她微微退坐回椅子上,輕咳了一聲說:“公司可能會損失一擔非常重要的訂單。”
  牧岩很快反應過來:“是你這段時間一直忙的那個設計案?”見她點頭,他蹙著眉說:“我還為以什麽大事呢,表情那麽凝重。”
  “這還不是大事?”她不滿。
  “生意場上向來如此,再有實力也不能保證次次獲勝。”牧岩將酸奶插好吸管推到她手邊,挑著眉說:“華都是地產界的領軍企業,上個月才被天裕搶了一個重要的項目,行遠是不是得撞牆?”
  想到郗顏之前是和她提過溫行遠損失了一個工程,卻和沒事人似的陪她定期到醫院做產前檢查,安以若釋然了幾分,有些時候,確實不能將成敗看得太重,否則人生就失去了意義。
  牧岩知道話她聽進去了,忽然想到什麽,微笑著說:“行遠說小表嫂預產期就在下個星期,到時候一起去看醫院看寶寶吧。”
  “好啊,我也很久沒見晨晨了。”她愉快地應下,沒有注意到牧岩臉上意味深長的笑。
  侍者上菜,兩個人心情愉悅地享用著藥膳火鍋,安以若吃得特別帶勁兒,熱得額頭沁出了汗,她揚著下巴示意他要紙巾,牧岩卻不給,不急不緩地拿起手邊的紙巾,伸出手去,隔著桌子輕輕為她擦著。
  自然而然地,她輕輕笑了,胸腔裏洋溢著縷縷柔情。牧岩不著痕跡地注視著她,那一刻她的笑容,那麽溫柔,那麽自然,讓他覺得再久的等待都值得。
  送她回家的時候,牧岩說:“有任務,明天早上要去B城出差,大概五天能回來。”
  “什麽任務啊?你要親自去?”安以若訝然,他不說她都快忘了他是一名特警,從事的是最危險的工作。
  “保密。”他微微側身為她擋去了些許寒風,又順手給她拉高了衣領,“上下班開車慢點,你的技術可不咋樣。”
  “我開車穩著呢。”安以若嘟嘴抗議,忽然想到什麽,她說:“我怎麽聽別人說你飛車的記錄似乎很多?”
  輕敲了下她的額頭,他擰著眉說:“我那是工作需要,你可別好的不說偏學這些。”
  “那也不能拚命,多讓人擔心啊。”安以若說完,臉頰突然燒了起來,但話已出,收不回來了,不等他說話,轉身就要走。
  牧岩一把拉過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擔心過?”
  “很晚了,我要上去了。”她試圖轉移話題,卻被他打斷,“我問你是不是擔心過。”
  她別扭地像個孩子,用力掙開了他的手,牧岩又去拉她,她反手掙開,他再拉,她再掙。
  兩個人有些孩子氣地反複執拗地較著勁。
  牧岩的耐心被她耗光,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卷進懷裏,兩個人近到鼻尖都已經碰到一起,將她抵在車門上,他放柔了聲音問她:“告訴我是不是擔心過,嗯?”
  不知道是不是路燈滅了,四周忽然被黑暗籠罩,惟有他的目光,那麽明亮而溫暖,安以若在他長久的注視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牧岩深深地看著她,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帶著溫熱潮濕的溫度。
  思潮起伏,還沒來得及平定,他的俊顏已緩緩壓了下來,冬夜的寒風刺骨,他的呼吸如七月流火的空氣,拂在她麵上,是曖昧而熾熱的撩撥。
  他捧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唇,似乎是在試探,然後才纏綿地將她吻住,起初吻得異常輕柔,仿佛她是他惟一的珍寶,當她不自覺摟上他的脖子,溫柔的輕吻突然變得激烈,像是要在傾刻間將她吞噬,安以若覺得世界瞬間搖晃起來,令人目眩神迷,她靠在他懷裏,渾然忘我地沉醉在這個異常熱烈的吻之中,不知歸路。
  
  飄洋過海  
  牧岩出差了,因為工作臨時有了調動,這一去竟有十多天。
  正是他的離開,陡然讓安以若意識到他深入她的生活極深,像是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早上晨跑的時候她會下意識回頭,像是他會從後麵追上來,嘴角噙著笑意,抬手揉揉她的頭發,說道:“看什麽呢,難道今天早上的我特別帥?”沿著街道,她緩慢而細致地留下足印,似是跟著他的步伐,同進同退;有時候在街上看到銀灰色的切諾基,都會怔忡好半天,仿佛全世界那麽多人隻有他最適合開那種車,記得她還笑過他:“你運豬啊,開那麽大塊頭的車。”他習慣性擰眉,賞了她一記很輕的爆栗,“運你!”她揉著額頭瞪他,他卻憋不住笑,“你這個女人,整天不知道想些什麽。看來你精力過於旺盛。”安以若始終記得他那時的神情,有些無奈,有些寵愛,思及此,她會心一笑。這樣的牧岩,確實讓人無從抗拒,他擁有陽剛的霸氣,又不失細致的柔軟,這樣的男人,讓她如何舍得放棄?!
  牧岩說:“好好等我回來。”
  她低頭,沉靜片刻,抬眼時,目光溫和而堅定,在他的凝視下輕輕點了點頭。牧岩唇角一彎,清亮的眼眸仿若辰星般粲然,然後,他俯身抱住了她,用他的外衣將她裹在懷裏。
  熟悉的氣息撲而而來,令她不自覺深深呼吸,那時安以若的心居然一痛,幸福著,眩暈著,似是就此將他的名字烙上了心間,永不褪去。
  接下來的幾天,她就真的靜下心來等待,一條短信,一通電話,都可以令她綻放單純的微笑,似是雨過天晴,暗沉許久的天空驟然間明朗起來,就連米魚都說:“安以若,你最近變漂亮了,終於恢複了些生氣。”
  她笑,有些孩子氣。心中暗想,或者愛情依然是最神奇的特效藥,像是偏方一樣可以治愈人心底那道看不見,但撕扯之下卻很疼的傷口。
  這樣的想法沒有維持兩天,好不容易燃起的緲緲希望便輕易被席碩良無聲粉碎。
  踏上飛往巴黎的航班,安以若終於看清楚自己,並不如想像中堅強和勇敢。微笑似乎無法掩蓋淚水,溫柔的撫慰終究不能輕易替代六年的感情。如果誓必要徹底痛一次,如果傷害是命裏注定躲避不了,那麽她選擇不做駝鳥,迎難而上。
  沒有告知牧岩她即將遠行,安以若希望在她重新回到A城的時候,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不止別人,她自己其實也不願意被困死在過去。
  米魚頗有些擔心,神情難得嚴肅起來,勸道:“牧岩這麽極品的男人你還不滿意?你就這麽一聲不響地走了,不怕他誤會了心灰意冷?”
  “手腕被吊燈擦破的時候也不見他誤會我自殺,如果僅僅因為去巴黎就……”就放手,那這份感情似乎也不值得彼此再堅持下去。
  親密如米魚,也無法感受安以若此時空蕩蕩的心。她很想抓住他的手,讓他告訴自己,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都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在她疲憊倦怠時遞上一杯熱茶,在她傷心失落時提供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受過情傷的她,急切地需要有人證明愛情是雋永而深刻的,對她,他將永遠不離不棄。似乎隻有這樣,她心底關於天荒地老的愛情信念才不會被殘酷的現實擊垮。
  然,她怎麽能不負責任地牽起牧岩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填補內心的空落?她想,她需要真正放下,才可以懷揣著一顆完整的心,走向他。
  對於愛情,無論何時何地,安以若都抱有一顆最虔誠的心。
  於是,她毫不猶豫的切斷了和他的一切聯係,獨自一人飄洋過海,遠赴巴黎。
  米魚對出差歸來的牧岩說:“安以若是個孤單的人,表麵上她喜靜,內心深處她又最害怕安靜。”見他神情一黯,她的心莫名一緊,“牧岩,我能不能自私地提一個要求?”
  牧岩看著她,麵露疑惑,卻聽她說:“別輕易放手,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牧岩默然,仰頭望著天際點點的星光,良久之後終於出聲:“我沒資格要求她勇敢,但我知道她並不怯懦,這就夠了。”話音未落,他已轉身,隻留給米魚一抹淺淡到完全可以忽略的微笑,那麽意味深長,那麽難以琢磨。
  事後米魚向譚子越抱怨:“真是搞不懂你們男人,我還想著安慰他幾句,可是看他的反應又覺得他好像也並不那麽在乎安以若了。”翻了個白眼,她無力地癱在沙發上,“一肚子話竟然沒派上用場,讓我憋出了內傷啊。”
  譚子越反倒笑了,“這你就不懂了,男人通常比女人有耐性。”拉過米魚親了親,他若有所思:“不過據我觀察大木這次的耐性明顯不夠,指不定現在正悔得捶胸鈍足在家收拾行李,明天就飛去巴黎捉人也沒準啊。”
  話是這麽說,可事實證明牧岩的耐性比譚子越預期的好那麽一點點,當然,也僅僅是一點點。當無意中得知席碩良莫名放棄一擔極為重要的訂單突然飛抵巴黎,他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了。此時距離安以若出國,已有大半個月的時間,而牧岩與她,也已經超過二十天天沒有聯係,他終於開始一遍遍打她手機,甚至去向米魚要了她居住的酒店電話。
  他說過,對於她,不會再放手,二十天,四百八十個小時,是他給她的最後期限,也是他的底線。
  當牧岩在聖誕節那天踏上飛往巴黎的航班,米魚卻笑不出來,如此執拗的三個人,真的可以在異國他鄉有個嶄新的開始嗎?
  安以若因何前往?席碩良為何尾隨而至?牧岩又要如何搶占先機?三個人的愛情,難道真的隻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一個結局嗎?米魚希望這個宿命能被安以若打破。
  冬天的巴黎,是一種濕濕的冷,安以若裹緊大衣,緩步行走在清晨的暮靄裏。
  半個多月來,她徒步走遍了這座名勝古跡比比皆是的世界曆史名城,從埃菲爾鐵塔到凱旋門,再到愛麗舍宮,還有位於市中心的奧斯曼大街上的歌劇院,以及城市西北部的露天畫廓,最後是美麗的塞納河邊,這裏處處留有她的足跡,包括她不可抑製的眼淚。
  她走過的每一處地方,都是曾經和席碩良相約蜜月時同遊的,此時此刻,隻剩她一人。他許諾過很多,亦負了更多。或者有一句話說得對,承諾是欠下的債,千萬不要輕易許諾,免得窮其一生都還不了。安以若想,席碩良留給她的所謂的“債”就由她自己來還吧,走不過這道記憶的牆,這輩子,她都沒有辦法重新站起來。
  所以,她才在偶遇席碩良第一次攜女伴出席酒會後飛來巴黎。她想在這裏忘了他,徹底的,不留一絲餘地。她想,如果他們的幸福不在彼此手中,那麽也要各自幸福。
  安以若逆著人流漫步在塞納河邊,她不停地走了整整一天,有些茫然,有些淒惶。黃昏時分,當天空飄起絲絲細雨,她伸出手去,試圖接住雨滴,衝刷她傷痕累累的心。
  喧囂聲遠去,她像是被與世隔絕了一般,孤零零地站在空蕩蕩的世界裏,冰冷,陰寒。隱約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睜開眼晴茫然四顧,可是卻看不清身邊的一切。
  原來,已經淚盈於睫。
  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輕聲說:“以若,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們就結婚,然後一起去巴黎度蜜月。”
  他還寵溺地說:“婚禮就定在七八月間,那時熏衣草迎風綻放,空氣裏混合著辛辣的香味,絕對是令人難忘的氣息。”
  她歡呼著撲進他懷裏,摟著他的脖子說:“漫無邊際的熏衣草花海,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盛景我們會一起看到。”
  他望著她笑,用鼻尖頂頂她的,將嬌弱的女孩兒納進懷裏,緊緊抱住。
  他們是怎樣經曆了那些,又如何走到如今天涯咫尺這一步?怎麽就失去了?怎麽刹那間就物是人非了呢?
  普羅旺斯,她夢寐以求的浪漫之地,終究是無緣與他同去。那片深紫色的花海,承載了安以若太多的期盼與憧憬,如今,也將承載她全部的夢碎,終結他們之間所有的記憶。
  她決定,此行的最後一站,便是被熏衣草覆蓋的普羅旺斯。
  安以若就這樣,想以最慘烈的方式逼自己走出陰霾。
  飛機緩緩攀升,又漸漸下落,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安以若有一瞬的眩暈,蒼茫混沌間,清晰地嗅到空氣中薰衣草、百裏香、鬆樹的香氣。明明是冬天,明明隻剩下短而整齊的枯莖,明明已經覆蓋了皚皚的白雪,可那怡人的香氣依然被微風送至鼻端,那麽近距離的呼吸,令她的眼晴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就是這裏了,他們相約多年要來的地方就在腳下,可是彼此,離得已經那麽遠了。
  冷風狂野,吹亂了她長長的頭發,細密的發絲劃過臉頰,那麽疼,那麽痛。此刻的脆弱多希望有人來承載,但是,卻沒有誰來給她一個擁抱,惟有伸出雙臂環住肩頭,用力抱緊自己,刺痛而緊縮的心一點一滴沉澱著過去,沉澱著那個名字。
  心思恍然之時,沒有聽見向她靠近的腳步聲,直到有人扳過她的肩膀,安以若茫然抬頭,望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她多麽想給他一抹溫柔的微笑,可是,淚珠早已漫過睫毛,從眼角滾落,一顆又一顆……
  閉上眼將額頭抵在他胸口,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傾瀉而下。
  碩良,我要請你走出我的心靈了。包括那些美好的,心酸的,苦澀的,痛楚的,一並留在這裏,留在這裏了……
  
  情定巴黎  
  或許生命中的緣份,常常是由許多不經意促成。牧岩沒想到冷寂多年的心會再次燃燒,更無法預料這場愛戀會以如此無奈的方式拉開序幕,他覺得,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意外之外,偶然的必然。
  黃昏時分,高遠的天空被落日染紅,火焰一般的紅色蔓延到天之盡頭,令此刻的哀傷愈顯淒清凝重。牧岩默然垂下雙睫,英俊的麵容上掠過一抹酸楚的疼痛。
  飄洋過海追到法國,不是失了耐心,而是因為不經意間愛得太過投入,承受不起失去。原諒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走出他的生命,哪怕一百米,都會讓他覺得是天涯與海角的距離,更何況遠隔萬裏。
  見她茫然遊蕩在巴黎街頭,將她的疲憊和心碎看在眼裏,牧岩的心疼得厲害。或許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命運的這次轉折,有多令她猝不及防,而那段刻守在她心尖的愛情,終究會隨著此次遠行枯萎,殘敗。強壓下心底綿長的思念與焦燥,他遠遠地陪著她緬懷已然走到盡頭的往昔,是尊重,亦是疼惜。
  抬頭望向天際,天地仿佛瞬間靜止,惟有空氣悄無聲息地緩緩流動,牧岩輕若不可聞地低歎,帶著些許冬日冰冷的味道,悠長,悠長。微微收攏手臂,將異常脆弱的她圈進懷裏,仿佛要將身上的熱度分予她,烘暖她冰涼的肌膚。
  當他身體的熱度透過衣服真實地傳遞給她,原本升溫到極至的疼痛霎時得到緩解,安以若瞬間軟弱下來,將臉埋進他頸側,伸出胳膊緊緊擁住他,像是擁住生命裏最後僅存的一絲希望和光亮,她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
  牧岩抱她更緊,抬手撫摸著她的長發,沒有出言勸慰。
  六年的付出隻換來撕心裂肺的痛,除了將所有的一切淹沒在磅沱而下的淚水中,似乎也找不到其他遺忘和渲泄的方式了,就讓他以溫暖的懷抱給她最後的成全和撫慰吧。
  望著遠處相擁的身影,席碩良覺得有什麽在胸口悄然迸裂,傳來劈叭的破碎之聲,疼得他呼吸都變得艱難。六年來,他也曾努力想要握緊手心細碎的記憶,六年後,咫尺之間的幸福終是從指縫間悄然流走,昔日的種種,刹那間跌落在地,瞬間粉身碎骨。
  他輸了,輸得徹底。
  當得知她獨自一人遠赴巴黎,他就知道,他們之間已然緣盡緣散。半年來不是沒有掙紮過試圖挽回,畢竟他們是真的相愛過,然而,他是很冷靜,也很理智的人,是他選擇分開,就應該承受可能發生的一切,哪怕內心無比悲涼,也再無資格叫痛。來到巴黎,甚至鬼使神差地踏上了飛往普羅旺斯的航班,也僅僅是想陪她走過這段哀痛的心裏曆程,算是履行曾經許下的承諾。
  對她,他是再也無法給予更多了。沒有資格,沒有立場。
  有些人,錯過了一時,就錯過了一生,再也無法回頭。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隻覺得雙腳都已經站得發麻,他看見遠處的她從牧岩懷中抬起頭來,目光空茫地望過來。席碩良微笑,眼中卻有淚水隨著這微笑,一同落下。
  或者是距離太遠,或者是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們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隻能用心去讀對方的心,隻能以交凝的目光向似近似遠的昔日戀人作最後的告別。
  一切就像是定好了的結局,千回百轉之後,誰也沒能守得住誰,他們的愛情就此止步,最終以紫色花葬作為終結之筆。
  將夢粉碎在普羅旺斯的熏衣草花海之中,安以若擦幹眼淚,帶著破解一切困難的勇氣,堅定地隨牧岩離開,是果斷,更是不顧一切的毅然決然。如果不經曆,她不會知道,除了度碩良,還有一個人,可以在芸芸眾生之中找到她。那麽,還有什麽理由退縮?
  飛機在巴黎戴高樂機場降落的時候已是深夜,安以若乖順地任由牧岩牽著手行至酒店大廳,似是想到什麽,她乍然收住腳步,一時茫然地站在原地,觸到他疑惑的目光,怯怯地說:“陪我去個地方好嗎?”問得那麽小心翼翼,深怕他拒絕一樣。
  對於她的請求,他很難說“不”,於是,牧岩點頭。
  天空墜滿朗朗的星,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迎風而立的身影被寂冷的夜籠罩其中,飄渺得似是頃刻間就會消失不見。
  站在十八層的大廈頂端,她垂下長睫,將翻湧的情緒封存在眸底,任寒風肆虐。
  牧岩脫下大衣披在她肩上,將目光投得極遠,淳厚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台上回蕩開來,“剛到巴黎那天我就站在這裏看著你走向塞納河,我喊了你一聲,你似乎聽見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聽見,傻呼呼地四下張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尋寶呢。”站得實在太高了,能在人群中認出她已經算是奇跡,牧岩當然看不清她那時的表情,可是光想她茫然四顧楚楚可憐的樣子,足以令他胸腔溢滿心疼,他幾乎控製不住要衝下去抱緊她,邁出的腳步被收回,握緊的拳頭又鬆開,他克製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真正疼痛的時候他就在身邊,自然看到了她的狼狽,安以若心酸欲泣,千言萬語哽在喉間,許久之後喃喃著反駁:“哪兒傻了?”
  “哪兒都傻。”他笑,語氣不自覺夾雜了幾分寵愛。
  “我不覺得那時的你有多狼狽。”似是洞悉了她的心事,他柔聲說:“每個人都會經曆蛻變的過程,你也不例外。”
  潤物細無聲的溫暖讓她覺得窩心,安以若扯出一抹笑,輕淺柔和的那種,朦朧了眼眸深處露出的些許傷感,隨即轉過身,將目光移向遠處。
  某種誘惑的氣息似是在無聲蔓延,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凝神靜氣,將波動的心境按下,讓清醒逐漸替代了淒然。
  身邊的這個男人,或許是別人仰望而不可得的星光,她又如何舍得讓他成為遍鐵生鏽的隕石?錯過了他,可能再也無緣得遇蘊含包容和寵溺的愛了。
  遙遠的天際似是漆黑的幕布,世界被籠罩在寧靜祥和的氣氛之下,她靜靜站在那裏,背影纖細而斜長,而他,默然陪在身側,堅若磐石。
  良久之後,微微睜開眼望向高懸在天際的明月,皎潔而又高遠,還有一個人的眼神,深邃,暗沉,複雜,關切。
  許多年後安以若回想起那一夜,牧岩的眼神依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寬容悲憫,洞悉一切,或許就在那一秒一瞬間,她有了某個決定。
  粗略算算自己靜立的時間,見他始終沉默不語,安以若孩子氣地蹙眉,轉身麵對他倨傲地指責:“你這個人真是,好歹安慰我幾句吧?這個時候怎麽又沉默是金了?平時不是最能侃?”聲音輕淺凝滯,尾音緩緩散開,釋然的輕鬆淡去了似有若無的悵然歎息。
  看著她略帶嬌憨的表情,牧岩覺得安以若有時真像幼兒園裏犯了錯的小孩兒,笨笨的,呆呆的,讓他根本說不出一句重話來,惟有疼著寵著的份兒。
  於是,他無辜地撓撓頭發,擰著眉凝視她,眼裏閃過促狹的溫柔:“安以若,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發泄了很久,這裏風很大,我都快凍得犧牲了。”故意連名帶姓叫她,雲淡風輕地化解了令人局促不安的氣氛。
  聽他這麽一說,她才注意到他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大冬天的他卻隻穿著件西裝外套。認識這麽久,這是第二次見他穿得如此正式,機場初遇的時候他也穿著西裝,想必是任務需要。安以若微眯著眼晴,神情專注地望著眼前身材頎長,麵容俊逸的男人,頭一回覺得他真的很帥,不是那種震憾人心的帥,怎麽說呢,是屬於那種越看越帥的類型。棉質的白色襯衫,外罩一件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襯得他身長玉立,目如朗星,忽然想到他們身陷緬甸時彼此的狼狽,很沒風度的,她哈地笑了,“英俊瀟灑能文能武熱愛祖國和人民的隊長同學也會怕冷?”嘴上調侃著,心中卻湧起無言的感動。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這麽一個男人願意守護著她,那麽堅定,那麽執著,又那麽……深情。
  牧岩挑眉瞟她,雙手插進褲兜裏,聳了聳肩,凍得牙齒都在打顫,不滿地抗議:“哎!我說,以後你要是心情不好千萬換種方式折磨人,這死冷寒天的我再耐凍也扛不住啊。”說著還配合地跺了跺腳,抽出手放到嘴邊嗬氣。
  巴黎的夜當然冷不到這種程度,半真半假的抱怨聽在她耳裏像是撒嬌,目光鎖定在他有著大孩子一樣笑容的臉上,安以若默然,心底湧起感激和感動。
  四目交凝,她深呼吸,連續地,然後緩慢而堅定地走向他,輕淺的聲音逸出嘴角,他聽見她說:“虧你還是大隊長呢,借過人家的東西不知道還啊?”
  被凍紅的小臉緊繃著,還一副討債的口吻,令牧岩怔忡了一瞬,等反應過來,嘴角上揚的弧度漸大,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機場初遇的情景再次浮現腦海,清晰地就像發生在昨天。撒出去的網即將收回,被鎖定的魚卻狡滑的險些發現人群裏異常顯眼的他,目光不著痕跡掃過四周,牧岩大腦急速運轉,在看見不遠處頻頻低頭看表的白色身影,他大步走過去,俊顏上帶著迎接戀人般的欣喜,在安以若怔忡時俯在她耳際低聲說:“小姐,借用下你的懷抱。”然後手臂一收,摟住她的纖腰將神情愕然的女子壓向懷裏,蜻蜒點水般吻上她的唇。
  也就是從那時起,命運的紅線已將兩人牢牢係在了一起,盡管走了很多彎路,最終還是要繞回彼此身邊。
  牧岩望著她笑,親昵而自然地為她理了理鬢發:“這還賴上我了呢。”手指緩慢地撫上她的臉頰,俯低頭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他說:“等你來要這個懷抱差點等到天荒地老了。”
  當他溫熱的唇劃過她額際的皮膚,安以若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似乎在他麵前,她總是不能很好的控製情緒,時而慌亂,時而脆弱。
  “向你借過的懷抱現在還你,趁四下無人,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頎長挺拔的身體站定在她麵前,牧岩替她擋住寒夜刺骨的冷風,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裏,“我知道忘記是件很困難的事,可是當曾經已變得麵目全非,除了忘記,我們別無選擇。”右手扶住她的後腦貼在他胸口,他說:“安以若,你有我!”感覺到她的小手爬上他的腰際,他手上略微用力,將她更加貼近了他幾分,淳厚磁性的嗓音再度想起,“把一切留在今夜,明天開始,你就是全新的自己。相信我,不是每份愛情的結局都是悲傷,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時間乍然止步,空氣驟然凝結,安以若瞬間忘記了呼吸,耳裏,腦裏,心裏,全部塞滿他不像情話的情話。
  那麽堅定的語氣,那麽低柔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輕易就讓她軟弱下來。堅強的麵具瞬間龜裂,淚,就那樣滑出眼角,纖陌縱橫在臉上,止也止不住,滾燙地透過襯衫落在他胸前的肌膚上,深心處翻湧著銘心的溫暖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就是他,隻有他,能給她帶來如此的悸動,安以若幡然醒悟,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此去經年,物是人非。何苦掙紮?何若自苦?
  要走的人留不住,逝去的愛回不來,誰是誰的過客,誰又是誰的皈依,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安以若潸然淚下,隻為他那句,“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天地之間,她的疼痛被無情地衝刷,再也留不下點滴痕跡。注定得不到的愛被牧岩熾烈的情感覆蓋,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世界並沒有轟坍,有人值得她站起來繼續愛下去,他們,要在一起。
  冰冷的淚一滴滴倒流進嘴裏,鹹澀到苦。然,卻意外地帶著炙熱灼人的溫度。原來,幸福的時候,依然可以流淚,原來,眼淚的溫度竟如此變幻莫測,或冰冷,或炙熱。
  巴黎之夜,她終究學會了忘記,將背道而馳的席碩良永遠留在了普羅旺斯,讓那片深紫色花為他們斬了情,斷了愛。然後,她懂了,在愛裏,不是你想粉身碎骨就可以。
  安以若無言地抱緊牧岩的腰,臉頰貼在他頸側,等他為她打開那扇開滿鈴蘭花的大門。
  沒有人能預感到命運的變遷,接下來的路是苦是甜,相愛的兩人將共同分享。
  
