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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 perfect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浮華盛世之中,誰還會信仰愛情? 星光璀璨的娛樂圈充斥著陰謀與暗算、圈套與陷阱, 是名利場,也是彈雨槍林。 他們的戀情是一段秘密。 “隻可以有緋聞,不可以有戀情。” 心照不宣的遊戲規則,卻造就一段最甜蜜也是最痛苦的愛情。 大明星與經紀人,新生代偶像與幕後資本家。 依戀與背叛,鮮花與掌聲,緋聞與頭條,公關危機與危機公關。 商?競爭與感情糾葛。 九重恩怨。 他是萬眾矚目的王子, 而她,是否是擁有水晶鞋的那個仙度瑞拉 Scent of a Woman “餘小姐,公關公司那邊傳真過來場地的情況,我已經和酒店那邊溝通過,確認宴廳的布置和宴會的安排。還有Marilyn的秘書打過電話,如果您聽到留言,請給她回電。” “文昕,怎麽又轉到秘書台?我下周三生日,咱們挑個地兒好好FB吧,不帶帥哥不準來。” “餘小姐您好,我是博勝店的小楊,您的車已經修好了,您看什麽時候方便來取。” “餘小姐,費峻瑋關機已經超過8小時,他的助理保姆統統不知道他的去向,如果您聽到留言,請速回辦公室。” “餘小姐,請速回辦公室。” “文昕,我是Marilyn。請你馬上、立刻到我的辦公室來。” 文昕終於掙紮著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撥出電話:“Vickie……” Vickie聽到她的聲音簡直如獲至寶:“餘小姐,Marilyn到處找你,還有更要命的是費峻瑋不見了,現在全體人仰馬翻,Marilyn快抓狂了……” 文昕屏住氣:“我知道了。”床上的男人終於被吵醒了,他懶洋洋翻了個身,文昕雖然穿上了襯衣,卻沒來得及扣好扣子,露出腰下一截白晰的肌膚,真正的如凝脂般。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柔軟的肌膚上輕輕劃過,仿佛是小孩子淘氣。她怕癢,狠狠瞪了他一眼,電話裏Vickie還在小聲的告訴她Marilyn怎麽發飆怎麽難以應付怎麽焦頭爛額。 確實,這是荒唐而無稽的一天。雖然今天是周六,雖然她已經連續加班三周,雖然她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時,雖然他還和三年前一樣帥一樣迷人,但這一切不是光天化日再次和這個男人上床的理由。 沒錯,再次。 西諺說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是不可救藥的傻瓜。而中國有個詞叫重蹈覆轍。 文昕快速的扣好襯衣的扣子,穿好裙子和外套,然後三下五除二的綰好頭發,一連串動作看得床上的男人似乎頗為不滿:“每次你都這樣急不可耐想離開我。” 他的聲調有一點點平卷舌不分,但仍舊透著悅耳的磁性,上帝把這個男人造出來,就是用來陷害女人的。 她麵無表情的糾正他:“‘次’是平舌音,唱歌的時候千萬記得別唱成‘赤’。” 他笑起來,露出招牌的潔白牙齒:“有什麽關係,反正我是跑調天王,不介意平卷不分。” 一點做偶像的自覺性都沒有! 文昕不再理睬他,開始找自己的鞋子,被這男人隨手扔到什麽地方去了?隻記得他把她狠狠的按在牆上,吻得她欲仙欲死。沒錯,欲仙欲死,不枉前陣子娛樂雜誌搞了個“你最想親吻的男人”排行榜,結果短信投票他名列第一。 看他擁著被子懶懶的靠在床頭,隨便一個姿勢就可以拍下來扔給雜誌去當封麵。人長成這樣帥真是天怒人怨鬼見愁,她琢磨要不就拿手機拍兩張,萬一他再糾纏她,她就威脅他泄出去成第二個豔照門。 她還在琢磨要不要揭開被子再拍,他卻忽然將被子一揭,竟然就這樣大搖大擺坦陳相見,嚇得她大叫一聲跳到一邊:“你幹嘛!” “穿衣服。”他無精打采:“你都要走了,我也該回去了。” 她冷嘲熱諷:“你要再不開手機天都要塌了,Marilyn已經發飆了,求求你給公司各位同事留條活路吧,尤其是我。” 他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眼中竟然滿是黯然,或許是演技太好,這家夥唱歌跑調,可是演戲一流,年輕輕還拿過影帝。她還在警惕而警醒的看著他,他已經重新回過頭去,慢吞吞地套上T恤,聲音在衣服下顯得悶悶的:“那我呢?” 文昕很想踹他,裝起可憐來真是要多少演技有多少演技,下次開會的時候提議讓他去演苦情戲好了,反正手頭正好有幾個本子,有一個還是著名的製作公司,現在市場缺小生缺得厲害,早就對他垂涎已久。她可以說讓他嚐試拓寬戲路,哦不,還是說需要轉型好了。 她絲毫不介意公報私仇。 一不留神他就又跟牛皮糖似的貼上來:“我們下次什麽時候見麵?” 她拍開他那隻蠢蠢欲動的手,冷麵冷心的答:“馬上,Marilyn一定會拎你去挨罵的,我會回公司看熱鬧。” 他哭喪著一張臉:“太狠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才剛剛……” 她把臉沉下來,他很知趣的閉嘴,乖乖去繼續穿衣服。 走時他先離開,照樣帽子圍巾,把臉一遮,腿長步子又快,鑽進停車場就消失了。她拖了差不多一個鍾頭才打車回公司去,一進大門發覺前台小姐都屏息靜氣,Vickie告訴她:“費峻瑋終於找著了,被Marilyn罵到狗血淋頭……” “他去幹嘛了?” “他自己說突然讒了去吃農家菜了,還說山裏沒信號。Marilyn會相信嗎?這不還在罵他呢。” Marilyn的辦公室門緊閉著,她加快步子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想起幾個鍾頭前這男人幾乎是憤怒的與她對視:“我費了多少力氣才可以單獨見到你,你知道嗎?” 對於他而言,僥幸從公眾的視野中逃開,避過一切狗仔隊和24小時貼身的助理、保姆,到底有多艱難需要如何費盡心機才可以,其實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會一時心軟,所以她才會鬼迷心竅。 Vickie把剛接到的牙膏廣告拿給她看,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心神不定,打了幾個電話跟廣告公司溝通,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紙上記下些什麽,就聽到“哢嚓”一聲,Marilyn的辦公室門打開了。 Marilyn和他一起出來,助理和保姆都迎上去,保姆還拿著一件外套,Marilyn一邊看著他換外套一邊繼續痛心疾首:“如果有任何負麵的消息出來,我唯你是問。”他露出橫掃無敵的招牌微笑:“吃農家菜會有負麵嗎?” Marilyn“哼”了一聲,指了指他脖子裏的圍巾:“這是什麽?為什麽不是我們讚助商的品牌?”他笑得像個羞澀小男生:“我想要是圍著一萬多塊的圍巾去吃農家菜,那才會出負麵呢。” Marilyn直接被他氣死,跑回辦公室摔上門不再理他。助理跟在他後頭似乎在苦笑,他經過企宣部的時候卻有意停了一下,跟她打招呼:“餘小姐!” 她朝他露出個不冷不熱的笑容:“費先生。”其實連Marilyn都叫他小費,公司上下都喜歡他,小費小費的一直叫,他的fans都熱愛這個呢稱,一遇上活動比如首映宣傳什麽的,全場高呼“小費小費我愛你”,那場景,簡直是波瀾壯闊。她無數次曾見到有人痛哭流涕,隻是因為他的握一握手或者展顏一笑甚至隻是遙遙朝這個方向的眼神。 套用《梅蘭芳》裏的台詞,費峻瑋不屬於任何人,他是屬於座兒的。 隻是看到他脖子裏的圍巾文昕忽然想起來,這條是她的!她頓時覺得全身冷汗。見麵的時候他還嘲笑過她,圍的什麽圍巾啊。她很理直氣壯:“我自己織的。”因為懶,把原來織毛衣餘下的線用粗棒針織了條圍巾。當時他扯著她這條圍巾,嗓音暗啞:“男人婆!”她氣得拿腳踹他:“去死!” 結果他沒被踹到,反而將她按在牆上,吻得她連呼吸都忘了。 然後呢……然後丟臉的事情就發生了。Vickie還拚命給她打電話,他把她的手機搶過去關掉了,等她開手機,已經天下大亂,她急著回公司,把圍巾給忘了。沒想到這男人隨手牽羊,竟然圍在他自己脖子上了。 好吧,她隻得承認費峻瑋實在是帥,這麽粗糙的一條圍巾被他隨便圈在脖子裏,也會變得格外順眼好看。這大抵就是所謂一線大牌前赴後繼找他代言的原因,人比人真的要氣死人的,有人披個麻袋也好看。 謝天謝地這條圍巾還她沒在辦公室戴過,不然被人認出來還了得。 她有些氣惱,對他說:“記得還給我。” 費峻瑋眯起他迷人的電眼:“啊……我有借你什麽?” 偏偏Vickie還在旁邊好奇的探頭:“餘小姐,小費借了你什麽?” 她隨口瞎扯:“錢。” Vickie一臉的不信,又轉頭看費峻瑋,他卻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我想起來啦,三年前在片場,我半夜肚子餓,向餘小姐借了五十塊,去吃宵夜。” Vickie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費峻瑋還捉狹的朝她眨眼,似乎真的是在開玩笑。 文昕直接臉紅到脖子裏,這件事她都忘記了,如果他不再提。那時候費峻瑋才剛出道,雖然外型不錯,但一直沒多少機會冒頭。Marilyn在某個劇組給他找了個小配角。是古裝戲,一直在橫店的外景地裏,大夏天裏拍冬天的戲,導演脾氣又壞,沒有一天不罵人的。整個劇組人人都心浮氣躁,苦不堪言。 她當時是汪海的助理,成天拿著把扇子,汪海一下場她就拚命替他扇著,就這樣還被汪海罵,其實也就是拿她出氣,汪海是男主,大熱天還粘著厚厚的頭套、穿著裏三層外三層的皮袍子,怎麽會對她有好氣? 那天拍完戲後,大家都回了賓館,半夜她屋子裏的空調壞了,熱得睡不著,爬起來轉悠,遇上費峻瑋正好也被蚊子咬得睡不著在走廊裏踱步,於是跟她打招呼:“喂,童養媳,有沒有花露水。” 她氣不過,問他為什麽叫自己童養媳。費峻瑋一直笑,說她每天就像童養媳一樣,天天被罵,還紅著臉蛋替汪海繼續扇著扇子。 她是一張娃娃臉,圓乎乎像蘋果,腮上甚至還有嬰兒般的暈紅。平日就最討厭人覺得自己幼稚。看看她要翻臉了,他連忙說:“別生氣啊,要不我請你吃宵夜吧,正好順便去買花露水。” 賓館附近也沒什麽宵夜吃,那時候橫店還不像現在樣樣都有。半夜了就一個燒烤店還開著門,他們點了烤羊肉串和炒田螺,結果文昕一嚐,就知道羊肉串是豬肉做的,於是問老板:“老板,這個是野豬肉吧,比羊肉貴耶,您賣錯了吧?” 老板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是正宗的山羊肉,你沒吃過羊肉吧。” 文昕笑眯眯:“我家養了三千多隻羊呢,您說我吃過羊肉沒?” 最後老板還是堅持那是羊肉,她怕人生地不熟的吵架會鬧出事來,最後忍住了。 回去路上他想起來問她:“你說你家裏養了三千多隻羊,是真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她張開了雙臂:“我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灘上長滿了苜蓿,然後在河灘邊全是白雲一樣的羊群,風吹草低現牛羊,說的就是這個。” 她張開雙臂的樣子站在夜色裏,其實有點傻,但費峻瑋隻覺得她像一隻鳥,不對,是一隻漂亮的小黃鶯,當她晾開翅膀的時候其實非常可愛。 後來他經常和她出來吃宵夜,大牌們經常晚上包車去附近的城市泡酒吧,閑在賓館裏的劇務啊服裝啊又經常聚在一起打牌。他們既不泡吧又不賭錢,於是無所事事,每晚出來吃宵夜。 外景結束的時候他們吃了最後一次宵夜,那天晚上她剛剛接到男朋友的分手電話。大學四年,一直以為可以天長地久。可是畢業後她成天跟著汪海在劇組之間東奔西跑,每次想和男友見個麵都不易。 她都覺得自己不會傷心的,隻是吃到辣辣的炒田螺後,眼淚忽然忍不住一下子就湧出來了。費峻瑋什麽都沒有問,就遞了包紙巾給她。結果她一邊哭一邊說,把四年戀情苦樂甘甜全都講給他聽了。那天晚上他陪著她喝了很多兩塊錢一瓶的啤酒,最後結帳的時候卻忘了帶錢。她把五十塊往桌子上一拍:“我請你好了。” 仿佛豪氣幹雲,其實也隻是五十塊人民幣。 在回去的路上她走得拖拖拉拉,好像怎麽也邁不動腿。夜風輕柔,卻忽然聽到他說:“要不我唱歌給你聽吧。” 她說:“你還會唱歌?” 他笑得很羞澀,露出漂亮的酒窩:“就是喜歡跑調。” 他說的沒錯,他唱歌就是喜歡跑調。那天他唱了很多首歌給她聽,從《往事隨風》一直唱到《東風破》。 短短一段路他們拖拖拉拉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到賓館樓下的時候他的嗓子都快嘶了。她說:“誒,你這樣子將來怎麽開個人演唱會?” 他還是笑得露出漂亮的酒窩:“不會的啦,我哪有機會開個人演唱會?不過如果真有那天,我一定會請你當嘉賓。” 2007年,他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上座率十足,整個體育場中排山倒海,盡是“小費小費我愛你”的高呼。全場的熒光棒和哨聲尖叫聲此起彼伏。當時她站在後台,看他全身演出服閃爍著細小銀鱗般的光影,立在一切光環的中央,宛若這世上最英俊的王子。 隻可惜,她並不是擁有水晶鞋的那個仙度瑞拉。 文昕去4S店取了修好的車,剛剛上車不久,就接到Vickie的電話:“餘小姐,Marilyn請你聯絡她。” 她直接用藍牙撥過去,沒想到會是Marilyn親自接的電話,她語氣匆忙:“文昕,你現在馬上回公司,即刻起所有媒體的電話由你負責接聽。” 文昕心裏一沉,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果然不待她問,Marilyn就告訴她:“剛剛Faye從酒店包房被帶走,現在她在警局。” Faye是公司旗下的女藝人,當初隻拍了兩支廣告,Marilyn就慧眼識珠簽下她的經紀約。這兩年培養Faye跟費峻瑋搭檔,人氣漸旺,新近又剛剛拍了部收視不錯的電視劇,正是徐徐上升的時候。 她並沒有問Marilyn究竟Faye到底因何被警察帶走,而是直截了當的問:“我該怎麽回答媒體?” Marilyn 微微沉吟,才說:“我現在已經趕到警局,應該很快就可以回來。但你……別對媒體說什麽,務必拖住他們。” Marilyn沒有具體細講已經把電話掛掉了。文昕尋到最近的路口調頭,用了半個小時趕回公司,一踏進辦公室的門,果然電話鈴聲此起彼伏,Vickie忙得手忙腳亂,文昕連外套都顧不得脫,隨手抓起其中一部電話,一聽聲音正是老熟人,《星聞報》的記者Jerry,他劈麵就問她:“剛剛有人爆料,Faye在酒店聚眾賭博被警察帶走,文昕,是不是真的?” 文昕笑起來:“Jerry,你還欠我一頓飯。” Jerry有點尷尬:“是啊是啊,還沒有謝謝你的票。我媽媽非常喜歡小費,說看完他的演唱會簡直年輕十年,而且最讓她高興的是,音樂間奏的時候小費還特意同她握手,讓她很開心。” “那下次我還是給老人家留內場前排VIP吧,小費看到有年紀的歌迷,都會格外客氣一點。” “啊,那我先謝謝你啦!” Jerry稍頓了頓,又說:“文昕,別說我沒有提醒你,這事隻怕捂不住。據我所知,幾乎所有媒體都在第一時間接到爆料,現在大批娛記已經趕到警局外守侯,這次會很麻煩。” 擱下電話她就給Marilyn打電話,Marilyn靜靜聽完她的講述,對她說:“直接給Rex的助理打電話,我們可能需要一個頭條。” 文昕猜到了她的想法:“這樣太冒險了。” “先去做。” Marilyn的聲音非常鎮定:“圍魏救趙,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文昕親自給Rex的助理打電話,對方告訴她:“Rex在夏威夷渡假。” “哎呀真不巧。”文昕說:“Marilyn想和Rex談談,關於複出商演的事情,我們覺得上次談到的價格基本可以接受。” “那我把酒店的電話告訴你,或者你直接打給他。” “好的好的,十分感謝。” 拿到電話她就撥打,聽筒裏傳來國際長途冗長的提示音,幸好不久之後,電話就有人接了。Rex的聲音通過太平洋光纜,還是那樣帶著悅耳的磁性:“嗨!” “嗨!Rex,我是文昕。Marilyn想親自和你談商演的事,那個價格我們覺得可以接受,就是一些細節我們還需要確認一下。” “對不起,”Rex彬彬有禮的說:“我已經和另外一家公司談妥,由他們代理我商演的經紀約。” 文昕隻覺得心裏一沉,但對著電話仍舊是笑聲輕琅:“Rex,我以為我們會有優先權的。” “對不起。” Rex似乎輕歎了口氣:“我和Marilyn是非常好的朋友,當時我想複出的時候,也是第一時間打給她,但她猶豫了。” “對方價格非常合理嗎?” “是的。”Rex誠懇的說:“我無法拒絕他們的誠意。” “Rex謝謝你。” “哪裏,是我覺得很抱歉。”Rex說:“希望下次有機會。” 文昕放下電話,打給Marilyn:“有另一個不好的消息。” “我剛剛已經知道了,Rex簽約新辰國際,不過正式的消息還沒出來。” 文昕沒有出聲,Marilyn在圈中浸淫多年,自然有她一套收到消息的方式,不會比她慢。Marilyn問:“現在還有什麽新聞可以鋪天蓋地,淹掉整個娛樂版?” “除非小費結婚。” “很好!”Marilyn不由得讚,說:“去準備記者招待會。” 文昕擱下電話就對Vickie說:“告訴他們準備一下,明天我們要召開記者招待會,有重要消息宣布。” Vickie問:“能透露是因為什麽事情嗎?” 文昕頭也沒抬:“小費結婚。” Vickie看了她三秒鍾,不愧也是Marilyn一手調教出來的,馬上麵不改色去打電話。文昕覺得很累,坐下來歇了片刻,然後打給費峻瑋的助理。 費峻瑋正在現場拍廣告,接到她的電話非常高興,卻告訴她:“稍等一下。”她聽著電話裏的雜音和腳步聲,他大約正匆忙離開攝影棚,一直走到非常安靜的地方,文昕清楚地聽到聽筒中傳來關門的聲音,然後他愉快的聲音響起:“你想我了嗎?” “公司需要你做點事情。” “哦……”他的聲音裏透出淡淡的失望,問:“什麽事?” “今天拍完廣告後你就去見你的女朋友,立刻,馬上。” “我沒有女朋友。”他像是在賭氣,語氣非常不高興:“你想讓我去見誰?你嗎?” “那就於穎吧。”她迅速的在幾個合適人選中做出決定:“你剛出道的時候曾和她傳過緋聞,比較合理。舊情複熾,讓人有遐想的空間。” “當初的緋聞是怎麽回事你最清楚。”他冷冷的說:“我不去。” “別耍小孩子脾氣。Marilyn會打給於穎的經紀人,於穎正好有新片上映,應該會非常樂意配合你。” “餘文昕!” “聽著,Faye出事了。我們現在需要引開娛記,淹掉負麵新聞。這是公事,Marilyn要求你。” 聽她這樣說,他短暫的沉默一會兒,終於說:“好的。” “拜托到時候敬業一點,多給狗仔隊幾個好點的Surprise,別讓人家連牽手都拍不到。還有,記得用左臉對著鏡頭,你左邊側臉比較帥。fans見到緋聞覺得受傷心碎的同時,看在你那麽帥的份上,也會馬上原諒你。” 他已經在發怒的邊緣了,冷冷問:“需要我吻她嗎?” “如果你肯的話,當然!” 他“啪”得把電話掛斷了。 文昕本來還有點擔心他真的堵氣不幹,於是打給Marilyn聯絡妥於穎後,她還有點忐忑不安。結果等到快六點的時候,費峻瑋的助理打電話過來,說費峻瑋已經結束廣告拍攝,問她現在應該去哪裏。她大喜過望,馬上告訴他:“東方酒店。” 擱下電話就放消息,等放完消息差不多已經快七點鍾, Vickie叫了外賣,她雖然胃裏空空,可是卻吃不下去,一邊用勺子挖著白飯,一邊問Vickie:“現在情況怎麽樣?” “七家報紙,四家電視台,還有無數線上媒體……”Vickie聳聳肩:“明天所有‘小飛俠’看到新聞都會心碎的。” “小飛俠”是費峻瑋fans的統稱,文昕艱難的吞下一口飯:“沒關係,明天我們就會開記者招待會避謠,說小費和於穎是討論新戲,就說他們有可能在下部電影合作好了。總之純粹在談公事,他們根本沒有超友誼的情感發生,所有這一切全是媒體的惡意炒作。” “要不要順便宣傳一下小費的下部新戲?” “當然要!”文昕抓過紙巾擦嘴:“記得在通稿裏寫,這部新戲是江導繼東京電影節之後,最具顛覆性的力作……不對,是最富創造性的力作。” 大約九點鍾的時候Marilyn回到公司,文昕還沒有走,於是去辦公室見她。Marilyn正蜷腿坐在大班椅上看新聞,線上傳媒反應最快,各大網站鋪天蓋地,全是娛記剛剛偷拍到的猛料。屏幕上滾動著照片,費峻瑋替於穎開車門,於穎挽著費峻瑋的胳膊,兩個人親呢得如同熱戀中的情侶。全部都是長焦偷拍,但是照片清晰得驚人,連躁點都非常少。 文昕說:“現在的相機真好。” Marilyn抬頭瞧了她一眼,點上一支煙。她十指尖尖,豔麗的寇丹夾著煙卷,有種異樣的魅惑。她吐出一大片淡白的煙霧,然後淡淡的說:“過了啊。” 文昕不解,Marilyn點了點其中幾張照片,費峻瑋正在親吻於穎的臉頰,拍得太清楚,連於穎臉上那種欲嗔還羞的神色都一清二楚。 “你當時怎麽跟小費說的?” Marilyn撣了撣煙灰:“明天fans要是鬧起來,怕不好收拾。” 文昕看著那些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真的吻了。頓了一下才說:“怪我不好,是我讓他多給狗仔隊一點Surprise……” “這孩子真不醒事,叫他演戲就演得這麽逼真。”Marilyn湊近屏幕,仔細看了看那幾張照片,喃喃說:“這哪是Surprise,簡直都快是Startle了……” 文昕低聲:“對不起,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Marilyn把煙掐掉:“沒有,今天你已經做得很好。明天我會親自跟小費談談,我覺得他最近情緒有點不對,不曉得為什麽在鬧別扭。” 文昕回到家已經是淩晨時分,她放心不下,去費峻瑋的後援會網站看了看,因為今天是周六,這個時間在線人數還有非常多,大部分人情緒還算淡定,口口聲聲說“相信小費”“不幹涉他的私生活是fans的共識”,但百度貼吧因為是非注冊製,於是亂成一團,有人哭樓有人罵,大部分是罵於穎,還將她早年拍過裸戲的事拿出來說,一口咬定是她勾引小費。 公眾論壇更亂,費峻瑋已經夠轟動的了,再加上一個於穎,雙方fans忍不住在論壇對掐,都覺得自家偶像受了莫大的冤枉和委屈,一時間口沫橫飛板磚四溢,無數網友在一旁看熱鬧跟貼八卦,短短幾個小時,點擊率已經超過數十萬了,而且到處都是轉貼。 她關掉網頁,正想起身去放水洗澡,電話響了。 是費峻瑋的私人號碼,知道他這個號碼的除了公司少部分人,並沒有太多。他其實也非常少打給她,她怔了一下還是接了。 他的聲音似乎有絲疲倦:“你睡了嗎?” “還沒有。” “我想見你。”他說:“就是現在,非常想。” 她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 “算了,現在我家外頭全是狗仔隊,他們一定會盯通宵。”他自嘲的笑笑:“你就算變成隻蚊子,隻怕也飛不進來。” “你早點睡,明天有記者招待會。”她說:“記得準時到公司。” “你生氣了嗎?” 她愣了一下:“什麽?” “我親她了。” “噢!”她說:“Marilyn擔心有點過火,怕fans反彈太嚴重,到時候不好控製。” “我親她了!” “我看到了。”她說:“還有,你還是忘了左臉對著鏡頭,角度要多差有多差!你吻戲都拍過好幾次了,怎麽一點鏡頭感都沒有?” 他氣得把電話就掛斷了。 文昕坐在浴缸邊,看龍頭嘩嘩的放著熱水,水汽氤氳,暖洋洋的將人包圍,她用手試著水溫,然後往裏麵放入精油。 浸入水中的時候,她由衷的覺得自己從身到心,都逐漸放鬆下來。躺在水中的時候,她可以什麽都不想,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煩惱所有一切都被拋開,隻要放鬆就好。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浴室裏沒有分機,她痛恨房東當初裝修的時候,沒有考慮周全,隻好裹著浴巾匆匆爬起來,到臥室接電話。 竟然是Jerry,他說:“對不起文昕,我有個很壞很壞的消息告訴你。” “怎麽了?” “今晚小費和於穎的事是你們故意放出來的吧?” 她笑了笑:“Jerry……” “剛剛我們報社收到傳真,是戒毒所的診斷證明,證實於穎剛接受完強製戒毒,她吸食大麻甚至海洛因。我想肯定不止我們一家拿到這份診斷證明。” 文昕手一鬆,浴巾落在了地上,她半晌想不來去撿,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覺得大事不妙。 Jerry擔心的問:“你還好嗎?” “謝謝,謝謝你。”文昕急促的問:“已經排版了嗎?” “是的,我們把原來的頭條拿掉,換了這個。明天一早肯定會見報。” “謝謝你,我明白了。Jerry我欠你一個人情,到時候請你吃飯。” “別客氣,你趕緊想辦法吧。” 聽筒裏傳來忙音,她使勁搖了一下頭,讓自己更清醒一點。然後抓起手機,就開始給Marilyn打電話。Marilyn的手機一直占線,她心急如焚,隻能不掛斷靜等,過了好幾分鍾後,Marilyn終於切過來,劈麵就問:“你已經知道了?” “是的,剛剛知道。”文昕急切的問:“現在怎麽辦?” “我們被算計了。” Marilyn說:“這是個圈套,對方太清楚我們的底細,知道我們會怎麽做,所以一步一步,將我們引入圈套。” 文昕脫口問:“是誰?” Marilyn答:“不知道,不過幹得出這種事的沒有別人……看這手法就是新辰國際,隻有他們才會這樣不顧江湖道義。” “那該怎麽辦?” Marilyn似乎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文昕進入公司以來,幾乎從來沒有聽過她歎氣,不由得覺得心裏突突直跳。Marilyn說:“我現在去見老板,和他商量一下對策。你早點睡,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文昕知道第二天會格外的被動,可是也沒想到被動到這個地步。硬著頭皮招開的記者招待會,被認為是欲蓋彌彰的危機公關。於穎算是徹底完了,而費峻瑋遭到公眾輿論的最大置疑,連一些鐵杆的fans都開始覺得失望。鐵證如山的照片和弄巧成拙的緋聞成了他出道以來最大的負麵, Faye賭錢的事當然也被爆了出來,網上開始謠傳費峻瑋也吸毒,所以才會有吸毒女友。更有甚者,說他“女友吸毒,搭檔賭錢,肯定他自己又毒又賭”。 公司想方設法做了許多危機公關,但短期內完全無法有明顯效果。部分廣告客戶更是非常不滿,提出要解除代言合同。四麵楚歌亦不過如此,文昕忙到焦頭爛額。 