  此生之約  
  天空墜滿朗朗的星,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柔和地照在他們身上。安以若抬眸,眸光跌進牧岩幽深的眼底,那裏麵似是浮動著幾許堅定與疼惜,禁不住就是彎唇一笑,淺淡的笑容仿若一道陽光,明朗而燦爛。
  蕩在心口的愛意噴湧而出,牧岩深切綿長地呼出一口氣,再也移不開癡纏的眸光,把她擁入懷中,溫柔帶笑,“以若……”俯低頭將她深深吻住。
  溫柔的聲音霎時將她溺斃,殘存的意識頃刻間被全然震散,安以若再無力抽身。
  直到兩人皆有些喘息,四片唇才不舍地分開,撫在她後腦的手緩緩向前移過來,略顯粗糙的掌心貼在她臉頰上,指腹極珍愛地在她泛著紅暈的麵容上輕輕撫過。
  如此溫柔的注視令她的心怦怦跳動,腳下幾乎站不穩,那顆曾極力抗拒過的心在瞬間徹底臣服,安以若不避不閃地任由他捧起她的臉迎向他,緩慢地再度俯低頭吻上她的唇。
  在這段感情中,他付出十分的真心真意,而她,垂眸接受他親吻的時候,亦是帶著十成十的決心與毅然。
  那夜,兩抹交疊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的身影被西斜的月色籠罩,他們擁抱著彼此,吻得纏綿入骨。
  那夜,有人無法入眠。天台之上,一對相戀的人決定開始全新的愛情之旅。他們迎風而立,俯瞰巴黎璀璨的霓虹夜景。
  牧岩自背後將安以若攔腰摟入懷裏,側臉輕貼著她的臉頰,偏頭時唇瓣若有若無地輕觸她的額沿,無聲笑了起來。
  一切仿若一場夢,飄緲卻不失真實。夢醒之時,安以若隨著牧岩的步伐來到另一個國度——西班牙巴塞羅那。
  安以若來到餐廳的時候牧岩已經在靠窗邊的情侶卡座裏等待。
  複古風格的牆上嵌入幾盞小小的吊燈,暈黃的光柔和了餐廳的氛圍,別有一番情調。
  菜式上齊後,牧岩體貼地為她布菜,細心地遞紙巾,優雅的舉止十分紳士,愈發令安以若不解。兩人下塌到酒店後,他將她送至房門口,說讓她先休息一下再帶她出去吃東西,結果一個小時後卻隻接到他的電話,然後被酒店外等待已久的出租車載來了這裏。問詢之下,那人美名其曰:約會。令她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很多天沒有好好吃飯,安以若胃口大開,等吃得差不多飽了,才注意到牧岩靠在椅背裏,專注地望著她,眉宇間盡是笑意。
  下意識抿了抿唇,紅潤的麵容上現出一絲嫵媚的嬌羞,為了掩飾尷尬,她輕咳了一聲,“你怎麽不吃?”
  唇邊浮起點點意味深長的淺笑,牧岩傾身向前,伸手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看你吃就飽了。”
  直覺認為他眼底的笑意帶絲邪氣,安以若麵上一窘,抽回手將下巴搭在杯沿上,問出心底的疑問:“為什麽來巴塞羅那啊?最近有球賽嗎?”
  牧岩莞爾,“知不知道你在巴黎住的酒店消費多高,我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在那兒住上幾晚,再不趕緊帶你離開,我擔心你連回家的機票都敗光了。”球賽?她真以為他有那麽好的興致?這個女人。
  她又羞又惱,故意說:“不是有你嗎,等我敗光了返程機票,你就留下洗盤子唄。”
  牧岩失笑不迭,“想我堂堂一名中國警察卻淪落到在異國他鄉洗盤子,會不會慘了點?”斂了笑,他抬眼看她,“知不知道聖爾威斯廣場?”
  瞬間明白了什麽,她說:“你是為了卡納勒噴泉而來?”
  他挑了下眉毛,但笑不語。
  “傳說如果喝了卡納勒噴泉的泉水就會再來巴塞羅那,你信?”
  笑容被迅速褪去,他反問:“為什麽不信?”
  安以若被他無比嚴肅的回答噎得無話可說,抬眸看向他,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也不怕憋壞了,想說什麽就說。”他笑,搔搔她的頭發。
  安以若想了想,遲疑道:“你不想在巴黎停留對不對?”
  低低的聲音,問得那麽小心翼翼,惹得牧岩反倒笑了,“估計換誰都不願多作停留,我也不例外。”眸光落在她臉頰上,他說:“不想騙你,我確實不樂意留在那,感覺再呆下就得窒息。”伸手抬起她的臉,讓她看著他的眼晴,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希望你腦裏屬於我們的記憶是單純的,僅僅隻有我們倆兒。懂嗎?”巴黎屬於席碩良,她把他留在了那裏,那麽,他沒理由讓自己卷進去。
  她不再說話,投出眸光,定晴看著他的眼晴,臉頰在他略顯粗糙的掌心蹭了蹭,第一次感覺到在他身邊的幸福,旁若無人的注視讓她覺得自己是他的惟一,這樣的安心與踏實是曾經沒有過的。
  “不會覺得我小心眼兒吧?男朋友是不是有吃醋的權力?”見她唇角徐徐彎起,他俯身隔著桌子吻了下她的額頭,“很多年過去了,噴泉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的樣子。不過我願意相信我們一起喝過那裏的水,會再來巴塞羅那。”
  牧岩骨子裏並不是個浪漫的人,過去很多年的生活裏除了工作就是訓練,有時連他都懷疑自己可能真是個木訥的人,可為了她,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挖空了心思。
  或許,女人就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能夠牽引男人做出很多事後看似幼稚的事情來。
  眸光閃了閃,從他眼中看到小小的自己,安以若說:“一會我們去聖家大教堂吧,我聽過一個傳說,說那是愛情的聖殿,在那裏許下誓言的戀人,會在天使的祝福下,得到永遠的幸福。”盡管誓言褪過色,她依然心懷虔誠。安以若誠心希望,將逝去的愛遺忘在巴黎,在巴塞羅那迎來嶄新的一切。
  變幻的眸光中似有千言萬語,牧岩微一側頭,淡淡笑了。他原本就打算帶她去那裏。
  巍峨的聖家教堂氣勢磅礴的屹立眼前,安以若忽然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她孩子般張開手臂,垂下眼簾貪婪地呼吸著午後清新的空氣,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無聲翻湧在胸腔,震得她忍不住揚起唇角。
  望向她的雙眸跳動著柔情暖意,牧岩不容躲閃地站定在她麵前,緩慢地執起她的手,從外套內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紅色絨盒,他將裏麵那枚白金素戒戴在她纖細的手指上,語氣出奇溫柔:“別緊張,不是求婚,隻是表示我對這段感情的期許和誠意。”將她柔軟的小手包在掌心,黑瞳深處第一次畢露出強勢,低沉淳厚的聲音回蕩在耳際,他說:“等我通過考核為你換上另一枚的時候,我們就在這裏結婚。”
  凝重的神情,堅定的語氣,容不得安以若說個“不”字,她覺得腳下軟綿綿的,一陣目眩神迷。
  巴塞羅那到處可見的別具特色的白色哥特式建築,令這座有地中海曼哈頓之稱的城市到處充滿著浪漫的氣息,牧岩認為這裏堪比浪漫之城的巴黎,而在聖家教堂前許下的承諾,沒有不實現的道理。喝了卡納勒噴泉的水,再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相信就是他們結婚的時候。她所謂的傳說隻是一部份,完整地傳說是這樣的:在聖家堂求婚並結婚的夫妻將永遠得到上帝的庇護,會永遠幸福的在一起,就像他送的她的鈴蘭花一樣,永不分開,他為了這個傳說將她帶來這裏,而戒指是他為她準備的聖誕節禮物。
  低頭看著手上那枚有著簡單花紋的指環,唇邊漾開一抹恬靜的笑,眸光輾轉之間,看見他左手上赫然戴著另一枚同樣款式的,嘴角邊的笑意愈發深濃。皓腕爬上他頸間,惦起腳淺啄了下他的薄唇,她說:“可我沒有為你準備禮物怎麽辦?”
  “你就是最好的禮物。”雙臂微收,讓她柔若無骨的身體緊貼在他懷內,牧岩誘哄地說:“當然,你也可以說點好聽的話,我想我會很高興。”
  她合上眼,微笑著,毫不遲疑地將手臂自他腰側穿過,緊緊扣在一起,耳朵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悶悶的心跳,強勁而有力。再簡單不過的節奏,永恒不變的旋律,她竟就有了想依賴一輩子的想法。
  女人啊,真是軟弱而又奇怪的動物。不知不覺間,已然失了心。
  “牧岩,我們會像鈴蘭花一樣永不分開。”她喃喃著出聲,帶著飛蛾撲向火中央的堅定。
  牧岩笑容變深,將她緊緊擁在懷裏,承諾化在了風中。
  一趟巴塞羅那之行迅速拉近了心的距離,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除了沒有越過最後的防線,牧岩把男友的權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同時也將女友寵上了天。安以若小女人般享受著他的寵愛,每每觸到他柔情的目光,都忍不住唇邊的笑意。牧岩帶她看遍了市區裏哥特式、文藝複興式、巴洛克式的建築以及現代化樓群,相依相偎的身影穿梭在這座依山傍海的城市,留下僅僅屬於他們的印記和回憶。
  安以若驚喜地發現這是一座很美很美的城市,她覺得已經愛上了這裏。另外,她意外地發現牧岩竟然說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更是崇拜到不行。趴在他背上,她湊到他耳旁,輕輕地說:“牧大隊長,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優點啊?”
  不顧旁人投來異樣的眼光,牧岩背著耍賴說走不動的女人,漫不經心地說:“等我數數。”
  她輕聲笑,“千萬別說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優點太多數不過來啊。”
  牧岩笑了笑,頗有些懊惱被人拆穿了心思,“雖然你搶了我的台詞,不過我還是十分願意給你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去發現。”
  心口微微輕顫,她笑了,笑得溫柔,笑得甜蜜,偏頭枕在他背上,是從未有過的幸福。
  時光在你感到幸福的時候總得溜得特別快,還沒逛遍巴塞羅那的每處盛景,催促他們返程的電話已經絡繹不絕,先是安媽媽,接著是牧媽媽,最後是牧岩的直屬領導,說是之前隊裏全力追查的案子有了新線索,希望他提前結束長假回去指揮大局。沒辦法,生活除了戀愛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尤其是身處特殊崗位的牧岩更是不能隨心所欲。所以,來到巴塞羅那第七天時他們坐上了回A城的航班。
  飛機上,安以若靠在牧岩懷裏,擺弄著他因長期握槍而微帶薄繭的大手,歪著腦袋說:“你是不是總受傷?”
  “沒有那麽危險。”牧岩彎唇,“再說你男朋友有多能幹你不是親眼見過?”
  她嘟嘴,摟過他的脖子撒嬌:“以後不許你去危險的地方見危險的人,聽見沒?”特警這個職業讓他時刻被危險包圍,她又如何能不擔心?從前不以為意,現在當然不同。
  牧岩心中一暖,笑著說好。見她眨巴著眼晴盯著他的胸口,他笑得邪邪的,俯低身子湊到她耳邊,用僅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等四下無人的時候再讓你好好檢查看看,嗯?”
  說得那麽曖昧,惹得她耳根都紅了,掙了兩下沒掙脫他摟在腰際的手,隻好將臉埋在他頸側。牧岩輕聲笑,笑聲爽朗而愉悅,胸腔裏發出好聽的共鳴。
  她捶他一拳,沒過多久小手開始不老實地伸進他外套裏,隔著襯衫摸向他左胸口,牧岩並未阻止,閉著眼晴懶懶一笑“找什麽呢?小心我喊非禮。”
  安以若不理會他,皺著眉毛細細地摸著,終於摸到一處和周圍觸感不同的肌膚,她問:“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沒好?難道留疤了?”
  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牧岩笑得慵懶迷人,“等你以身相許的時候就好了。”
  嗔他一眼,她說:“追人家的時候可比現在可愛多了。”現在笑意裏總都帶著絲邪氣,害她有點緊張。
  牧岩眼皮都沒抬一下,答得雲淡風輕:“要不那樣能騙到你嘛,天真的姑娘啊。”
  安以若故作不屑狀撇了撇嘴,欲抽回手卻被他微一用力握得更緊,望著他剛毅不失柔和的側臉,她笑著靠回他懷裏,任由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安靜與平和。此刻親昵的依偎變得彌足珍貴起來,安以若有些傻傻地希望就這樣一夜白頭,天荒地老。
  經過長時間的飛行,當飛機開始下降高度的時候,安以若趴在牧岩懷裏睡得正香,他寵愛地笑,拍拍她紅潤的小臉將她叫醒。
  她像小貓一樣在他肩膀處蹭了蹭,摸索著握上他的手,含糊不清地嘟囔:“好困。”
  “到家了再睡,看一會兒被風吹感冒了。”將她細碎的發別到耳後,牧岩放柔了語氣輕哄,對於她愛撒嬌的小性子已經摸得很透。
  她嘴上嗯了一聲,身子卻賴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牧岩笑著與她閑聊:“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去看小表嫂和寶寶。”
  提到郗顏,安以若頓時來了精神,“溫行遠這回可樂壞了,想想他緊張顏顏的樣子就好笑。你不知道,出國前我去他家,他恨不得每走一步都抱著顏顏就怕她摔跤。”眨巴著眼晴,她笑著說:“昨天晨晨還在電話裏向我抱怨,說有了弟弟以後,爸爸媽媽都不疼她了。”似是想到什麽,安以若忽然斂了笑,睨著牧岩,搞得他莫名其妙:“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半眯著眼晴看著他,安以若酸酸地道:“晨晨說讓你快點回去,她要以女朋友的身份搬去和你住。”
  牧岩哈哈笑,輕輕掐了掐她的臉蛋,“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吃醋嗎?”
  “何止吃醋,我想到山西搞批發。”眼珠轉了轉,她說:“你這個家夥,早晚帶壞小孩兒。”
  “晨晨可比你有眼光,知道早早預訂我。”牧岩挑著眉,似笑非笑,“你同不同意她去和我住,嗯?”顧慮到旁邊還坐著別人,他低下頭,小聲說:“要是你來我死活不讓她住進來。”
  “懶得理你。”推了他一把,將刻意靠近的俊顏扳得遠了些,想到晨晨在電話裏脆生生地說:“以若阿姨,小叔叔是去找你了嗎?他不要晨晨了呀?人家是他女朋友耶。”她又憋不住笑了,“小東西鬼靈精似的,真是可愛。”
  “放心,牧童會更可愛。”牧岩慢條斯理地插話進來,意態瀟灑從容。
  安以若一怔:“誰是牧童?”
  牧岩唇角微彎,笑得曖昧,悠悠砸出一記極重磅的話:“我們的女兒。”
  
  平靜背後  
  年初的A城,是一個暖冬,加之重獲一份貼心的愛情,安以若更是絲毫感覺不到冷意。
  有了牧岩,轟塌的世界驟然變得完整而明亮起來。安以若的幸福感那麽直接和強烈,令疼愛她的父母也禁不住微微含笑。
  回國後兩人很快投入工作,牧岩為她休了從警多年來惟一一次長假,連續多日驅車往返於臨近的幾座城市查案,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安以若心疼他,發短信提醒他注意休息,常常是短信發出去很久才有回複,有時是一句:“你也一樣。下班開車慢點,今天不能去接你,晚上通電話。想你。”有時隻有一個字:“好。”安以若盯著手機屏幕,想到他英姿颯爽的身影,胸腔裏溢滿暖暖的柔情,轉念想到他可能遇到的不可預知的危險又開始忐忑焦慮,每晚不接到他的電話就無法入眠,一段時間下來,她開始每天二十四小時開機,像是隨時等待他的來電。終於,已經到了關心則亂的地步。
  那天午後牧岩打來電話,簡潔地說:“下樓來。”
  “你回來了?”他去了B城,安以若三天沒見到他了。
  他笑了笑,命令道:“快點,隻有五分鍾時間。”
  她一陣風似地衝出辦公室跑進電梯,果然在樓下看到朝思暮想的人意態慵懶地倚在車前。看見她,牧岩彎唇一笑,挑了挑眉朝她伸出手臂。
  似是習慣了他的旁若無人,安以若小跑著撲進他懷裏,嗅著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息,在他頸間蹭了蹭,柔聲曼語:“不是說最快也得明天回來嗎?”
  牧岩抱了抱她,擔心她凍感冒帶她坐上了車,才說:“一會兒還得走,順路過來看看你。”
  安以若隱隱有些失望,孩子般鑽進他懷裏,抱緊他的腰,“又要走啊,什麽時候回來?”
  “可能五六天,如果順利案子就能結了。”敞開大衣將她裹進來,牧岩解釋完深深將她吻住,微涼的手溫柔地撫過她的臉頰,最後落在她頸間,反複摩挲……
  人前冷漠穩重的他在愛人麵前不過是個普通男人,會想念,會眷戀,會不舍,否則不會特意繞路過來,隻為這短短的五分鍾相聚。
  手機響了一聲又掛掉,牧岩皺眉,知道是大勵提醒他該走了,不舍地鬆開她,輕刮了她的俏鼻,他說:“我得走了,在家好好的。”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兒。倒是你,小心點啊。”她體貼地囑咐,親昵自然地為他理了理本就不亂的頭發,然後是外套。
  他笑,仿佛將所有的愛戀都融入這一抹微笑裏,那麽溫暖,那麽迷人,俯身啄了下她的唇,再一下,然後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安以若站在街邊看著大勵的車遙遙駛過來,特意在她麵前停了下,笑著打招呼:“走了啊,嫂子。”沒看清車上還坐著什麽人,隻聽到隱約傳來低低的笑聲,臉上泛起紅暈,她不意思地擺了擺手,說了聲“再見”轉身跑進了大廈。
  這就是牧岩,無論多忙總會想方設法擠時間見她,對於兩人的關係更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磊落得讓她很害羞,那聲嫂子直喚進她心裏,暖暖的,柔柔的,是肯定,更是認可。
  戀愛的感覺真是天差地別。與席碩良在一起六年,他的朋友她認識的沒有幾個,與他共事三個月,無論是身邊的同事還是他生意上夥伴,沒人知道他們是戀人關係,僅僅以為她是他的學妹,從國外進修回來承蒙關照一步登天成為“弘泰”首席設計師。
  男人與男人不同,戀人與戀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當然也不同。相比之下,安以若發現和牧岩在一起更開心。她欣賞他在緊急關頭表現出來的魄力,喜歡他夜半三更給她打電話報平安或是突然出現在家樓下按喇叭叫她下去,更抵抗不了他像之前那樣為了見她一麵不惜違背一慣的作事風格。點點滴滴,零零散散的細節串連在一起,讓她慢慢了解到牧岩有多麽虔誠地把她放在心裏。麵對這樣的戀人,她的心怎能不淪陷?!
  整個下午似乎隻知道坐在辦公室裏傻笑,直到有人敲門通知她四點鍾有個臨時會議,安以若才回過神來,懊惱地趴在桌子上擺弄著手上的指環,嘟囔道:“都怪你……”要不是他,她不會無心工作。
  或許,安以若還沒發現,對牧岩的依戀程度早已超出她的想像。
  推門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公司主管級以上人員幾乎到齊了,安以若沉靜地坐下來,忽感氣氛有些壓抑,麵對眾人的竊竊私語,她依然置身事外,直到鄰座的高級銷售經理爆出驚人消息,安以若愕然。
  一切的猜測在關寒南眉眼含笑走進會議室時被證實,實力雄厚的“風行”在這個午後江山易主,以一億高價被法國一家服裝公司全麵收購。
  當關寒南最後一次以“風行”老板身份主持完會議,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左右,身穿時尚小套裝的女子款款而入,她淡然一笑,輕淺的聲音悠悠響起,“韓總在談一份極重要的合約人還在巴黎,從明天開始由我暫代總經理一職……”
  散會後安以若知道她姓盛,單名一個夏字,是新老板韓宇庭重金外聘的服裝界精英。之後的兩天,盛夏一一召見了各部門經理,然後給公司所有員工發了一封電郵,通知在職滿一年的員工自下個月起工資上調百分之十,全部留用。
  霎時,歡呼聲四起,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規矩被這位神秘的韓總打破。人還沒露麵,已為自己博了重彩。“風行”一切運作如常,平靜得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變革。然而,受關寒南重用的安以若卻忽遭冷落,之前遞上去的已經通過的設計稿一夜之間被全部斃掉。
  總經理辦公室裏,盛廈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中,眸光淡淡掃過她,冷傲開口:“安小姐,或許你覺得該拿更高的報酬才配得起你的設計?”
  這話太過尖刻,將她的設計貶得一文不值,安以若強壓下不滿,誠懇地說:“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
  “有些事或許不必盡全力,用心就可以做得很好。”語氣是咄咄逼人地強勢,盛廈麵無表情地將設計稿擲到桌麵上,淡淡地說:“一個星期。希望安小姐讓我看到你盡善盡美的設計。”
  安以若頓覺難堪,麵孔微紅地接過設計稿,默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麵對這樣的局麵,沉不住氣的人可能惱怒之下會提出辭職,畢竟憑她的實力換份工作易如反掌,可安以若是那種特別要強和倔強的人,她不會甘心就這樣認輸,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她靜下心來,精雕細刻地修改設計稿,似乎對於所受到的冷遇全然不屑,可是當牧岩回來,問她怎麽搞得如此憔悴的時候,她忽然就哭了,眼淚嘩啦掉下來一串,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等到情緒平靜下來,牧岩給她擦眼淚,掐了下她哭得紅紅的鼻頭,柔聲問:“怎麽了?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告訴我,是安叔叔罵你了還是米魚欺負你了,嗯?”
  “人家哭得這麽傷心,你還逗我。”她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就是被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燒到而已,職場中最見怪不怪的戲碼罷了,於是就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工作有點不順心。”
  牧岩狀似輕鬆地笑笑,拉了拉被她哭得半濕的襯衫前襟,低聲抱怨,“看看我這襯衫,新買的啊,安以若。”
  “反正也髒了,幹脆讓我擦擦鼻涕得了。”她氣他。
  見她像頭氣鼓鼓的小牛,牧岩攤開手,很認真地回應,“喏,擦吧。”
  安以若破涕為笑,捶了他一拳,“什麽破襯衫啊,以後不許穿這個牌子了,一點也不軟。給我紙巾。”
  “你的話就是聖旨。”牧岩笑睨著她遞上紙巾,“要不我現在就脫了?”說罷,作勢欲解襯衫扣子。
  安以若一巴掌打開他的手,控訴道:“牧岩你這個流氓。”
  望著她嬌憨的表情,牧岩微微笑了,然後捧起她的臉抵著她的額頭,開口時聲音異常低柔,“要是做得不開心辭職就是了,不要委屈自己,不是還有我嘛。”
  那麽愛憐疼惜的語氣,差點讓她再度落淚。安以若覺得自己真是幸運,能遇上牧岩這麽好的男人。她暗自祈禱與他的愛,成為一輩子的長相廝守。
  不知道是不是牧岩為她帶來了好運,修改之後的稿子終於順利通過,安以若在周五下班前意外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遠在法國的韓宇庭打來的。
  “辛苦了你了,安小姐,稿子我很滿意。”語氣溫和,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
  “韓總客氣了,份內事而已。”安以若回答得體,又聽他說:“盛夏那邊我已經交代過了,下季發布會主推你的設計,如果作品受歡迎,我會考慮為你申請商標注冊。”
  安以若愕然,“韓總……”
  “近期我還不會回國,設計方麵的工作勞安小姐費心。”他說得那麽誠懇,讓人無從拒絕,安以若淡笑:“韓總放心,我會盡力而為。”
  
  酒不醉人  
  晚上的時候牧岩來接安以若去“山水”吃飯。本來也約了程漠菲,可她忙著排練來不了,所以今天又是四人聚會。
  “重色輕友的家夥,回國這麽多天也不露麵,削你啊。”米魚雙手抱胸倚在包間門口,眼晴賊兮兮地在安以若身上轉,當看見她與牧岩十指緊扣,嘖嘖歎道:“隊長就是隊長啊,抓人和追人的本事都是一流,這趟國出得特別值吧?”
  牧岩鬆開安以若的手,懶懶一笑:“那還得多謝你這媒人幫忙,否則巴黎那麽大,我還真怕找不到人。”
  “喲,還是大隊長有良心,不枉我今晚作東為你接風啊。不過我也是看你在重金收賣我的份上,否則米小姐哪有那麽好心。”
  “原來如此。”安以若狠狠瞪她一眼,就猜一定是她“出賣”了自己,否則牧岩怎麽會輕而易舉找到她,要說是心有靈犀也太神奇了點兒,她還沒那麽天真。
  “如此什麽啊,你那眼神也太媚了點吧,搞得像我和他有奸情似的。”米魚豎眉毛,“要不是看某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我能善心大發?”隨後切了一聲,表示不滿。
  “難道你那眼神不媚?”安以若不示弱,親昵地挽過牧岩的胳膊,笑得格外溫柔,“不過呢,看在你生平頭一回做了件好事,我就不計較你用那麽媚的眼神兒看我男朋友了。”
  有這兩個女人在的地方,牧岩當然插不上話,但安以若的那句“我男朋友”聽在他耳裏自然是很受用的,他唇角一彎,望著她的目光極盡纏綿,惹得米魚作勢抖雞皮疙瘩。
  安以若伸手推了她一把,惡聲惡氣地說:“走菜吧老板娘,我快餓死了。”
  “就知道吃,也不怕撐死。”米魚朝她瞪眼,對牧岩說:“今天這頓你請,誰讓她這麽囂張。”
  牧岩挑了下眉毛,一副我請就我請的姿態,又聽米魚在他身後惡狠狠地說:“我得去讓服務員換一份高價菜單,宰死你們兩個沒良心。”
  要不是擱在腰際的大手及時扶住她,安以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對著米魚的背影,她笑罵:“奸商。”
  譚子越因臨時有事遲到了十分鍾,被米魚揪著耳朵審問了好半天才批準入席,安以若訓她,“別像個悍婦似的欺負人,小心嫁不出去。”
  “多謝嫂子抱打不平。”譚子越嘻皮笑臉,轉頭對牧岩說:“大木,你小子就是有福氣,以前書……”
  桌下的長腿被牧岩使勁踢了一腳,譚子越一凜,才意識到自己險些說錯話,嘿嘿笑了兩聲掩飾尷尬。
  “書什麽?”米魚先反應過來,不解他說話隻說一半,安以若也已經看向他,等著他繼續。
  牧岩斂了笑不搭理他,神情自若地給安以若夾菜,譚子越輕咳了聲,解釋道:“我是說讀書的時候這小子木訥得要命,沒想到現在開竅了,追人都追到法國去了,聽說還去了巴塞羅那,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浪漫了。”
  安以若沒覺察到絲毫異樣,望著牧岩微笑了下,反倒是米魚說道:“他怎麽有福氣了?難道你沒有?”
  見米魚瞪著自己一副你給我小心說話的樣子,譚子越伸手摟過去,不管是否有礙觀瞻,趁她不備在她臉上快速偷親了一下,“有有有,我是全世界最有福氣的人,要不能拿下溫柔美麗舉世無雙的米魚小姐嗎?”
  “肉麻。”甜言蜜語永遠是收服女人最有力的武器,米魚當場敗下陣來,紅著臉推開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安以若看著米魚,覺得她更漂亮了,身上多了幾許人前不曾展露的溫柔,心裏為好友高興,端起酒杯對譚子越說:“來,我敬你一杯。”
  米魚自是不知道她瞬間的百轉千回,笑著說:“就你那點量還敬酒呢,也不怕丟人。牧岩你可看住了她,這人酒品差,會耍酒風。”
  “少在那兒汙蔑我。”安以若狠狠剜她一眼,不及牧岩阻止主動與譚子越碰杯,“譚子越,天下美女數不勝數,相信聰明如你喜歡的是她這個人,與美醜無關。好好照顧她,雖然我看她不順眼,可也不允許別人欺負,否則……”
  “別整這麽煽情,受不了。”米魚打斷她,眼晴突然紅了,“這麽多菜還堵不住你的嘴,小心待會兒你家男人買不起單。”好朋友的囑托聽在耳裏滲入心裏,冷傲如米魚瞬間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安以若低罵一聲“呆子”,隨著一聲清脆的玻璃杯相碰的聲響,她仰頭幹了一杯,樣子頗為豪氣。
  牧岩想到那夜她喝得半醉的樣子,攔下她端起的第二杯酒,“少喝點,看醉了安叔叔罵你。”
  安以若笑,“你是怕我爸爸罵你吧,在你身邊都能喝醉,你說是誰的錯?”
  兩人確立戀愛關係後,牧岩見過老爺子兩麵,一次是送她回家時侯,一次是去市裏匯報工作的時候,人前安父對他並無不同,私下裏卻已經叫他有時間過去陪他下棋,甚至還當著女兒的麵說他案子辦得相當漂亮,看似簡單的誇讚卻是對牧岩最大程度的認可。安以若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已漾開大朵大朵嬌豔的花兒。
  牧岩擰眉,抬手接過她手中的酒杯,“是是是,我怕安叔叔罵我行了吧。”與譚子越共飲一杯,他又說:“不過估計安叔叔也不會怎麽罵我。”
  “嗯?”
  “沒聽說過嶽父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你就扯吧,牧大隊長,原話明明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米魚笑他。
  “都差不多。”牧岩不以為意。
  安以若嗔怪地看他一眼,隨後聽見他泰然自若與米魚掰扯和譚子越誰比較幸運的話題,忍不住會心一笑。
  飯後米魚覺得不盡興,提出去KTV喝歌,牧岩和譚子越看著自各的女人情緒高漲,心情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大手一揮就恩準了。
  去唱歌當然是人多比較熱鬧,牧岩一通電話,二十分鍾後,豪華包間裏已經擠滿了年輕小夥子,其中包括跟在他身邊四年多的大勵和征用過安以若車子的張恒。
  眾人見安以若坐在牧岩身邊,嘻皮笑臉地要求他隆重介紹,當牧岩說完“安以若,我女朋友”時,包間裏隨處可聽到他們張口閉口叫嫂子的聲音。
  “嫂子,你可算是接收我們頭兒了,再折騰下去不止他犧牲,就連我們也得被他折磨犧牲了……嫂子,我們頭兒有點木訥,你多包涵……嫂子,我們把頭兒交給你了,以後要打要罰憑你高興……”
  越說越不像話,氣得牧岩恨不能將這群小子拖出去胖揍一頓,擰著眉警告他們注意分寸,欲為安以若擋酒。大勵他們哪裏肯輕易放過他,一幫人前呼後擁將他攔了下來,等牧岩被勸了幾杯酒後才發現那邊的安以若已經半醉了。
  “都行了啊,再不老實明天五百個俯臥撐侍侯。”牧岩苦笑,怎麽就忘了私底下這群小子最沒正經了,最後不得不亮出殺手鐧為安以若解圍,叫來服務員要了杯濃茶,扶起她哄道:“把茶喝了,看明天頭疼。”
  安以若迷迷糊糊嗯了一聲,然後把臉埋進他胸膛,整個人像小貓一樣窩進他懷裏,嘴裏軟軟地喃喃了聲:“牧岩……”就沒了動靜。
  大力低聲笑,用胳膊拐了下他:“嫂子很不配合啊。”
  看明天我怎麽收拾你。牧岩橫他一眼,低頭看看閉著眼晴像是睡著了的女人,忍不住笑了,看來以後即使他在也得勒令她不許碰酒,這點量是夠淺的。
  “哎,我說那個叫牧什麽的你過來。”米魚不知怎麽的也喝多了,靠在譚子越懷裏張牙舞爪地朝牧岩比手劃腳。
  牧岩扶安以若靠在沙發裏坐好,以眼神示意大勵照顧下,移步過去聆聽教誨。誰讓是女友的好友,又是好友的女友,萬萬怠慢不得。
  “人,你是追到手了……”米魚的舌頭都打結了,開始語無倫次:“我已經很久沒看見她笑得那麽燦爛了,至少一……”她伸出一根手指,又立馬搖頭,“不對,兩年,對,是兩年沒笑得這麽開心了,這才是戀愛中的女人該有的笑容,對吧……”掙紮著坐直了身體,手指戳著牧岩的胸膛,她口齒不清地威脅道:“對她好點,要不我讓譚子越揍你。”
  聞言,有人哈哈笑了起來,大力還不怕死地對牧岩說:“頭兒,雖然你跟譚子越是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也別手下留情啊,要不再像上次那樣臉腫上幾天可真是丟人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牧岩順手把手中的靠墊丟出去砸在某人臉上,沒好氣地罵了聲“閉嘴”,轉頭對譚子越說:“都喝高了,我去買單,走人。”
  譚子越看他臉黑得像包公,也跟著眾人笑起來。
  一行人在KTV外分道揚鑣,牧岩本想送安以若回家,但半路上她的酒勁就上來了,歪靠在座椅裏不停地翻騰,臉紅得不行,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了,猶豫了下,他方向盤一打,將車子駛向自己公寓。
  