公司暫時給費峻瑋放了假,以避免沒完沒了的狗仔隊跟拍,更避免娛記會問他一些非常尷尬的問題。文昕曾試著給他打過一次電話,結果他的私人號碼關機。 據說老板曾親自向費峻瑋道歉,因為這次完全是公司的失誤。 唯一可以希翼的就是時間,希望時間淡化一切,然後再想辦法。 開完會後,Vickie告訴她:“Marilyn叫你去趟她的辦公室。” 她收拾了一下手頭的事,然後去見Marilyn。 Marilyn正在整理東西,文昕以為她要休假,沒想到Marilyn開門見山告訴她:“我已經辭職了。” 文昕大吃一驚:“什麽?” Marilyn豎起中指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其它同事還不知道。” “你也要放棄嗎?”文昕不由得問:“還是你認為沒有必要再努力?” “不是放棄。”Marilyn淡淡的說:“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應該負責任。” “可是……” Marilyn做了個手勢,阻止她繼續說話。Marilyn點上枝煙,然後深深的蜷縮進大班椅裏。她身形嬌小,每次文昕看到她蜷在椅子裏,都會想起貓,那種既驕傲又敏感的動物,非常靈性。Marilyn吐著煙圈,說:“公司欠藝人一個交待,錯是我犯的,當然該由我來承擔。老板已經同意我辭職,我也厭倦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麽多年,鬥來鬥去,太累了。” “那簽約的那些藝人怎麽辦,尤其是費峻瑋,他是你帶出道的,現在這種情況如果你走了……” “目前隻是暫時的危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費前途光明,你放心吧。老板親自和他談過,我走後,全公司所有紀經人隨便他挑,他願意跟誰都可以。” 文昕說:“他不會選別人。” Marilyn淡淡笑了笑:“你還真了解他。那孩子死活不幹,非要我留下來,真傻。” 文昕不說話,Marilyn把煙掐掉:“我入行十幾年,帶過的藝人,大大小小也有好幾十個。小費是最紅的一個,也是最重情重義的一個。我也算值了,隻是這收官收得不好,還連累了他。新辰國際那幫混蛋,竟然做得出來這種事,簡直半分江湖道義都沒有!如果放在十年前,我一定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現在……”她搖了搖頭:“天理循環自有報,由他們去吧。” “Marilyn……” Marilyn轉過臉來看她,淡淡的笑:“文昕,我向老板推薦了你,讓你去做小費新的經紀人。” 文昕吃了一驚,半晌才說:“這怎麽可能?我做不來。” “你已經是很好很好的宣傳,隻要再稍微用點心,怎麽會做不來?” “可是……”她連說話都失了條理:“公司最好的經紀人就是你,為什麽要走?” “不會你可以學,你原來也從來沒有做過宣傳,還不是做得很好?” “Marilyn……”她終於明白無法挽回,隻是望住Marilyn:“你真的不可以留下來嗎?” Marilyn笑了笑:“這公司除了小費,就數你最傻,你不帶他誰帶他?交給別人我實在不放心。” 她無限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我要金盆洗手,退隱江湖。辛苦了這十多年,早該找個好男人嫁了,老老實實去相夫教子。誰也別想攔著我……文昕,你不會怪我在這種關頭撂挑子吧?” “當然不會。” “嗯,我會跟小費談,勸他接受你這個人選。” 文昕不知道說什麽才好,Marilyn很輕鬆的笑:“你會是最好的經紀人,因為你會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他。” 她稍微停了一停,說:“我很放心。” 文昕同Marilyn一起去見費峻瑋。 他難得放大假,獨自在恒溫泳池中遊泳。一個標準泳道來回,才冒出來透口氣。 Marilyn跟他打過招呼,卻又走開去接電話。文昕無所事事坐在椅子上,看他搭著毛巾坐在泳池邊。 其實還是挺有看頭的,有肌肉,可是不糾結,均稱好看,公司花重金替他請的形體教練沒白請,下次可以考慮讓他拍動作片。她琢磨是不是應該用手機偷拍幾張,然後放到後援會網站上去當福利,濕淋淋帶著水珠的帥哥,fans們一定會流鼻血。 正想得天馬行空的時候,Marilyn回來了:“小費,過來坐。” 他們三個人坐在三張躺椅上,不過文昕離得遠點,她總覺得有點忐忑,不知道為什麽。 費峻瑋聽完Marilyn的話之後,不出意料的態度生硬,說:“我不要。” “無所謂,公司所有經紀人,除了她之處,你也可以挑別人,不過我還是向你推薦文昕,我覺得她是最恰當的人選。 “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那隨便誰好了,反正不能是她。” Marilyn不動聲色:“為什麽?” “不要就是不要。”費峻瑋板著一張臉孔:“我不喜歡她,我跟她八字不合,以前她做宣傳,還可以勉強搭檔,如果她當經紀人,我覺得受不了。” Marilyn突然笑了笑:“你如果不接受,我也可以理解……不過小費,那條圍巾到底是誰織的呢?真是醜死了,虧你還天天隨身帶著!” 文昕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Marilyn 轉過頭來對著她笑:“文昕,你覺得那條圍巾是誰織的?” 文昕方寸大亂,下意識的問:“什麽圍巾?” Marilyn卻笑著問費峻瑋:“嗯?小費,關於經紀人人選,你是不是已經改變主意了?” 他不作聲站起來,跳到水裏去,姿勢十分好看,並沒有多少水花。他在泳道裏遊,Marilyn跟著在池邊走,邊走邊問:“為什麽呢?文昕到底哪裏不好,說出來大家討論,我覺得她最合適,為什麽你要反對?” 他終於遊到終點,趴著跳水台拂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繃著臉很生氣似的:“又傻又笨,她如果當經紀人,我擔心她應付不來連累我。” “她可是我教出來的,當著老師罵徒弟……” Marilyn直搖頭:“小費,你得罪我了哦!” 他重新從水中爬起來,很認真的盯著Marilyn:“你是認真的?” “很認真很認真。” Marilyn收斂了笑意:“我覺得她最合適,真的。” “現在的情況她應付不了。”費峻瑋說:“我覺得她不合適。” “沒試過怎麽知道她應付不了,你都不肯讓她試試。” Marilyn意味深長的微笑:“你要知道,有些事物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她其實很有潛力。現在情況確實很不好,但我想這個亂攤子,她會收拾,也能收拾,她擅長的不是危機公關,而是重塑信心。” 費峻瑋盯著她看了半晌,才丟下一句話:“好吧,如果你堅持,就讓她試試。” Marilyn的引退在江湖上引發不少謠言,有人說她是因為“賭毒門”危機公關不利而被迫辭職,有人說她是被競爭對手新辰國際挖角,還有人說因為她與旗下藝人不合。但信息時代,再轟動的新聞都不過曇花一現,少則三天,多則一周,馬上被公眾遺棄,忘諸腦後。 文昕漸漸適應新的職位,跟著Marilyn這麽多年,旁觀也學了七八分。業內對她成為費峻瑋新的經紀人都覺得大跌眼鏡,畢竟和Marilyn比起來她道行相差太遠。文昕沒有費太多時間精力在危機公關,而將工作的重心放到電影節。 Marilyn教過她,以不變應萬變。 周一搭飛機去參加電影節。 費峻瑋出現在機場時,照例引發小小的騷動。短短幾步路已經有數人驚呼甚至尖叫,雖然他戴著帽子墨鏡口罩圍巾,但他那張臉不被人認出來的機率相當低。保安護著他走VIP通道過安檢,直接進VIP侯機室。文昕陪著他,其它同事還落在後麵。 他突然就在航站樓通道停下來,在自己的大幅平麵廣告前佇足,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張拍得不好。” “廣告公司覺得挺好。”文昕催他:“別看了!有什麽好自戀的。” “我笑起來還沒不笑好看。”他卻有點沮喪似的:“不笑他們又說這樣不夠可親。” “在fans眼裏,你笑不笑都帥!在敵人眼裏,你笑不笑都傻,所以別糾結了。” “你就不能鼓勵我一下嗎?” “好,鼓勵你。這次爭取再拿個影帝,我們就一舉度過難關!誰要再嘰嘰歪歪,我們就用金像獎砸死他們!” 誰知道他連眉頭都皺起來:“我叫你鼓勵我,不是叫你給我壓力。” “電影早就拍完了還有什麽壓力?放心吧你演得很好很棒很帥很有突破,高顏雖然實力強大但這次他也不見得能贏過你。晚上走紅毯的時候記得把左臉給鏡頭拍,還有走紅毯的時候不要笑太多,fans們喜歡你冷峻的樣子。如果拿到最佳男主角,上台發言的時候千萬記得第一個感謝fans,哪怕最近全世界都誤解你,他們一直以來仍舊對你不離不棄……” 他臭著一張臉掉頭往前走:“你幹脆寫個稿子到時候給我念好了。” “我叫宣傳寫了一份,回頭你看看。我掐過秒數了,不會超過大會規定的發言時間。不過我覺得既然是直播,還是真實反應好,那樣會比較感人……” 他忽然回頭對她笑了笑:“你對我挺有信心啊。” “信心當然有。不過萬一拿不到獎,會後回答記者提問的稿子我也叫人寫好了,你飛機上可以看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再修改。” 他被她氣得半死,大踏步往前走。 登上飛機,頭等艙的空服見著他笑容滿麵:“費先生您好!歡迎登機。” 費峻瑋倒習慣了隨時被人認出來,很客氣的答:“你好!謝謝。” 剛坐下沒一會兒,另一行人進了頭等艙,雙方都是一愣。 縱然是王不見王,其實偶爾還是有機會見麵的。新辰國際的當家花旦方定奇,後頭則是金牌紀經人蘇西和助理。他們想必也是去電影節,隻是竟然跟他們搭同一架航班。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唯一最高興的就是航班機組,一下子見著兩位著名演員,俊哥美女。進入平飛後就派了空姐來:“小費,定奇,可以簽名合影嗎?” 費峻瑋很大方:“當然可以。” 方定奇也笑了:“沒有問題。” 空乘都是小姑娘,一個個笑逐顏開,輪流來簽名合影。 蘇西笑吟吟看著他們倆被小姑娘擺布著拍照,隔著座椅對文昕點了點頭:“嗨!” 文昕於是也笑了笑:“蘇姐。” “不用這麽叫我,把我都叫老了,叫我Susie吧。你們是去電影節?” “是,你們也是?” “對。小費的那部片子真好,我看的時候就覺得,他比之前有很大突破,以前觀眾總覺得他太帥,難得他能狠下心扮醜。” 文昕笑笑:“定奇的新戲也很出彩啊,看的時候我真沒想到,定奇能表現得那麽有渲染力。” 不是不假惺惺,哪怕在院線拚得死去活來,哪怕數年來恩怨重重,可是見了麵,還是這樣客套而虛偽。 拍完照片回座位,費峻瑋戴上眼罩,仿佛要睡覺。頭靠在椅背上一歪,卻低聲在她耳畔細語:“你剛剛跟她說什麽? “她誇你,於是我誇了方定奇。” 他似乎笑了一聲:“真虛偽。” 他不動聲色:“我的職業是演戲。” 她亦不動聲色:“我的職業是讓你安心演戲。” 他“哼”了一聲,戴上耳塞就睡著了。文昕睡不著,拿了本小說在那裏看。這部小說是出版社寄給影視公司的樣書,希望能改編成電影,影視公司又遞給了她,希望可以說服費峻瑋主演。 作者文筆不錯,她看得津津有味。 機場有大批fans和娛記接機,雖然走得是貴賓通道,可是禁不住十麵埋伏。無數fans尖叫著湧上來,現場幾近失控,文昕同助理還有機場保安一起,好容易才護著費峻瑋殺出重圍,上了商務車鎂光燈兀自閃個不停,助理接過費峻瑋抱著的花束,剛剛好幾個fans將花硬塞到他手裏。 剛下了機場高速,文昕就開始打噴嚏,一個連著一個。 助理關切的問:“餘小姐,你怎麽了?” 她說著沒事,拿紙巾捂住口鼻,卻忍不住又打了一串噴嚏。 費峻瑋終於忍不住了:“有過敏性鼻炎,還坐在花旁邊。” 文昕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顧不上他的幸災樂禍,但她確實對花粉過敏,不停打噴嚏。 助理拿著花不知怎麽辦才好:“要不扔掉吧?” “不,後麵一定有娛記的車在跟拍。”文昕淚眼汪汪看了眼後視鏡:“被拍到扔fans的花,我們就死定了。” 費峻瑋突然說:“停車。” 文昕大驚:“什麽?你要幹什麽?” “倒回去……”費峻瑋自顧自指揮司機:“好,就這裏。” 沒等文昕反應過來,他已經接過花束推開車門下車,朝著廣場上的獻血車走去。正巧有人坐在那裏填表獻血,費峻瑋向一束鮮花遞給他:“謝謝!” 那人完全還沒反應過來,又驚又喜:“謝謝謝謝!還有花送嗎?” “是啊。”他一本正經的答:“謝謝你義務獻血。”然後拿著其餘的花束轉身登上獻血車。 文昕衝到獻血車邊的時候,隻聽到車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還有人在叫“小費!”她幾步衝上車,和助理一起,將費峻瑋拖下獻血車,沒等廣場上其它人反應過來,已經將他拉上商務車,然後“砰”一聲關上車門。 車子啟動後他才得意的問:“怎麽樣?我挺有急智吧?” 文昕幾乎要吐血:“如果真的被娛記拍到,明天出來新聞,所有人都會問,為什麽你隻獻花,卻不上車獻血?就算你獻血了,可今天晚上就是電影節頒獎,隻要個別媒體別有用心,在報導的時候稍微暗示一下,立刻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場我們事先策劃的作秀。” 