  溫柔繾綣  
  安以若的酒量確實不好,吹了風醉得愈發厲害,而且也如米魚所言,她酒品不好耍酒風。還沒等到家,她的精神就異常亢奮起來開始手舞足蹈,嘴裏含糊不清地不知在唱些什麽,不過惟一令牧岩欣慰的是,她還知道身邊的人是他。
  “牧岩……”半躺著的女人忽然坐起來,醉意朦朧地看向他,不等他說話纖臂已環上他脖子,額頭貼在他頸間,“牧岩……”軟軟的身體依偎在他懷裏,那種好得不得了的感覺讓他心口一蕩。
  牧岩僵住,一腳踩下刹車,深深呼吸,再呼吸,然後將她拉離懷抱,放低座椅讓她躺回去:“你老實一點,一會兒就到家了。”他開始掙紮要不要帶她回去,簡直太考驗他自製力了。
  醉成這樣,回家免不了折騰安家二老,牧岩懊惱地撓了撓頭發,為她拂開額際的碎發,沒好氣地說:“安以若,你最好給我安份點兒,否則後果自負。”溫柔的動作與嚴厲的口氣完全是兩個極端,足見他情緒的淩亂。
  “嗯……”意識渙散的女人輕哼了一聲,分不清是在表示同意還是不滿,隻是將臉扭向了一邊。
  下車的時候,安以若醉得連路都走不穩,牧岩直接將她抱上了樓。
  “媽媽,水……”安以若歪靠在沙發上,閉著眼晴理所當然地使喚著被稱為媽媽的男友。
  牧岩撫額,心想再也不能讓她碰酒了,終於還是神智不清了。倒了杯蜂蜜水,將她半摟在懷裏硬灌了下去,又給她脫了外衣,攔腰將她抱進主臥。
  當後腦觸到柔軟的枕頭,安以若舒服地輕哼了一聲,手開始扯著領口,好像很熱的樣子。牧岩瞪著她雙頰緋紅的醉態,兩眼都在噴火,深吸了口氣,抓住她不安份的手,他製止:“別扯了。是不是很熱?”大冬天的房間裏有暖氣自然是不冷,可總不能讓她真脫吧,最終決定給她開空調,還沒等起身,醉得不省人世的女人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胸前。
  “安以若!”牧岩的理智轟然倒塌,某種情緒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似是聽到他吼她,安以若睜開迷朦的眼,眸光微怨,怯怯地問:“幹嘛吼我……”委屈的樣子讓他覺得要是她此刻身上穿著睡衣,儼然就是他的小女人。
  再強的自製力也抵擋不了所愛之人的誘惑。他是個男人。然而,牧岩卻連續深呼吸,試圖壓下心底蟄伏的欲望,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半撐起身體,艱難地說:“我沒吼你,我是讓你睡覺。”見她半嘟著粉色櫻唇表示不滿,哄著她說:“聽話,把眼晴閉起來睡覺,嗯?”她不知道自己醉意朦朧的眼神有多容易瓦解他的理智,牧岩深怕控製不住自己。
  “要睡一起睡……”她口齒不清地邀請惹得牧岩渾身緊繃起來,看著她紅潤的嬌顏,他擰著眉一字一字地說:“你再說一遍。”
  “要睡一起睡。”說完嬌憨地打了個酒嗝,疲憊地合上了眼簾。
  此時仰躺在床上的女人別有一番風情,柔軟的身子散發著淡淡的酒香,波浪似的卷發淩亂地散落在枕邊,緋紅的臉頰不停在他眼前跳動,牧岩覺得他要是再不動他就是豬,於是,他終於放棄掙紮,在她耳畔溫柔低喚:“以若……”
  她無意識地嗯了聲,纖臂略微用力,更緊地摟住他。
  嬌軟的聲音令他的心一顫,牧岩繃得過緊的神經劈的一聲徹底斷掉,所有的理智被瞬間拋至九霄雲外,蕩然無存。他隻知道眼前的她是他愛的,他想要她。
  收回撐在床邊的手,將她柔若無骨的身子摟進懷裏,修長的身體半壓在她身上,牧岩俯低了頭,薄唇準確無誤地吻上她的。
  意識遊離的安以若隻覺得身上一沉,下一秒已經被霸住了呼吸,她企圖推開壓在身上的重量,卻不料這樣一個掙紮的動作,愈發激起男人的欲望,牧岩覺得胸口大燙,腹下驟然升溫,他更加激烈地吻她,舌頭探進她嘴裏,在她唇齒間吻得纏綿而動情……
  酒醉的安以若被他挑得潰不成軍,朦朧間攀住他的寬肩熱情地回應,直到兩人擁吻到幾近缺氧,他的唇開始下移,雨點般的吻落在她臉上,細頸,耳垂,最後停留在被他拉低衣領的性感鎖骨之上,輕啄輕咬……
  酥麻的感覺令安以若逸出嬌媚的呻吟,她偏過頭欲躲過癢癢的碰觸,牧岩哪裏還會給她躲避的機會,摟在她腰際的大手重重一收,她被他更加用力地抱在懷裏,再無法避開他印落的濕吻,很快地,她細嫩如脂的肌膚上被他吻出一枚枚暗紅色吻痕,似是烙上歸屬的印記。
  安以若滿臉緋紅,呼吸開始變得與他一樣急促,虛軟的身體有些顫抖,不受控製的狂熱刺激湧上心頭,將她卷進蜂擁而至的激情之中。
  粗喘著解開她薄毛衫的扣子,帶著薄繭的大手撫上她身體,從纖細的小臂到裸 露光潔的肩膀,最後隔著蕾絲胸衣揉捏她胸前的柔軟,在感覺到她胸口劇烈起伏的時候,牧岩的眼底如同著了火,似是要在頃刻間將她燃燒。合了合眼,強壓下要將她就地正法的衝動,牧岩抬手撫摸著她紅若朝霞的臉蛋,啞著嗓子出聲:“以若,把眼晴睜開。”他需要確定她是否清醒,他不想在她神智不清的狀況下要了她。
  暗啞曖昧至極的聲音喚回她殘存的最後一絲清醒,安以若羞澀地睜開眼晴,目光迷離地看著眼前因隱忍而額際沁出細汗的男人,酒已經醒了大半。
  拉起她的手撫上他的臉頰,迷人的聲音輕輕逸出嘴唇,他氣喘籲籲地問:“知道我是誰嗎?”
  無法忽視他眼底跳動的火焰,感受到緊貼著她的身體像是著火了一般,熱得燙人,安以若控製不住加快的心跳,一度保守固執的觀念霎時被擊得七零八落,她終於棄守投降,喃喃了聲“牧岩”然後抬高身體吻上他嘴角。
  與她緊貼在一起的薄唇徐徐彎起,牧岩不再猶豫,手指一勾一拉,輕巧地除去她的胸衣,滾燙的手掌覆上她的柔軟,肆意揉捏,同時利落地除去身上的屏障,要以滾燙的體溫將她徹底融化。
  溫柔磨人的碰觸令她的肌膚泛起一片緋紅,撩人的呻吟衝口而出,安以若已然分不清是害怕這樣的碰觸更多一些,亦或是期待更深的一層的親密,她的身體和她的意識一樣,全線崩潰在牧岩一路煽風點火的撫摸裏。
  “牧岩……”她輕喘著喚他,身體無意識地扭動著綣縮進他懷裏,輕觸他結實的胸肌,這更加刺激了牧岩的欲望。他沙啞地呻吟一聲,看向她的目光狂野癡迷,手上加重力道,狠狠在她腰腹間摩挲,呼吸驟然間變得混濁。
  炙熱的長軀密實地貼上她全 裸的身子,意識在與他纏綿時變得模糊,她仰起頭,嬌喊無法自製,一聲聲逸出唇角。
  起初的疼痛因他體貼的自製得到緩解,強烈的快感逐漸侵蝕向每一寸肌膚,安以若被他纏綿入骨的糾纏徹底淹沒,惟有攀緊他的肩背,仿若樹與藤般交纏在一起……
  情動時牧岩抱緊她的纖腰瘋狂地進出,如火的糾纏似是要將身下的她撕成碎片,他們抱緊了彼此,一起沉淪,沉淪……
  ……
  經過一番抵死纏綿,一切靜止下來。萬籟俱寂的夜裏,她癱軟在他赤裸的懷抱裏,牧岩的胳膊被她枕在腦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他嘟囔了一句:“咬得我好疼。”
  安以若全身都紅了,害羞地拉起被子蓋過頭頂,許久之後才悶悶地說:“對不起。”還不都怪他先弄疼她,她一時沒忍住就咬了他的肩膀。
  牧岩怕她呼吸不暢,強硬地拉下被子,將她摟在胸前,笑得邪邪的,“不用道歉,我皮糙肉厚,你隨意就好。”
  到底沒忍住,安以若“撲哧”樂了,將臉貼在他胸口,閉著眼晴和他聊天:“誰給你起的小名啊?為什麽不叫木頭?”
  大手輕搭在她光裸的腰間,牧岩享受般撫摸著她細滑的肌膚,“你手機上是不是就是這麽存的我的號碼,嗯?”
  “你怎麽知道?”安以若一怔,仰起臉看著他。
  拉起她柔軟的手撫上他胸膛,牧岩輕敲了下她的腦門,“就你那點小心思能騙過誰,看你那天笑得像隻小狐狸我就猜到了。”給譚子越做完筆錄他讓她存下他的號碼,她賊兮兮地偷看他一眼,笑得奸奸的,他就知道這個女人肯定給他起了什麽外號。
  她咯咯樂了起來,小手在撫過他漂亮的六塊腹肌時,心裏嘩啦一聲。
  
  牧岩沒發現她的異樣,耐心地解釋道:“小時侯身體不太好愛有病,我媽就請人給算了算,說是命裏缺木才取了這個小名。”本來他不信這些,但聽老爸說果然叫了大木以後身體就壯得像頭牛,盡管不太喜歡也就認了。
  她眼珠一轉,慢吞吞地說:“那就更應該叫木頭了。”
  “還有力氣在這和我辯,看來不止酒醒了精神也不錯……”牧岩被她的小手摸得心裏癢癢的,猛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熱熱的唇封住她未及出口的嬌呼。
  外麵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為整座城市穿上一件雪白的外衣,房間裏的溫度急劇上升,與室外寒冷的空氣形成強烈的對比,相愛的兩人縱情享受著彼此年輕的身體,在親密到再無一絲縫隙的時候,他的汗水落在她唇邊,安以若聽到他溫柔而堅定地說:“以若,我愛你!”
  ……
  安以若幾乎一夜無眠,睜開眼晴的時候,天早已大亮,寬大的雙人床上,隻有她一人。
  她眯縫著眼晴,睡意朦朧地四周望了望,憶起昨夜如火的纏綿,小臉不自覺紅了,伸手抓過床邊牧岩的襯衫套在身上,赤著腳逃進浴室。
  升騰的水霧中她對著鏡子看到他在她身上留下密密的,如同盛開綻放的紫色曼陀羅花的吻痕,垂下雙睫任由花灑散下的水珠拂過肌膚,緋紅的臉頰上浮起一抹嬌羞的笑意,心被籠罩在濃濃的甜蜜裏。
  衝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安以若穿著牧岩的襯衫走回臥室,發現他留了字條:“隊裏有急事我先過去,看你睡得正香,沒舍得叫你。乖乖在家休息,我中午回來。”
  傻氣地將字條放到唇邊親了下他龍飛鳳舞的字,猶豫後給安媽媽打去電話說是留宿在米魚那裏,然後神情氣爽地參觀他家。
  牧岩住的是一套百坪米的三室兩廳,房間還算整齊,應該是有人定期打掃,不過比起平日裏他的整齊利落到底還是淩亂了許多,安以若心想,好你個木頭,這下暴露了吧,隨即笑著為他收拾房間。
  當腰酸背疼地完成一係列清掃活動,站在客廳裏,安以若的心湧起異樣的情愫。
  從來不想拿牧岩和席碩良做比較,可是人心總是不受控製,有時候對比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席碩良不好,也不懷疑他是真的愛過她,然而走進他房間的時候,安以若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客人,聽到他微笑著對她說:“你坐著吧,要喝什麽我幫你拿。”的時候,她心裏酸得厲害,覺得兩個人很生份。
  與牧岩戀愛的時間還很短,他家她也是第一次來,房間裏微微的淩亂讓她可以想像出他居家時不拘小節的樣子,想起與他在一起時的自然隨意,安以若忽然覺得,或許兩個人在一起單單有愛還不夠,那份骨子裏的契合更是不可或缺。可能令她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放棄某種觀念將自己完全交付給牧岩,就源於那份無法言明的契合吧。思及此,禁不住揚起一抹微微的笑意。
  或許,這樣才是幸福。
  安以若尤自陷入複雜的思緒裏,完全沒聽到門外鑰匙轉動的聲音,當牧岩提著袋子進門的時候,她還傻笑著站在原地,令他一時說不出話。
  “你回來了。”等回過神來,安以若有些窘,訕訕地開口,臉上火辣辣的燒起來,飛快地低下頭,盯著自己光著的腳指頭。
  牧岩看著眼前的女人,蓬鬆的頭發,嬌俏的身影,嫵媚的容顏,勾起唇角笑了,將手中的袋子放在餐桌上轉過身時她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站在那,他叫了聲“以若?”然後脫下帶著涼氣的外套,走過來將她抱高了些放到沙發上,“屋裏再暖和也不要光著腳亂跑,著涼了可沒人管你。”語氣是外人不得知的溫柔寵溺。
  “不管拉倒。”安以若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向著餐桌張望看他買了什麽,她餓了。
  牧岩摸了摸她的臉,正想起身去拿東西過來吃,目光又落在她身上,笑著說,“穿著我的襯衫還挺好看的,在家裏就這樣穿著吧。”
  她抿著嘴笑,幾乎是撒嬌般說:“真大,都可以當裙子了。”說著站在沙發上,拉了拉快到膝蓋的襯衫。
  一六六的身高對於女人而言並不算矮了,可是相比他一八幾的身高自然是嬌小了很多,襯衫穿在她身上鬆垮得厲害,玲瓏的曲線在寬大的襯衫包裹下格外引人遐思。
  牧岩將雙手伸向身後撐在沙發上,身軀呈半躺姿勢仰望著她,覺得此時的安以若有種說不出的嬌俏性感,他挑了挑眉,逗她:“你這是在引誘我。”
  安以若一怔,望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怪叫一聲將他撲倒在沙發上,細嫩的小臉蹭著他的側臉,說出的話差點讓牧岩吐血,“誰讓你如此秀色可餐。”
  要不是考慮到昨晚太過纏綿,怕她承受不了他的激情,牧岩真想當場將她放倒,把她擠進咖啡色沙發裏,大手撫摸她勻稱修長的小腿,他在她耳邊吹氣,“寶貝兒,你的熱情讓我很驚訝,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從了你,嗯?”
  他剛從外麵回來,手有點涼涼的,再加上掌心有薄繭,摸得安以若特別癢,她躲閃著避開他的碰觸,笑著求饒,“好了好了,不鬧了,你起來我們好好說話。”
  “你說,我聽著呢。”牧岩故意靠近她,作勢欲吻向她鎖骨,俊顏卻被的小手捧住動彈不得,她皺著眉可憐巴巴地抱怨,“人家起來就幫你收拾房間,你還不讓我吃飯,都不疼我。”
  “現在好像不是六月。”牧岩偏頭,眼角的餘光瞥向正在飄雪的窗外,意思說她冤枉他。
  安以若嘿嘿笑,捧著他的臉,抬頭親了親他的嘴角,“知道你最好啦,人家真餓了。”
  對於她的撒嬌牧岩自是無招架之力,溫存地吻了她好一會兒,不帶情 欲的那種,然後抱著她坐在餐桌前吃午飯。
  “一會兒還要去嗎?”安以若抬頭問他,伸出粘了飯粒的手指,示意他要紙巾。
  “還有點事兒沒處理完,下午得過去看看。”牧岩邊解釋邊自然地伸手把她指尖的飯粒拈下來。
  忽然之間,安以若心中極為溫暖,難以名狀的幸福圍繞著她,讓她覺得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竟是無比親密,她哦了一聲,端起碗吃飯,牧岩邊給她夾菜邊說:“多吃點,你太瘦了。”
  她抬頭衝他笑,想了想說:“晚上在家吃吧,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牧岩笑眯眯地看著她,目光極盡溫柔,伸手揉亂了她的長發,說:“好。”
  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下,清麗的麵容上綻開一抹柔軟的笑,溫暖了這個寒意上湧的冬天。
  大雪紛飛的午後,她與他迎麵坐在餐桌前,細細咀嚼著幸福的味道,忘記了前塵過往,拋開了未來以後,有的,隻是彌足珍貴的當下,現在。
  
  牧岩以若番外  
  了解了安以若的酒量之後,牧岩嚴禁她碰酒,尤其是他不在的時候。
  安以若有點不服氣,不過想到酒後亂啥啥的,自然是不好意思理直氣壯地辯駁,縮在沙發上低著頭小聲嘀咕,“又不是每次都會喝醉……”
  還敢強嘴。牧岩擰眉,表情明顯不滿,“說什麽大點聲,我沒聽清。”
  安以若撇嘴,默不作聲。心想就不說話,氣死你。
  某人倒也不惱,不急不緩地放下手中的報紙,開口之前握住她的手腕:“不聽話是不是,嗯?”話語間,嘴角牽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帶著三分邪氣。
  所謂妻不教,夫之過。牧岩決定讓她記住錯誤當前頂嘴的教訓,除了寫檢查,他有更好的辦法收拾她,而且樂此不疲。
  “幹嘛聽你的……”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安以若揚起下巴,見他緩緩向她靠近,一副看我不吃了你的樣子,才後知後覺得心裏隱隱發起毛來,身子下意識往後縮,“你要……”幹什麽三個字還沒機會出口,柔軟的唇瓣已被狠狠吻住。
  “我就知道你想要……”某人故意扭曲話的真正意思,在她唇齒間昵喃,嗓音出奇沙啞,低沉而性感。
  家裏有狼。還是有顏色而且饑餓的那種。
  安以若被他摟在懷裏動彈不得,在心中腹誹了一句,慢慢被某人熱烈而纏綿的吻征服,當牧岩將她抱坐到腿上,柔若無骨的身子依賴般癱軟在他懷裏,身體不自覺向後仰去,波浪似的長發散在腦後,任由他俯低了頭含住她胸前的柔軟。
  有力的右臂摟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際,牧岩伸出左手插入她柔軟的發間,薄唇掃過每一寸光滑細嫩的乳白色肌膚。
  安以若如被電擊,顫抖地嬌吟了一聲,“牧岩……”
  “嗯?”他低低地應,聲音有些啞,隨後利落地除去她身上的居家服,將她抱躺在咖啡色的沙發裏,扯開襯衫以結實的胸膛覆在她身上,再次溫柔地吻住她,雙手撫摸著身下的胴 體。
  安以若的身體裏像是有火焰要燃燒起來,逐漸蔓延至全身,無意識地呻吟逸出嘴角,她攀緊他的肩背,雙腿盤上他毫無贅肉的窄腰。
  牧岩的動作愈發狂野起來,微帶薄繭的大手用力搓揉著她腰間的細肉,在她迷亂地偏過頭之時,腰上用力,瞬間與她合二為一。
  她的緊致和柔滑令他控製不地呻吟了一聲,牧岩抱她更緊,輕緩而有力地進出,欲將她帶至激情的頂端。
  沒有人再說話,客廳裏回蕩著彼此急促的呼吸聲和呻吟聲。
  這一夜,是他和她的。
  ……
  激情褪去,安以若全身無力地靠在牧岩有力的臂彎裏,背後是他濃重的呼吸聲,緊貼著她的全 裸長軀密實地將她環在懷裏,她貓兒般縮在他身前,安心地沉沉睡去。
  平複了呼吸,牧岩親了親她裸 露的肩頭,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動作輕柔地將她抱回了房裏。
  牧岩一夜好眠,醒來的時候嬌人並不在身邊。
  揉了揉七彎八翹的頭發,隨意套了條長褲,他出了臥室,看見嬌小的女人挽起了長發,係著圍裙在廚房忙碌著。
  安以若正專心地準備早餐,沒有注意到他起來了,當牧岩自背後將她環住,她呀了一聲,差點拿不穩手中的瓷勺。
  “嚇死人了,幹嘛不出聲。”安以若嗔怪,卻沒有掙紮,乖順地任由他摟著,盛了勺瘦肉粥,“嚐嚐味道。”
  俊顏上浮起溫柔迷人的笑,牧岩鬆了鬆手臂,小小嚐了一口,然後誠心讚賞:“真香。”
  她笑,回身在他臉上親了親,“去洗澡,然後吃早餐。”
  心中被滿滿地幸福感充盈著,牧岩忽然舍不得放開她,將她圈在胸前,放柔了語調說:“我們結婚吧。”剛剛的一幕,讓他覺得她就是他的妻子。
  
  花開不敗  
  安以若的愛情之路頗為順暢,工作卻特別不順心,幾乎每份設計稿都會被斃三次以上。
  盛夏笑容很淡,再次將她的圖稿擲到桌麵上,聲音冷得似是要在下一秒就將她冷凍,“安小姐,你讓我非常失望。”
  隱忍似是到了極限,安以若深吸了口氣,“盛總,你的無理挑剔也讓我極為失望。”刻意在“無理”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她淡然望向大班椅中的盛夏,眼底帶著幾不可察的淩厲鋒芒。
  “我是你的上司,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眸底滑過銳利,盛夏微抿著唇瞥她一眼,轉頭將目光投向窗外。
  “你是我的上司,但不是支配我的上帝。”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安以若反倒冷靜下來,迎上她霎時遞回的眸光,笑容溫和。
  盛夏微變了臉色,聲音冷若冰寒,“安小姐,不要以為風行捧紅了你你就可以無所顧忌。”
  
  “我很感謝風行的栽培。”對於欣賞她的設計風格同時給予她指導和幫助的關寒南,安以若始終存有感恩之心。頓了頓,在盛夏嘴角浮起譏諷的笑的時候,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但似乎和盛總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關係。”滿意地看到盛夏的神情霎時變冷,安以若眼眸微抬,鋒芒畢露,冷冷地說道,“不是身為上司就能為所欲為的。”
  對望一眼,交凝的目光流動出一絲緊張而微妙的氣息,半晌後,盛夏神色淡漠地問:“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真沒意思。”安以若斂笑,將手中準備好的兩套設計稿攤平放在她麵前,輕聲道,“請盛總告訴我兩份稿子有何不同之處?”
  盛夏垂下眼,目光落定在圖稿上,片刻後坐起身子,靠在舒適的大班椅中,“我不明白安小姐什麽意思,拿兩份一模一樣的稿子考我的眼力嗎?”
  一模一樣?虧她說得出口。安以若冷哼一聲,開口時聲音的溫度也驟然降了下來,“那麽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同樣一份稿子送到盛總這裏簽批,卻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當這份稿子被盛夏無理地第四次斃掉的時候,說不灰心是假的,安以若沮喪得連晚飯都吃不下,坐在書房裏冥思苦想問題出在哪裏。然而,她終是不願為了迎合別人的喜好而改變自己的風格。於是她決定堅持立場,將未做任何修改的稿子重新遞了上去,然後等著盛夏叫她去訓話,結果卻令人跌破眼鏡,設計稿居然通過了。
  安以若簡直哭笑不得。她禁不住猜側盛夏的居心,或許盛夏根本就是有意針對她,一次次斃她的稿子無非是想讓她丟臉,令她挫敗,使她疲憊不堪。
  思索過後,終於在今天與她攤牌。
  安以若淡然自若地收起稿子,當即將她一軍,“盛總,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事出必有因,安以若覺得她有權利知道如何得罪了盛大小姐。
  “我不需要對屬下解釋什麽。”盛夏很快鎮定下來,抬眸望著安以若素淨的臉,目光中似是帶著不屑,“我還以為安小姐在修改之後可以令人滿意,出於信任我甚至沒細看,沒想到有人耍這種小聰明。”
  終於有人以事實解釋了“強詞奪理”的含義,安以若心想,這個詞兒造得真他媽太好了。
  “下班前我會遞上辭職報告。”驕傲人人都有,安以若也不例外,對於這種無聊的遊戲她沒時間奉陪下去。
  定睛看她,盛夏扯了扯嘴角,“根據公司的合同規定,辭職要提前三個月提出書麵申請,且手中的稿子必須按時完成,同時有義務協助公司完成時裝發布會,否則……”
  冷漠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辦公室裏,安以若恨不得將牙齒咬碎。她驀然轉身,素來平靜的眼底湧起一絲怒氣。
  盛夏不屑地笑笑,眼底的得意越發明顯。
  兩人之間滑過長久的沉默。
  安以若斂了神色,抿抿唇角,笑容有些淡,“既然如此,我隻好休個長假了。最近狀態不太好,都沒什麽靈感,需要調整一下。”將設計稿抱在胸前,眼眸裏滑過一絲光芒,“根據公司合同規定,工作滿半年以後的主管級以上人員有隨時休長假的權利,盛總不會不同意吧?”語落之時,她努力讓臉上的笑容真誠一點兒,在看到盛夏蘊涵怒火的目光投射過來時,伸手扭開門球,從容離開。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安以若憋不住笑了,心裏痛快極了。本來她今天就是抱著辭職的打算進去理論的,沒想到盛夏似乎還上癮了,並不想輕易放人。既然如此,她就見招拆招。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般情況下,安以若性情溫婉纖細;特殊情況下,她硬氣而尖銳。
  其實每個人都是多麵的,不是刻意的偽裝,隻是環境所致。
  下班時,習慣素麵朝天的安以若出人意表地化了個精致的淡妝,心情愉悅地去赴牧岩的約會,以致某位正牌男主角端詳了她好半天,開口時聲音異常低柔迷人,“看來我是你的悅己者。”
  看著他唇角邊的笑痕加深,安以若頰邊浮起一抹紅暈,趁他不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腳,率先進了餐廳。
  情侶卡座裏,嬌小的身子被籠罩在牧岩挺拔的身影之下。安以若看著他將一個包裝簡約雅致的淡紫色大盒子推到她麵前,神色不自然地道:“給你的。”
  還不好意思了?欺負她的時候臉皮可比這時候厚。安以若撇嘴,極力克製著唇角邊的笑意,心想安以若你要淡定,不能表現得太激動了,否則他又要得意了。
  小心翼翼地拆了包裝,在看清裏麵竟然放著一盆被稱為“淩波仙子”的西洋水仙時,安以若訝然,他還真是別出心裁。
  疑惑的目光鎖定在他臉上,她說:“估計隻有牧大隊長這麽有個性的人才會在情人節送水仙。”低頭聞了聞清香四溢的水仙,又笑了,“有時我真搞不懂你是太浪漫還是太木訥。”
  見她笑得特別沒心沒肺,牧岩微微懊惱,抬手敲了下她的額頭,“之前也想過送你一束玫瑰,可是開得再嬌豔,謝了就隻有扔掉,不會像盆花一樣,過了這次花期依然會迎來下一次。”見她的神情漸漸變得專注,執起她纖細的小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我希望我們的愛情,花開不敗。”牧岩就是牧岩,連說出的情話都如此擲地有聲。
  愛情花開不敗,多麽令人向往。
  在她脆弱怯懦的時候他送去了鈴蘭,誓言與她永不分開;在與她墜入愛河,共同品味愛情甘甜的時候他沒有錦上添花地送上代表熾烈愛意的玫瑰,反而選擇了一盆冰肌玉骨、亭亭玉立的水仙,為她帶來暖暖的春意,無聲許下“愛她”的承諾。他不是個把愛常掛在嘴邊的人,更不會刻意製造浪漫和驚喜,送她的唯有至真至誠的心意。
  如此深情,怎能不動容!安以若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眼裏漸漸蒙上水霧,沾濕了長睫,她哽咽著說:“謝謝!”
  牧岩笑,溫柔而寵溺,以指腹撫過她的臉頰,輕輕拭去一滴蘊涵幸福的眼淚,“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他喜歡看她笑,舍不得她落淚,然而,如果是喜極而泣,又有什麽關係呢?
  就這樣吧。現實的溫暖既然無人可以抗拒,就讓他們沉淪到底。
  餐廳氣氛極好,布置得極有情調,悠揚的鋼琴曲更添了幾許浪漫感覺。安以若見到幾對戀人雙雙步入舞池,偏頭看著牧岩英俊的側臉,眼底湧起期待。
  覺察到她的注視,牧岩將切好的牛排推到她麵前,順著她示意的目光看過去,轉過頭時擰著眉撓了撓頭發,歉然道:“我不會跳舞……”
  原來也有他不會的?安以若回以清甜微笑,“很簡單,我教你。”說著拉起他的手,將他帶入舞池。
  拉過他的手臂環在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安以若旁若無人地摟住他的脖子,親昵地將臉頰埋在他頸間,引領他隨著節奏移步。
  牧岩悟性很高,加上親密的二步又屬於那種可以忽略技術含量的舞步,兩人很快就已配合無間了。
  他們那麽親密地擁抱在一起,心裏溢滿了幸福。安以若終於明白,愛情,原來該是如此甜蜜的味道,不該夾雜絲毫的苦澀。思及此,她更緊地貼在牧岩懷中,似是認定他是此生的依靠。
  不知不覺間,他對於她,已是不可或缺。
  安以若並不知道米魚、程漠菲她們是如何度過這浪漫的一夜,但在這個情人節,她被前所未有的幸福裹得密密實實,忘記了寒冷,心裏暖暖地寫滿牧岩的名字,任誰都無法抹去。
  當他們牽手走出餐廳,寒冷的夜風吹著她如雪的肌膚,他變魔術般拿出一條紅色圍巾親手係在她脖子上。
  他始終記得第一次見麵時她頸間就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整個人像是沐浴在陽光裏的精靈,耀眼而靈動,讓人移不開眼。
  安以若低頭,用下巴輕蹭了一下圍巾,然後伸出手細細撫摸,毛茸茸的感覺令她再也忍不住唇角邊的笑意。
  將她的雙手包裹在掌心,他低聲問:“還冷嗎?”
  睫毛抖動了一下,她眨著眼睛搖了搖頭,“以前最怕過冬天了,凍得我都不愛出門,奇怪今年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牧岩彎唇一笑,將她被風吹亂的長發別到耳後,溫柔而堅定地說:“因為你有我了。”
  