他怔了怔,才說:“對不起。”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她氣得要命:“拜托你在任何行動之前,跟我商量一下好嗎?你這樣心血來潮,會給我的工作帶來很多不便。你不是第一天做藝人,為什麽還這樣隨心所欲?” 他將太陽鏡重新戴上,不聲不響靠在椅背上。 文昕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重,可是又拉不下麵子,一直進了酒店,她親自查看房間,才讓他入住。 費峻瑋見她處處不放過,任何可疑物品都細細檢查,忍不住冷冷的說:“不會有針紮攝像機,我又不是女明星。” “小心駛得萬年船。”她彎腰仔細檢查電視櫃下:“別忘了Rex當年在五星級酒店被偷拍。” “那又怎麽樣,Rex比過去更紅。” “你和Rex不一樣,他是歌神而你是新生代偶像,形象健康對你非常重要,不然公司為什麽連食品藥品都不讓你代言?” 他忍不住:“我還以為我是實力派。” “今晚戰勝高顏拿到影帝,全世界都會承認你是實力派。”她直起腰來:“行了,泡個澡好好休息一會兒,造型師四點鍾過來。” 他卻看著她:“為什麽對我這麽凶?” 她頓了一下,終於說:“好吧,我為剛剛在車上的事倒歉。不過下次如果再有類似的情況,我還是希望你事先告之我然後再行動。”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他用那雙迷人的眼睛注視著她:“我可以拒絕你的道歉嗎?” “不可以!”她拉開門,轉身退出:“有任何情況給我打電話。” 文昕回到自己房間,首先打開電視機,調到本地的娛樂頻道,正在直播電影節的預備情況,會場已經有記者陸續到達現場,紅毯正在鋪設,有fans冒雨開始守侯在紅毯兩側。插播廣告之後緊接著是曆屆電影節花絮回顧,熟悉的音樂中閃回一個個片段,文昕一邊看一邊脫掉外套,打算去洗個熱水澡。 就在這時候電話響起來,Vickie的聲音幾近興奮得失態:“餘小姐!” “鎮定,慢慢說。” “影帝大熱門高顏被爆與同性男友同居,有記者拍到他和同性男友親熱的鏡頭,剛剛視頻被上傳到互聯網上,就在五分鍾前。” “這麽巧?” “有人說高顏得罪了東家新辰國際,他堅持不肯續約。而評委會不太可能將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頒給同一個公司選送的兩部電影,所以新辰國際舍車保帥,這時候踢爆醜聞,以力保一姐方定奇的影後。” 文昕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好的我知道了。” 她剛剛掛斷電話,組委會工作人員的電話就打進來,首先確認他們已經抵達,然後詢問他們是否收到流程,包括入場及就座的順序和其它一些注意事項。最後客氣的說:“大會這次規定的發言時間,是九十秒,如果到時有發言,請切勿超時。” “謝謝!謝謝!”放下電話她就打給費峻瑋:“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壞的那個。” “我們有麻煩,恐怕明天得麵對很多媒體,有件事情非常不好解釋,但我們一定要讓人相信,那件事與我們無關,我們倚靠的是實力,而不是運氣。” 聽她說得這樣語焉不詳,他不由問:“那好的那個呢?” “剛剛組委會打過電話來,我想你會是最佳男主角。” “出了什麽事?” “你最大的競爭對手高顏,剛剛爆出與同性男友同居。” 他有幾秒鍾的沉默,旋即問:“就為這個,組委會就決定將他排除在獎項之外?” “當然,觀眾是傳統的,組委會也是,任何人都不會輕易挑戰傳統道德觀,以避免與主流公眾為敵。何況這次電影節改變獲獎規則,網絡公眾評委投票到占到三分之一票數,今天這件事一爆出來,高顏會失去幾乎所有的公眾評委得票。” “可這跟他的演技有什麽關係?那是他的私生活,這和他有沒有資格拿到最佳男主角有任何關係嗎?” “他不僅僅是演員,更是公眾人物。公眾人物有必要樹立正麵的形象,引導積極健康向上的娛樂氣氛……” “他就是愛上一個同性,就是愛上一個在大家眼裏他不應該愛的人。這算是不正麵嗎?這算是不健康嗎?” “小費,組委會的決定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公眾評委的態度我們更沒辦法改變。你不是第一天做藝人,你應該明白。有時候不是誰演得好誰就可以拿到獎,有時候……” 他忽然意興闌珊:“好了,我知道了。” 不等她說什麽,他已經將電話掛掉了。 文昕放心不下,想了想又給他撥過去:“需要我過來看你嗎?” “不需要。” 她想了想,擱下電話後還是走到隔壁他的房間前,輕輕敲門。 門後靜悄悄的,她疑惑他是不是不打算開門,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房門突然卻打開了,他猛然將她拉了進去,“砰”一聲關上房門,用力將她按在房門上,俯身幾近凶狠的吻住她。 他的吻永遠能讓人意亂情迷,不知過了好久,久得她都快要窒息了他才放開她,他近乎迷茫的看著她,她還在急促的喘著氣。他手心滾燙,拂過她的臉頰,聲音卻是壓抑的低暗:“你愛我嗎?” 她將臉偏過去,躲開他的再一次親吻:“造型師快來了。” 他幾近固執的重複了一遍:“如果……我不是費峻瑋,你會愛我嗎?” 她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臉,柔聲說:“別這樣說,我知道你最近情緒一直不太好,但Marilyn臨走前也說過,一切困境都是暫時的。新辰國際拿不到高顏的續約,所以才出此下策,是的,他們是想一石二鳥,既斷了高顏的前途,也順便拉低你這個影帝的含金量。可他們也不得不付出代價,那就是他們沒有一線小生,新人不可能太快上位,我們起碼能有一年的時間穩固現有的一切,對你來說這非常重要。我們可以一步一步的來,再圖機會。對,目前這個影帝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可是公眾不會想得那麽遠……” 他放開手:“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勝之不武,這個獎還有什麽意思?我難道要自欺欺人?觀眾又不是傻子!” “重要的不是拿獎……而是高顏完了,我們在年內不會有競爭對手。”她還試圖說服他:“我們目前處境困難,對手削弱等於我們壯大,這樣我們有機會從長計議……” “沒錯,高顏完了……你知道什麽叫兔死狐悲嗎?” 她沉默了片刻:“我們公司不是新辰國際,你也不是高顏。何況老板不會對自己的藝人這樣,老板的為人你非常清楚,他不是時川。” “我知道公司不會,老板不會。”他仿佛有些疲倦似的,閉上眼睛:“可我們這一行看著無限風光,其實是在懸崖峭壁上摸索行走,沒有燈,腳下是萬丈深淵。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麽時候會跌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所有的人都愛你,全世界似乎都給予你笑容和熱情……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人都會恨你,討厭你……” “小費……” “你回去吧,我要換衣服了。” “費峻瑋?”不知為何她有點擔心:“你沒事吧?” 他不回答她,而是自顧自開始解襯衣扣子,她隻得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間。 半個小時後造型師Ken帶著助手到了,文昕放心不下,親自盯著做造型,助手取了剛剛熨好的外套來,替費峻瑋換上。他們帶來兩麵碩大無比的鏡子,配上酒店的落地鏡,前前後後,一絲不苟,僅一個領結就折騰了半晌,最後造型師Ken才滿意的點頭:“很好!很帥!” “Ken,謝謝你。”文昕同造型師握手道謝,Ken右手還握著她的手,卻伸出左手翹起蘭花指,仔細將費峻瑋的一根發絲撥到後麵,方才笑逐顏開:“好啦!這樣子簡直迷死全部觀眾,謀殺所有的菲林!” 費峻瑋同Ken握手:“謝謝,辛苦了。” Ken笑得更燦爛了:“不辛苦!拿到影帝要請我吃飯哦!” 下樓時她終於忍不住:“你不必為了高顏擔心,那是他自己出了問題。” 費峻瑋卻冷冷的說:“他有什麽問題?他不就是和Ken一樣?你對Ken那麽好,你和Ken合作這麽多年,你覺得Ken非常正常,為什麽你要覺得高顏有問題?” 她舉起手來:“我們不要為這個爭執了好不好?待會萬一有記者問到高顏的事,你也不要發表任何言論。” 他扭過頭去看電梯的鏡子。 在前往現場的路上,她有點擔心的問費峻瑋:“注意事項你都記住了?” 他並沒有看她,不過還是回答了她:“少笑,左臉對鏡頭,發言時間九十秒。” 她微微鬆了口氣:“也不要太繃著臉,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像在賭氣。” 車子穩穩停下,戴著白手套的禮賓上前一步,打開車門,四周已經響起哢嚓哢嚓的快門聲,無數道炫目的閃光燈亮起,白光如晝閃得人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來,遠處觀眾區上的fans開始尖聲狂叫。 文昕看著他踏上紅毯,媒體開始一致的追拍,閃光燈此起彼伏,攝像機幾乎全對準了他,經過觀眾區的時候,他向fans揮手示意,有人尖叫著昏倒,現場頓時一片大亂。費峻瑋往前走了兩步,已經走到圍欄邊,似乎試圖過去查看,fans們更瘋狂了,無數人尖叫著朝他伸出手,禮賓趕上來攔住了他,工作人員趕過來處理昏倒的情況,費峻瑋回到紅毯中央。 文昕心裏一直提著一口氣,現場大屏幕上是費峻瑋的特寫,信號全都是直播傳輸,他又忘了左臉對著鏡頭。紅毯主持人在背景板那側等他,依著慣例他和主持人站在一起讓媒體拍照,足足好幾分鍾,閃光燈一直燈爍著,女主持人孫佳妮拿著話筒開始說笑:“小費你今天真是太帥了。” “謝謝佳妮。”他彬彬有禮的反問:“我哪天有不帥嗎?” 所有人都在笑,隻有文昕目不轉睛盯著大屏幕。女主持問:“這次你憑借影片《心事》入圍最佳男主角,大家都非常看好你,有什麽要對大家說的嗎?” “在《心事》裏麵我造型比較不同尋常,我希望大家看過後不要認不出我。” “哦……對的,這次電影裏麵,你顛覆性的毀容扮醜,犧牲非常大。” “拍一部好電影需要的是敬業,我認為這隻是敬業的一種方式,還算不上犧牲。” “謝謝小費。” “謝謝佳妮。” 進入采訪區後,文昕已經從工作人員通道迎上去,低聲對他說:“你走得太快了,主攝像機的搖臂都追不上你,還有,回答提問比預計時間短太多,跟主持人的互動也不好。” “在下雨,fans有人暈倒。我快點進來,他們可以早點離開。” “費峻瑋,你即使進來他們也不會立刻離開,你明明知道,他們一直會守到頒獎結束。” 他的發絲被雨淋濕了,還掛著亮晶晶的水珠,而他的眼睛就像那水滴一般純淨,凝視著她。足足好幾秒,她終於移開目光,身後有媒體探過來話筒:“小費,可不可以回答幾個問題?” 她將位置讓給攝像機。 大屏幕還在直播外麵的紅毯,雨越下越大,禮賓替明星們打著傘,方定奇踏上紅毯的刹那掀起了另一波高潮,她穿著一襲非常驚豔的曳地晚禮服,唇色是當季最流行的鮮紅色,妝容豔麗,回首對鏡頭從容微笑,然後向觀眾招手。所有人都在歡呼,禮賓手中的黑傘影響拍照,所有人都在大叫“定奇!定奇!”她走出傘下,這下連媒體區的記者們都禁不住鼓掌,攝影師將她拍得非常美,如同雨中仙子般楚楚動人。 文昕有點心神不寧,因為按照大會發給她的流程,後麵就應該是高顏。 高顏的出現果然轟動,媒體區的記者們幾乎要將圍欄擠塌,但高顏沒有接受任何采訪,也沒有同主持人說話,隻是跟隨在導演後麵,直接站到主題背景板前拍照。在鎂光燈的閃爍之下,他似乎如尋常般微笑。遠處觀眾區有嘈雜的喧嘩聲,不知道是在吵嚷什麽。 雨越下越大,臨近慶典正式開始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高顏從背景板前離開,跟隨導演走向星形的拱門,就在這個時候,觀眾區那邊突然飛擲過來一個東西,正砸在高顏的後腦勺上,他整個人被砸得一個趔趄。因為是現場直播,隻聽有人尖叫:“死變態!滾回去!”禮賓和保安衝上去,高顏回頭看了一眼,原來砸著他的是個礦泉水瓶,正在紅毯上滾動著。攝像機拍到他的臉,隻是一瞬間,他的眼中滿是落寞與不安,然後回過頭直接進入內場。 文昕心中突然一動。 她轉身去找到費峻瑋,內場的媒體仍在向他提問,她說聲“對不起”,將他拉到角落裏,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 他定定的看著她:“你確定?” “我一點也不確定。”她已然後悔,目光遊移不定:“所以我希望你反對我剛剛的提議。” 他卻態度堅定起來:“不,就按你說的做。” 他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她急急的拉住他:“不,不不我覺得不行,那樣不行!” 他回頭對她笑了笑。 其它人已經到了,包括影片的導演和攝影師,他跟導演握手,在場的幾乎全都是熟人,東亞南亞地區的電影人齊聚一堂,無數人跟他打呼,同他握手,他周旋在熟人中間。