  風雨前昔  
  安以若有了牧岩,被推至幸福的頂端,然而米魚與譚子越那份不夠牢固的感情終於觸礁,炙熱的溫度在春節之後降為零度。
  “和他吵架了?”皺眉看著眼前異常頹廢的米魚,安以若問,“難怪你最近這麽消停,也不打電話約我出來,出了什麽事?”
  扯出一抹苦笑,劈手搶過安以若手中的酒杯,米魚仰頭一飲而盡。
  “你瘋啦,這不是水是酒。”安以若忍不住斥責她,語氣頓時嚴厲了幾分。
  “誰說酒越喝越暖,都是放屁……”米魚笑,慘淡的那種。她將臉枕在胳膊上,聲音聽在耳裏帶著蒼涼的味道,“我們分手了。”
  分手?開什麽玩笑。過年前還聽牧岩說譚子越有意向米魚求婚,怎麽時隔一個月,求到分手了?
  平靜之後安以若柔聲勸她,“米米,感情不是兒戲,不要輕言……”
  “他連水性楊花的話都說出口了,難道還讓我恬不知恥地賴著他?”米魚冷哼,眼圈突然紅了,哽咽著說,“在他眼裏我米魚竟然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自嘲地笑,淚光在眼角閃動,“安以若,你了解我,你說我是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啊?”
  米魚臉上深深的悲涼令安以若心疼,忙伸出手握住她的,“米米……”
  “在這個圈子怎麽了,難道個個都要出賣身體嗎?別人怎麽樣我管不著,可我米魚不是。”米魚打斷她,徑自說道,“我把自己完完整整給了他,他對我卻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譚子越憤怒的臉,還有那些絕情傷人的話交替浮現腦海,米魚的情緒終於被逼至撕裂的邊緣,再也說不下去,將臉掩在掌心裏,她低低哭了起來。
  在模特界獨占鼇頭的米魚向來得廣告商垂青,走秀之餘偶爾為某些品牌代言。去年公司給她拍攝了一組個性寫真,發行後不久便有導演以高額片酬找她拍戲。經過為期四個月的辛苦拍攝該劇終於殺青,作為女主角的米魚在宣傳過程中必然不能缺席,為了給新劇造勢,影視公司要求她與劇中男友共同出席首映禮,她欣然應允。然而第二天,各大報紙雜誌上紛紛刊登出她與男演員的吻照,關於他們假戲真做、日久生情的報道鋪天蓋地而來,由她主演的都市愛情大劇因男女主角的緋聞未播先紅。
  身為親密戀人的譚子越在獲知這一消息時暴跳如雷,將“確鑿的證據”甩到她身上,傷人的話衝口而出,“我真是看錯了你,短短幾個月就挨不住寂寞了?他的吻有沒有讓你欲仙欲死?他是不是比我還行啊?”
  米魚氣極,朝他低吼,“譚子越,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麽隨便的人嗎?你寧可相信外人都不信我?”原本想要解釋的話頓時變了味,米魚恨不能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裝的是不是稻草。
  “照片都被登出來了讓我怎麽相信?你是不是以為我譚子越是傻子,被人戴了綠帽子還當什麽都沒發生,我怎麽那麽愛你?”雙眼冒出火來,譚子越厲聲吼回去。這個死女人,移情別戀了還敢這麽大聲。
  米魚急了,盛怒之下抬手揮出一巴掌,已無理智可言,“既然你認定了我移情別戀,那好,我們分手。”
  “分手就分手。”臉上火辣辣地疼,譚子越幹脆應下,轉身前還砸下最絕情的話,“像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我愛。”
  一句水性楊花將她的人格全盤否定。米魚僵直地站在原地,心被碾得粉碎。
  一張照片導致如膠似膝的戀人怒目相對,氣頭上那句口不擇言的分手似乎為他們轟轟烈烈的愛情劃上了句點。令人有些措手不及,有點兒莫名其妙。
  米魚和譚子越都是異常驕傲的人,經過半個月的冷戰,誰都不肯低頭,關係愈來愈僵。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米魚苦撐的堅強終究被心底不斷攀升的疼痛瓦解,對安以若吐露了實情。
  在愛情麵前,沒有強悍的人,除非沒動真情。
  米魚醉得一塌糊塗,嘴裏不停地罵,“譚子越你個渾蛋,我才不愛你,你去死吧……”
  將米魚扶回房間躺好,安以若給譚子越打電話,結果卻是關機。
  站在落地窗前,她俯瞰著A城的夜景,回想前不久四個人還愉快地聚在一起吃飯的情景,酸澀的感覺從胸口掠起,讓她覺得無力而恐慌。
  愛情有種莫名的力量,可以將原本陌生的男女變成無比親密的戀人,也可以讓相愛至深的兩人瞬間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難道上帝創造了嘴這個器官,除了讓相愛的人唇唇相接著親吻,還要被吻過的嘴唇裏說出的話深深傷害嗎?
  難道,所謂的天荒地老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愛情,到底有沒有軌跡可尋?
  相濡以沫的那個人究竟在哪兒?
  一時間,安以若很迷茫。
  “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體會這歡樂,愛恨離別,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這是我,完美生活……
  這首《完美生活》是安以若的手機鈴聲,牧岩的專屬。
  年前去KTV時安以若逼著正牌男友唱歌,牧岩被纏得沒辦法破天荒點了這首,結果一開口,原本在心裏盤算著打擊嘲笑人家的女主角就被這低沉醇厚的嗓音震得七葷八素,晚上回去後軟磨硬泡兼施美人計讓牧岩清唱了一遍,錄成了鈴聲。
  慵懶沙啞的聲音緩緩流出,打破一室的淒清寂靜。安以若將手伸進褲兜裏摸出手機,遞到耳邊。
  “睡了嗎?”牧岩低沉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安以若的眼眶濕了,心底被一種叫做“依戀”的情緒占滿,她聽到自己說,“牧岩,我想你……”
  想念他的懷抱,那麽溫暖有力;想念他的笑容,那麽迷人柔和;想念他一切的一切,包括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笑,語氣越發溫柔,“要不要見麵?”
  抬手抹了把臉,發現聚積的淚已然滾落下來,她低低地問:“你在哪兒?”
  “你家樓下。”站在車前,牧岩仰頭望向八樓漆黑的窗子,“才回來,想見你。”他昨天去鄰城查案,深夜趕回A城連公寓都沒回就直奔她家而來。
  “等我。”她迅速收線,回臥室為米魚蓋好被子,然後飛跑下樓,飛快趕回家裏。
  牧岩看著她房間的燈久久沒亮,正猶豫著再打過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尖銳的刹車聲。
  下意識回頭,伸手擋住大燈刺目的亮光,待看清是誰的車子,安以若已下車朝他跑過來,瞬間撲進他懷裏,輕喚:“牧岩……”
  責備的話卡在喉裏,牧岩扣住她紮在他胸口的小小後腦,柔聲問:“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讓她恐懼,身體都在顫抖。
  她搖頭,更緊地抱住他的腰,踮起腳吻上他溫熱的薄唇,急切而激烈。
  “以若……”牧岩皺眉,偏頭欲躲,相比接吻他更想知道她究竟怎麽了。
  “吻我,牧岩……”低低的聲音,像是小動物的嗚咽,令人心疼。
  牧岩心裏滿是憐惜,無奈地歎了口氣,擁著她坐進切諾基後座,纏綿地吻她。
  原本安撫性的一吻在安以若罕有的熱情主動下一發不可收拾,當她柔軟的唇吻過他的喉結,印上他鎖骨,牧岩的理智轟然倒塌,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脫去她厚厚的外套,撩起貼身的乳白色小衫,隔著蕾絲胸衣輕咬了一下她的柔軟,滿意地聽到她嬌媚的輕吟,利落地扯開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膛貼上她全/裸的身子,眷戀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膚。
  喘息聲、呻吟聲蔓延開來,窄小的後座成了彼此索愛的戰場,他在車裏要了她……
  清晨,牧岩親了親猶自熟睡的女人,想到她為譚子越和米魚的事哭得那麽傷心,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打電話約當事人見麵。
  “你不是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子,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她涉足的那個圈子有多複雜,處了這麽長時間還信不過她?”牧岩定睛看著眼前明顯憔悴疲憊的兄弟,語重心長,“你是個男人,再大的火也不該說出那麽混賬的話,難道不知道心如果傷了有多難愈合?”
  譚子越緊抿著唇,雙手撐在江邊的欄杆上,目光投得極遠,良久之後,他說:“當時氣得什麽都忘了,滿腦子都是她和別人接吻的畫麵……”不是隻有女人眼裏揉不進半粒沙,男人也一樣。
  自嘲地笑了笑,他苦澀地說:“後來我去找她,看著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那時他站在樹蔭下,心裏像是係了塊石頭,沉沉的,蔓延開來的疼痛讓他根本邁不動一步。有“情場浪子”之稱的譚子越算是栽在米魚手裏了,失去了起碼的判斷力。
  牧岩搖頭,表情有點兒無奈,“那能代表什麽啊,除了你人家還不能有別的異性朋友了?別在這兒要死不活的,快去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看著譚子越垂頭喪氣的樣子,牧岩想賞他一拳,難怪當初老爹給了自己一記耳光,現在牧岩終於知道當年自己有多可恨了。
  兄弟多年,牧岩倒是很少這麽疾聲厲色地訓他,譚子越瞪了他一眼,走了。
  提著早點回到公寓的時候,床上的可人兒還沒醒。想到是周末,牧岩索性和衣躺了回去,誰知她自動自覺地窩進他懷裏,適應了新姿勢後睡得更沉了。
  被持續不斷的手機鈴聲吵醒,安以若將頭抵在牧岩胸口,拉過被子將自己埋在裏麵。牧岩接通後將電話遞到她耳邊,她懶懶地問:“安以若。哪位?”
  “不好意思,安小姐,周末還打擾你。”是她助理的聲音。
  “沒關係。有事嗎?”和盛夏杠上以後,安以若象征性地休了幾天假,春節過後已經回風行正常上班了。
  “是這樣的,韓總今天回國,下午要召開臨時會議,要您一點鍾準時到……”
  真會挑日子,大周末的開會。安以若對韓宇庭的印象忽然惡劣了幾分。
  看看時間,把手機扔到一邊,伸手推推閉著眼睛的牧岩,她開始撒嬌,“起床啦,送我去公司……”
  在車上給米魚打了個電話,那人除了聲音是啞的,情緒倒已經穩定下來。安以若這才放下心來,心裏琢磨著什麽時候去見譚子越時臭罵他一頓,再敢說她姐妹水性楊花,讓牧岩打得他滿地找牙。
  “到了。”牧岩見她眼珠滴溜溜地亂轉,拍拍她的臉好心地提醒,“還有五分鍾。不想第一次見麵就給老板留下壞印象的話趕緊跑上去。”隨即俯身幫她解安全帶。
  “啊?哦。”安以若回過神來,在他的俊顏上飛快地親了一下,俏皮地說,“晚上請你吃飯,司機先生。”然後跳下車跑進大廈,直衝向電梯。
  牧岩望著她的“旋風”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小女人。
  “啊……”伴隨一聲“淒慘”的尖叫,橫衝直撞的安以若向後倒了下去。
  胸口莫名湧起的一絲異樣情愫令男人微微蹙眉,還沒顧得上看清“投懷送抱”的究竟是何人,就見她踉蹌著退了兩步,馬上要跌坐在幹淨的大理石地麵上。
  眸底滑過暗沉的光,像是受某種力量的牽引,他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在她即將摔倒的瞬間,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胳膊,手臂略微用力,將她拉至身前寸許。
  待看清眼前那張嬌顏,男人的胸口猛地一蕩,帶著桃花色澤般的眼眸驟然沉寂下去,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安以若倒吸了口氣,抬頭時,清澈的眸光瞬間跌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裏。她整個人霎時怔住,僵在那裏忘了反應。
  男人擁有精致的五官,完美英俊的臉,唯獨犀利的眼神複雜難明,隱約帶著疏離淡漠之感。但這些並不足以令安以若怔忡,反是自他眼底深處散發出來的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她心口驟然一緊,安以若直覺認為應該在哪裏見過,肯定見過。清瞳牢牢鎖定在他的臉上,大腦快速運轉,試圖搜尋關於這雙眼睛的所有記憶。
  男人的失神僅僅隻是一刹那,他迅速斂去眸光中的鋒芒,紳士般鬆開了手,溫和有禮地詢問,“還好嗎,安小姐?”有如大提琴般低沉的聲音。
  安以若愕然,“韓總?”
  
  牧岩以若番外  
  情侶之間總有鬧別扭的時候,“恩愛”如牧岩和安以若也不例外。如膠似漆的兩人到底還是因為結婚這個曆史性遺留問題吵架了。而且向來視女友的話為最高指令的隊長同學立場十分堅定,居然不肯低頭,接連幾日沒有給安以若打一通電話。
  想著地位在無形中持續上升的牧岩,米魚對此倒沒表現出有多驚訝,畢竟她已經正視了某人其實根本離不開人民警察這個“殘酷”的事實了,不過還是受好奇心驅使很八卦地問:“哎,你們怎麽樣了?不會是你要把隊長同學甩了吧?”
  安以若正在修設計稿,聞言很哀怨地看了米魚一眼,陳述事實:“是他把我休了。”
  很沒風度地,米魚一口茶噴到了沙發上,笑得前仰後合還不忘打擊她:“牧大隊長太有魄力了。”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很清楚牧岩在這件事情上似乎一輩子都不會有如此魄力了,於是,米魚斂笑,正色問道:“不會是你紅杏出牆了吧?”除了這事估計沒有別的理由惹毛牧大隊長了。
  落井下石。安以若切了一聲,朝晉升為譚太太的米魚小姐豎眉毛:“那我也得確定牆那邊有人啊。”想到每次出門牧岩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她心中一甜,笑著說:“有他往我身邊一站,就沒個敢靠前的人。”
  “隊長就是隊長,秒殺情敵都在無形之中。”想到安以若和她提過某人求婚失敗的事,米魚朝安以若擠眉弄眼:“他求了多少次婚了?不會真要達到九十九次你才肯嫁吧?差不多行了,隊長同誌也不容易,為國為民‘操勞’不說還要被你百般‘蹂躪’,手下留情吧。”(請原諒米魚同學的語言水平,她用詞從來都是這麽觸目驚心,要不能說出在別人麵前悶在安以若麵前騷這麽精辟到令人發指的句子嗎?我們要淡定,盡管已經很不淡定,也要故做淡定,切莫風中淩亂。)
  蹂躪?安以若氣得翻眼晴,轉念想到牧岩無法計算出次數的失敗求婚記錄,抿著嘴笑,笑夠了,說道:“這事真不能賴我,你說他每次求婚的時機也太不對了,花和戒指都沒有也就罷了,可衣冠總要整齊吧……”話還沒說完猛地驚覺到失言,立馬噤聲。
  米魚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兒,見狀已了然了幾分,賊兮兮地湊過去,刻意壓低聲音問:“不整到什麽程度啊?”
  “流氓!”安以若頰邊飛起一抹紅暈,見米魚臉上寫滿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我就要知道的表情,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思緒不禁飄回“吵架”那夜。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運動”之後,牧岩將安以若摟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休息,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她汗濕的長發,聲音沙啞地叫她:“以若?”
  “嗯?”安以若懶懶地趴在他胸口,小臉貼在他裸 露的身體上,聽著他尚未平複的心跳。
  修長的手指滑到她臉頰,牧岩放柔了語調,再次提出結婚的申請:“我們結婚吧。”
  安以若沒有說話,趴在他胸前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選擇性失聰。牧岩了然。每次談到這個問題,她都是這個反應。他就不明白了,人都已經是他的了,結婚該是水道渠成的事,怎麽他就求不動她嫁給他呢?失敗啊失敗。他很努力地想走捷徑,可是這個牧小童怎麽就不出現呢,破壞他的計劃啊。牧岩很陰險地想,今晚一定要拿下安以若,否則他真是太木頭了。
  於是,牧大隊長過度的需索令某人幾乎一夜無眠,神智迷離間安以若慘兮兮地想,她和牧岩的體力實在差得太遠了,她要加強鍛煉啊鍛煉。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安以若尖叫著起床,以前所未有超高率效梳洗完畢衝到公司,當然還是很遺憾地打破了從未遲到的先例。
  十分氣憤地打電話給牧岩,想質問他為什麽不叫自己起床而獨自上班,然而手機鈴聲完整地想過兩遍都沒有人接,打他辦公室電話卻是大勵接的,那人聽出她的聲音,笑嘻嘻地說:“嫂子啊,頭兒當苦行僧去了,在操場上跑一上午了。”
  “啊?”不會是累傻了吧?安以若很快把這個極度不純潔的想法pia回腦袋深處,心想一定是被她氣得失去理智了,居然看破紅塵決定當苦行僧?不要啊,這可不行,她可不要他出家,多好一人啊,出家了太可惜了,美色啊美色,不能就這麽浪費掉。
  “那個,你勸勸他啊,體力好也不能這麽折藤,累壞了我還得照顧他。”聽聽,多賢慧的安以若啊,她都快被自己酸倒了。
  然而卻聽大勵接口道:“我看先倒下的是那幫新學員。”
  什麽意思?安以若不解:“關新學員什麽事?”
  “頭兒親自訓新學員呢,讓他們背著五斤重的東西幹跑一上午了。”
  “這樣啊。”那也正常,訓練嘛,身為特警沒有好的體力怎麽行。安以若釋然了。
  大勵又說:“頭兒開著車跟在他們後頭。”
  安以若嗆到了,想像著牧岩坐在車裏拿著喇叭低喊:“都給我打起精神,我現在是跟在你們後麵,最後一個跑到終點的就跟在我後麵跑,追不上的五百個俯臥撐。都聽見了嗎?”
  她幹笑了兩聲,心裏覺得對不起叫她嫂子的這幫兄弟們,想了想說:“我剛好有事找他,下午我過去。”
  大勵聞言鬆了口氣,就知道老大肯定是被嫂子刺激了才這麽反常,否則不會“罷免”了他這個教官親自上陣,現在救星要來了,相信頭兒一會兒就會被擺平,然後笑得一臉慈祥。
  可結果令大勵失望了,這次情況顯然不同往次。牧岩的脾氣是計劃性發作,所以安以若來了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昨晚在他百般纏綿下某人還是不鬆口,甚至卷著整床被子背過身去不理他,害得他躺了會兒硬被凍起來了,能輕易消氣嗎?(解釋一下,安大小姐實際上是承受不了他的激情,死死裹著被子試圖“保護”自己,並不是存心不給他被子蓋,至於說為什麽沒有批準他結婚的申請,是因為在他開口的時候某人已經累得睡著了,真不是安安的錯啊。)
  安以若來到他辦公室的時候,牧岩正一個人啃著白菜。話說隊長好歹也是領導了,夥食不至於這麽差,隻是他今天確實沒有胃口想吃點清淡的,所以當大勵說要給他從食堂打飯回來的時候他就點了白菜,偏巧食堂今天沒做這個菜,大勵知道老大心情不好,現在開口讓他給帶個白菜他要是都辦不到,估計下個當苦行僧的人就是他,於是特意跑到外麵飯店買了份雞汁白菜回來。所以嚴格說來,其實咱家隊長吃的是小灶,並沒有安大小姐表麵看上去那麽可憐。
  “怎麽隻吃白菜?身體不要了啊?”果不其然,安大小姐心疼了,對於自己的任性開始深刻的自我檢討:“不是故意搶你被啊,你知道,我怕冷嘛。”
  怕冷?不是關健吧。牧岩低頭繼續啃白菜,當她透明。
  “你生氣了啊?那個,你的申請我會慎重考慮。”話音一落,安以若很沒出息地臉紅了,這隊長同學輕易不發脾氣,一生起氣來她還是害怕的,所以,這個,那個,低個頭吧,老啃白菜總是不好的。
  安以若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站在牧岩的辦公桌前好半天,而某人卻頭都沒抬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她有點沉不住氣了,劈手搶過他手中的筷子,惡聲惡氣地說:“和你說話呢,給個音兒啊。”
  那人懶懶地抬頭,不急不緩砸出兩個字:“不急。”
  不急?不急著娶她了?安以若的火氣頓時燒到了腦門子,把筷子狠狠丟到桌上,想罵他兩句又不知該罵什麽,抓起包轉身走了。
  聽到辦公室的門砰地被安大小姐甩上,牧岩習慣性擰眉,移步到窗前看到安以若坐上了車,他拿出手機給大勵打電話,接通後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吩咐:“盯著安以若,要是超速就直接扣車。”
  “扣,扣車?”大勵下巴都快掉了,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心中暗自腹誹,這下麻煩大了。但還是硬著頭皮不怕死提醒:“我們好像沒權力扣嫂子的車吧?”雖然他們的警種是比較牛,可扣車這等“大事”是交警兄弟該做的啊,搶人家飯碗不太厚道吧。
  沒權力?“扣她的車需要權力嗎?這點事都辦不好下午順著操場跑十圈。”不等大勵說話,牧岩徑自切斷了電話,然後,當然是啃白菜,繼續啃白菜。
  大勵辦事還是很讓人放心的。下午的時候牧岩已經知道安以若被交警支隊扣了車子和駕照,照理說超速行駛情節不至於這麽嚴重,一方麵是大勵搞的鬼,一方麵是氣火攻心的安大小姐態度很不好,於是,就這樣了。於是,接下來幾天安大小姐都是打車上下班,絕對不會有超速駕駛的危險。於是,牧岩放心了。
  因求婚而引發的吵架事件持續升溫中,牧岩是鐵了心一舉拿下安以若,所以咬著牙死活不肯給她打電話。而安以若呢,在想明白交警支隊的隊員為什麽刻意為難她之後,終於認清了牧岩的真麵目,覺得隊長同學實在是太陰險了,決定不向“惡勢力”低頭,堅決不肯屈服。
  於是,“杯具”就這樣釀成了,牧岩和安以若已經有十來天沒有見麵了。而當米魚知道事情的原委後,她極為不厚道地對安大小姐遭冷落的事給予了最大程度的嘲笑。所以說啊,關健時刻好姐妹會為你兩肋插刀的說法根本就是那浮雲。米魚絕對屬於那種在你最慘的時候給你兩脅補插一刀的人。
  交友不慎啊。安以若撫額哀號,想到明早公司在臨城有一場發布會,拖著米魚開車送她過去。米魚被耗光了耐性,打了個電話後載著安以若出門。
  快到高速公路的時候,卻見不遠處設了路卡,所有過往車輛都要停下來接受盤查,還有幾輛警車停在路邊。這樣的情景令安以若想起與牧岩真正認識那天發生的事,心裏忽然有些不安,轉頭望向米魚,她問:“駕照身份證都帶了嗎?”
  米魚聞言皺眉,車速明顯慢下來。
  不是吧。又沒證件?安以若有種想咬死米魚的衝動。
  不無意外地,米魚因無證駕駛被警方列入危險人物名單,要對她的車子進行搜查。反正她們是清白的,搜就搜吧,安以若站到一邊耐著性子等待。然而接下來安大設計師居然失聲尖叫。
  此次行動的負責人聽到叫聲,急步向不遠處走了過去,見到臉色慘白的安以若雙手死死抓住身側一名年輕警員的胳膊,口齒不清地說:“麻,麻煩你,把,把狗牽走……”聲音聽上去都快哭了。
  狗?她害怕?牧岩皺眉,大步過去將他的女人扯離警員,板著臉沉聲問她:“你在搞什麽?”
  一看是他,安以若覺得見到了親人解放軍,抱住牧岩的腰不放,哇地一聲就哭了。
  牧岩哪裏招架得住安以若的眼淚,語氣瞬間緩和下來,輕拍著她的背,溫柔地問:“怎麽了?嗯?”
  “狗,狗……”縮在牧岩懷裏的女人似乎失去了語言功能,就隻記得狗這一個字了。
  牧岩看著不遠處的緝毒犬,臉霎時黑了幾分,擰著眉糾正:“是緝毒犬。”堂堂警察家屬怕緝毒犬?這要是傳出去真夠丟人的,那麽訓練有速的緝毒犬被他老婆叫成狗,他大隊長的麵子往哪擱?
  盡管對於安以若的反應很不滿意,可牧岩還是體貼地揮手讓人把緝毒犬牽遠了些。沒辦法,某人的情緒似乎不宜太過激動,他得忍,盡管還不確定。
  安以若可不知道他瞬間的百轉千回,反正她就是害怕,她才管它是狗還是犬,對她而言,它就是帶毛的動物,她害怕害怕就是害怕。
  牧岩正在執行任務,很顧及自己光輝的形象,所以他不得不把粘在他身上的安以若拉開了些距離,邊伸手給她拭淚邊對搜車的警員說道:“不用搜了。”
  警員笑笑,朝大隊長點了點頭,很快退散到一邊去了。
  牧岩用眼角餘光瞥了下,確定沒有圍觀人群,連米魚都把臉扭到了一邊,才理了理安以若的鬢發,問她:“要去哪兒?”
  “明天公司在臨城有發布會,我要提前過去準備。”安以若如實報告,沒有半點隱瞞,抬頭時看到身穿特警服的他簡直帥得不行,恐懼的情緒在瞬間煙消雲散,她淺淺一笑,主動投懷送抱,柔柔地叫了聲:“牧岩。”
  牧岩隨口嗯了一聲,表情有點不自在:“我在執行任務,你先回家。晚點我送你過去。”
  安以若知道他這是服軟了,得意地笑了笑,可是笑容還沒維持到兩秒鍾,她驟然變了臉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牧岩身上跳去,雙腿緊緊盤在他窄腰上,雙手死死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像樹賴一樣掛在牧岩身上,帶著哭腔地說:“讓它走開啊……牧岩……”
  牧岩被她這麽大幅度的動作嚇了一跳,眉毛擰得更緊了,偏頭看到大勵牽著緝毒犬不知什麽時候蹭到他身邊,離安以若很近。
  狠狠橫了大勵一眼,牧岩伸手抱住安以若,不急不緩地說:“別怕,受過訓練,比你有組織有紀律。”
  受驚的安以若哪有心思考慮牧大隊長的話裏有話,不自覺緊了緊手臂摟著他不放,把臉埋在他頸間,嘟囔道:“我害怕,你送我到車上,否則不安全。”
  “我在執行任務,這樣不好。”某位正牌男主角忽然想到什麽,站在原地不動。
  安以若撒嬌:“有什麽不好,我是你家屬,安全第一。”
  “女朋友不算家屬。”某人說得氣定神閑,“未婚妻才算。”
  未婚妻?安以若回神,張嘴在他頸間咬了一口。
  牧岩被咬了又作聲不得,皺著濃眉故意說:“緝毒犬盯著你呢,趕緊下來。”話語間作勢要鬆手,下一刻腰已被安以若盤得更緊,他聽到她低低地命令:“快送你未婚妻去車裏,否則咬死你。”
  牧岩聞言哈哈笑,手臂略微用力將安以若抱得更緊了些,以眼神示意大勵牽開緝毒犬,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不雅地纏在他身上,剛剛晉升為未婚妻的家屬向不遠處的車子而去,同時俯在安以若耳畔溫柔的說道:“我聽米魚說你最近懶懶地什麽也不想幹,而且總愛睡覺,明天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下身體。”
  “我又沒病,檢查什麽身體啊。”安以若回嘴,小臉貼在他頸間,嗅著他身體特有的男性氣息,感覺又想睡覺了。
  “聽說……”牧岩刻意停頓了下,直到把安以若抱上車,在她的注視下邪邪笑了下,湊過去極快地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聽說懷孕的女人總是睡不夠……”
  安以若聞言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複又低頭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之後牧岩親自送未婚妻去臨城,同時還破天荒的陪了她一天,溫柔體貼至極。完成工作後回到A城第一件事就是帶她去醫院檢查身體。
  結果不枉他多日來的“努力”,安以若懷孕了。
  八個月後,牧小童同學就要和他英明神武的父母,以及據說很“杯具的”沐外婆,還有以期負後媽為人生一大樂趣的讀者朋友們見麵了。
  