她隔著人群看著他,音樂漸漸響起,燈光正在調暗,頒獎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工作人員開始禮貌的提醒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很巧的是,蘇西的位置又緊鄰著她,蘇西主動與她握手:“嗨,又見麵了。” 她連忙伸出手:“Susie,見到你真高興。” “今天小費真帥。” “謝謝,今天定奇簡直是驚豔紅毯,太漂亮了。” 蘇西嫣然一笑:“下次電影節應該向組委會提議,讓他們兩個攜手走一次紅毯,我一直覺得小費和定奇真的挺搭。” “這主意真棒,一定可以謀殺無數菲林。” 音樂漸漸如潮水般湧起,激光秀過後,主持人出現在台上,照例將電影節組委會主席請上台,宣布頒獎慶典正式開始,然後是熱歌辣舞。 流程進行的非常順利,文昕並不是第一次參加電影節,但作為經紀人卻是第一次。一個個獎項頒出去,嘉賓或俏皮或煽情或機靈,主持人插諢打科,獲獎者聲情並茂……一切仿佛再正常不過。 方定奇毫無懸念的拿下最佳女主角,這已經是她演藝生涯的第三尊電影節金獎,她在台上首先感謝了導演,感謝了影片的製作方新辰國際,感謝了評委……說到動情處眼角泛著淚光,直播大屏幕上她風姿楚楚,婉約動人。而觀眾席掌聲如雷,她最後深深一鞠躬,全場的氣氛已經是高潮。 緊接著就是最佳男主角獎,先是兩位頒獎嘉賓上台,資深導演和上屆最佳女主角,兩個人說笑著調侃了幾句,照例回顧所有被提名男演員的電影片花,每個片斷都贏得無數掌聲,播放高顏主演電影時,明顯現場氣氛有微妙變化,幸好片花播放亦隻是幾十秒的事,鼓聲如雷中嘉賓已經拆開信封,大屏幕上切割畫麵,鏡頭分別對準四個入圍者,全場音樂驟停,瞬間一靜。 “我宣布,本屆最佳男主角獎項的獲得者是——”頒獎嘉賓故意頓了一頓,然後大聲念出:“《心事》!費峻瑋!” 歡呼聲起,費峻瑋的鏡頭被無限放大,占據整個大屏幕。他站起來,身邊的導演起身擁抱他,另一名入圍者就坐在他身後,於是探身向他伸手道賀,周圍的人都笑著祝賀他,擁抱他,和他握手,然後他在音樂聲中走上頒獎台。 嘉賓與他握手道賀,然後將金獎遞上,他卻沒有伸手去接,反而站在了話筒前:“謝謝!謝謝評委會,也謝謝大家。但我要說的是——”他似乎輕輕吸了口氣,吐字清楚而流利:“這個最佳男主角獎項,我拒絕。” 全場屏息靜氣,所有人都愣住,偌大的禮堂中鴉雀無聲。現場直播的導播在監控室急得冷汗都出來了,誰也不曾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1999年,電影節當時將最佳影片獎,頒給了講述同性感情的影片《孤獨行走》,所有人都認為它是實至名歸。現在是2009年,十年過去,我們的社會應該更進步,我們的情感應該更寬容,我們對待電影藝術的態度應該更虔誠。我絲毫不懷疑評委會的公正和能力,而我知道,網絡公眾評委的投票,並非專業評委可以控製。今天我能拿到這個最佳男主角獎,並不是因為我真正在演技上勝過所有提名者,而是另一位非常有力角逐這個獎項的男演員,他因為一起偶然的、突發的公眾事件,失去了網絡公眾評委絕大部分票數,從而失去獲獎的機會。” “所以,我拒絕領取。”他臉色平靜,語氣從容:“在此,我向評委會深表歉意,同時,也向《心事》所有的合作者深表歉意,請你們原諒我的固執和任性。”他對著台下深深一鞠躬:“對不起!” 全場嘩然,眾目睽睽之下他徑直走下領獎台,一直走到高顏麵前,毫不猶豫朝他伸出手,費峻瑋見他仍舊一動不動愣愣地坐在那裏,於是俯身給了高顏一個擁抱。 而台上的主持人在倉促中開始救場:“好的,下麵我們有請嘉賓為我們頒發最佳影片獎……不過在最佳影片揭曉之前,讓我們先來欣賞由著名歌手葉脈為我們帶來的歌曲……” 燈光迅速暗下,音樂前奏響起,文昕手心裏全部是冷汗,直到這時候,她才覺得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裏,將自己掐得非常痛,可是因為攥得太緊太緊,她竟然連指頭都已經伸不直,仍舊緊緊攥著拳頭。蘇西笑著湊過來,就在她耳畔輕聲說:“幹得漂亮!”然後遞給她一張名片:“有空我們聊聊。” 她隻覺得誠惶誠恐,蘇西是新辰國際的頭牌經紀人,在江湖上著實聲名顯赫。尤其蘇西比Marilyn年輕許多,出道更比Marilyn晚近十年,卻與Marilyn名頭並稱,二人仿佛娛樂圈的倚天劍和屠龍刀,近年來鋒芒畢露,針鋒相對,她實在不明白蘇西有何用意。而蘇西望著她微笑,仿佛一切了然於胸。 頒獎結束後自然是一片混亂,她調到靜音的手機已經有四十多通未接電話,現場所有記者全圍上來采訪費峻瑋,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同他一起殺出媒體的包圍,沒有參加典禮後的酒會,兩個人在保安和大會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幾近艱難的從後門上車,離開現場。 她把手機調回振鈴,第一個打進來的是Marilyn,她竟然和蘇西說了同樣四個字:“幹得漂亮!” “Marilyn……”其實她心裏並沒有底,當時冒出來的大膽想法,幾乎是孤注一擲:“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有,你很棒,太棒了。與其讓所有人懷疑勝之不武,懷疑這個影帝的含金量,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隻是這一招太險,小費即將麵對他人生中最困難的24小時,但成王敗寇,如果不拚命一搏,怎麽才分得出勝負?” “那又怎麽樣?” Marilyn輕蔑的笑:“當輿論和公眾站在你這邊的時候,你會擁有全世界。” 直播後老板曾三次撥打她的手機,當時靜音她沒有接聽,現在回了電話過去,老板還算鎮定:“你需要向我解釋。” “我和小費都認為,與其拿這個獎,不如不拿。” “你們在擅自做出這樣的行動之前,是否考慮過後果?” “是的,我和他都考慮過。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需要冒險。” “OK。” 老板將電話掛斷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而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隻顧著給Vickie打電話:“情況怎麽樣?” “我們是所有網站的頭條。各大門戶網都在第一時間顯要位置,給出醒目標題。其餘新聞統統被壓了下去,包括影後方定奇的三次獲獎和感言落淚,在這種情形下全都被無視掉了。” “後援會呢?” “一麵倒,覺得小費此舉簡直太帥了,小飛俠們都歡呼了。” “公眾論壇?” “宣傳已經投入全部人力引導發貼和討論,目前形勢發展在預期之內,大部分網友認為小費打破的是電影節評審委員會的潛規則,還有,不少人都非常同情高顏,認為他無辜,而小費是仗義執言。” “高顏紅毯上被水瓶砸的那張照片?” “到處都在轉發,大部分人表示看上去真心酸,當然也有少部分人認為他是活該。” “高顏私人的電話?” “我已經替你查到了號碼,短信到你的信箱。” “傳統傳媒?” Vickie終於歎了口氣:“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寫……但我們已盡力。” 文昕喃喃說:“如果事件真的不像預期……老板會殺了我的。” Vickie還有心情與她說笑:“老板現在就想殺了你,我想他沒耐心再多等一分鍾。” 文昕放下電話,轉臉看著費峻瑋,他仿佛無動於衷,靜靜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你還好吧?” “嗯。” “我們明天恐怕……要麵對很多事情。傳統傳媒到底會是什麽樣的反應,說實話我估計不到。網絡輿論能不能帶動整個公眾輿論的走向,我心裏也沒有底……” “決定是我自己作出的,我不會怪你。” “不,是我要求你棄獎的,在老板麵前,請務必這樣說。”她幾近自嘲的笑笑:“當然如果這次弄巧成拙,我死一萬次,也不夠贖罪的。到時候就算我把這責任全扛下來,隻怕也沒多大意義了。” 他看著她,忽然笑了笑:“你有時候膽子真的挺小的。” 她唇上最後一抹血色都失去了,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很害怕……其實……我真的害怕。” 他默默的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非常暖,掌心幹燥,有一種奇異的鎮定的力量似的。 “沒有關係,如果我做不了藝人,我就跟你回家去放羊……”他握著她的手,竟然很輕鬆的微笑起來:“你家裏有三千多隻羊呢,咱們每天吃飽喝足,把羊群趕到河灘去……到了夏天,河灘上長滿了苜蓿,然後在河灘邊全是白雲一樣的羊群,風吹草低現牛羊……想想那樣的日子,一定像神仙一樣逍遙快活!” 她將心一橫,終於對他露出同樣的微笑。 文昕幾乎是通宵未睡,網絡討論激烈,已經從影片評審的規則討論到了同性感情道德倫理的高度,天亮之後助理去買了幾份本地的報紙給她。無一例外費峻瑋拒絕領獎都是頭條,但新聞措辭謹慎,觀點曖昧,似乎還在觀望。 “好萊塢影星可以公開自己的性取向,為什麽國內的藝人不可以?” “這和我國的傳統道德是相悖的。” “我國傳統道德還要求女人三從四德呢!你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網更是癡心妄想!都什麽年代了,《斷臂山》能感動億萬觀眾,憑什麽就容不下一個演員性取向與常人不同?” “那麽用水瓶砸高顏呢?這就是有素質有公德心的表現?高顏他做錯什麽了?他的私人情感傾向與他的演技有任何關係嗎?憑什麽不投票給他?憑什麽用水瓶砸他?他防礙到什麽人了?衛道士!” “你不衛道士,明天你男朋友就來告訴你,他愛上一個男人了,看你衛不衛道士!” “哈哈哈……我會祝福他。PS:樓上的你這麽雞凍,不會你男朋友真是GAY吧?” …… 文昕看著網上混亂的掐架和辯論,不由伸手掐了掐眉心。Vickie打電話告訴她:“主要報紙的娛樂頭條基本上都已經出來了,不過大家都隻報道新聞始末,沒有明確的態度。” 文昕“嗯”了一聲,說:“看樣子傳統傳媒還在觀望……各大電視台早間娛樂新聞怎麽說?” “無不形容為震驚、意外、轟動……這麽多屆電影節,還沒出過拒領這樣的事……不過有人表揚昨晚慶典的主持人了,說他臨危不亂迅速救場,有大將之風。” “影協怎麽說?” “還沒有態度,我想他們也在觀望。” “我們的讚助商呢?” “目前沒有相關電話打來。” 文昕放下電話,按著刺痛的太陽穴,喃喃自語:“當輿論和公眾站在你這邊的時候,你會擁有全世界……輿論……公眾……輿論……公眾……輿論……全世界……” 如果她成功的贏得輿論和公眾,那麽就是一個嶄新的,扭轉所有逆勢的世界。 如果失敗,她失去的也會是全世界,包括費峻瑋。 助理打電話詢問她要不要訂機票。 “訂票吧,最早的那一班。” “好的。” 航空公司很快發確認短信到她的手機上,她一邊隨手打開電視機看新聞,一邊給費峻瑋打電話:“我們中午12:20的航班。” “好。” “你吃過早餐沒有?” “還沒有。” “小千怎麽做事的?”她有點生氣,小千是費峻瑋的助理,但她並不是生小千的氣,而是生他的氣,“你是不是又跟她說你不想吃?” “沒有,是我剛起床,其實她已經替我叫了送餐服務。”費峻瑋久久聽不到她答話,不由叫了她一聲,“文昕?” 她像是猛然一下子回過神來,仿佛需要確認什麽似的,問他:“昨天頒獎慶典的司儀是錢進坤?” “對啊。我拒獎走下台,後來不就是他救的場?反應挺快,不愧是做直播訪談節目出身。”他說,“我叫小千上來替我收拾行李,你那邊要不要幫忙?” “我們中午不走了。”文昕當機立斷,“你吃過早餐休息一會兒,等我電話。” 他並沒有問她要做什麽,但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放下電話後他拉開窗簾,美麗的海灣呈現在偌大的玻璃窗前。海麵其實是非常淺的藍色,極目望去,遠處泊著一艘極大的油輪,而近處陽光映在海麵上,閃著粼粼的金光,有潔白的海鷗無聲掠過。雖然天氣寒冷,可是室內空調溫暖恒定。他抱著雙臂立在窗前看海鷗。這城市真美,他來過很多次,有時候是出外景,有時候是商業活動。但這樣漂亮的海灣,仿佛永遠也看不厭。 有人在謹慎地敲門:“您好!送餐服務。” 侍者推著餐車進來,替他打開餐巾,擺好餐具,然後微笑著彬彬有禮地對他說:“費先生,這瓶香檳,是我們酒店總經理陳翰威先生私人送給您的。陳先生還囑咐我轉告您,他個人非常讚賞您昨天在頒獎慶典上的行為,而且希望您以後可以再次入住我們酒店。祝您用餐愉快。” 這倒是費峻瑋沒有想到的,道謝之後他隨手拿起錢包,取了張鈔票作為小費,誰知道侍者堅持不肯要:“費先生,其實我自己也覺得您昨天幹得真漂亮!就像您演過的俠客一樣,不趁人之危。不計較名利。謝謝您!” 他退出去帶上了門,倒把費峻瑋給說得怔在了那裏。 文昕過來看他的時候,他正拿著香檳杯,立在窗前看海。 她很意外:“你在喝酒?” 她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於是略微放心:“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我們暫時不走了?” “那你為什麽不問問我,酒從哪裏來的?” 