  初涉局中  
  神秘的韓宇庭終於露麵。
  會議室裏,他神情淡漠地坐在舒適的靠背椅中,犀利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頗有一種壓迫感,“各位辛苦了。回國突然,加之停留時間不會太長,無奈之下打亂了大家的周末計劃。”恩威並重的語氣,輕而易舉地溫暖了各位經理鬱悶的心情,眾人緊張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
  示意秘書將資料分發下去,韓宇庭不動聲色,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會議室裏。從風行去年的業績到如今的財務狀況,從過往發布會的不足之處到本次發布會的籌備事宜,大到公司今後的發展,小到發布會需注意的細節問題,氣勢如暗湧之流,回蕩激打在眾人周身,他對公司整體運作的了如指掌令在場各位佩服之至。
  聽完各部門經理的發言,韓宇庭坐直身子,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彎唇牽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笑意隻停留在嘴角,沒有蔓延至眼裏,“公司的發展需要各位鼎力相助,希望大家全力以赴,半年之內將風行推至極盛。”
  果然,他在製定目標時也不過是輕輕的一句話。
  幾不可察地斂下眼,韓宇庭話鋒一轉,“安小姐,你這次的設計獨出心裁,摒棄了之前清新寧靜與魅惑性感的結合,打破常規的讓服裝在尊貴中隱現了一絲墮落氣質,相信作為此次發布會的主推係列將極具特色。”側著看了眼坐在右手邊的盛夏,似是斟酌措詞,再開口時語氣依舊平靜溫和,“盛夏,你建議以大膽性感的設計作為巴黎總公司下季發布會的主推係列,我也正有此意。這件事就辛苦你全權負責。”
  簡單的話語,一針見血地道破兩人之間無聲的對壘,輕描淡寫間中立了自己的位置,重用安以若之餘扶持盛夏向更高一步邁進。
  安以若無話可說,盛夏也不反駁,始終沒有敲定的發布會主推設計被韓宇庭一錘定音。
  原來,具有領導之風就是他這個樣子。仿佛做任何決定,都可以如此雲淡風輕。
  冗長的會議進行了四個小時。散會時,韓宇庭留下了盛夏,安以若隨眾人從容走出會議室,離開公司的時候,卻意外地與他在電梯口相遇。
  “韓總。”安以若禮貌地打招呼,微微退開一步,對於之前的莽撞依然感覺尷尬。
  韓宇庭沉寂地望著她,輕輕笑了,“安小姐讓我大跌眼鏡,很意外生活中的你和照片中給人的感覺如此不同。”
  原來是翻閱過員工資料,安以若莫名地鬆了口氣。她對聲音很敏感,憑著之前的一通電話猜出韓宇庭的身份,還在奇怪他是如何認出她的。
  清瞳眨了眨,她回以微笑,“照片是靜止的。”
  韓宇庭敏銳地察覺出她的笑容有些淡,目光落在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上,選擇了沉默。梯門打開的時候他示意女士先行,然後才走進電梯。
  電梯緩緩下降,安以若垂下眼一言不發。韓宇庭幽深的眼眸鎖定在她的背影上,似是有千言萬語,又似無話可說,合了合眼,試圖將某些不該有的想法壓下,然而,卻越發煩躁起來。
  當紅色指示燈提示五樓時,哢嚓一聲,電梯裏不知什麽地方響動了一下,緊接著頂燈忽明忽暗閃動了兩下。
  安以若不解地抬頭,正欲說話,唯一的光亮忽然熄滅。隨後伴著一聲更大的巨響,懸在五樓的電梯似是有地方斷裂開來,與外間牆壁產生刺耳的摩擦。
  麵對突如其來的漆黑,安以若心生恐懼,下意識向身側站定的人靠近了幾分,聲音聽上去有些慌亂,“怎麽回事?”
  韓宇庭皺眉,忽生的保護欲讓他放柔了語調安慰,“你別緊張,應該是電梯故障……”語音未落,傳來哢嚓一聲巨響,像是鉸鏈斷裂的聲音,原本懸著的電梯霎時搖晃起來,似是在下一秒就會直直墜向最底層。
  “啊……”安以若立步不穩,重重地撞在電梯壁上。
  韓宇庭也是站立不穩,勉強站穩後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沒事吧?”
  “沒,沒事……”安以若試圖鎮定,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她。
  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韓宇庭右手扶著她,左手伸進西裝內袋裏摸手機,然而當他尚未觸及手機的時候,電梯一陣劇烈震動,承重的鉸鏈再也支持不住徹底斷掉,廂體忽然傾斜向一邊,與外麵水泥牆壁刮擦之下帶著兩人朝著寫字樓底層急速跌落下去。
  “小心。”不知是不是出於男人的本能,在那個瞬間,韓宇庭用力一扯,不顧自身安危將安以若嬌小的身體護在懷裏。
  安以若頭暈目眩,根本無力思考,隻知道身體隨著電梯一摔到底。
  咣當一聲,衝力十足的撞擊過後,歪斜的廂體被狠狠摔至最底層。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一切終於靜止下來。
  “你怎麽樣?還好嗎?”韓宇庭感受到她的驚懼,擁緊她焦急地詢問。
  安以若張了張嘴,好半天發不出聲音,閉上眼調整呼吸,良久之後才靠著梯壁坐起來,摸出自己的手機按下快捷鍵,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不停閃動。
  “嘟……嘟……”兩聲之後牧岩接起,“以若……”
  “牧岩……”安以若霎時哽咽,“我被困在公司的電……”
  話才說了一半,電話裏已經傳來忙音。
  安以若睜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聽到那個名字從她嘴裏逸出,韓宇庭眼裏散發出懾人的淩厲,如果不是身陷黑暗之中,根本遮掩不了眸底突現的殺氣。他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待恢複平靜後不顧手臂鑽心的疼痛接過手機,看到淡藍色的顯示屏上一格信號都沒有,他冷冷地說:“沒信號了。”
  眼裏蒙上一層霧氣,安以若不死心,一遍遍猛撥牧岩的電話,結果都一樣,根本打不出去。
  電梯頂部的通氣孔因劇烈的晃動與撞擊已經閉合,電梯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像是半個世紀了,安以若有些呼吸困難,她喘息地輕喃著牧岩的名字,意識開始混沌。
  ……
  在辦公室翻看案例的牧岩接到安以若的電話,聽到她虛弱的聲音時倏地從座椅中站起,嘴裏連聲呼喚,“喂?以若?你怎麽了?”邊回撥過去邊往外走,大腦裏開始回想她隻說了半句的話,冷靜地分析出她被困在哪裏。
  “頭兒,你去哪兒?”大勵見他腳步匆忙,急急跟了上來。
  到底沒打通安以若的手機,一直提示該客戶不在服務區內。牧岩緊緊皺起眉,疾步往停車場而去,同時對身後的大勵交代,“打電話到消防支隊,讓他們立即趕到天和廣場銀科大廈,有人被困在了電梯裏。”
  將警鈴置於車頂,提示道路上的車輛讓行,牧岩踩下油門,原本二十分鍾的路程,他僅僅用了八分鍾。
  當他衝進銀科大廈一樓大廳的時候,消防支隊的指戰員也匆匆趕赴現場。牧岩亮出證件,迅速向物業值班人員了解情況,查看過後發現確實有一部電梯無法運行,便協同電梯維護員一起與指戰員趕赴底層進行實地觀察,仔細看過電梯結構之後研究救人方案。
  當機動液壓工具將電梯門頂的縫隙最大限度地撐開之時,緊急救援工作已進行了四十多分鍾。
  牧岩趴在電梯頂部,將指戰員托起的安以若抱出電梯。望著她蒼白的臉,他焦急地低喚,“以若,醒醒,以若……”
  在抱起安以若轉身欲走的時候,又聽到下麵的指戰員喊道:“還有一個人。”
  牧岩停下腳步,看到神情清冷的韓宇庭被拉出了電梯,焦灼的目光直直投向他懷裏的可人兒。牧岩的神色幾不可察地變了變,開口時語氣淡漠不失客氣,“請問這位先生……”
  “韓宇庭,安小姐的老板。”韓宇庭不得不移開目光,抬頭與眼前氣宇軒昂的男人對望。
  四目交凝的瞬間,兩人的瞳色同時變深,牧岩心底更是莫名地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他隻覺得這雙眼睛似曾相識,然而大腦快速運轉過後沒能搜尋到眼前陌生麵孔的信息,於是他說,“韓先生有沒有傷到哪裏?”目光已然不著痕跡地落在韓宇庭沒有抬起的右臂上。
  “沒事,先送她去醫院,不知道剛才有沒有撞到頭。”盡管很克製,韓宇庭眸底流露出的焦急與關心也是無從掩飾。牧岩不動聲色地收進了眼裏,微微頷首後疾步向大廳外的救護車走去。
  寂靜的夜,似是被沉鬱的空氣重重覆蓋籠罩其中,讓人喘不過氣來。
  牧岩坐在床邊,摸了摸安以若沉靜的睡顏,體貼地為她拉了拉被角,起身去了急診室。
  “韓先生的手臂還好吧?”牧岩神色已恢複往日的冷靜鎮定,目光落定在韓宇庭包著紗布的手臂,禮貌地詢問。
  “沒什麽,小傷而已。”韓宇庭沒有抬眼,迅速拉下襯衫袖子穿上外套,“安小姐怎麽樣了?”
  “她沒事,隻是崴了腳。”牧岩神情肅然,語氣誠懇,“這次多謝韓先生。”
  發生那麽嚴重的電梯故障安以若卻沒有受任何外傷,隻是因為缺氧導致暫時性昏迷,牧岩心知肚明是因為韓宇庭的保護。
  印在心底的傷再次浮現上來,將韓宇庭逼至疼痛的死角。他冷冷地看向牧岩,心驟地縮緊,開口時聲音力圖平靜,“不必謝我,不過是出於男人的本能。”
  男人的本能?牧岩從容微笑,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迫人氣勢卻是銳不可當,與韓宇庭對上的目光帶著三分探究、三分霸氣、三分淩厲,有著不易被覺察到的冷酷淡漠。
  “韓先生手臂傷了不便開車,我送你回去。”心思在瞬間百轉千回,牧岩忽然很想更進一步探入韓宇庭的生活。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容拒絕,韓宇庭難得地微微笑了,“那就麻煩了。”
  “理應如此。”牧岩彎唇,拿著車鑰匙轉身之時,臉上淺淡的笑意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車子平穩地滑入街道,一路上兩個男人默契地選擇了沉默。牧岩目不斜視地望著路麵,神情專注地開車,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戴上耳機接聽,“以若……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餓了啊?好,我知道了,你乖乖躺著別動,我最多二十分鍾就回去了……”
  收線的時候,眼角餘光不經意地瞥到韓宇庭淩厲的神情,牧岩微微蹙眉。
  透過倒車鏡看見韓宇庭站在街邊沒動,牧岩唇角抿成一條線,毫不猶豫地踩下油門,車子在暗夜中急馳而去。
  當銀灰色的切諾基緩緩滑入街道,最終消失在視線之外,韓宇庭麵無表情地回到公寓。
  偌大的客廳之內燈光盡滅,黑暗中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靜默良久。
  
  迷霧層層  
  停好車,牧岩摸出手機回撥給古勵。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通,古勵急切地問:“怎麽回事,頭兒?整得我莫名其妙。”
  之前在車上接的電話當然不是安以若打來的,她還在昏睡著呢。莫名地,牧岩就是想試探下韓宇庭,所以當看到來電顯示是大勵的時候,他才格外溫柔親昵地說出那些話,而韓宇庭微變的神色令他越發不解。
  或許是受職業影響,牧岩向來敏感,他能在那道目光中感覺出韓宇庭對安以若的不同。那種無可奈何,那種眷戀不舍,絕對不該由一個初次見麵的人眼裏傳遞出來,即便是一見鍾情,也不可能如此深刻。
  他開始隱隱不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快速按下情緒,開口時嗓音出奇地平靜, “沒什麽。找我有事?”
  “嫂子怎麽樣,沒傷著哪兒吧?”古勵已經從消防支隊那邊得知安以若被困電梯的事,所以才打電話來問一下情況。
  “崴了腳。”牧岩有心事,開始惜字如金。
  “沒事就好。那你照顧嫂子吧。”深知牧岩的脾氣,大勵未覺有異,正要掛電話又被叫住,聽完他的交代,嚴肅地說,“我知道了,盡快給你結果。”
  回到病房的時候安以若還沒醒。借著投射進來的月光,牧岩靜靜凝視著她的睡顏,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側臉。
  “一點兒也不讓我省心。”柔聲曼語的輕責透著外人不得知的寵溺,牧岩移坐到床邊,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小心地將可人兒摟進懷裏,“好好的周末還嚇我一跳。”
  “嗯……”似是聽到他的抱怨,昏睡的可人兒輕輕囈語了聲,小臉自然而然地往他胸口處蹭了蹭。
  牧岩輕笑,摟著她倚靠在床邊,閉上眼睛若有所思。
  清晨,安以若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醒過來,當發現是躺在病床上,才想起被困電梯的事,偏頭看到牧岩的俊顏,微笑著用臉去蹭他的下巴,像隻小狗。
  牧岩皺眉,伸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腦袋,慵懶沙啞的聲音特別迷人,“睡醒了就不老實。”
  “牧岩……”安以若往他身邊湊了湊,抱住他的窄腰,“醒了就看見你真好。”不知不覺間,她已是如此依戀於他。
  牧岩彎唇,摸著她的頭發說道:“那就早點兒嫁給我,保證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我。”有了那麽親密的關係後,牧岩提出結婚的申請,被安大小姐以還沒談夠戀愛為由駁回,令他產生深深的挫敗感,所以一有機會就念叨她。
  任由她掐了自己一把,牧岩吻了吻她,關心地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疼不疼?”
  安以若甜甜一笑,握住他的手舍不得鬆開,“除了有點兒冷,哪裏都好。”
  眉頭漸漸舒展,牧岩笑了,手臂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伸過去將她攬進懷裏暖著,“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嗯。”她滿足地應了一聲,隔著襯衫親了一下他的胸口,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做過全麵的檢查,確定除了崴到腳之外再沒有什麽問題,牧岩才給安以若辦了出院手續,然後送她回家。
  開門的時候安媽媽見女兒被牧岩抱回來,嚇壞了,“這是怎麽了?病了嗎?”
  “您別擔心,阿姨,她隻是崴了腳走路不方便。”牧岩禮貌地微笑,探身向客廳裏坐著的安父打招呼,“安叔叔,我送以若回來。”
  安父點頭,看向安以若的目光有著些許責備之意,“怎麽搞的,你就不能安分點兒?”
  “不能怪我。”安以若癟嘴,“電梯壞了又不是我搗的亂。”
  牧岩見她可憐巴巴地向他求助,才知道原來安大小姐還挺怕未來嶽父的,於是說道:“昨天銀科大廈的電梯出了故障,她被困在裏麵,摔倒時崴到了腳。”
  聽完牧岩的解釋,安父的臉色才緩和過來,歎了口氣說道:“也就牧岩管得了你。”
  與安媽媽對望一眼,又低頭看了看嘟著嘴的安以若,牧岩笑了,笑容異常溫柔。
  將安以若抱進臥室,放到床上安置好了,輕刮了下她的鼻子,牧岩說:“好好躺著,我出去和安叔叔說話。”
  “不理他,陪我。”安以若耍賴。
  “聽話。”牧岩笑,有點兒曖昧的那種,俯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得去把嶽父哄樂嗬了,到時候不怕你不肯嫁給我。”
  “我不接受包辦婚姻。”她反駁,見他俯身為她拉薄被,正想往他脖子上咬下去,忽見老媽站在門邊,臉騰地紅了,“媽媽,你怎麽偷看人家?”
  安媽媽笑得慈愛,親切地看了牧岩一眼,“牧岩啊,這下你知道這丫頭有多不講理了吧。”
  微抿著唇,牧岩但笑不語。
  所謂盛情難卻,牧岩被安家二老留下吃晚飯。正坐在客廳裏陪老爺子下棋,突然聽見安以若的房間傳來撲通一聲響。
  安父皺著眉抬起頭,牧岩倏地站起身,疾步走進她的房間,卻見她呈大字狀狼狽地趴在地板上。
  “還嫌傷得不夠重?”瞪著她不雅的姿勢,牧岩沉聲道,“讓你老實躺會兒怎麽就不聽呢,又要幹什麽?”
  安以若灰頭土臉地坐在地板上,委屈得像個小媳婦,“人家睡不著嘛,想起來去客廳看看你們在幹什麽。”誰知道才單腳跳了一步就被自己絆倒了,真是丟人。
  牧岩歎氣,彎身將她抱起來,嘴裏開始數落,“前晚開飛車的事還沒和你算賬,現在又接二連三地闖禍,是不是想寫檢查?”
  “什麽嘛,我才沒有。”提到前晚自然想到由於她的主動引發的激情事件,安以若臉頰緋紅,低著頭抗議,“又不是你手下,我才不寫。”
  “還敢強嘴。”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蛋算是懲罰,牧岩板著臉訓她,“說過你多少遍開車慢點兒,全當耳旁風,讓你躺會兒也能摔跤,有時候真懷疑你是怎麽長這麽大的。”
  這個男人啊,表達關心的方法似乎就是用比平時嚴厲的口氣訓她,真是可愛極了,安以若就喜歡看他冷著臉的樣子,簡直迷死人。
  摔跤導致的懊惱煙消雲散,她笑得燦爛,“爸媽養大的唄。”伸手撫平他糾結的濃眉,調皮地說,“訓完了沒有啊,牧大隊長?要是訓完了就抱我出去坐會兒唄,我要看電視。”
  雙手抱在胸前,他說:“不是很能蹦嗎?剛好表演單腳跳,用得著我抱?”
  “抱我——”半嘟著粉唇朝他伸出胳膊,安以若拉長了音調撒嬌。
  向來對她的撒嬌沒有招架之力,牧岩的俊顏上浮起溫柔的淺笑,無奈地說:“這麽大了還撒嬌,不怕會被人笑……”話語間已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轉身出去放在舒適的沙發裏,又體貼地遞上遙控器。動作熟練,一氣嗬成,竟像是做慣了的。
  “牧岩啊,以後可不能這麽慣著她。”看著素來獨立的女兒在牧岩麵前像個孩子,安父的嘴角噙著笑意。
  “爸爸,我不是您親生的吧?”安以若打斷父親的牢騷,對他胳膊肘向外拐的行徑表示不滿。
  見父女倆為他“反目”,牧岩寵愛地揉揉她的長發,“本來就傻乎乎的,這下摔得更笨了,又開始習慣性胡說八道了。”
  見安以若朝牧岩瞪眼睛,而某人又溫柔地瞪回去,安父哈哈笑了,笑聲爽朗而愉悅。他覺得這樣時而嚴厲時而風趣的牧岩,才是能承載女兒幸福的男人。
  接下來的幾天牧岩自然而然地成了安以若的專屬司機,負責接送她上下班,曾有兩次碰巧遇上韓宇庭,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牧岩心中的疑團一點點擴大,但沒有表現在臉上。
  安以若腳好的時候風行新一季時裝發布會正好召開。她以設計師和主秀的雙重身份亮相,驚豔全場。高聳的發髻彌補了她非專業模特的身高遺憾,質地柔軟的綢緞禮服更襯得她嬌俏嫵媚,玲瓏的曲線、從容的步伐、得體的肢體語言,將服裝的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
  發布會空前成功,現場訂單數額創曆史新高。韓宇庭站在台下,看著她傲然立於偌大的T台中央,笑容自信而粲然,眸光不自覺地轉成深沉的複雜。
  一切似乎都在他掌握之中,唯獨自己的心,無論如何不受控製。
  感受到全場投來的目光,韓宇庭斂下眼,接過秘書手中的花束,抬步走上台,將綴著滿天星的藍色妖姬遞到安以若手中,當眾宣布:“鑒於‘意’係列取得的成績,公司決定為安以若小姐申請商標注冊。”
  簡單的話語,將其時還位於新人之列的安以若捧至時尚的前沿。多少人為之奮鬥一輩子都無法得償的心願,她似在一夜之間全部擁有。
  全場嘩然,響起如雷般的掌聲。
  安以若側身望著韓宇庭挺拔的身影,心裏除了空蕩之感,再無其他。
  擁有自己的品牌是所有設計師夢寐以求的,然而在成功觸手可及之時,她卻感覺那麽不真實,似是下一刻就會跌至穀底,粉身碎骨。
  接下來的慶功宴上安以若推托不過喝了點兒酒,感覺到腳步有些虛浮,她借口去洗手間,保留最後一絲清醒給牧岩打電話,卻在走廊裏碰上了韓宇庭。
  “還好嗎?”低沉的聲音出奇地溫柔,韓宇庭見她腳下踉蹌伸手欲扶,卻被她輕巧地避開。
  “謝謝韓總的關心,還好。”安以若禮貌地笑笑,帶著淡淡的疏離感,很懂得保持距離。
  掩去眼底失望的情緒,韓宇庭略顯尷尬地收回了手,心裏忽然有了決定,開口時語氣淡得令人聽不出情緒,“下個月巴黎有一場中國服飾秀,我有意讓你和盛夏過去。”
  對於實力雄厚的時裝公司而言,這算是對旗下設計師的培訓,而且又是與盛夏同去,安以若自然沒作他想,微笑著應下。
  韓宇庭沒再說話,默默地望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安以若輕輕皺了皺眉,覺得這人脾氣真是古怪,似乎喜怒無常。
  二十分鍾後,牧岩驅車來接她,安以若和他鬧別扭,怪他沒來看她的發布會。
  “這段時間有點兒忙,保證下不為例。”見她撇著嘴生氣,牧岩親了親她氣鼓鼓的小臉,聞到她身上濃重的酒味,擰著眉責備,“不是說過我不在的時候不許你碰酒,怎麽不聽話?”他可沒忘酒後的她有多“危險”,自然格外緊張。
  “誰讓你沒來。”她揚著下巴頂嘴。
  牧岩的臉當即沉下來,一言不發地啟動了車子。
  見他真生氣了,安以若想起那晚酒醉後忘情的纏綿,臉燒了起來,怯怯地說:“以後再不喝了嘛。”
  牧岩睨她一眼,表情嚴肅,“明天寫份檢查給我。”
  職業病。她哼了一聲表示抗議。
  下車的時候牧岩把外套裹在她身上,摟著她出了停車場。進入大廈的時候他乍然收住腳步,忽然回首看向旋轉門的方向。
  安以若昏昏欲睡,詫異地側過頭看他,隨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麽都沒有。
  “怎麽了?”她問。
  牧岩皺了皺眉,緊繃的線條在看向她略微疑惑的神情時緩和下來,斂起眼底的鋒芒,下意識地擁緊她,說:“沒什麽。”
  走進電梯前,他狀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門外。
  “頭兒,這是能查到的韓宇庭的全部資料。”大勵將文件袋推到牧岩麵前,笑著說道,“幹嘛查嫂子老板啊?怎麽的,難不成他有非分之想?”
  牧岩眼皮都沒抬一下,邊看資料邊漫不經心地說:“你得有個當隊長的樣兒啊,太閑的話去操場上跑幾圈。”
  大勵嘿嘿笑了兩聲,對於老大百年不變的冰山臉已經百毒不侵了,想了想說:“不過這個韓宇庭還挺難查。”否則不會破了紀錄,效率如此之低。當然,這並不是因為韓宇庭生活在國外。特殊的警種,讓他查誰都費不了多大的勁,然而這次就真有查不到的東西。
  牧岩不解,“什麽意思?”
  “他去年五月的時候出過一場車禍,當時記載是特大交通事故,卡車司機當場死亡,而他也傷得非常嚴重,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抽出其中一份資料遞給牧岩,“這是醫院的報告。”
  “病危通知書?”手指輕叩桌麵,牧岩臉上疑惑的表情更深了,“在病危的情況下從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轉走了?”低沉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翻了翻資料,沒有找到想要的,他又問,“轉去了哪家醫院?”
  大勵挫敗,“查不到。”
  “查不到?”牧岩定睛望著他,抿緊了唇。
  攤攤手表示無奈,大勵說:“是的,完全查不到。他的資料有八個月是空白的,今年年初才開始在巴黎路麵。”
  牧岩斂下眼,神色凝重了幾分,“也就是說他出院後到他再次出現之間的八個月?”
  大勵點頭,給出肯定的答案。
  牧岩沉默片刻,在翻開另一份資料看見那張照片時忽然怔住。
  大勵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口解釋道:“那是韓宇庭的未婚妻,要不是出了意外,去年十月就該是韓太太的。”
  牧岩沒有接話,眉頭擰得更緊了。
  是她,竟然是她。世界真是太小了。
  等大勵離開辦公室,牧岩打了譚子越的手機。
  “什麽事?”電話接通後,譚子越的語氣很不友善。
  “吃火藥了?”過大的音量令牧岩下意識皺眉,聽出那人心情很不爽,他直接切入主題,“前幾天你不是和我說她回國了嗎,有沒有電話?”
  “誰啊?”譚子越一怔,左手拿著手機,右手一把扣住米魚的手腕,想了想說,“啊,有。你要?”
  廢話。牧岩沉聲,“把號碼給我。”
  “幹嗎,不是說不想見嗎?”譚子越瞪眼,將掙紮的米魚拉至身前寸許,“你這女人怎麽回事,有完沒完了?”
  牧岩皺眉,隨即反應過來,笑著說:“先把號碼給我,再去料理你的私事。”
  “一個比一個難纏……”譚子越自言自語,翻開手機通訊錄,“你記一下,139466……哎,我提醒你啊,別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要是翻了船……”
  “我從來都是端著鍋吃。”牧岩凝眉打斷他,掛了電話。
  “死木頭。”譚子越低罵,收好手機把米魚往懷裏按,嘴裏振振有詞地說,“我不是神仙,哪裏會知道照片是借位拍攝,再說了,如果你離他遠點兒,記者上哪兒借去?還有那個男人,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是你爸派來的司機。”
  “你個渾蛋,錯了還有理了……”米魚趁他不備,使勁踢向他腳踝。
  譚子越吃痛,低吼道:“謀殺親夫啊你!我告訴你米魚,差不多就行了啊,別太過分,再得瑟我真不要你了。”之前被牧岩大清早揪起來奚落了幾句,後來又接到安以若的電話被痛罵一頓,某人想通之後去道歉,結果折騰好幾天愣是沒見著人,今天好不容易把米魚拖來他公寓,兩人吵了快一個小時了。
  “誰稀罕你啊,給我滾遠點兒。”米魚的倔勁也上來了,想到他說她水性楊花心口還在隱隱作痛。
  “不稀罕是不是?”譚子越像扛米袋一樣猛地將她扛上肩,疾步往臥室走,“看來還是你的身體比較誠實。”耐心被徹底耗光,他決定換個方法讓她屈服。
  “譚子越!”米魚展開最慘烈的掙紮,開始拳打腳踢。
  劈裏啪啦的聲音相繼傳來,像是什麽玻璃製品破碎的聲音,緊接著是譚子越的吼聲和米魚含糊不清的咒罵聲,許久之後,房裏終於安靜下來,隱隱傳出曖昧的呻吟聲……
  那邊譚子越與米魚之間的警報算是解除,這邊牧岩靜坐在辦公室裏反複按著那個號碼卻始終沒有撥出去。深鎖的眉頭,凝重的表情,足以說明他內心的掙紮與矛盾。
  有些人,有些記憶,是他用了多年時間才沉澱下去的,不到萬不得已,牧岩不想觸及。然而他又是那麽急切地想要知道關於韓宇庭的一切,令眼前的捷徑越發充滿了誘惑。
  手機毫無預警地響了,打斷了他的凝思,迅速平複了情緒,牧岩接起。
  電話裏傳來安以若的清甜笑語,“還在忙嗎,牧大隊長?”
  牧岩忍不住危險,原本嚴肅的表情瞬間柔下來,“正準備走,等我去接你。”他沒忘今天兩人約好一起回公寓吃晚飯。
  “都幾點了你才正準備走?”故意在“正”字上加重了語氣,安以若輕聲抱怨,“人家在公司等了你足足半個小時,打電話還占線,已經自己回來了。”牧岩早就給了她公寓要是,不過今天是第一次用,心情很奇特。
  低頭看了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快八點了,牧岩抓起外套起身,“對不起啊,忘了時間。”
  “回來再審你。”安以若掛電話前不忘交代,“不許開飛車,我就在家,跑不了。”
  他彎唇,笑意在俊顏上蔓延開來。
  二十分鍾後牧岩回到公寓,進門後隨後扭開玄關處的壁燈,換了鞋進屋發現開放式廚房外的餐廳亮著燈,桌上擺著精致的三菜一湯和兩雙碗筷。
  安以若正在書房裏整理帶回來的畫稿,聽到開門聲,赤著腳跑了出來,“你回來了。”
  在那一瞬間,牧岩覺得住了多年的公寓終於有了家的味道,而此時的情景就是妻子做好飯菜等他回來,心底流動著溫暖。煩亂的心緒忽然平靜下來。他大步走過去抱著她,纏綿地吻她的臉。
  安以若被他下巴上隱隱的胡渣弄得好癢,咯咯笑著避開他的親吻,推著他去餐廳,“吃飯去,快餓死了。”
  牧岩不依不饒地摟過她溫存地吻了好一會,才將她抱到餐廳放到椅子上,然後主動給她盛飯,惹得安以若奇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回來這麽晚,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抬眼看她,他漫不經心地說:“胡思亂想的後果就是會被我收拾得沒力氣下床。”除了寫檢查,他有更好的辦法治她,而且樂此不疲。
  安以若麵孔微紅地噤聲,小腳在桌下踢了下他的長腿。
  席間,牧岩邊給她夾菜邊不著痕跡地將閑聊的話題從她的工作轉到風行上。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風行是以一億元的價格被收購的?”
  “是啊。”安以若點頭。
  “你覺得值嗎?”
  “當然不值。”
  “那值多少?”
  “撐死五千萬。”
  五千萬?以雙倍的價格收購一間對自己而言可有可無的公司?
  眼底閃過深謀的精光,牧岩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字地說:“離韓宇庭遠點兒。”
  “說什麽呀。”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安以若皺眉,“我們隻是上下級關係”
  “我知道。”牧岩定睛看她,鄭重要求,“那也離他遠點兒,聽見沒有?”
  不打算讓她知道太多是不想她害怕,可誰能料到最後的最後,她還是被卷了進來。
  或許,這就是命。注定了的東西,饒不過,避不開,兜兜轉轉之後依然要回到原點。可是,如果知道結果,他的選擇會不一樣嗎?
  眼波停留在他臉上,她乖順的應下,“知道啦。”
  他笑,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說:“乖。”
  吃完飯,安以若洗了碗從廚房出來看見牧岩站在落地窗前出神,或許是黑夜的緣故,挺拔的背影微顯沉重。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自背後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寬闊的背上,輕聲問:“想什麽呢?”
  伸手將她拉至胸前樓住,俯低頭將臉貼上她的臉頰輕輕蹭著,眼眸裏蘊藏的東西被掩藏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牧岩正思索著如何去發現某個驚天的秘密。
  他本就是個時而深沉,時而幽默的男人,安以若自然發現不了如蛛絲般的微微異樣。垂下雙睫,她笑了,覺得此刻的相擁異常甜蜜,忍不住輕輕叫了他的名字,“牧岩?”
  “嗯?”牧岩閉著眼睛慵懶地應了聲,心虛還在遊離。
  小手覆在腰間他的大手上,安以若柔聲曼語,“最喜歡你從背後抱我。”似是猜到他會疑惑,她結實到,“這樣的姿勢有心心相印的感覺。”他的心疊著她的,親密得再無一絲縫隙。
  牧岩無聲笑了起來,收攏手臂將她樓得更緊了些,讓她的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傾聽彼此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夜裏,安以若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開門聲,就隨手扭開台燈,含糊不清地問:“計劃做好了?”
  牧岩掀開被子躺進去,將她拉進懷裏,“整套的訓練計劃昨天已經做好了,隻是修改下細節。”很快就有新警員加入隊裏,他在準備特訓課程。
  見他一臉疲憊,安以若關了燈,乖乖靠回他懷裏。
  沒過多久,感覺到他溫熱的唇在她的頸後遊移,大手熟練地解著她睡衣的係帶。以若微喘,“你不累嗎?”
  “再累點兒也沒關係。”牧岩的聲音啞啞的,滾燙的身軀緊密契合地覆在她身上,火熱的唇舌霸道又不失溫柔地吻遍她細嫩如指的肌膚……
  激情褪去,安以若貓兒般趴在他胸前沉沉睡去,牧岩側身樓著她,疲憊中湊過去親了親她光潔的肩膀,幾不可聞地輕喃,“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我不知道是她。”
  所謂相愛容易相守難。牧岩已經意識到某種潛在的危險,一天不破解除他終究放心不下。經過徹夜的思考,原本的猶豫到底被要保護她的決心衝散。
  第二天,牧岩打出了那通電話。
  
   愛情迷局
  午餐時間。韓宇庭來到安以若的辦公室,“和我去趟貝勒斯休閑會所,香港運十集團的陳業成來了。”
  老板的話堪稱聖旨,即便有一絲不情願,安以若依然利落地收拾好畫稿,隨他離開公司。
  “運十的訂單不是由盛總負責嗎?”當車子滑入街道,她問出心底的疑惑。身為風行老總韓宇庭其實很少應酬,偶爾推托不過也是攜盛夏出席,讓她陪著去見客戶倒是第一次。
  “秘書說她出去了,我沒聯係上她。”韓宇庭今天沒叫司機而是自己開車。他專心地看著路況,輕描淡寫地說,“陳業成是我們的老客戶,現在他來A城,怎麽說我們也該盡下地主之誼。”
  原來如此,安以若不置可否,猛地想起牧岩說過讓她離韓宇庭遠點兒的話,搖低了車窗將目光投向外麵,不再說話。
  還好路上沒有堵車,十五分鍾後車子停在了貝勒斯休閑會所樓下。
  韓宇庭很有紳士風度,像是知道她穿著高跟鞋走不快有意放慢了腳步。安以若跟在他身後,在侍應生的引領下往事先訂好的包間走去。在經過一間半敞著門的雅間時,安以若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退了兩步在門外停下,抬眸的瞬間見到牧岩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坐在裏麵。
  臉頰上浮起淺笑,正考慮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裏麵已悠悠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還以為憑你對書慧的深情會終身不娶呢。”淡冷譏諷的語氣讓人清晰地感應到內心情緒的翻湧。
  書慧?聽到那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安以若的胸口猛地一窒,微抬的手瞬間僵住。深呼吸,連續地,她強自冷靜下來,心裏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幾秒鍾的沉默後牧岩終於開口,低沉醇厚的聲音帶著不易覺察的冷漠疏離。明知道見麵無可避免地會觸及深埋於心的記憶,他依然訝然於她的直接。
  安以若臉上的疑惑更深了幾分,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幕尚未反應過來,已聽到他們開始繼續之前未完的對話。
  “難道你忘了書慧是怎麽離開的?”女人冷聲質問。
  牧岩合了合眼,沉聲道:“我沒忘。可是要我怎麽樣呢?七年,難道還不夠嗎?”
  “你就打算用一句難道還不夠抹殺了一切?如果不是你那麽固執,她怎麽會死?”女人無情地指責,語意間聽得出心底的悲涼,“牧岩,我沒立場要求你一輩子把她放在心裏,甚至終身不娶,可我卻忘不了一滴滴鮮紅的血是怎麽從書慧身上流出來的,始終忘不了……”
  那個僅比她小三個月的女子眨眼之間就離開了人世,感情深厚的表姐妹自此天人永隔。很多年過去,她依然無法放下對他的恨。
  “是你害死了她。”記憶一點一滴地開始複蘇,她哽咽難言。
  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何書慧閉著眼睛倒在血泊中的情景,牧岩的胸口迸裂般疼起來。
  是。要不是他,她不會死。是他害了她。
  仰頭深呼吸,再開口時低沉的聲音透著蒼涼之感。他說:“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書慧不會死。”殘酷的真相不容他逃避或是推卸責任。那段沉重的往事,那份因死亡而終止的愛戀讓他的心疼了整整七個年頭,可是他,無能為力。即使是他死她也不會活過來,除了讓自己站起來,他別無選擇。
  牧岩是個理智的人,在經曆過痛苦與崩潰之後,終於從陰影中走出來。隻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理智以對。
  劈的一聲,手中的資料袋滑落在地,仿若是幾個繃緊的心弦斷裂的聲音。
  肺腑內被疼痛占滿,緊密得沒有意思喘息的空間。向來沉靜的眼眸波濤洶湧,安以若幾乎有落荒而逃的衝動。她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個沒了靈魂的肉身,渾身如置冰窖,凍得她瑟瑟發抖。
  空調的溫度仿佛又低了幾度,她生生打了幾個寒戰,狼狽地彎下身去,想要撿起掉在地上的資料,已經有人搶先了一步。
  “怎麽了?”韓宇庭感覺到身後的她沒有跟上來,回頭之時見她呆呆地站在別人包間的外麵,才退了回來。
  牧岩聽到背後的聲音轉過身來,臉上的沉痛尚來不及褪去,已看見安以若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裏。
  再看清他身旁站著的人呢,安以若的心猛地一窒,疼得她差點兒掉下淚來。
  盛夏。居然是盛夏。難怪聲音聽下去那麽熟悉。
  忽然之間,她有種被隔絕在牧岩世界之外的錯覺。他那麽近,近到伸手就可觸及;然而他又那麽遙遠,遠到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麵容。一時還沒想明白他與書慧之間發生過什麽,已然敏感地覺察到,那對他而言,該是一段極為銘心而厚重的感情。與蕭然不同,迥然不同。
  似是對眼前發生的事情完全一無所知,韓宇庭探究的目光淡淡地掃過盛夏,落定在牧岩沉鬱的臉上。
  是巧合?牧岩冷靜下來,自嘲般笑了笑,有種被人擺了一道的感覺。
  極為意外的見麵,帶著不易被人破解的微妙。
  四個人迎麵而立,就這樣沉默著。
  空氣中彌漫著複雜的情愫,濃鬱地揮之不去。
  良久之後,牧岩走過去拉起安以若的手,寬大的手掌一握上她的,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那麽冷的一雙手,沒有絲毫熱度。她淒然一笑,眼裏有股熱氣直湧上了,心裏難受得不行,言語邊哽在喉間,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在怔忡中回神,盛夏迅速將臉上的情緒斂去,目光越過安以若落在麵無表情的韓宇庭身上,鎮定地說:“宇庭,你怎麽來了?”
  韓宇庭牽了牽唇角,淡聲道:“不打擾你和朋友敘舊了,我約了運十的陳總。”垂下眼,他沉聲,“以若,陳總還等著我們。”似是深知她不會中途離去,語落之時,轉身朝隔壁間而去。
  清澈眸光望入盛夏隱藏著敵意的眼中,一股酸澀之感油然而生,如潮般漫過心口,有種微微傷感壓抑的感覺。安以若覺得再多停留一秒,就會溺水而亡。她神情蕭索地抽出手,開口時依然抑製不住聲音的破碎,“我陪韓總來見客戶,先走了。”
  與他錯身的瞬間,手臂被他再次握住。牧岩的瞳色驟然間變深了幾分,緊緊鎖定著她,溫和依舊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下班我去接你,到時候和你說。”
  她受傷的神色讓在任何困境麵前都不曾皺下眉頭的牧岩,在此刻感到有些無能為力。到底還是糟糕到這個地步,他需要給她一個解釋。
  安以若在他的注視下緩緩轉過頭,眸光在半空中凝結成一線,隨後又別過頭去。第一次不願再他麵前展露狼狽和軟弱,第一次不想和他說話。
  或許,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來沒細想過他的過去,單純地以為蕭然便是全部了。現在突然出現了盛夏,還有那個聽上去帶著些許書香氣的名字書慧。一時間,安以若無法消化。
  見她眼中浮起霧氣,牧岩在心裏歎了口氣,指背輕觸她透出倔強和傷心的臉,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因為他確實刻意地隱瞞了過去。
  安以若沒拒絕也沒答應,隻是掙開他的手,默然離去。
  一言不發地坐在韓宇庭旁邊,全然不知道他和運十的陳總聊了什麽,安以若一臉的倦意,一臉的失魂落魄。她努力地想將零散的記憶拚合起來,想尋些蛛絲馬跡弄清楚牧岩與盛夏、與書慧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卻是徒勞無功。
  她驀地發現,對於牧岩的了解遠遠不夠。這個認知,讓她的心一沉再沉。
  牧岩,我們不是說好了永遠在一起嗎,為什麽你對我沒有坦誠以對?關於你的事情,無論是好是壞,無論是否關乎情愛,我都可以接受,一如你接受我的過去一般。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
  無數情緒瘋狂交織,一顆心疼到無以複加。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似是隔著無從散去的濃霧,她再也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走出會所的時候,有些適應不了午後強烈的日光,便下意識地伸手遮住眼睛,她對韓宇庭說:“韓總,我有點兒不舒服,想請半天假。”
  淒然失望的目光那麽明顯,讓人無法忽視。望著她蒼白如紙的麵容,韓宇庭的眼眸深不見底,開口時聲音有別於平日的低沉,此刻關心之情溢於言表,“我送你。”不等她說話,已徑自走過去打開了車門,等她上去。
  一路沉默,直到車子停在政府小區樓下,安以若才回過神來,禮貌地辭謝後轉身進入了大廈。
  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淡冷的眸色一沉再沉。韓宇庭仰頭望著天際翻湧的烏雲,極力壓住心間一躍而起的複雜情緒。
  明知道不該再招惹她,然而,冒險回來真的與她無關嗎?
  說出來連自己都不相信,何必自欺欺人。
  安以若怎麽也沒想到電視裏才有的劇碼有一天會在自己身上上演。當接到盛夏電話的時候,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本拒絕的話被一句“難道安小姐怕知道他的過去?”給堵了回來。反正已經知道他有過一段深刻的感情,安以若反倒不介意聽聽盛夏的版本。
  於是,她去了。
  良木緣咖啡廳裏一片靜寂,兩個女人迎麵而坐。
  無意識地攪著咖啡,安以若耐心地等待她開口。盛夏神情淡淡地看著她,忽然語出驚人,“你會離開他嗎?”
  離開?牧岩嗎?麵對這個頗帶挑釁的問題並沒有讓安以若情緒失控。她笑容有些淡,但仍堅定地說:“不會。”
  盛夏不了解她,當然不知道她對感情有多執著。盛夏聞言怔了怔,然後微微笑了下,思緒飄遠,漫長的十幾年歲月,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濃香嫋嫋中,安以若從盛夏口中獲知了牧岩與何書慧之間的一切。
  何書慧是個清幽若菊的女子,他們是彼此的初戀。怎麽說呢,其實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種。
  牧岩十五歲的時候何書慧搬進他所居住的小區。很巧的是,他就讀的中學就在她學校的隔壁。因兩家長輩是舊識,牧岩自然而然地帶著她上下學。後來他上了警校,她順利考進本市升學率最高的高中,他們之間的聯係開始靠通信維持。知道她踏進大學校門,他們才確立了戀愛關係。
  二十二歲的牧岩年輕衝動有幹勁兒,執行任務時胸口中槍,何書慧趕到現場,在他倒下時將他抱在懷裏,哭到暈倒。真正意識到他所從事職業的危險性,溫婉的何書慧一改常態,極力勸說牧岩退出警界從事穩定的工作,然而牧岩態度堅決死活不肯。這樣地僵持持續了半年之久,最後何家二老也出麵幹澀小輩間的感情之事。何父甚至直接找牧晟深談,希望能為他調動工作。牧岩怒極,與何書慧大吵一架,兩人情緒異常激動,終是不歡而散。後來何書慧以出國為砝碼做最後的抗爭,卻不料在去機場途中被向牧岩複仇的毒販綁架,當他趕到之時,她已中槍身亡。
  葬禮時,一襲黑衣的他在她墓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麵對何媽媽的打罵他默默承受。之後的一年是牧岩此生過得最渾噩的日子。他不肯回家,怕麵對父母;他喝酒,沒有節製;他訓練,發瘋一般。
  從起初的心疼到最後的憤怒,牧晟狠狠扇了兒子一耳光,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牧岩,你知不知道你為人子還有父母?你置我們於何地?難道你這樣書慧就能回來嗎?她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現在自責有人和意義嗎?如果你真愛書慧就抓住那個殺她的人,讓他得到應有的製裁!”
  滂沱大雨裏牧岩頹然倒下,病了足足七天,醒來後他脫胎換骨。痛苦的經曆將他打磨得日漸沉穩,經過近一年的追查,他親手擊斃了殺死何書慧的凶徒。
  那一年他去墓園看她,帶去她生前最喜歡的百合花,坐了一天沒說一句話。
  縱是萬語千言,如今也已是枉然。
  有時候,牧岩理智得令人費解,更令人心疼。
  之後的幾年裏,他被工作和訓練占滿。出來做臥底時出現過蕭然,在認識安以若之前,他的感情世界就像一張白紙,空空如也。
  那麽沉重的過往,很快就講完了。當然,後半部分是盛夏不知道的,出國多年的她自然不知道牧岩是如何掙紮著走到今天。她看到的,是他的遺忘,她知道的,是他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她並不喜歡這樣費盡心機的自己。可當回國第一天就在銀科大廈外碰到久別的人與安以若擁抱在一起,內心深處塵封的記憶被瞬間喚醒,潛意識裏的破壞性人格開始一點點暴露出來,她根本控製不住。每每見到安以若,她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死去的表妹。她愈發恨安以若,可以一遍遍地斃她本是完美的設計稿,借此宣泄心底沉鬱的情緒。
  可盛夏到底不是冷血,她內心深處比如何人都明白安以若是何其無辜,而她做的這些事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加醜陋,其實毫無意義。
  她累了,恨得累。
  想象著牧岩頹廢的樣子,想象著他如何一個人苦撐著從痛苦中走出來,安以若的心疼得厲害。她微微別過臉,將含淚的目光投向窗外,焦點在外麵不知多遠的山多遠的水。
  對於何書慧,他是深深愛著的,否則不會僵持了半年之久都沒有狠心地說出要分開的話,更不會經曆了長達七年的沉澱才走出陰霾。
  原來,冷靜沉穩的性格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在經曆過那一場痛徹心扉之後,他才變了。而他的心,更是曾經被鮮血洗禮過。
  驟然間,她已經分不清是在恐慌牧岩對何書慧的用情至深,還是更驚懼於與他的愛敵不過他們十幾年的感情。
  A城的夜色依然那麽璀璨,一盞盞路燈灑下暈黃的光,照射著空氣裏微浮的塵土。安以若狠力踩下油門,車子箭一般飛馳而去,瞬間湮沒在暗黑的夜色之中。
  城市的某些角落,充滿了誘惑。絮絮叨叨脆弱受傷的靈魂,在夜色與昏暗燈光的掩飾之下,縱情宣泄溫軟人性中狂野的一麵。
  安以若醉了,心智也變得模糊。
  她枕著胳膊趴在吧台上,遠遠望過去,單薄的身影悲傷而無助,與整個酒吧如火如荼的氣氛格格不入。
  手機不停地嗡嗡震動著,她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來,放到耳邊。
  “怎麽不接電話?在哪兒呢?”牧岩找了她幾個小時,去遍了所有她常去或可能去的地方,心急如焚,語氣便不自覺地嚴厲了幾分。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她突然就哭了,哽咽而破碎地低喃,“牧岩,我怕我再愛你,也敵不過你們十幾年的感情……”
  她似乎怕把握不住他整顆心,卻又忍不住心疼他多年來背負的沉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她那麽彷徨而無助。
  她的哭聲混雜著動感極強的樂聲,停在牧岩耳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抑鬱。他坐在車裏,心口一陣揪緊地疼,握住電話的手因太過用力骨節都有些泛白。勒令自己冷靜下來,他放柔語氣,“聽話,別哭了。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
  當牧岩以時速一百二的速度趕到“天籟村”酒吧的時候,兩個眼角眉梢帶著地痞流氣的男人正扶著安以若往外走,其中一個似乎欲伸手摸向她腰際。
  眼底驟然湧起怒意,火氣以迅雷之速直燒到腦門,哪裏還有理智可言。他一陣風似的疾步衝過去,揮手就是一拳,力氣之大令男人摔出三米之外。
  臨近的玻璃桌被撞翻,酒吧內驚叫聲四起。
  另一個男人即時發飆,將腳步虛浮的女人摟在身前,朝著牧岩叫囂。
  順手搶過身側大勵手中的資料袋,啪的一聲刮打在男人臉頰上,聲音沉冷地打斷他的話,“放手。”
  男人被扇紅了半邊臉,嘴裏還不示弱,“敢和老子搶女人……”
  話音未落,手中的女人被扯離了懷抱,同時,臉上狠狠地挨了一記重拳,隨後還沒等他爬起來,已被人揪住衣領提了起來,抬頭之時被牧岩冷厲陰寒的目光懾住,麵露驚色,“大,大哥……”
  “滾!”牧岩合了合眼,強壓下心口上躥的怒意,一把將他甩開。
  保安聞聲湧了上來,扶起被打的客人,語氣極為不善,“怎麽回事?你們幹什麽呢?”
  “警察辦案,所有人把身份證拿出來。”大勵正起臉色,將安以若扶回牧岩懷裏,即時亮出證件。
  牧岩攔腰將安以若抱起,徑自走出“天籟村”。到了外麵,她不安分地掙紮起來,牧岩由著她鬧,扶著她走到車邊。
  不知是微涼的夜風令她清醒,抑或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喚回了她殘存的意識,安以若分辨出身旁的人是牧岩。她仰起猶掛著淚痕的小臉,主動吻上他的唇,有些慌亂,有些急切。
  她需要證明,他就在她身邊,從來沒有離開。
  牧岩抱她更緊,緊到似要將她摟碎在懷裏,回吻中交織著憐惜、眷戀、以及銘心的愛。
  暈黃的路燈之下,一對戀人吻得旁若無人,纏綿入骨。
  後來他將她抱回公寓,進門後轉身將她抵在門板上,伸手撕碎她身上薄薄的衣裙,激烈渴切地吻過她每一寸肌膚,渾然忘我地糾纏著她,似是要與她結合到開荒地老,直到死去……
  各有一段過往的他們終於還是遇到了感情路上的第一波風浪。對於七年前發生的事,牧岩沒有更好的解釋。他想,安以若需要足夠的時間消化他的過往,如同他當年也用了很長很長的時候沉澱下沉痛的記憶。
  就在他們為愛情神傷的時候,A城有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一個月間居然發生三起命案,死者除了有兩名是吸毒者,居然有一名警員。
  牧岩一下子忙了起來。身為緝毒大人負責人,他介入案件之中,與專案小組配合,全力追查凶手的下落。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顧及著安以若的人身安全。在心裏開始有了某種猜測之後,他愈發注意韓宇庭的一切,尤其在與盛夏見麵時,聽她無意中說過一句“車禍之後他不隻樣子變了,連性格也變了,陌生得我完全不認識”後,他似是想通了什麽。
  這天從案發現場回來,牧岩再次翻閱著韓宇庭的資料。在看到他出車禍的時間時,腦海裏滑過某些片段,他自言自語道:“五月,又是五月……”
  五月裏,蕭雨被當場擊斃;五月裏,蕭然挾持了晨晨射傷了他;五月裏,安以若被顧夜綁至緬甸;五月裏,經過一場殊死搏鬥,他救出了安以若;五月裏,顧夜脫逃,至今下落不明。
  統統都發生在五月。
  合上資料,考慮再三後他給牧晟打了個電話,“爸,您能不能幫我個忙?”牧岩是很講原則的人,但他並不古板,當意識到有些事不是憑一己之力可以解決的時候,他知道該請誰出麵。
  “什麽事?”牧晟問。
  “我要申請將金鑰匙從上頭調出來,越快越好。”金鑰匙是極為重要的證物,上次從蕭雨身上搜出來後就交了上去,現在存放在警局證物室的保險櫃裏。牧岩去雲南的時候根本沒帶在身上,如果按正常程序申請,除了有充足的理由,更需要足夠的時間,可那個時候的他,連一天都等不了。
  “下班前把申請遞上去,程序還是要正常走。我會給你鄭叔叔打電話,等他通知你去取。”
  說完工作,牧晟看了看日曆,提醒道:“明天你媽的生日,晚上記得帶安以若回來吃飯。”
  忙得連生日都忘了。牧岩撫額,爽快地應下,“知道了。”掛了電話這才想起安以若去了外地,遲疑過後,撥通了她的手機。
  “展銷會結束了嗎?什麽時候回來?”他問。
  “明天還有一天,後天半天,晚上回來。”安以若那邊有些吵,她應該在會場,和他通著電話還不忘交代事情,“把白色綢緞的那件禮服掛出來,對,就是那件……”
  牧岩皺眉,想象她在現場忙碌的樣子,有些心疼,“別太累了,晚上早點兒休息。”
  她隨口嗯了一聲,猶豫了下,問道:“你,有事嗎?”如果沒有重要的事,他一般不會在白天給她打電話。她知道他最近為了查案作息時間有些混亂,加之她的工作忽然多了起來,忙得也沒顧上他太多,兩人倒是有幾天沒見麵了。
  扒了扒頭發,他說:“明天我媽生日,想帶你回家。”似是怕她拒絕,緊接著說:“你忙你的吧,等回來的時候再約時間見麵,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難聽出前一句裏隱藏的期待以及後一句裏隱約的失望,安以若心裏有點兒難過,正想說話又被助理打斷,“安小姐,盛總請你過去一下。”
  “晚上我再打過來。”牧岩準備收線,卻又被她叫住,“牧岩?”
  “嗯?”覺察到她的欲言又止,牧岩滿心期待地屏住了呼吸。自從知道了他和何書慧的事,安以若沉默了許多,似有若無的冷淡令他心急又無奈。此時握著電話,似乎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然而他能感覺到,默契依然存在。
  沉默了幾秒鍾,她輕輕地問:“案子有進展了嗎?”
  同樣經曆過感情傷痛的安以若在醉過鬧過之後依然保留了一份難得的理智,她正在努力地學習給予他初戀最大的尊重。牧岩何嚐不懂。
  微微彎唇,他說:“暫時還沒線索。”
  像是無話可說,安以若沒吭聲。牧岩也靜默了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柔聲曼語,“這兩天都在會場嗎?累不累?”
  “還好,有助理幫忙。你呢?”
  “我什麽?”他狀似不解,等待她的關心。
  “你,吃飯了沒有?”想問他好不好,想囑咐他執行任務時要小心,開口時卻變了味。
  吃飯?牧岩看了下時間,下午三點,她問的是哪一頓?
  無聲地笑了笑,他直言道出思念,“以若,我想你了。”想她孩子氣的撒嬌,想她純淨的淺笑,想她一切的一切。
  “嗯,我,知道了……”安以若簡直對自己無語,在說什麽啊,她最近都不太正常,這通電話更是糟糕透了。
  臉一下子燒了起來,也不等牧岩說話,她匆匆說道:“我去工作了。”然後咯的一聲,電話裏傳出忙音。
  牧岩怔住,她居然就這樣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清晨,牧岩接到專案組負責人的電話,驅車去了警局。
  “報告已經出來了。如你所料,子彈確實進行過特殊的打磨處理,大大減弱了殺傷力。否則依開槽的軟頭彈而言,進入人體後不可能隻造成穿透這麽小的創傷。”因為開槽,會在人體內開花或炸裂。
  “凶手有意誤導我們。”牧岩斂下眼,神情凝重,“不過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或許他是為了掩飾子彈的來源,卻偏偏給了我們提示。”大勵盯著報告,閑閑地接口,“如果不解剖根本無法發現體內存有子彈殘片,從傷口外觀看來會以為是普通的子彈。”
  牧岩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這種子彈什麽地方最常見?”
  大勵心領神會,咧嘴笑了,“我這就帶人去查。”
  連日來無頭緒的調查終於有了進展,法醫依照牧岩的推測對死者屍體進行了解剖,發現了子彈的不同之處。從警近二十年的江洪看著眼前俊朗的年輕人,眼裏滿是激賞。難怪如此重要的案子會讓輯毒大隊介入,他終於明白上頭的意思了。牧岩,果然不同凡響。
  忙了一天,傍晚時分牧岩與大勵一同回到隊裏。
  “想盡一切辦法找線人,不能讓線索就這麽斷了。”走進大廳,牧岩還在交代大勵。
  張恒見他回來,忙迎了上來,笑得神秘兮兮的,“大隊長,有人找你。”
  牧岩不解,正想問是誰,手機響了,便邊接電話邊三步並兩步上樓往自己辦公室走。
  牧晟似是有些不高興,電話裏的聲音很沉,“什麽時候到家?”
  看了下表,牧岩說:“七點之前。”還有二十五分鍾,換換衣服狠力踩兩下油門,時間足夠了。
  “安以若過來嗎?”牧晟怕妻子失望,忍不住提前問問。
  “她……”牧岩想說她出差了今天回不來,可推開辦公室門的瞬間,卻忽然怔住了。
  “大木?”半晌沒聽到兒子說話,牧晟的耐心被磨光了,沉聲叫著牧岩的小名。
  “啊,那個……”牧大隊長口拙地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趴在他辦公桌上睡覺的女人,說道,“我們一起回來。”
  牧晟滿意地掛了電話。牧岩走過去將安以若抱坐在腿上,親了親她的頭發,“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安以若累壞了,因為走得急沒訂到機票已經坐了一天的車。自然地抱住他的窄腰,她迷迷糊糊地說:“我先回來了。”明明就沒有想要故意冷落疏遠他,她又怎麽舍得他失望呢?
  心底湧起感動,牧岩在吻住她之前輕喃,“要是心裏不痛快打我罵我都行,別一個人憋著。”生怕她有心結,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如果不是真的愛,向來強硬的男人怎能如此放下身段。想到七年來他默默承受了多少壓力,安以若心疼得厲害,忍不住抱他更緊,在他唇齒間呢喃,“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以後有她陪在他身邊。
  愛的天空,將由他們共同撐起來。
  當牧岩領著安以若回到家的時候,牧媽媽已經準備了一桌子的美食。見到漂亮大方的兒媳婦,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拉著她的手一陣噓寒問暖,親熱得像是女兒回家一樣。
  “阿姨,今天是您生日,”入座前,安以若將一個包裝簡單雅致的盒子取出來遞到牧媽媽手中,微紅著麵孔說,“這是送給您的。聽說玉具有光電效應能與人體發生諧振,促進血液循環,我選了一隻手鐲,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牧媽媽眼裏盛滿慈愛的笑意,迭聲說道:“喜歡喜歡……”接到丈夫示意的眼神,她當麵拆開了盒子。
  安以若偏頭望了眼牧岩,而他正抿著嘴笑,似是無聲的鼓勵。她臉頰緋紅,將玉鐲戴在牧媽媽手上,大小正合適。
  席間,老人家不停給她夾菜,熱情程度超出想象,搞得牧晟和牧岩備受冷落。
  晚飯過後,牧岩隨牧晟去了書房。安以若邊幫牧媽媽收拾碗筷邊聽老人家講牧岩小時候的事。
  “別看他現在像模像樣的,小的時候淘起來像隻髒猴子。我早上才給他換好的衣服,放學回來跟掉泥堆裏似的。”牧媽媽輕輕皺著眉頭,嘴角邊卻噙著笑意。
  “他是不是特別皮?”安以若笑著問。
  “皮得要命,根本說不聽。”牧媽媽附和,忽然想到什麽又笑著說,“不過他怕你牧叔叔。有一回他和子越比賽爬樹,我喊了半天都不肯下來。後來他爸回來指著他說,給我下來,他嚇得差點兒從樹上掉下來,那樣子還真就是連滾帶爬的。”
  原來,他居然是個劣跡斑斑的人物啊。想象著牧岩爬樹的樣子,安以若失笑。她不禁想,人生是一本書,每一頁都留有成長的足跡,而牧岩這本書,值得她用一輩子的時間細細研讀。
  離開牧家之後,安以若和牧岩牽手步行著回公寓,這是自她知道他和何書慧的事之後第一次留宿在他這裏。
  淩晨時分,安以若忽然驚醒,牧岩扭開台燈將她抱進懷裏,“怎麽了?做夢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畏縮著抱緊他的腰,身上微微顫抖,開口時聲音帶著口腔,“好多血……”蕭然猙獰的臉,還有一張陌生的沾著血的麵孔不斷閃現,她嚇壞了,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被抽走。
  親親她沁出細汗的額頭,牧岩像抱著一個脆弱的嬰兒般將她摟在懷內,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柔聲細語,“別怕,有我在。”依然堅定的語氣,那麽熟悉,近在咫尺。
  一句“有我在”將多日來鬱積在心底的情緒發泄出來,安以若終於在他麵前哭了起來,眼淚滾燙地落在他胸膛上,止也止不住。
  “別哭了,我在,我在。”牧岩喃喃著哄她,雙眼裏的柔情蘊涵著滿滿的心疼。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後來更是抽出手使勁打他,巴掌一下重過一下地落在他身上,嘴裏不停地罵,“都怪你,都是你的錯。蕭然要殺我,盛夏針對我,為什麽啊,我愛你也錯了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們再相愛也抵不過你們十幾年的感情……她人不在了,我想爭都無從入手,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
  硬撐的堅強被瓦解,安以若將內心的軟弱毫無保留地展露在牧岩麵前。
  原來,除了心疼,她還怕他心靈走失。
  牧岩心裏難受得不行,不避不閃地任她打著,直到她哭得脫力。他心疼地摟緊她,俯在她耳邊,聲音沙啞得厲害,“傻瓜,你不需要和任何人爭。我很清醒,知道自己愛的是誰。”綿長地呼出一口氣,他堅定地說,“我說過,我會在你身邊。不會變,永遠不會。”
  感情道路上遇到風波是極為平常的事,很多戀人無緣走到最後,有時僅僅是因為一時衝動。所幸安以若與牧岩都是理智的人,他們懂得珍惜擁有,沒有過分糾纏已然遠走的過去,更沒有輕率地說出分開的話。
  一句“都過去了”為這場風波畫上了休止符。
  