她略微有點意外:“不是你自己買的?” 他喝過酒人會有點迷糊,因為他的酒量約等於無,此時一雙電眼更笑成了桃花,像偷吃了糖的小孩:“不是,是酒店總經理送的。” “他為什麽要送你香檳?難道是你影迷?” “不是。”他得意洋洋地揚起臉,“他覺得我昨天的行為非常帥,所以送我香檳。” “行了。”她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走,“吃米酒你都能趴下,還喝香檳。上次周年慶你跟老板喝了兩杯香檳,結果差點沒醉得一塌糊塗,還記不住教訓。” 他像扭股糖一樣纏上來:“文昕……為什麽你總對我這麽凶?”仿佛是抱怨,其實是撒嬌,因為他伸手抱著她,像抱著隻小狗般,用自己的下巴在她發頂蹭來蹭去,然後還扳過她的臉,特別無辜、特別希冀地盯著她。她被他盯到心裏發毛,一把推開他。 幾年前在橫店的那個晚上,他們一塊兒吃宵夜,喝了很多啤酒。她沒想到他喝啤酒也會醉。其實他喝醉了跟沒醉沒多少區別,走路很穩,一路上還唱了那麽多支歌給她聽…… 真快樂啊,那個晚上,特別的無憂無慮。他還是剛剛入行的新人,她剛剛失戀,可是哭過之後,有一種割舍的痛快,那時候到底是年輕……失去怕什麽?人生這樣漫長,她一定可以遇上更好的男人。 那個晚上回到賓館,她的房間比他的近,所以她一邊開門一邊與他道晚安。他本來已經說了“晚安”,聲音喑啞,可是仿佛隻是電光火石的刹那,他已經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住了她。 後來的一切全是混亂不堪的記憶,唯一記得的是在最最無力也是最最歡愉的刹那,他曾經如同歎息般在她耳畔呢喃:“我愛你!” 他長長的睫毛覆下來,仿佛隱藏著痛楚。她忘了其他,就記得他細密濃長的睫毛,像是整個世界都那樣塌覆下來,天翻地覆。 Marilyn有次曾說,男人在床上所說的話都是扯淡。 果然,第二天早上醒來,除了尷尬沒有別的。酒後亂性,是因為太寂寞了,劇組偶爾會出這樣的事。太寂寞,關在外景地一拍三四個月,沒有其他任何娛樂,工作壓力大,日子又枯燥得發狂,於是男歡女愛,露水姻緣一場。 她若無其事,當成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早上九點的通告,她準時到了現場,在他醒來之前就走掉了。他當天上午沒有通告,也好,避免他醒過來更尷尬。 下午她在片場見到他,他已經化完妝,坐在那裏等著吊威亞,見她也隻是淡淡地笑,像其他人一樣跟她打招呼:“嗨!” 她頓時覺得整顆心都放下來了,卻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複雜得她懶得去分析,也不願意去分析,隻是也不動聲色:“嗨!” 一直到劇組殺青吃散夥飯,他們都沒有再在私下裏交談過。 她想,那樣醉後輕狂的一夜,他一定同她一樣,巴不得快快忘掉。 拍完那個電視劇,費峻瑋就去演了那部電影——他的成名作。那是一部拍給電影頻道的小成本電視電影,導演及整個班底包括主演全都名不見經傳,他的表演也略顯青澀,但那本身就是個純淨得如同青澀的青春文藝片。後來送展國外電影節,那部電影原本是陪跑,純粹是拿去湊數,誰知卻在國外電影節上大爆冷門,備受評委青睞,一口氣拿回三項大獎,其中包括一尊最佳男主角。於是院線全部排期重新上映,他在大銀幕上那青澀的笑容秒殺了無數觀眾,從此一路大紅大紫,成為新生代偶像。 現在他被她推開,就勢倒在KINGSIZE大床上,竟然無賴一樣地看著她:“下午我不想出去了,我想……做……別的事……” “可以,你就在房間好好休息。”說完她就打算走了。 “我在挑逗你耶!”他索性拽住她的袖子,有點悻悻的,“不要這麽不給麵子好不好?那些周刊啊專欄啊不都說我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侶麽……你為什麽就不喜歡我……” 她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果然隻能滴酒不沾,才一點香檳就醉成這樣,她安撫似的輕輕拍拍他的臉:“乖,在房間好好睡一覺,晚上起來看節目。” 他的眼睛微眯,簡直像隻小狐狸,還是隻眼睛水汪汪的小狐狸,死皮賴臉抱著她的腰,把臉貼在她臉上,蹭來蹭去:“你不陪我嘛?” “我有事情要做。”她嘴裏這樣說,心裏卻覺得不能把他單獨留在這裏,簡直太危險了,於是說,“我叫小千來看著你……還有你以後千萬別喝酒了。” 他蠻不講理:“我不要小千,我就要你。” “好,好。”她隨口哄他,“現在睡一覺,等你醒了,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們。” “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 他心滿意足地爬到床頭那邊去,將自己埋進一堆枕頭裏,剛閉上眼睛,沒過幾秒卻又睜開:“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看著你睡覺。”她隨手替他拉過被子,“快點睡。” 他擁著被子,很滿足地睡著了。 他睡著了其實比醒著的時候更帥,額發淩亂,濡濕一點點汗,像小孩子。那樣濃密的長睫垂著,眼皮微微地動著,或許是在做夢吧。專家說,人在做夢的時候,眼珠會迅速地轉動。 他會夢見什麽呢? 鎮在冰桶裏的香檳還有大半瓶,她拿起來替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很爽洌。她佇立在窗前看海,成群的海鷗盤旋在海麵上,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她剛入行做宣傳的時候,Marilyn曾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海邊有個人非常喜歡海鷗,每天早上都去和海鷗玩,幾百隻海鷗都飛下來同他一起玩耍。有一天這個人的父親說:聽說很多海鷗都不怕你,落下來同你一起遊戲,你捉一隻來給我玩吧。結果第二天這個人到了海邊,再沒有一隻海鷗落下來,因為海鷗已經猜到他要捉自己了。 “‘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Marilyn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最好的語言是沒有語言,最高的作為則是沒有作為,同別人比試心機,那是很淺薄的。連海鷗都知道你動了心機,何況是人?聽上去很可笑吧。我們這行是名利場,充斥著各種陰謀和圈套,機關算盡,八麵玲瓏,其實永遠比不過自然而然。很多時候,你不要跟別的人鬥智,因為有些人是沒有道德底線的,他們做得出的事,你永遠也做不出,所以你會吃虧,你會輸。做我們這行,最上品的境界,其實是大巧若拙,自然而然。就是當有任何事件發生的時候,隻要你能看清它本來應該去的方向,你就占了先機。就像我們沒有辦法阻止秋天落葉,但一片樹葉剛剛落在水中,你比別人看得清,你比別人出手早,出手撥一撥,幫它順流而去,朝著你想要它去的方向,你就會贏。” 她所做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 晚上的“錢坤之談”是錢進坤專訪高顏。 在錢進坤的循循善誘之下,高顏徹底敞開心扉,承認自己與同性戀人小波的關係,並且誠懇地講述了這八年來他們的分分合合。同所有其他戀人一樣,他們有過甜蜜,也有過吵架、分手、割舍不下和痛苦的掙紮。 “我爸爸對我講,你再這樣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這是我出生到現在,他對我講過的最重的話。其實我爸爸的脾氣一直都非常固執,當初我要報考電影學院,他反對,足足四年不跟我說一句話。我畢業後拍第一部電影,當時是和付誠安老師合作,在電影裏我演付老師的兒子,叛逆不聽話,放著大學不上,非要去籃球隊。裏麵我有一段很長很長的台詞,拍的時候一條就過了。導演誇我演得好,其實我知道,那就是我想對我爸爸說的話。後來這部電影上映了,鄰居都去電影院看,我爸爸單位還包場了。我爸爸終於給我打電話,說:‘你演得很好,原來我覺得當戲子是件丟臉的事,現在看看,其實你就是在演咱們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為什麽要抱著守舊的思想覺得這個職業不好呢?’” “後來我爸爸得了腦溢血,半身癱瘓在醫院裏麵。我在甘肅拍戲,請不了幾天假,回去看看他又走了。我爸一輩子要強,睡在床上動不了了,脾氣特別不好,趕跑了五六個護工。後來是小波替我在醫院侍候他,在醫院裏一住三個月,寸步不離。起初我爸天天罵他,拿東西砸他,小波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端屎端尿,侍候我爸吃喝拉撒,陪著他做康複……我拍完外景回去時,他正替我爸剪腳指甲,病房裏燈太暗,他把我爸的腳抱在自己懷裏,小心翼翼,一隻一隻剪……那樣專注,那樣認真……他當時的那神情……我到現在眼睛一閉就能看見……他是獨生子,在家裏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連洗衣服都不知道要放洗衣粉……我爸出院的時候,小波瘦了三十斤……連臉頰都瘦得凹進去了……我爸是好了,可是小波大病了一場……感冒引發急性心肌炎……醫生說是勞累過度……我抱著他大哭,問:‘你這樣值得麽?值得麽?’,他說:‘為了你。就是值得的。’”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是用整個生命來愛我的,我怎麽可以辜負他?” 連主持人都被感動了,過了很久才輕聲問:“所以-…” “很久以來我都覺得我欠了他太多太多。當我爸爸知道他就是小波的時候,曾經哭著對我說,小波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如果他是個姑娘,絕對會是世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兒媳婦,可他偏偏不是……我的職業,我們的情感,注定我們永遠不能走在陽光下。但是這次事情爆出來,我反倒覺得輕鬆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們的事,又如何?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深深地相愛,我們視對方為這世上最重要的人,為了對方我們隨時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我非常明白為什麽大家不能理解這種感情,因為連我自己的父親都不能理解,我為什麽要奢望其他人理解……” …… 整個直播節目非常轟動,非常成功,現場打進電話的觀眾很多,基本上都被感動了。有人說,你們沒有妨礙到其他人,你們是真心相愛;有人說,社會越來越寬容,我們應該理智地看待你們的情感,雖然你是公眾人物,可感情是私事。也有觀眾觀念偏激,在電話裏說得非常難聽,但高顏表現得異常堅強和有風度,他隻是誠懇地講述自己與小波的情感,卻並不要求其他人理解。 這期節目播出後反響激烈,迅速引起了更大範圍的討論和反思。同情高顏的輿論漸漸占了上風,幾乎每個人都忘不了那天他坐在直播間,以一種克製而從容的語氣講述他和小波的故事,淡淡的表情和深深的無奈。 Vickie打電話給文昕,第一句話就是:“我們贏了。” 從電視到報紙,在傳統傳媒完勝,媒體壓倒性地同情高顏,於是都覺得費峻瑋是真性情、真仗義,為他的拒領拍手稱快,說這是“俠義”。而網絡更不用說,因為網絡論調一直以來就更開放,更寬容,所以從起初就同情高顏,讚成費峻瑋拒領。 錢進坤打來電話:“謝謝你,文昕,謝謝你提議我邀請高顏做節目,我們收視創了新高。而且節目反響非常好,觀眾都覺得有深度,話題有爭議性,但是又揭示的是另一種情感。” “不客氣,我還沒有謝謝你。當時小費那樣任性,幸虧台上有你及時救場,那可是慶典直播。” 錢進坤嗬嗬笑:“我那是職責所在,何必客氣。對了,我還想邀請小費來做一期‘錢坤之談’,這樣話題會有延續性和拓展性……” 文昕卻婉言謝絕。 在收拾行李打算去機場的時候,費峻瑋問她:“為什麽拒絕‘錢坤之談’?” “因為你不是落到水裏的那片樹葉。” 他“哼”了一聲:“你欺負我中文不好嗎?” “你的英文更濫。”她頭也沒抬,自顧自用手提電腦產看上午收到的新劇本,“公司近期會替你請一個英文教練,因為下部電影你將有一半的台詞是英文。” “為什麽會有一半的台詞是英文?” “因為你要飾演一個出生在美國的華人第四代……你回祖國大陸尋根,所以你的英文台詞不僅多,而且要說得很好,起碼要比中文說得好。” 他一臉痛苦地問:“怎麽要接這種戲?我討厭學英文!我從中學就不喜歡上英語課!” “有點上進心好不好?導演是江導,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跟你搭檔的女主角應該是潘勝茵,你還想怎麽樣?” “潘勝茵……我寧可搭新人……”他嘀咕,“江導不是最愛用新人麽?為什麽不海選一下?” “現在海選這種噱頭已經過時了。”她隨口問,“對了,你想搭哪個新人?是我們的簽約藝人嗎。說不定公司可以去跟投資方談談……” 他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 她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劇本:“你有四場吻戲、兩場床戲……其中一場還要露……我得跟導演談談,這不行,太多了。” “不多!如果你肯跟我演,再加一倍也不多!” 她隨手抓起一本雜誌拍他的頭:“去死啦!” 周一,難得老板來參加例會,大家都覺得好不習慣。經紀公司的結構其實非常鬆散,采用工作室製度,因為獨立運作,各顧各比較多,老板輕易不過問業務。不過老板今天當眾表揚了文昕,倒弄得她挺意外。 接著開小組會的時候,大家起哄讓她請客:“小費這一仗贏得這麽漂亮,連老板都誇了,一定要請客!” 她很大方,笑嘻嘻地說:“好啊,下班去吃自助餐,然後K歌。” 回到辦公室,Vickie悄悄告訴她:“老板在裏麵等你。” 她以為老板剛才還有什麽公事沒談完,或者有事當著其他同事不便說,所以在這裏等她。於是她親自端了杯咖啡給老板,這才坐下來聆聽老板教誨。 老板卻一副不勝頭疼的表情:“文昕……你知道我有一個妹妹嗎?” “嗯……”她含糊地回答了一聲。老板非常低調,很少在同事麵前提及家人,她進公司幾年了,還從來沒見過老板的太太,說實話,老板有沒有妹妹她還真不清楚。 “我妹妹比我小十幾歲,一直在國外,上個月剛剛回國。那天你不是在電話裏跟我說,要給小費找個英文教練,結果被她聽到了,她死活非要來。我這個妹妹被我父母給寵壞了,其實非常不懂事,一直覺得我們這行很有趣,我都不曉得該怎麽對她說,鬧了這幾天,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文昕,你不介意吧?我就怕她來給你和小費添亂。其實她英文挺好的,畢竟在國外這麽多年……” 文昕笑著說:“您就讓她來吧,您也知道小費挺好相處的,再說隻是教英文,能給我們添什麽亂?您真是太多慮了。” “好的,下午我叫她過來,你先見見,如果覺得不合適,不用給我麵子,畢竟這是公事。” “您放心,我會公事公辦。” BOSS走後文昕就給費峻瑋的助理小千打了一個電話:“今天下午小費有沒有通告?” “有,在片場拍廣告,牙膏那個。” “幾點能回來?” “晚上有個讚助商的酒會,可能不回公司就直接去酒會了。” “好的,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她告訴Vickie:“下午有人過來麵試,我要去趟影視公司那邊,大約三點前能回來。如果在我回來之前到了,你就讓她等我一會兒。” 她約了影視公司談合同,卻十分意外地遇上了汪海。 影視公司將她奉為上賓,殷勤地親自下電梯去接她,然後她就看見了汪海。他沒有帶助理,自己獨自一個人,開著一部半舊的奔馳,冒著凜冽的寒風站在車邊抽煙,見到影視公司的人丟下煙頭就迎上去,沒想到那人是過來接她的。認出她之後他表情更是尷尬,有點訕訕的:“文昕,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你們認識?” 文昕落落大方:“我以前是汪先生的助理。” “哦……餘小姐上樓去談吧,這裏風真大。”影視公司的人有點心神不定似的,又回頭瞧了汪海一眼。 “我就不上去了。”汪海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文昕談完了公事下樓,去停車場取車,沒想到汪海正在停車場等她:“文昕!” 她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有話要說,於是笑著問:“有時間跟我吃午飯麽?我們邊吃邊聊吧,現在到吃飯的時間了,真餓。” 汪海異乎尋常的爽快:“好,我請你吃飯。” 就在附近隨便找了家餐廳,等上菜的時候,汪海似乎很欷歔地說:“你變了很多,剛剛我都不敢認了。” 她微笑道:“有變化也是應該的,我們有好幾年沒見了。” “現在你做經紀人?” “對,從宣傳轉到經紀人還沒有多久。”她笑了笑,“你呢,還在那家公司嗎?” “早就沒簽約了,自己幹,圖個清淨。” “自己幹也挺好的。” 話說到這裏微微有些冷場。服務員還沒有上菜,汪海自言自語:“混了這幾年,我也算心灰意冷了……反正就那麽回事,混口飯吃唄。這圈子沒背景沒來頭,要混出來太難了。打電話給導演,人家第一句話就問你,你能帶投資進組麽?媽的,我要有投資我還拍什麽戲,我不曉得拿錢去幹別的?幹什麽不比拍戲要好?這世道,真他媽的黑。” 她靜靜地聽他說,最後才安慰他:“有時候是機遇,機遇來了就好了,耐心點慢慢來。這圈子就是這樣,大家都在等機遇。” “機遇個P!”汪海似乎有一肚子怨氣,“那個高顏,拍過什麽?不就是拍過幾部大導演的文藝片,大家就異口同聲說他是實力派。前陣子爆出來他同性戀,結果呢?搖身一變,反倒比從前更紅了。現在的觀眾,都是些什麽人啊?這種人也紅得發紫,簡直是老天沒眼。還有那個岑成,選秀出來的,一夜成名,號稱百萬粉絲,隨便開個演唱會就三個小時賣掉五萬張票。她唱的什麽歌?她那能叫唱歌嗎?跟蚊子哼哼似的,吐字都不清楚……” “任何人成功都有他獨到的地方,岑成的演唱會我看過,台風非常好,氣質獨特,唱功也不弱。三個小時賣五萬張票,那說明fans肯認賬,fans肯買就有票房,這挺正常的。” 汪海有點吃癟,悻悻地沒再說什麽,正好服務員開始上菜,就打岔過去了。 吃飯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問她:“其實我還是想簽個公司,有紀經人萬事省心一點。你們公司條件怎麽樣?現在外邊公司抽成都很高,再說做生不如做熟,你知道我散漫慣了,一般人我也不願意同他們合作。” 她擱下筷子,很認真地叫他的英文名字:“Carey,如果你還將我視為朋友,我說幾句話,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汪海怔了一下,說:“你說吧。” “我們公司是工作室製度,按理說呢,每個經紀人都有權做主簽藝人,但我剛剛從宣傳轉行,而且依我們的慣例,要開過會之後,才可以決定簽不簽。我可以跟同事們去商量,討論你的情況,但如果你的脾氣還是那樣子,我恐怕同事們不會同意。” 他又怔了一下,笑著說:“哎呀,我就是隨口問問,你還認真了。你真是……這麽多年都這麽實心眼兒……” “Carey……” “不說了,吃飯!吃飯!” 吃完飯他堅持要買單,她也隻好作罷。兩人走出餐廳,保安指揮他們倒車,他的車卻半晌打不著,隻好自嘲地笑:“這奔馳……就是這樣,中國的油,不行。” “要不我捎你一段吧。” “不用,我不趕時間……再說我還有部車呢,我打電話叫司機來接我。” “那好。”她說,“我還約了人,那我先走了。” 她開車走出不遠,突然想起圍巾和手套忘在餐廳了,於是又掉轉車頭回去拿。剛剛將車開回餐廳前,就看到汪海又靠在車邊抽煙。大冷的天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皮夾克,顯得形單影隻,在街頭的寒風裏,不是不蕭瑟。 她拿了圍巾、手套下樓,再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了,車倒還扔在那裏。開車回公司的路上她就打了個電話問Vickie:“你覺得……我再簽一個藝人怎麽樣?” “不要……”Vickie那邊背景音嘈雜,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明顯正忙得抓狂,“那樣會成倍增加我的工作量,而且小費的事已經那麽多本來就忙不過來,還有他小氣起來真的會很小氣的,你如果再簽一個人,他會認為你沒有全心全意待他……” “Marilyn就不止帶一個藝人……” “你能和Marilyn比嗎?她那麽聰明……” “Vickie……”文昕氣結,“有你這樣的助手麽?你是我的搭檔耶……” “我沒有說你笨啦……”Vickie安慰她,“我隻是覺得這個時候我們經驗都不太豐富,不適合再帶一個藝人。對了,你想簽誰?” 文昕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汪海。” “What?”Vickie大叫起來,“為什麽要簽他?他原來對你那麽差,他現在又過氣這麽久了!” “回公司再說。”文昕無意多講,Vickie卻想起來:“對了,你說來麵試的那個模特來了,正巧Aimee過來公司,她看過後覺得沒有多大問題,那邊一直打電話催開工,我就直接叫她把人帶去片場了。” “什麽模特?” “平麵廣告的那個啊……你不是說她下午來麵試?” 文昕終於弄明白了:“不是!廣告裏的女模特已經不要了,昨天取消掉了,今天下午來麵試的是小費的英文教練。” “什麽?”Vickie大驚失色,電話裏一片亂,也不知道是打翻了什麽,“慘了慘了,我真是忙昏頭了……” “沒關係,我自己過去片場跟Aimee說。” 片場永遠嘈雜忙亂,鼓風機吹得呼呼直響,打板的工作人員拎著東西不停換位置,燈光師在調整……Aimee氣場強大猶如女王:“小費,笑得再開一點點!不對!眼神不對!你在看什麽?”一邊說越Aimee一邊回頭,隻見文昕正走進來,於是問她,“你怎麽來了?” 文昕說:“Program改了,對方說不要用女模特。”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 “新的program昨天應該有發給你的助手……” Aimee正忙。也顧不上多說,大聲叫自己助理去拿新的program來看。文昕趁機問她:“那個女模特呢?” “化妝間。” 文昕推開化妝間的門,就看到一個女孩坐在化妝鏡前。化妝師正忙活,那女孩抬頭看了看她,因為一臉所謂的時尚妝容,睫毛眼圈化得像熊貓似的,所以文昕隻覺得她五宮不錯,長得還挺漂亮的。她心裏歉疚,連忙問:“是厲小姐嗎?” “對!”那女孩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你是……” “你好,我是餘文昕,你叫我文昕就行了。” “哦,你就是……”女孩仿佛恍然大晤,連忙伸手,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厲貝貝。” 文昕攔住化妝師:“阿關,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跟厲小姐說。” “好。” 聽見化妝師帶上門的聲音,文昕才笑著說:“真不好意思,因為工作人員失誤,把你帶到這兒來了。” “沒關係!”厲貝貝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一臉的幸福和憧憬,“我剛剛看到小費了哦!真是太帥了!比我想象的還帥一萬倍!” “你很喜歡小費?” “是呀!我看過他拍的所有電影,還有他演過的所有電視連續劇,不過有好幾部劇他出場都不超過四十分鍾……完全是龍套嘛!可是龍套都好帥!”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知道西雅圖有多無聊,我每天晚上睡不著就看DVD,翻來覆去看太多遍,所以連他出場的時間和鏡頭都能記住……” 文昕覺得這女孩還挺單純的,隻是沒想到她會對小費這樣著迷,估計她吵鬧著要來當教練,也是出於對偶像的崇拜,怪不得老板都拿她沒轍。於是她說:“英文教練其實挺辛苦的,因為小費很忙,通告很多,他沒有專門的時間用來上課。” “沒關係啦,我有思想準備。” “而且你要想清楚,小費他……嗯,怎麽說呢,你在他身邊,或者會覺得他和屏幕上的不太一樣,也許你會覺得幻滅……你要知道明星也是人,通常外人覺得他們很夢幻、很偶像,實質上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有著喜怒哀樂,甚至會有普通人的脾氣。而且小費的英文基礎很一般……” 厲貝貝說:“不會的啦,我以前教過小孩子英文,是華人移民家庭的小孩,我知道怎麽教中國人說英文。而且我有教育心理學的學位,我有執業資格。”她很認真地去翻包包,“證書我帶來了,你要不要看下?” “不用了。”文昕迅速地做出決定,“我帶你去見小費。” 回去的車上她問費峻瑋:“你覺得厲小姐怎麽樣。” “還好吧……畢竟就剛剛那麽一會兒,也看不出什麽。”他大概有點累,伏在前排椅背上,一張帥臉都抵在胳膊上,“晚上酒會你要不要一起?” “我約了雜誌的人吃飯。”她稍頓了一下,還是告訴他,“厲小姐是老板的妹妹。” “哦……”他沒多大反應,“跟老板長得不太像。” 當然不太像,畢竟差了十來歲,而且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孩子。 她說:“反正隻是練三個月英文,你就當這位大小姐是來兼職的,畢竟她也不可能在公司長待。對人家好一點,客氣一點,人家還是個小女孩。” “什麽小女孩,比你隻小一歲半……確切點說是一歲零五個月二十三天。” 文昕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的?” “她有告訴我她的出生年月日……剛剛練口語的時候。” “我是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出生年月日?” 