  局外有局
  安以若醒來的時候,牧岩睡得正熟,柔軟的頭發散落在枕間,趴睡的姿勢宛如酣睡的嬰兒。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輕輕挪開摟在她腰間的手,她趴在床上望向窗外。
  外麵淅淅瀝瀝下著雨,滴答滴答輕敲著窗子,雨淚伴著細微的、似有節奏的聲響自玻璃上緩緩下滑。
  “最不喜歡下雨天了。”她幾不可聞地輕歎,歪著腦袋看著還在熟睡的牧岩,輕輕親了下他線條極是優美的下頜,然後重新縮進被窩裏躺在他身側,臉上帶著嬌憨又純淨的笑意,像是偷腥的小貓兒。
  不羈的臉龐上似有若無地漾起懶洋洋的笑容,閉著眼睛的樣子很是滿足,“有專屬司機還怕什麽下雨。”許是因為剛睡醒,聲音略顯沙啞,流淌入耳裏,讓人產生某種醺然的醉意。
  原來裝睡。惡作劇般揉亂他本就睡得很不規則的七彎八翹的頭發,她笑他,“整個就是一鳥窩。”
  “鳥窩就鳥窩。我今天還不管它了,就這麽上班去。”將她扯進懷裏,長腿半壓在她身上,他孩子氣地嘟嘴。
  她咯咯笑,扭動著身體企圖掙開他的鉗製,反被他抱得更緊,“別動,這樣很危險。”
  推搡著他,她耳際微微泛紅,轉移了話題,“明晚風行內部有酒會,你能來嗎?”她設計的“意”係列服飾銷售空前的好,按公司慣例盛夏安排了慶功酒會。
  “我不會跳舞,要是別人請你跳我會吃醋。”嗅著她的發香,牧大隊長沉聲抱怨。
  就猜到他不喜歡那種場合。可是,她想要他陪著。想了想,她一臉正經地說道:“你穿警服來,往我身邊一站,保證沒誰敢靠前。”
  他嗯了一聲,似乎對她的提意頗為滿意,然後輕咬了下她的肩頭,說道:“還得把配槍帶著,靠前者當場擊斃。”
  她失笑,抱住他的窄腰撒嬌,“那你別忘了啊,明天晚上八點半。”
  他哼了一聲算是答應,重歸於好的兩人又耳鬢廝磨了一會兒才起來。吃過早餐,牧岩送她去公司,下午的時候接到局裏打來的電話,開車去取金鑰匙。
  “牧岩,你知道這把鑰匙的重要性,千萬謹慎。”鄭局長頗有些不放心,再三囑咐,“顧夜是重犯,這是能引他出來的唯一砝碼。”
  牧岩接過鑰匙,放進專用的盒子裏,神情肅然地說道:“局長放心,我有分寸。”
  鄭局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注意安全,小心為上。”
  離開局裏的時候,雨依然在下,天與地之間被細密的雨點連接成混沌的一片,視線極其不好。牧岩仰頭,覺得灰蒙蒙的天空暗沉得有些詭異。將手中裝有鑰匙的盒子放在副駕駛座上,他啟動了車子。
  途中遇到紅燈,牧岩偏頭揉了揉眉心,抬眼的瞬間警覺地發現有輛金杯似乎始終跟在他後麵。他斂下眼,狀似調整座椅定睛望向車後鏡,蹙起了濃眉。
  當綠燈亮起,他沒有急著踩油門,而是緩緩打著方向盤。車子平滑地駛出去,似有若無地放慢了車速,謹慎地注意著後麵的情況。
  似是對他的“龜速”不滿,後麵有轎車按喇叭,然後與切諾基擦身而過超了過去。倒是那輛金杯自始至終不急不緩地與他保持些許距離,速度跟著慢了下來。
  故意繞了段路,依然沒有甩開隨在後麵的車子,牧岩凝結了眼神,已經可以確定金杯車是衝他而來。邊注意路況邊戴上耳機給大勵打電話,“東太大街西段,立即派人增援。”不可能隻是跟蹤這麽簡單,他猜測著他們很快就要動手,那麽隻有僻靜的街道,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電話掛斷的瞬間,後麵的金杯忽然直追而上。牧岩握緊方向盤,猛地向右側駛去,以迅雷之速超越前麵的車子,有驚無險地避開第一次有意的碰撞。
  透過倒車鏡,他看到轎車車尾被金杯刮到,車子打滑,衝上了人行道,撞到路邊的樹幹上。
  唇角抿成一線,他摸出腰際的配槍握住。
  牧岩心念急轉,眼底鋒芒畢露。他踩下油門,車子以驚人的速度衝出去,直奔東太大街西段。
  金杯鍥而不舍地追趕,有些慌不擇路,連連撞到路上其他車子。與此同時,有子彈連連射向牧岩的車胎。
  遠遠看見大街西段似是已被封鎖,在極短的時間內布上路卡。牧岩擰眉,腳下一鬆,車速慢了下來,刹那間車尾被金杯狠狠撞了一下。
  濃眉擰緊,他狠踩住油門,迅速與金杯拉開距離,然後又突然踩下刹車,跳下車的瞬間迅速轉身,雙手握槍,跨立在街道中央。
  雨霧裏,他微眯雙眸,食指一勾,冷光一掠而過,子彈飛馳向卡車的風擋玻璃。
  “嘭!嘭!”連續兩聲槍響,玻璃被穿透打碎,七零八落地掉下來,金杯司機被當場擊中,是生是死,暫無法判斷。車子歪斜著衝上道沿才停下來。大勵帶人迎上來的時候,金杯後座車門自裏被拉開,瞬間衝出四人,手上握著的,居然是單兵連發槍械——衝鋒槍。
  “別過來。”牧岩厲喝,眸光驟然變冷,顯然沒有料到他們有如此的重型武器。
  話音未落,腳下快移,他急速轉身,衝到切諾基車門處,霍然握緊了手,迅速尋找伏擊點,眼中驚騰起怒意。
  太快了,比他預想的要快了很多。幸好增援及時趕到,否則他根本脫不了身。丟了金鑰匙又送了命,他還真是滿盤皆輸。
  衝鋒槍不但有較高的射速,火力更為猛烈,車門霎時被掃出一排洞。牧岩隻覺手臂一陣酥麻,太過直接的刺痛感令他的手腕微微動了一下,又極快地收緊了指關節。
  “頭兒!”大勵帶著幾名訓練有素的警員就地翻身一滾,隱藏在車子後麵,連連射擊掩護他後撤。
  四名黑衣人明顯也是受過專業訓練。他們動作敏捷地避開警方的射擊,兩人打前鋒,兩人向牧岩的車子逼近。
  牧岩背靠在車身上,朝著隱在警車後麵的大勵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掩護他帶著警員散開試圖將黑衣人包圍,然後雙手握槍舉在耳側,犀利的目光掃過四周,在車鏡中看到右側有人接近。
  空中流動著暗沉而有危險的氣息。牧岩凝神,深沉的目光直視前方,忽地翻轉身體,趴伏在地上,朝著側前方精準地射出一槍。
  事實上隻是一個瞬間,隨著一聲痛呼,子彈穿透腿部血肉,不遠處有人頹然跪倒在地。與此同時,其中一名殺手大力朝著他這邊拋出了什麽。
  牧岩愕然,來不及搶回車座上的金鑰匙,忙沉聲喝道,“全部趴下。”
  砰!
  世界被驟然間擾亂,劇烈的爆破聲,飛竄而起的火焰,灼人的熱氣瞬間吞沒了一切。
  轟隆的巨響刹那間響起,震聾了耳膜,震碎了神經,震翻了整座A城。深霧籠罩著這座幾分鍾前依然寧靜祥和的城市,眨眼之間,腳下的土地似是都在搖晃。
  當濃煙散去,視線恢複,被炸得變形的切諾基裏哪裏還有金鑰匙的蹤影。
  牧岩的眸子凝成暗沉的黑色,深不見底,臉色暗得像是密布了陰雲的天空,神情峻寒。
  收起配槍,自警員手中拿過對講機,他冷聲命令已驅車追出去的大勵,“全力追捕。”語落之時,對講機被他狠狠擲於地上,摔了個粉碎。
  在第一時間向上級領導匯報完現場情況,切掛電話之時,牧岩深濃的劍眉蹙起,雙目之中滑過冷寒的淩厲,唇角抿成一條線,右手緊握成拳。
  滂沱大雨裏,一抹挺直的身影僵立在街道中央,雨水順著他剛毅的下巴滑落在腳下。牧岩合了合眼,再睜開時,眼眸迸射出懾人的寒光。
  “顧夜!”他沉聲喚出那個名字,慣有的冷靜與漠然褪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肅殺與冷絕。
  老天果然吝嗇,甚至不肯給他再多一點兒的時間,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耗光了他最後一絲耐性。
  牧岩被子彈擦傷了小臂,沒有傷到骨頭,算是皮外傷。包紮好傷口後從醫院直接回了隊裏,召開緊急會議部署下一步工作。
  “金杯車的司機死了,身上有八處中槍。”大勵將從現場獲知的消息帶回來,“四名凶手三名脫逃,一名當場死亡。”就在車子被爆的瞬間,三名黑衣人不止帶走了金鑰匙,也將司機和受傷的同伴殺了。
  牧岩靜默,眼中有深沉的裂痕,良久之後,抬眼看著大勵,“依然從他們使用的武器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或許,這幾樁案子有什麽共通之處……”
  這時,外麵傳來聲響,“你不能進去!大隊長在開會……”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被人大力撞開。門口,安以若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裏,含淚的眸光投向牧岩,有擔憂,有心慌,還有深深的恐懼。
  那麽重大的爆炸案,轟動了整個A城,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因為打不通他的電話,才顧不得想太多,她直接就衝到了隊裏。
  “大隊長,她……”新來的警員並不認識安以若,生怕牧岩發火。
  屋子裏的男人們紛紛看向安以若,一片靜寂。
  大勵揮手製止警員的話,以目光詢問牧岩的意思。
  “帶她去我辦公室。”牧岩沒有起身,看著安以若輕輕點了點頭。
  安以若咬著下唇,抬手揉了揉眼睛,轉身的時候腿還有些抖,是被大勵扶出去的。
  會議被打斷後又繼續,直到八點多才結束。牧岩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安以若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抱著膝蓋,頭垂得很低。牧岩知道,當人心裏極度恐懼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用這種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他抬手按開燈,走過去將她摟進懷裏,柔聲細語,“別擔心,隻是小傷。有平安符護著,怎麽會有事呢,嗯?”昨天是牧媽媽的生日,安以若除了給老人家準備了手鐲作禮物,晚上的時候將出差時為他求的平安符掛在他脖子上,她說:“身為人民警察的女朋友我感到很驕傲。不過答應我,要平平安安的,我想我們永遠在一起。”沒想到才一天不到的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
  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下擺,安以若像孩子一樣偎進他懷裏,好半天才低低地說:“是顧夜對不對?他回來了。”
  安以若太敏感,當看到報道中提到凶徒從牧岩手中劫走作為證物的金鑰匙,她就猜到了。
  牧岩僵了一下。
  接著,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問:“怕嗎?”
  原來還隻是猜測,當發生了今天的一幕,牧岩已經可以確定顧夜是真的回來了。然而他現在沒有證據奈何不了他,唯有指示大勵朝著另一個方向去查。隻是他想,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安以若沒有哭,在他懷裏點頭又搖頭,良久之後,她突然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韓總就是顧夜。”
  黑夜裏,沒有光。
  牧岩站在落地窗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打火機。跳躍的火苗照亮他完美的臉部輪廓,將滿腹的心事映得愈發明顯。
  良久之後,他扒了扒頭發回房躺下,借著淡淡的月光,望著壁頂不說話。
  身側的嬌人動了動,輕輕趴在他胸口上,貓兒般往他懷裏蹭了蹭。緊繃的線條緩和下來,牧岩抽回枕在腦下的左手搭在她纖細的肩膀上,默不作聲。
  安以若的眼睛濕了,摸索著握緊牧岩的右手,下一刻,已被他反握住。
  一隻大手握著一隻小手,交握著一份外人不得而知的沉重。
  寂靜的夜,伴著無聲地沉默,兩個人,兩顆心,堅定地係在一起,似是無人無力能夠分開。
  從那一夜起,被鮮血洗禮的歲月就此拉開序幕。當一切歸位,他們才恍然驚醒,原來,人生是一場沒有規則的遊戲,生與死,都在刹那之間。
  夜,再漫長,也會過去。
  生活,還得繼續。
  世界被打亂了節奏,安以若到底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卷進這一場風波之中。她不再拒絕任何應酬,不著痕跡地增加與韓宇庭相處的時間,謹慎地與他拉近距離,讓牧岩有更多的機會約盛夏見麵,從側麵獲取某些他想要的消息。他們各自忙碌,連見麵的時間都沒有。然而沒人發現,安以若身邊已被悄無聲息地安排了警衛,負責二十四小時保護她的安全。
  轟亂的世界表麵上維持著無波無瀾的狀態,唯有局中人緊繃著的心弦絲毫不敢鬆懈。
  緊張持續了半個月,安以若有些沉不住氣,晚上見麵的時候她問牧岩:“他拿了金鑰匙為什麽不動手?我該怎麽辦?”
  牧岩摸摸她的頭發,“你別急。我弄丟了金鑰匙是眾所皆知的事,他不會傻得這麽快就動手去銀行開保險箱,他也會怕。”
  “可是他一天不開保險箱我們就證明不了他的身份。”
  “國內所有銀行都查不到他開辦的保險箱業務,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在法國辦理的。”否則顧夜不會在去年出事後逃去了那裏,牧岩覺得巴黎或許是他的另一處根據地。
  法國?安以若恍然大悟,望著牧岩,她一字一字地說:“他想帶我走。”
  為她布菜的手僵了一瞬。
  牧岩抬眼,深沉的目光定格在安以若的臉上,“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早就提過這個月讓我和盛夏去巴黎看時裝展,我當時答應了的,後來出了這些事我就和他建議換別的設計師去。”回想韓宇庭當時驟變的神色,安以若愈發可以確定他是想帶她走。
  牧岩沉默,伸出手握住她的,不容反駁地說:“不能去。”
  不去?如果她不去,他會不會像上次那樣綁了她?安以若默然,覺得此時好被動。
  “以若!”半晌沒有聽到她的回應,牧岩沉聲,他要她肯定地回答。
  “好。”靠進他懷裏,她輕聲允諾。
  事情的發展開始一步步偏離軌道。韓宇庭始終沒有要出國的打算,像是要把金鑰匙爛在手裏。沉穩如牧岩也開始變得急躁起來,所以當接到千裏之外的那通電話時,他明知是圈套,明知是調虎離山之計,依然決定要走。隻不過臨行前,他覺得有必要把戲份做足。
  然而,見到安以若的瞬間,他心底莫名湧起不安,忽然不想按計劃繼續下去了。萬語千言哽在喉間,他好半天說不出話。
  安以若正要陪韓宇庭去見客戶,見他旁若無人地握住她的手不放,不解地問:“怎麽了,有事嗎?”
  牧岩收攏手臂,將她擁進懷裏,緊緊抱住。
  在牧岩抱住安以若的瞬間,韓宇庭微微別過臉,眸色驟然變深。
  “牧岩……”她低低抗議,不解他為何會有如此反常的舉動。
  迅速平複了情緒,牧岩鬆開她,笑了,“馬上要去機場,過來看看你。”
  機場?這個時候他要離開A城?
  安以若訝然,“要去哪兒?”
  “雲南。”
  “雲南?”
  定睛看著她,眸底滑過複雜,牧岩沉聲道出原因,“蕭然的墓被人無端炸毀,我要過去看看。”安以若抬眸時望進牧岩眼底,那一閃而逝像是暗示的光芒,讓她下意識地微微蹙眉。怔了怔,似是領會到什麽,安以若在驚愕中回神,“你說你要去雲南是因為她的墓被人炸了?”她似有若無地提高了音量,仿佛不可置信。
  牧岩點頭,淡聲解釋,“最近幾宗案子太詭異了,現在還把販毒案中的重要證物和蕭然牽扯進來,我想這一切或許是有關聯的。你知道案子一直沒進展,所以我想……”
  “換別人去。”安以若冷冷地打斷他,異常尖銳的語氣令韓宇庭都忍不住轉過頭來。
  四目交凝,牧岩漸漸擰緊了眉頭,似是被磨光了耐心,語氣堅決地道:“案情我最了解,必須我親自去。”
  “我說換別人去。”安以若抽回手,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傷還沒好,所以換別人去。我不希望你為了她離開我身邊。所以,換別人去。”
  “以若。”牧岩強硬地重新握住她手腕,似是顧慮到有別人在場,斂下眼沉聲說,“過來我跟你說。”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安以若猛然甩開他的手,“你隻要告訴我是非去不可,還是留下來。”
  望著她倔強的臉,牧岩不知還能說什麽。經過幾秒鍾的沉默,他收回目光,再沒勇氣多看她一眼,隻一眼,他就會改變主意。於是,他用行動告訴她他的選擇。
  在他轉身的瞬間,安以若的腦海裏像過電影一樣滑過某些片段,蕭然瘋狂的愛,何書慧的一往情深,盛夏刻意的破壞和針對,一幕一幕,絞痛了她的心。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她聽見自己蒼涼的聲音,“牧岩,你要是去了,就別再回頭找我。”戲份中摻雜著外人不得知的擔憂與恐懼。安以若哭了,淒涼傷心的淚一滴滴落下來,語音哽咽。
  牧岩停下腳步,僵在原地,許久許久,久到連韓宇庭都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可他卻隻是留給她一句“等我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他們的視線。
  那個瞬間,韓宇庭的臉色微微變了。他看著安以若默然地站在原地,眼淚流得一臉都是,順著下巴落在手背上,終究沒有說話。
  臨上飛機前,牧岩打來電話,安以若握著手機,隻是沉默。
  電話就這樣接通著,始終無聲,直到掛斷。
  此時的他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接下來的路需要一個人走。他們無聲地囑咐對方,平安,平安。
  牧岩走後,安以若的消沉被韓宇庭不動聲色地收進眼底。他站在落地窗前沉思,目光透過層層街景不知落在何處,唯有眼底的疑慮愈來愈深。
  五天後,大勵衝到“風行”,帶來牧岩失蹤的消息,“頭兒去蕭然墓地的時候被伏擊,下落不明。”雲南那邊打來電話,說是根據周圍樹幹上的子彈判斷,牧岩失蹤前與人進行過激烈的槍戰,生還的可能性極小。
  安以若怔了幾秒,隨後臉色霎時變白,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右手死死抵在胸口,覺得有千萬根針直刺向心髒,瞬間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看著她頓時失去血色的臉,大勵欲言又止,安慰的話到底硬生生地哽在喉裏,隻是握緊了拳頭,靜立在她身邊。
  當天夜裏,安以若發起低燒,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有些神智不清。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牧岩失蹤的第三天。
  韓宇庭來看她。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像個布偶一樣推動了原本的光采。
  望著她絕望而空洞的眼神,韓宇庭終於有了決定,開口時聲音淡得毫無溫度,“後天就是時裝周了,我讓秘書訂機票我們明天過去。”見她終於肯轉過頭來看著他,狀似關心地輕責道,“別和我說你要去雲南,要知道你根本幫不上他任何忙。”
  他終於肯走了嗎?看來確實是非要帶上她不可。安以若默然,悠悠閉上眼睛,將深心處翻湧的情緒封存起來。已經這樣了,她再無所畏懼。
  以為她在拒絕,眸光閃了閃,韓宇庭急切地說:“他是你男朋友,除了了解還應該對他有信心。身為警察,他有能力保護自己,你在這兒著急根本於事無補,還不如照顧好自己等他回來。”
  病房裏有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可依然掩蓋不了他身上特有的氣息,淡淡的,似有若無的青草香,那麽陌生,又有些熟悉。安以若翻了個身背對他,睜開眼望著大理石地麵,覺得大家都是天生的演員。
  一切好像還在計劃之中,一切,似乎已經脫離了控製。
  眼前的路隻剩一條,除了朝前走,安以若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夜幕降臨之時,安以若去了牧岩的公寓,在為他整理房間時,無意中發現書桌的抽屜裏放著一本筆記本。她翻開,看到上麵寫著一行字,“不知不覺,不可或缺。請等我。”落款時間是去年的五月,她被顧夜綁架之後的那幾天。
  抱著筆記本,安以若滑坐在地上,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她不知道決定是對還是錯,她隻知道如果她堅持不去巴黎韓宇庭似乎就不會離開A城,那麽一切就隻能在原地打轉。此時,她已經被逼得無路可退。
  離開牧岩公寓的時候已近淩晨。回家時發現客廳裏居然有兩位意外之客,待看清來者何人,安以若訝然,“牧叔叔?”
  六個小時後,嘴角噙著笑意的韓宇庭與神色在蒼涼中透著奇異平靜的安以若同時現身國際出發廳。
  安檢口外,隱在人群之外的男人盯著那抹嬌弱的身影急急撥通了一個號碼。接通後,他明顯頓了頓,“他們拿的是英國護照,隨時可以離境,是不是真的讓她走?”最後的機會,隻要電話那端的人說不,他無論如何都要攔下她。
  胸口的緊窒感猶如一張無形的網,束縛了他的手腳,甚至是思想,眸底透溢出無聲的掙紮。良久之後,就在這邊的人決定攔下安以若的時候,電話突然掛斷。
  邁出的步子乍然收住,男人握緊了拳,眼睜睜看著安以若隨韓宇庭緩緩走入安檢口。
  飛機起飛的瞬間,安以若蜷起右手,將小手指上那道淺淺的傷痕握住了掌心之中。
  到了巴黎,安以若格外安靜。她步步謹慎地跟隨在韓宇庭身邊,生怕他離開她的視線,隨時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然而五天過去了,時裝秀看了一場又一場,除了對她異常體貼之外,他毫無異樣。
  世界陡然間平靜得令人膽戰心驚。安以若緊張而又謹慎地接了一通意外的來電之後,她抓起包行色匆匆地往外走,可推門的瞬間,又霎時僵住。
  韓宇庭倚站在走廊裏,語氣溫和,“要出去?”
  勒令自己鎮定下來,她微微一笑,輕聲說:“睡不著,想出去走走。”
  淺淡的微笑是她情緒最好的掩飾,此刻的她根本不知道這樣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已被人看穿。
  他彎唇,笑意停留在嘴角,“天晚了,女孩子家出去不安全,我陪你。”
  “怎麽好意思麻煩韓總,我……”
  目光鎖定在她臉上,韓宇庭沉聲打斷她,“不麻煩,剛好我也失眠。”語落之時,他斂下眼,默然轉身。刹那間,溫和的神色褪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足以令人凝凍的冷寒。
  眼前的情勢哪裏容她退回去,隻好緊抿著唇,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
  透明的梯壁上反射出他的麵無表情,安以若握緊的手已沁出了細汗。垂下雙睫,她在心底無聲歎息。
  出了酒店,他們沒有坐車,而是一路沉默地散著步。直到他停下來,安以若才發現他們來到了音樂噴泉邊。
  記憶被拉回一年前,她記得顧夜曾告訴她,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在噴泉邊,隔著水霧,他與她迎麵而立。然後,他深深愛上她,而她,全然不記得他。
  激昂的樂聲響起,水珠有節奏地跳躍起舞,拋灑出完美的弧度,微濕的空氣噴拂在臉上,似是誰的眼淚在飄落紛飛。安以若專注地看著,心底浮起不祥的預感。
  忽然被人握住了手,冰涼的感覺讓她怔忡了幾秒。偏過頭,她看到韓宇庭英俊的臉,聽見他無奈的說:“以若,為什麽騙我?為什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和別人公平競爭的機會。”
  望著他暗沉的眼睛,安以若默不作聲。
  五指收攏,將她柔軟的手死死握在手中,韓宇庭臉上透溢出痛苦的神色,“我都聽見了。”原想叫她出來散步,抬手按門鈴的瞬間,隱隱聽到她說,“這個時候離開不是前功盡棄了嗎?或許他明天就會帶著金鑰匙去銀行也說不定……”
  聽到這裏他電光火石般明白了什麽。夢在頃刻間被輾成了粉沫,飄浮在空氣中,渺小得肉眼根本看不到。無聲地將額頭抵在門板上,他的心疾速下沉,下沉……
  立在風中怔怔望著眼前氣質卓群的男人,陌生的麵孔,熟悉的眼神,她終於確定了心中的猜測。多日來蟄伏在心底的恐懼莫名散去,她居然笑了,像是談論天氣般神情自然地開口,“原來真的是你。”
  腳邊,清風打著卷兒,絞起幾粒微塵。
  時間就此定格,他握著她的手站在噴泉邊,四目交凝,隔著無法逾越的山長水闊,殘存的最後一絲縹緲的希望被無聲擊碎,七零八落,無從黏合。
  他低下頭,無聲笑了起來,三分蒼涼,三分苦澀,以及三分狠絕。
  “以若,為什麽你一定要這麽聰明。如果你可以笨一點兒,會很幸福。”聰明會害死她,哪怕他依然有些不舍,卻也容不得別人觸及那條底線。
  安以若靜靜望著他,目光如月光一般,“幸福與聰明或愚笨無關。對我而言,牧岩就是我的信仰。”沒有了信仰,她根本活不下去,那幸福從何而來。
  聽著她柔柔的聲音,疼痛浸濕了男人的雙眼,恨不得握碎掌心中的手,他有了殺人的衝動。至今為止,他隻殺過一個人,為眼前的她。
  遇上她,亂了他的生命,她是他的劫,他,在劫難逃。
  然而,如果她現在肯放棄些什麽,還會不會是他心愛到想相守一輩子的人?
  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合了合眼,將矛盾與換氣掩去,“我試著以一個普通男人的身份走進你的生活,為什麽這樣都不行?”心中的絕望如水暈般漸漸擴大,唇裏逸出的是他破碎的疑問。當他死裏逃生,當真正的韓宇庭因車禍死去,當那張原本美麗的臉不得不因為被狼咬傷而接受整形手術最終成為別人的替身,支持他挨過漫長八個月的,是她。
  他以為換個身份,以全新的麵孔走進她的生命,結果會是不同的。
  原來都一樣,都一樣。
  顧夜不知道,在這一場愛裏,他注定是飛蛾,要被他焚燒殆盡。
  他精心策劃著一切,將韓宇庭的未婚妻盛夏變成他的一顆棋子。隻是人算不如天算,安以若與牧岩的感情比他想象中的堅定。於是,他瘋狂了。他慌不擇路地想攪亂牧岩的生活,挑釁般轉移牧岩的注意力,甚至自以為天衣無縫地搶回了金鑰匙,瞞天過海地將她順利帶離A城。到頭來,局中有局,他也陷入了別人的局裏,而引領他走進泥沼的除了執念還有他所愛的女人。
  當他派人炸毀了蕭然的墓,他就賭牧岩一定會去。結果如他所料,牧岩果然去了雲南,與他買通的殺手激烈地交火,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之下滾落山崖下落不明。緊接著安以若病倒了。觸到她絕望空洞的眼神,再將牧岩離開前與她告別時的不歡而散結合起來,他終於相信時機到了。然後他終於開口將她帶離A城,以為即使得不到她整顆心,也有機會將她囚禁在身邊,直到死。
  一切都在計劃內,唯有人心難測。
  哪怕沒有與牧岩相愛,顧夜也終究不是安以若的歸宿。
  或許,相識的最初,已然注定了今日無法成圓的結局。
  “費盡心機的愛無法長久,心心相印才是廝守一生的條件。”她說得那麽平靜,神色幾乎看不出一絲波瀾,如止水一般。
  “以若,我現在是韓宇庭,你們沒有辦法。”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死了,包括整形醫生與護士。
  “我們確實到現在為止還找不到可以證明你身份的證據。”所以才不得不忍到此時此刻,“可你拿回了金鑰匙,早晚要用。”隻要他去銀行開屬於顧夜的保險箱,牧岩就會動手。
  “如果我一輩子不開呢?”眸光漸漸淩厲,冰冷淡漠的表情浮上臉龐。
  “你不會。”她斷言,眼底毫無懼意。
  “這麽確 定?”蘊涵痛苦的眼眸瞬間變得犀利無比,漫過迫人的戾氣。
  望著他如鷹般銳利的目光,她從容地說:“是。”
  “為什麽?”
  “因為你是顧夜,不會放棄曾經擁有的一切。”
  顧夜自嘲狂妄地笑了,笑容裏帶著幾分狼狽與狠厲。笑夠了,他說:“看來你很了解我。”
  “了解你的是牧岩不是我。”在金鑰匙被搶的那天,她與牧岩談了很久,牧岩說過,“毒品交易與其他生意沒有任何不同,那個圈子照樣講究信譽兩個字。顧夜這個名字代表的是顧老爺子幾十年來積累的信譽,道上人信的是他顧家。所以,在他的麵容和身份都變了的情況下,他必然要取出可以證明他身份的信物,否則根本無法立足。他不會笨得要從頭再來,而那麽重要的東西一定是鎖在保險箱裏。”
  冰寒徹骨的聲音空幽地響起,他說:“即使他沒死,這次也救不了你。”
  安以若深深吸了口氣,竭力使聲音平穩,“上次可以,這次依然可以。”她當然知道牧岩活著,人戲再深,對於愛人,他們之間依然保持著難得的默契。盡管她並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在伏擊中受傷,她卻堅信,他肯定有所準備。
  顧夜突然仰天笑了起來,笑聲帶著疹人的陰寒,俊美的麵容變得扭曲,“上次是我舍不得殺你,這次不同。”決絕狠戾的眸光定格在她臉上,森冷至極的話凍徹人心,“安以若你記得,我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那麽決絕。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瀝瀝地飄下細雨,明明是萬物複蘇的季節,卻暗沉得令人看不到絲毫希望。
  安以若到底沒能在事發前脫身,之前與大勵聯係的手機被顧夜自十六樓扔了下去。
  第二天,他獨自一人去了銀行,用金鑰匙打開保險櫃取出那枚代表他身份的印章。
  當安以若看到拇指大的玉石印章放在顧夜手中,她愕然。
  為什麽牧岩沒有動手?錯失了在銀行抓他的最佳時機,要如何將他繩之於法?
  眸光燃起不屑,顧夜譏諷,“錯過了機會,他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安以若抬眸看著他冷寒的笑臉,抿緊了雙唇。
  敲門聲響起,單一走進來,恭敬地朝著坐在沙發上的顧夜鞠躬,“少爺,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會讓他看著你如何粉身碎骨。”冷笑狂放不羈地回落在房間裏,斬斷對她的最後一絲癡戀。
  此時此刻,無所愛,唯有恨。
  傍晚時分,安以若身上披著寬大的男式風衣,被顧夜帶離酒店。
  她不知道此時身在何方,潮濕陰冷的空氣圍繞在鼻端,讓她幹嘔不止。她的眼睛被蒙住,摒息注意著外麵的動靜。聽到顧夜以流利的英語與人對話,當她反應過來他們正在進行毒品交易,似是有些明白牧岩的意思,然而也在刹那間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淚無聲地滑出眼角,她輕不可聞地喃喃,“牧岩……”
  那麽軟弱。
  她到底隻是個女人,盡管很勇敢,依然會害怕。
  周圍有片刻的靜寂,緊接著被刺耳的槍聲打破,連發射出的子彈夾雜著冷風橫掃過耳際。安以若忽然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置身何處的錯覺。她想站起來,可腳下一軟,又重重摔了回去。
  世界轟亂起來,槍聲,打鬥聲,咒罵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當聽見厚重的大門外有人喊話,安以若恍然大悟,居然是警察冒充了買家引顧夜出麵交易。
  短暫的怔忡過後,顧夜的情緒忽然失控。他舉槍朝著地麵連連射出幾槍,低吼道:“不可能。怎麽會是警察?”策劃了半年多的交易就這樣毀了,他再無翻身的機會。他如墜深淵,渾身冰冷徹骨。
  “少爺,不要再管那個女人,我們趕快走,或許還有機會。”單一畢竟是跟著顧老爺子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很快就冷靜下來。
  “機會?”顧夜憤然甩開他的手,譏諷道,“我顧夜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如果真的得不到,我也要親手毀了她,不允許任何人占為己有。”什麽都沒有了,東山再起談何容易?他要殺了牧岩。即使與他計劃的偏差太多,時間不對,地點更不對,他也要賭一把。
  上次雲南時他敗在了輕敵上,或許這一次,他依然犯了同樣的錯誤。隻是此時,他渾然不覺,理智已被牧岩縝密的計劃磨光殆盡。
  鬼魅的冰眸盯著身側的安以若,孔武有力的手臂將她狠狠摔倒在地,隨即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抓起她的黑發,強行抬起她低垂的頭,“為什麽他能找到這裏?你做了什麽?”
  “唔……”安以若痛苦地掙紮,嘴裏吐不出半個字。
  “我不相信會毀在你手上。”抽走塞在她嘴裏的布,扯下她眼前的屏障,眼底狂野的恨意愈發凜冽了幾分。
  揮手示意手下散開,他大力將安以若提起來,發出震耳的低吼,“牧岩,我給你一分鍾的時間進來,否則我就殺了她。你可以不信,我們賭一賭,我會讓你連她的屍體都見不到。”
  纖細的肩膀被男人有力的捏住,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捏碎。身體的疼痛讓安以若喪失了語言能力,她隻能大口地喘著氣,臉色煞白。
  一秒,十秒,三十秒,五十秒……
  “牧岩,最後十秒,如果你不進來我就引爆炸彈,你連她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不給他絲毫布置的時間,顧夜步步緊逼。
  倉庫大門由內霍然打開。身穿深色特警服,腳下踏著軍靴的男人毅然立於外麵,眼眸凝成暗沉的黑色,迸射出懾人的烈茫,神情冷厲莫測,開口時聲如寒冰,“顧夜,你敢碰她,我讓你挫骨揚灰。”狠決的語氣,峻寒的神情,令人生畏。
  看見他的瞬間,安以若刹那軟弱下來,眼淚不受控製地迸濺下來,霧靄淒淒地望向他,淚光顫人心弦。
  他來了,就站在她麵前,正在警告欲傷害她的男人。
  安以若的眼淚,滾滾而落。
  戲很快就要落幕了,他們再也不必假裝得如此辛苦。
  同樣的人,同樣的對峙,已經說不清誰是誰的劫了。
  冰冷不羈的笑聲回蕩在頭頂,漸漸收斂笑容的顧夜望著眼前線條失去柔和的臉,冷聲道:“挫骨揚灰?這正在我要送你的大禮。”手上加重力道,狠狠扯拉著安以若的頭發,“進來!否則我馬上讓她死。”
  “不要……”淒厲的喊聲回蕩在屋頂,安以若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朝著外麵的牧岩哭喊道,“別進來,裏麵有炸彈……”
  倉庫裏暈黃的光混著清冷的月光投射在牧岩的側臉上,臉龐冷峻肅殺,夜一樣深邃的黑眸滑過鋒利寒芒,迸射出森冷的狠絕。
  氣氛驟然凝滯。幽冷淒然的夜,兩個男人對峙的目光愈漸淩厲,森冷的氣息迅速洶湧擴散,漫溢在廢棄的倉庫上空。
  眉峰蹙起,凜然的殺氣蘊藏其中,牧岩深呼吸,緩慢而又堅定地走向顧夜。
  他們之間,已開始最後的較量。
  厚重的門在牧岩身後緩緩關啟,阻隔了持槍留守在外麵的警察的視線。他們隻聽到裏麵霎時傳來沉悶的槍聲和激烈的打鬥聲。
  四名黑衣人同時圍攻牧岩,似是知道他手臂的舊傷未愈,出手狠辣至極,招招可取人性命。牧岩身手敏捷而利落,他迅速抬腿,狠力踢開左手邊企圖攻擊他的男人,握槍的右手高高舉起,落下之時毫不留情地以槍托砸在被左手抓住肩膀的男人的太陽穴,彎身避開背後偷襲的同時,迅猛地揮出一拳,硬生生砸在前麵男人的臉上。
  室內一片混亂,安以若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抹深色的身影,看著他手腳迅猛地進攻,隨著一個力道強勁的回旋踢,將最後一個站著的男人踢倒在地。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四個男人已被放倒在地。比拳腳功夫,實戰經驗豐富的牧岩明顯占了上風,如果不是以一敵四,他可以更快地製伏他們。
  眼角的餘光瞥到顧夜舉起了槍,牧岩急速轉身閃身在貨物之後,就地翻身一滾,找準伏擊點,食指一勾,眨眼之間,地上躺著的四個人,槍槍斃命。與此同時,肩胛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在他凝神開槍射殺別人的時候他被顧夜的子彈射中。
  刺目鮮紅的血自身體裏汩汩流出,潮濕的倉庫裏蔓延著濃重的血腥,空氣中夾雜著硝煙的氣味撲麵而來。安以若再也承受不住,俯身嘔吐起來。
  激流翻騰的血液霎時沸騰,牧岩隱在貨物之後,槍口對準了顧夜。正欲勾動手指的時候,忽然見他猙獰一笑,手上施力,將安以若拉至身前。
  暗沉的眼眸愈發冰冷,牧岩收手不及,強自調轉槍頭,子彈終於射偏,有驚無險地擦過安以若的身側。
  額際驚出冷汗,眉眼驀然暗沉,牧岩驚覺,此時的顧夜不同於一年前對峙的男人。他瘋了,再不會顧及安以若的安危。有了這一認知,眼眸之中透溢出寒凍的怒火,下意識地握緊了槍。
  滯悶的倉庫裏傳來陰寒的笑聲,顧夜聲音冰冷,“牧岩,看看我為你的女人準備了什麽?”語落之時,安以若身上的風衣被瞬間扯掉。
  “牧岩,我求你,快走……”安以若被彌漫的戾氣迫得呼吸困難。她已然不敢掙紮,生怕觸動定時爆炸裝置,計時器會飛快地運轉起來。
  牧岩合了合眼,再睜開時眸中的怒火已經燎原,他握住槍緩緩走了出來。
  左手鉗製住安以若,右手無所顧及地勾起手指,子彈飛馳出去,牧岩避無可避,左腿瞬間被穿透,強烈而直接的刺痛感令他擰緊了眉頭。
  “不要,牧岩……牧岩……”安以若哭喊起來,嗓音沙啞。
  “哈哈……”看著牧岩在眼前跪倒下去,顧夜將安以若甩入單一手中,仰頭狂妄地大笑起來,“牧岩,你也有今天。我能從你手中搶回金鑰匙,自然有本事留住你的女人。想要殺我?來,用你槍裏唯一一顆子彈和我拚一拚,看看這次你是不是也能救出她。”
  汗珠自額際滾落下來,握槍的手因太過用力骨節已泛白。牧岩掙紮著站起來,目光滑過安以若帶淚的臉,頓時寸心如割。
  一身黑衣的顧夜猶如鬼魅,目光緊視著牧岩,“沒想到你的演技比我還好。說實話,我都已經分不清搶奪金鑰匙時你是故意為之還是力不從心。銀科大廈裏離別的一幕更是惟妙惟肖,我居然相信你真是為了蕭然放棄她。”
  “那是你太自負,以為掌控得了全局。”牧岩靜靜佇立在他對麵,忍住腿上傳來的疼痛,清晰無比地說,“在你利用盛夏挑撥我和以若感情的時候,同樣有個局等你走進來。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大意地孤身去取金鑰匙?因為守衛森嚴的證物室是你輕易不敢涉足的,雙重密碼的保險櫃讓你怯步。所以,我替你取出來,讓你自己證實你是顧夜而非韓宇庭。”懷疑無法成為製裁他的證據,牧岩唯有引他入局,逼他出手。他相信他回A城必然要奪回鑰匙,那是顧家進行毒品交易時的砝碼。至於安以若,他小心地保護著,生怕她再次莫名失蹤。
  冰冷的目光投向牧岩,狂躁的心跳撞擊著胸口,顧夜冷笑,“你果然敢拿命搏。”他為他準備了那麽強的火力,沒想到依然殺不了他,“不過你失算了,你的女人顯然沒有你精明,要不昨晚也不會大意地被我發現。”
  蘊涵殺意的眼眸落在安以若臉上時已溫柔許多,牧岩彎唇,“我的以若我怎麽會不了解,否則我不會在她決意隨你出國時申請上級往她手指中植入人體追蹤器。”知道她決定隨顧夜出國,失蹤的牧岩暗中打電話請牧晟安排,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安以若臨行前夕給她植入追蹤器。隻有這樣,才不會讓他失去她的消息。隻有這樣,他才敢鋌而走險。如果不是韓宇庭遲遲不肯動身,牧岩無論如何不會冒險讓安以若離開A城。
  終於,還是將兩人推至如此危險的境地。
  “難怪你能找到這裏。”顧夜的笑聲戛然而止,眼底霎時血紅一片,終於明白為何牧岩能在第一時間趕來。他看向安以若的目光暗沉而冰冷,“枉我那麽愛你,到頭來竟然還是敗在你手中,滿盤皆輸。”語落之時,槍口已頂在她的腰際。
  原以為他要開槍,卻不料他觸動了按扭,計時器在下一秒快速轉動,紅色的數字不斷閃現,從三百秒飛快地滑至二百八十秒……
  他終於崩潰,徹底瘋狂,居然要與他們同歸於盡。
  聽到計時器跳動的聲音,牧岩的眼底瞬間紅了。他霍然將手中的配槍對準了鉗製安以若的單一,在一秒鍾之內精準無比地射出最後一枚子彈,同時疾步衝向顧夜,沉聲喝道:“快走!外麵有拆彈專家!”
  顧夜顯然沒有想到牧岩敢如此放手一搏。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回身欲將安以若拉過來,不料被牧岩騰空一腳踢中肩膀,手中的槍隨即掉在地上。而此時牧岩已在轉身的瞬間撿起單一的槍,不及瞄準,直接朝顧夜的方向開了兩槍,一枚射空,一枚射中他胸膛。悶哼一聲,顧夜頹然倒下。
  整個過程,在瞬間完成。
  安以若已經衝到倉庫門口,然而,廢棄的倉庫安裝的居然是保險櫃式的密碼鎖,她根本打不開。
  哪裏還顧得上腿上受傷,牧岩急跑過去,爆彈上的時候已經隻剩一百八十秒。
  外麵已有人在試著破解門的密碼。牧岩蹲下來,目光落定在爆彈裝置上,嘴卻朝著門外低喊道:“叫拆彈專家過來!”然後,按住安以若的手以免她亂動,他將裝置的構造簡短扼要地說明。得到指示後,他抬頭朝她笑了笑,然後小心地伸出了手,謹慎而快速地開始拆除。
  秒表轉動的聲音與兩人怦怦的心跳交織在一起,融合成一首奪人心魄的曲子,令在場所有人為之屏息。
  生與死,僅在一線之間。
  “你去雲南受傷了沒?”安以若望著他沁出汗珠的額頭,心疼地問。
  “沒有。”他低頭擰著眉回答,緊接著沉聲責備,“我說過不許你來,為什麽不肯聽話?”
  “我不來他怎麽肯走呢?他不走你又怎麽會來?我們要在一起,必須要將他繩之於法呀。沒有更好的辦法不是嗎?”
  “等回去再和你算賬。”牧岩用力合了合眼,凝結了眼神盯著爆炸裝置。
  她笑,有淚隨著這笑滑出眼角,“牧岩,我愛你。”
  他沒時間抬頭,眼睛卻已經濕了,聲音喑啞而溫柔,“我知道。我更愛你。”
  兩個向來不把愛掛在嘴邊的人在此時此刻說“我愛你”,悲壯得有如訣別。
  他們已然感覺到對方的心,疼得有如刀絞。
  一切,終究還是脫離了控製。
  “儀表盤有異!秒表運轉速度加快!”牧岩忽然驚呼出聲,汗珠順著額際滴落在安以若的手背上。
  三十秒,二十秒,十五秒……
  安以若已經聽不清外麵的人說了什麽,她隻看到牧岩身後不遠處的顧夜掙紮著站了起來,槍口對準了背對著他的牧岩。
  “紅藍兩線,扯斷哪根?”牧岩的精神高度集中,雖然已聽到背後的聲響,然而秒表上的時間隻剩最後十秒,他再顧不得其他。心裏隻剩一個念頭,那就是,安以若要平安,他要她平安無事。
  “牧岩!”安以若驚喊出聲,牧岩柔軟的肌肉線條已變得硬朗而僵直,嘴唇緊抿,凝神聽著外麵拆彈專家的指示,手正伸向電控盤,對於她的叫喊置若罔聞。
  三秒,隻剩最後三秒。
  刹那間,似是聽到催命的鈴聲,他們已行至生死邊緣,命懸一線。
  安以若的眼睛霎時紅了,目光觸到他腳邊的手槍,猛地伸出手抓起來,雙手握住,瞬間扳動了扳機。
  與此同時,牧岩深呼一口氣,等不及拆彈專家分析後給出答案,果斷地扯斷了紅線,儀表盤上飛速跳動的時間終於定格在一秒的位置上。
  砰!砰!
  沉悶的兩聲槍響過後,定時引爆裝置上的計時器終於停止了跳動,而眼前的兩個男人也同時倒了下去。
  心跳霎時停住,眼見著鮮紅的血從他眉心湧淌出來模糊了麵容。安以若尖叫著抱住他,哭聲響徹雲霄……
  第二十四章 聽說愛會來
  當世界隻剩下自己的時候,再說怕孤獨,已經晚上。
  那段痛苦掙紮的日子裏,每個深夜,安以若都倚坐在窗前發呆。記憶的片段不受控製地跳出來,眼前不斷浮現牧岩頭臉是血的樣子,看著他整個人被包圍在一片紅色汪洋之中,她心神俱裂。
  那種疼,錐心刺骨。
  記得當手術室的燈亮起的時候,外麵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冰冷的雨滴敲打著玻璃,發出輕脆的聲響,啪啦……啪啦……洗染了天空,潮濕了大地,衝刷去泥濘,卻無論如何帶不走那一刻的哀傷與凝重。
  醫院走廊裏淒冷而蒼白。安以若刺痛般看著手術室的門,裏麵躺著牧岩。
  眼淚一滴滴滑下來,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碎成一片一片晶瑩的光,一如玻璃般脆弱的心,霎時被震得四分五裂。
  這個世界有很多苦難。老天何其殘忍,一邊給了他們交集的緣分,卻又吝嗇成全他們永世相守。安以若不懂,一次命運的轉折,世界怎麽就瞬間坍塌了?所謂愛,難道非要以生離死別來祭奠?
  眼前莫名地陷入黑暗,她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之後,她虛弱地倚著牆壁滑坐在冰冷的地上,似是在等待命運最終的宣判。
  很深的夜,深得心緒徘徊在生死邊緣。
  城市裏的空氣蔓延著憂傷的疼痛,失去繁星點綴的天際暗得猶如一塊黑幕,是忽明忽暗的霓虹無力照亮的。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消耗的像是牧岩的生命。
  安以若的心疾速沉下去,直跌入陰冷徹骨的萬丈深淵。
  淩晨六點,手術室的燈終於熄了。
  醫生一臉疲倦地走出來,看著她慘白如紙的臉,觸到她茫然空洞的眼神,沉沉歎息。
  “頭部中槍還能活下來已是奇跡。你要有心理準備,他能醒的機率不到百分之五。可能突然有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或許,接下來將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曆程……”
  仰頭望著醫生,安以若沒有說話,靜得有些可怕。當牧岩被推進了無菌監控室,她掙紮著站起來,扶著牆壁走到監控室外麵。看到他被埋在一堆儀器裏,頭上身上插滿了管子,淚水止也止不住,籟籟而落。
  安以若無力地將額頭抵在玻璃上,任由冰寒刺骨的感覺傳遞到心口,胸臆間被生生剜出了血洞,空不見底。
  這就是結局?!
  轟動全國的販毒案經過為期兩年半的追查終於告破。
  重犯顧夜出其不意地死在安以若槍下。
  而特警牧岩,成了植物人。
  等待確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尤其是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更是一種無形的折磨。然而,卻是這份等待支撐著安以若挨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日落。
  或許,很多人都忘了,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擁有一份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執念。
  對於愛,她的態度始終那麽毅然決然,不顧一切。
  在所有人為牧岩的沉睡哭泣之時,她選擇了微笑。
  握著牧媽媽的手,她輕聲說:“他還活著。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牧晟的眼圈紅了,用力摟緊妻子,將她的哭聲死死壓在了懷裏。
  是的,他的兒子還活著,他們怎麽可以放棄希望。
  米魚哭了,死死抱緊譚子越的腰,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此時此刻,語言變得蒼白而貧乏,毫無意義。
  看著眼前清瘦憔悴的女人,譚子越也不禁濕了眼眶。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每觸到安以若的目光,譚子越都覺得那裏麵滿是淒涼與滄桑。
  他知道,微笑的她,痛得比誰都要多。然而,她卻選擇以堅強的微笑迎接命運賦予她的苦難,像是盲人般摸索著行走在黑暗裏,等待希望的曙光。
  是愛,是牧岩,令她勇敢。
  來到病房的時候,安以若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麵。她的目光很悠遠,宛如一幅絕美到無法碰觸的畫卷。
  譚子越默然,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
  何書慧離開以後,牧岩也常常久久於窗前,似回憶,似沉澱。孤單而挺直的背影被籠罩在黃昏的餘暉之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他們,竟是如此相像。就連痛苦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譚子越恍然驚醒,或許,他們才是彼此永遠的戀人。
  “你來了。”安以若回身,唇角邊帶著淺淺的微笑,仿佛之前沉浸在憂傷之中的人根本不是她。
  譚子越笑笑,走到牧岩床邊坐下,“他怎麽樣,睡得還穩嗎?”
  牧岩出事後他常來醫院,麵對每天守在這裏的安以若,已經不知道能說什麽了。
  如月光般溫柔的目光落在那張俊顏上,安以若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牧岩短短的頭發,像是撫慰受傷的孩子,溫和的語氣透溢出濃濃的傷痛,“還是老樣子,和他說話也不理人。”
  低頭的瞬間,看到薄被外牧岩手指上那枚素戒,譚子越明顯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問:“安以若,說實話,你還能等多久?”
  三年了,牧岩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前幾天安以若想帶他出去曬太陽,譚子越抱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瘦了很多,隔著衣服都能摸著突出的肋骨。即使醫生沒明說,他何嚐不明白這樣的消瘦意味著什麽。他是真的怕牧岩要是走了她會受不了。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現在放棄。
  總之,譚子越已經不知道空間怎麽做才能幫到他們。
  心痛從胸口掠起,他感到全身無力,心很亂,前所未有地亂。
  安以若怔忡了下,像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疑問,隨即握上牧岩寬厚的手掌,輕淺的聲音漫過不容置疑的堅定,“他一天不醒我就等一天,他一年不醒我就等一年。如果他這輩子就這樣睡過去,那麽,我的一生也隻好在等待和陪伴中度過。”略頓,她又說,“誰讓他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他們說好的,她累的時候他背著她走。
  他們說好的,牽著彼此的手一起老去。
  她始終相信,他舍不得她,絕不會撇下她。
  目光鎖定在交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兩隻手上,同款的素戒那麽刺目,仿佛是永有褪色的承諾與誓言。
  靜默了幾秒,譚子越歎息著說:“以前大木跟我說你和何書慧不同,不讓我拿你們做比較,我還挺不服的。現在我懂了。”
  當年,何書慧與牧岩爭吵的時候他也在場過。他記得何書慧說:“牧岩,我愛你。你不能這麽自私地讓我承受一切,任何一個女人都過不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那時,他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然而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那種愛才是真的自私。自私到以愛為名要求別人放棄信仰。
  牧岩當時是什麽表情譚子越已經記不清了,他隻知道他定睛看著何書慧,目光是他在十年後的今天才讀懂的一種叫做“無可奈何”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安以若提出同樣的要求,你怎麽辦?”牧岩和安以若戀愛後,譚子越問他。
  牧岩習慣性蹙了蹙眉,隨即又彎唇一笑,給出極肯定的回答,“她不會。”
  “為什麽?你是她男朋友,難道她不怕你遇到危險?”譚子越不解,“除非她不愛你。”
  眉頭漸漸舒展,目光流露出異樣的溫柔,牧岩微微一笑,“她越愛我就越會尊重我的選擇。”
  譚子越正想反駁,又聽他說:“以若很勇敢,無論是對愛情還是對待世事。她不會開口要求我為她離開警隊,因為她知道我除了愛她,也熱愛我從事的職業。她既然選擇了我,就肯定做好了接受我的所有,包括身為警察的身份的準備。”
  所以,即便擔心他的人身安全,安以若也隻是虔誠地求來了平安符,從來沒有因為他對她深沉的愛而提出任何要求,從來沒有。
  那時譚子越並不明白為什麽牧岩會那麽有把握。直到今天,看著安以若沉靜地掀開薄被,熟練地為牧岩按摩受過槍傷的腿。譚子越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與何書慧不同。
  兩個女人同樣愛牧岩,但那份愛又是迥然不同的。安以若的愛更厚重,而且是建立在尊重與支持上,她有勇氣陪牧岩經曆任何不可預知的危險,如同在顧夜的事情了,她就選擇了與他並肩而戰。
  牧晟說過,沒有安以若作餌,顧夜絕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自亂了陣腳。任牧岩布局再周密,想要一舉擒獲又談何容易。在這件事情上,他兒女愛著的女人沒有一味地受他庇護,而是出人意料地走進了棋局。
  這樣的女人,值得牧岩拚命。
  “有你等著,大木會醒的。”離開前,譚子越神情凝重地說。
  安以若笑了,眼角滑過一道晶瑩的光,旁若無人地將臉頰貼上牧岩的,輕輕呢喃,“他當然會醒,我等著他呢……”
  此時的安以若已經有了某種認知,那就是: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願意用一生去等待。
  清晨的風微微拂過窗台花盆中的鈴蘭,花瓣抖落了幾顆晶瑩的露珠,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
  安以若細心地為花澆過水,照常去醫院陪牧岩。
  三年來,她已經在等待中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然而,走出家門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接下來要麵臨的,是命運的再一次轉折。
  當車子平滑地駛入街道,安以若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牧岩的主治醫生。
  “安小姐,請你馬上到醫院來。牧岩的身體突然出現急劇衰敗的跡象,我怕他……”
  那個瞬間,安以若癱軟在座位裏。她閉上眼,心中有什麽東西突然毀壞,轟隆一聲,碎了。
  空氣陡然變得稀薄起來,仿佛有人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呼吸頓時困難。
  不知道是怎麽把車開到醫院的,隻知道到的時候牧岩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而牧家二老也已經來了。牧媽媽的哭聲回蕩在空曠寂靜的走廊裏,刺耳而尖銳。
  安以若感覺到透心的涼氣漫過全身,猶如置身冰窖,她在瞬間被凝凍,根本不能呼吸。
  “牧岩……”絕望而深情的呼喚逸出嘴角,安以若握緊雙手,似是握住他的生命般死死攥住,生怕一鬆手,一切的愛戀就會隨風逝去。
  支離破碎的呢喃流淌在空氣裏,有種世界在刹那間坍塌的感覺。
  疼痛終是逼出了心底的眼淚,頃刻間,她已淚如雨下。
  三年來,她像個脆弱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呼吸,她想以後半生來下注,她是如此孤注一擲,隻為能贏得這個賭。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她的等待,他們的愛,到底還是換不回他的生命,終歸還是非走不可嗎?
  翻天覆地的疼痛席卷而來,她整個人彌漫在一股冰冷的死氣裏,心被徹底碾碎,痛到無力哀鳴。
  安以若頹然跪倒,破碎著喃喃,“牧岩,我該怎麽辦?”
  那麽軟弱。
  那麽軟弱。
  記憶有如碎片般湧入腦海。曾經尷尬而意外的初見,他溫熱的唇羽毛般滑過她的唇,輕柔地碰觸令人心悸到險些窒息。昔日裏甜蜜的相處,深夜冷風中他擁著她站定在天台之上說著最不像情話的情話,“安以若,你有我。”愛意纏綿的飄雪之夜,他抱著她柔若無骨的身體溫柔地說,“以若,我愛你。”他受傷時,鮮血淋漓的畫麵根植在心底,令她長久陷入絕望彷徨之中。無數個夜裏,她喋喋不休地在他耳畔說著“牧岩,我等你……”
  一切的一切,就這樣成為曾經,要一去不複返了嗎?
  兜兜轉轉之後,到底還是要以天人永隔的無限悲涼畫上句點嗎?
  安以若不明白,為什麽永遠竟是如此遙遠?他們終究是要用這樣的方式成就它嗎?難道他們之間的愛,必然要以銘心刻骨的疼痛來終結?
  她不相信。她不接受。
  世界被全盤掀翻,所有斷瓦殘垣毫不留情、劈頭蓋臉地砸到她身上。安以若艱難地喘息,胸口傳來陣陣尖銳的痛楚,冷意迅速擴大,急速蔓延,冰得她整個人瑟縮。
  意識漸漸變得混沌,在眼前陷入黑暗之前,她想,無論如何都要陪著牧岩。如果無力挽留他的生命,那麽,就請老天也帶她走吧。
  三年來鬱積在內心深處的恐懼終於在此時爆發。安以若從倒下時開始昏迷高燒,點滴注入身體絲毫不起作用,熱度持續不退。
  之後的五天裏,她從沒睜過眼,嘴裏不停發出模糊的囈語,仔細辨聽之下才知道是牧岩的名字。
  直到了第六天,她睫毛顫抖了下,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幹裂的嘴動了動,聲帶完全失聲,根本說不了話。她隻是張了張嘴,又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牧家二老也來到安以若的病閑前,看著臉色慘白的毫無血色的女孩兒,牧晟已經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了。
  老天究竟要怎麽樣呢?到底要折磨這對相愛的人到何時?
  就在安以若經曆生死之旅時,有護士從牧岩病房裏衝出來,“一號身體有異。”
  世界驟然間陷入空前的混亂。
  安以若昏迷不醒,沉睡的牧岩命懸一線。
  溫家的人也趕到了醫院。溫行遠將母親攙扶著坐到一邊,晨晨被郗顏抱在胸前,眼淚汪汪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小叔叔。譚子越單臂摟著哭腫了眼睛的米魚,牧媽媽被牧晟用力地擁在懷裏,安市長攬臂圈住虛弱的妻子,而遠在國外參加公演的程漠菲竟也連夜回國。
  他們摒住了呼吸,目光投射在緊閉著眼睛的牧岩身上,恐慌開始席卷向每一根神經。
  時間一點點流逝,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天際漸漸亮起微光。
  沉睡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男人居然奇跡般睜開了眼睛,黯淡的目光在每張熟悉的麵孔上掃過。良久之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依舊細若蚊吟,他問:“以若呢?”
  病房裏寂靜無聲,像是無法接受這樣兩極般的結局。
  他竟然醒了。在所有人幾乎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他們聽到沉睡了三年的男人問,“以若呢?”
  時間靜止下來,定格在此刻忽升的驚喜與不可置信之中。
  良久之後,率先回過神來的居然是晨晨。
  她用鼻尖輕輕蹭了蹭郗顏的臉頰,聲音帶著哭腔,“媽媽,小叔叔在找以若阿姨呢。”
  隨後,寂靜被哭聲打破。牧媽媽趴伏在兒子胸前痛哭失聲;安媽媽哭倒在丈夫懷裏;米魚死死抓住譚子越的手臂,指甲都已經嵌入了他的肌膚裏;程漠菲仰起頭,滾燙的淚順著眼角一滴滴落下來;溫行遠笑了,用力摟了摟母親的肩膀,看向郗顏時眼裏明顯有了淚光……
  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過去。
  身體的全部重量依附在護士身上的安以若怔怔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眼眸閃動著瀲灩之光,深深凝定在異常憔悴的男人身上,許久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猶如被凍結了語言功能,唯有眼淚默默流下來。
  這個瞬間,安以若的大腦茫白得隻剩三個字:他醒了。她無法言語,任由滾燙的淚肆意滑落。淚眼朦朧中,她看見牧岩深深凝望著自己,目光溫柔如昔。
  還有什麽比得過此時目光交凝的幸福?!
  此刻已是宇宙洪荒時間靜止。
  金色的晨光射向大地,孤獨冰冷的心終於被溫暖。時間配合地緩下了腳步,畫麵像是慢鏡頭回放一般,安以若掙開護士的手,一步一挪地移向他。
  將牧岩用盡渾身力氣緩緩伸出的枯瘦的手緊緊握住,安以若淚如雨下。
  當醫生宣布他或許會沉睡一輩子,她已經做好了在等待中耗掉一生的準備;當他再次被推進手術室與死神相搏時,她幾乎以為他捱不過這一關,甚至決定放棄自己的生命至死追隨,他終於醒了。
  或許,生機永遠隻出現在最絕望之時。
  愛,終歸贏了。
  三個月後,微涼的寂夜,市展中心正如火如荼地上演著一場與眾不同的時裝秀。
  偌大的伸展台上,沒有絢麗的顏色堆砌,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色彩繽紛。有的,隻是紳士般的莊重與沉穩。
  身材高大的男模踩著節奏分明的鼓點,瀟灑隨意地漫步在舞台中央,帶給人們不一樣的視覺衝擊,將設計師心中追求的隨性自如詮釋到極致,將這場特殊的秀推向高潮。
  展會接近尾聲時,主持人請設計師上台。
  黑暗中,一束柔和暈黃的光亮灑在身穿純白綢緞禮服的女人身上。她從容低步上台,如水的目光與一抹溫柔的眸光交凝在一起,明豔的臉上浮起柔軟的淺笑,“記得三年前我對一個人說過他的襯衫太硬都不好給我擦眼淚……”話音未落,台下的觀眾均已輕笑出聲。頓了頓,她說,“後來他和我說,如果能穿上我設計的衣服會覺得很幸福。”
  牧岩站在人群之中,幽深的眼底散發著致命的溫柔,嘴角徐徐彎起,唇邊漾起絕美的弧度。他聽見她說:“今晚大家看到的‘My love’男裝係列是我曆時一年時間完成的一套作品,我把對一個男人點點滴滴的愛融入到設計中。今天,當做禮物送給他,祈盼與他攜手一生。”
  牧岩沉睡第二年時,安以若摒棄了從前隻設計女裝的想法。她開始執筆為他畫設計稿,一幅又一幅,從襯衫到西裝,從正裝到休閑裝,逐一畫遍。
  這一年裏,醫院的病房成了她的工作室。想到愛人靜靜躺在身旁,她的心慢慢變得安寧、祥和。
  她想,總有一天他會醒過來,穿上由她設計的“My love”品牌服裝。這是她送他的一份特別的愛的禮物。
  清潤的眼眸望向不遠處的他,安以若微笑著對全世界宣告,“牧岩,我愛你。”
  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顯得牧岩身長玉立,他低下頭無聲地笑了起來。片刻之後,他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緩步走上展台。
  定睛凝視她,他的眸光柔軟入心。牽起她的手,他聲音低柔地說:“在過去的三十三年裏,我獲得了母親無私的愛。今天,我決定將另一個女人帶進我的生命。”轉過身,與安以若麵對麵,他問,“以若,你願意嫁給我嗎?”然後取出一枚周身鑲著碎鑽的戒指,在伸展台中央,在她麵前,單膝跪了下去。
  現場忽然寂靜焉,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目光齊聚在這對曆經風雨的戀人身上。
  安以若笑了,眼眸深處溢滿了依戀之情,柔聲細語地輕責:“明明是人家準備求婚,怎麽反倒被你搶了先?”
  牧岩抿唇,執起她的手將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溫柔地笑,“傻瓜,女人要懂得矜持。”
  起身時,牧岩將她納進懷內,覆上她的唇,低柔道:“我愛你。”然後深深將她吻住。
  遠方最遠的天際,閃過璀璨的光芒,希望猶如朝陽噴薄欲出。
  時光的某個角落,牧岩與安以若的人生軌跡終於重合。原本瀕臨殘存的生命,終究被彼此堅守的愛補成了圓滿。
  愛已至。他們會幸福,不斷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