他突然孩子氣地抬起頭來對她笑了笑:“不告訴你!” “從明天開始她就來上班了,你到哪裏她到哪裏,見縫插針地練習吧,畢竟沒時間讓你專門去上課。我得跟宣傳那邊打個招呼,畢竟你們成天在一塊兒,省得fans以為厲小姐是你女朋友,萬一娛記拍到照片什麽的,也好交代。” “我和你也成天在一塊兒,為什麽沒有人覺得你是我的女朋友?” “全天下都曉得我是你的經紀人。”她有點好笑,“不會有人想歪的。” “那你晚上能不能到我家來?” 她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幹什麽?” “嗯……談工作啊。” 她考慮了片刻:“好吧。” “真的?” “這有什麽好騙你的?”她看了他一眼,“不是談工作麽?你不會想歪了吧?” 他抿起嘴來笑:“沒有沒有。你吃什麽宵夜?我可以叫小千先去買。” “別吃宵夜,會長贅肉。” 車子已經到了地方,司機下來替他開車門,他一邊穿上西服外套,一邊對她說:“那我等你!” 無可匹敵的英俊帥氣,尤其是回頭一笑的時候。 和雜誌的人約的是六點半,結果因為堵車,對方七點才到。寒暄後落座,菜剛剛上至一半文昕的手機就響起來了,她一看是費峻瑋的私人號碼,隻能不動聲色地說了聲“對不起”,走到包廂外邊去接。 “怎麽了?” “晚上你不吃宵夜,喝茶行不行?我家有一套別人送的茶具,還有茶葉,聽說挺好的。你喝不喝烏龍茶?” 她簡直要無語了:“你專程打電話來就為這個?” “酒會好無聊……全是些商界人士,講來講去不是股票就是地價……” 她不禁歎了口氣:“讚助商的酒會,你就裝個樣子也得敷衍到底。不是還有其他藝人嗎?跟他們聊聊天,說說話好了。” “我不想跟他們聊天……” “這種酒會都散得早,忍忍就過去了。對了,現場記者多,記得別亂說話。” “知道。” 吃完飯出來已經是九點多,寒風夜色中的城市顯得格外蕭瑟。她本來已經開車上了高架,忽然想到那種酒會其實吃不到什麽,費峻瑋肯定是半餓著肚子回去,下午拍了整整半天的廣告,晚上又吃不到什麽,再不讓他吃宵夜,也確實太不人道。費峻瑋就喜歡吃芝士蛋糕,她想了想,下高架橋調頭,把車開到蛋糕店去。 趕在打烊前買到最後兩塊,店員包裝得很仔細,還貼心地問:“買給男朋友一起吃麽?那我給你們拿一套愛心套裝的刀叉。” 所謂的愛心套裝,也就是刀叉的柄端有半個桃心,合起來會組成一個“心”型。蛋糕店的噱頭越來越多,不過這家店的芝士是招牌,小費很喜歡吃。她剛把蛋糕放到副駕座位上,手機就響了,竟然又是費峻瑋。 她簡直要投降了:“又怎麽了大少爺?” “剛剛……我那個,撞車了。” 她猛然一驚,匆匆彎腰上車,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忙問他:“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 “那對方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就是前方一個變道的車別了一下,然後我自己撞到護欄上……” “報警了沒有?” “還沒有。”他停了一下,說,“你說過,有任何事情先給你打電話。” 她心急火燎也顧不上別的:“那你站在那裏別動,告訴我地方。我馬上就到。” 總算是離得不遠,她不過十幾分鍾就趕到了現場。車子撞得很慘,閃著紅紅的尾燈半橫在那裏。幸好天氣寒冷,車流稀疏,路過的車並沒有一輛停下來看熱鬧的,大家都匆忙趕著回家,沒人減速。費峻瑋已經換過衣服,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裏麵是一件高領套頭毛衫,又戴著帽子,乍一看像個猶未大學畢業的男生,站在離車子很遠的隔離帶旁,遠遠看到她把車停下,才走過來。 “你喝酒了?” “沒有。” 她毫不客氣抓著他的衣襟,因為沒穿高跟鞋,她不得不踮起腳來湊近了聞他身上的氣息。非常近,他的呼吸暖暖地噴在她臉上,清清雅雅,並沒有酒氣。而他的眼珠很黑很亮,看著她,目光中滿是希冀,盯著她的唇,似乎小孩子想吃糖,喃喃地問:“我可以吻你嗎?” 她白了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說笑。 “司機呢?你怎麽自己開車?” “我叫他下班了。” “你還沒有到家為什麽叫他下班?” “他送我到家了,然後我自己開車出來的。” “你已經到家了還開車出來做什麽?” 他看著她不做聲。過了幾秒鍾,才拉開後座的車門,拿出一大束紫色睡蓮,包得十分漂亮,寒風中更是楚楚動人,他說:“我買花去了。” “這種事叫助理去好了,什麽事值得你半夜自己開車跑出來買花?”她又氣又怒又急,“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剛剛一大堆負麵消息才平息下去,費了那麽多時間精力,好容易才重新讓公眾接受你的正麵形象,這個時候你不要添亂,不要自毀前程好不好?” “你。” “什麽?”她快被他氣死了。 “花是買給你的。”他說,“花店說這個花粉處理過,不會過敏的。” 她愣了片刻,回頭看看撞得一塌糊塗的車,是去年剛買的新車,因為他平常太忙,還沒開過幾次,車子基本還是嶄新的,都不到三千公裏,隻是撞得很慘,連安全氣囊都彈出來了。她看著都替他一陣心疼,還算是新車呢……回頭看他,還好沒有受傷,於是說:“我打電話報警,順便給保險公司打電話。” 他看著她,終於說:“我出來得太急……忘了帶駕照。” 她是真的……真的……被他氣死了。 “行車證一直放在車上,我就是忘帶駕照了。”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像犯錯的小孩,“你別生氣了……對不起。”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她恨鐵不成鋼,“如果你不是公司藝人,我真盼望警察把你抓到牢裏去關起來!”話雖這樣說,幸好這一段是交警攝像頭的死角,路上也沒有人注意他們。她在短短幾秒鍾內就下了決定:“OK,你開我的車先走,我來報警。” 他乖乖開著她的車走了,她用手機打了122,然後再給保險公司打電話。交警不一會兒就來了,看過她的駕照問了她幾個問題,照例開了張罰單給她。因為隻是車輛受損沒有別的事,所以保險理賠到了現場,也就拍了幾張照片。 回到家中已經是午夜時分,她剛進家門就接到費峻瑋的電話:“你還好吧?” “沒事。交警扣了我兩分,罰款兩百塊。”她打了個嗬欠,“這兩百塊從你傭金裏扣,省得你下次記不住。” “你不過來了嗎?” “什麽?” “來我家。” “去你家幹什麽?” “談工作啊……你答應過我。” “不去了,太累了。” 他“哦’了一聲,語氣裏有淡淡的失望似的,最後卻隻是說:“那你早點睡。” “晚安。” “晚安。” 放下電話,她走進浴室放水。當初花掉二分之一的月薪租下這裏,就是因為這間浴室她非常喜歡。下沉式的浴缸給人一種安全和奢侈的從容感,而浴缸對麵的窗子,又正對著繁華的高架 橋。幸好地方夠高,每次她將自己完全浸在水中,看著足底銀河繁星似的車燈,都會覺得自己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虔誠,在俯瞰這個塵世。 她像在泡曰式溫泉,頭頂一塊毛巾,享受著香熏的快樂。這個時候應該來一杯紅酒,不過她是個大俗人,所以拿起刀叉來吃蛋糕。她將自己的車子交給他開走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包,也隨 手將這個紙袋拿下來了,而他心神不寧,完全沒有留意。 蛋糕很好吃,濕乎乎的芝士味抿進嘴裏,非常美味。 為什麽不把蛋糕留給他呢?或者是因為那一束蓮花。那樣美,那樣漂亮的花束,幽藍色的花瓣楚楚,在寒風中似乎嗬口氣都可以融化似的。他怎麽會想起買這樣一束花送給她?蓮花還放 在他車的後座上,而車子早已經在她給保險公司打電話之後,被直接拖到修車場去了。 她想起一句話:男人久不見蓮花,開始覺得牡丹美。 萬丈紅塵,滾滾濁世,誰當得起出淤泥而不染? 她沒有那個資格。 每次費峻瑋用他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她時,她都會下意識覺得心虛。他們識於微時,隻有她知道,他仍有成名前的單純與稚氣,有時候是近乎孩子般的天真。所以自己才會答應Marilyn做他的經紀人吧? 不可試探主你的神,聖經說。 知道不可為而為之,後果會是什麽樣子呢? 或許是粉身碎骨,一往無因。 她重新將自己沉入水中,不願意再去多想。 La Vita è bella “Two things fill the nlind with ever new and increasing admiration and awe,the nlore often and steadily we reflect upon thenl:the starry heavens above me and the moral law within me.” 厲貝貝一口氣說完長句,才有點歉疚似的停了停:“對不起,我說得太快了,我們還是一句句來吧。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一抬頭看到餘文昕,厲貝貝不由得燦爛一笑,叫了聲“文姐”就站了起來。 文昕沒想到她會這樣叫自己,不由也笑了笑:“叫我文昕就可以了。”看到埋頭在劇本上劃道道的費峻瑋,於是問,“怎麽樣?” “小費挺聰明的。”厲貝貝提到費峻瑋眼中就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比小孩子好教很多。” 教一個大男人,當然比教小孩子容易。不過在粉絲眼裏,偶像做什麽都優秀得沒話說。 “中午我約了編劇吃飯。如果對劇本有什麽問題,正好問他。”文昕說,“貝貝你也一起去吧。” “我也可以去?”厲貝貝掩不住一臉興奮,還是小孩子脾氣。 “當然了,一半台詞都是英文,有什麽問題你正好問編劇韓老師。” 厲貝貝歡呼了一聲,起身去收拾東西。小千拿著費峻偉的外套和圍巾,不聲不響地走過來。費峻偉一邊穿外套一邊問她:“江導來?” “江導還在美國沒回來。”她說,“不過我和他的助手約定了下個星期大家見一見。” 他點了點頭,厲貝貝忍不住插了句話:“是拿電影節大獎的那個江導嗎?” “對。”文昕見她一臉天真燦爛,不由問,“你很喜歡他的電影?” “也不是特別喜歡……他的電影太過於討巧票房了。不過我還是覺得他為國爭光,太解氣了。上次在電影院的時候,我的朋友Jessica都被震到了,我十分驕傲地告訴她,導演,中國的。” 文昕告訴她:“待會兒在韓老師麵前,千萬別說你不喜歡江導的電影。韓老師是江導的禦用編劇,兩個人合作很多年了。” 厲貝貝吐了吐舌頭:“好的!” 和編劇韓老師吃飯很愉快,因為韓老師雖然在編劇這行德高望重,但說話幽默風趣,非常平易可親。 厲貝貝非常好奇,問東問西。韓老師跟她講八卦:“有一年我們拍《江山》,樹林裏那場槍戰戲還記不記得?” “當然記得,拍得那麽漂亮!”厲貝貝忽閃著大眼睛,“好多好多紅葉被風吹得卷起來,像油畫一樣,太漂亮了。” “就為那些樹葉,可操心操老了。劇組要買下不下兩噸的紅葉,當地農民就是不賣,一口咬定非要江導親自去跟他們談,放出話來說,一袋八十塊,要是江導肯親自去,沒得說,一袋四十。” “然後呢?” “然後為了順利拍攝,江導當然去了。” “然後呢?” “然後跟對方砍價,別說,那些農民還挺淳樸的,說你這麽大的導演真的親自來了,那就每袋三十五吧。” 厲貝貝聽得開懷大笑。文聽看費峻瑋吃了不少魚,忍不住對他說:“這個太辣,你少吃點,回頭皮膚又出問題。” 費峻瑋沒有說話,厲貝貝倒非常好奇:“真的不可以隨便吃東西?” “他是敏感皮膚,有時候會過敏。”文昕對她解釋,“也不會有太多忌口,就是有時候要注意一下。” “哦……” “而且一上鏡頭就得化妝,化妝品對皮膚傷害很大。 “男生也要化妝?”大約在海外件久了,厲貝貝用詞有一點 點和國內的入不一樣,總說男生女生。 “鏡頭下演員都必須化妝,不然拍出來整個臉會是黃的。” “那女明星會不會真的節食?” 文昕笑了笑:“人家的私事,我不太知道” “小費,你真的太瘦了。”厲貝貝還是一團孩子氣,說話肆無忌憚,“知道麽,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嘩——好瘦!這麽高又這麽瘦,簡直跟屏幕上的你不太一樣,覺得你整個人都像是被剪細了一圈。” 她的比喻很有趣,連韓老師都忍不住笑起來:“那是因為鏡頭會有放大的作用,所以真人都會比鏡頭裏的要瘦。現在的每個演員幾乎都是小臉,小費就是這張臉長壞了,長得這麽帥,江導決定用他之前猶豫好久,怕他太帥了讓觀眾不能入戲。後來看到小費演的上一部電影,才下了決一心。” 費峻瑋笑著說:“看來毀容扮醜還是有收獲的,不然江導還看不上我。您不知道上部片子,我從頭到尾連個笑臉都沒有,最後還來個大特寫……我自己在首映上看到,都嚇了一跳!” 厲貝貝插話:“小費,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是麽?”費峻瑋看了一眼文聽,“你要不要吃魚?” “謝謝,我自己來。”文昕說, “辣的你都少吃點,到時候上火喉嚨痛,又沒辦法唱歌。” “最近我沒有什麽要唱歌的通告。”費峻瑋終於還是忍不住抱怨,“你比Marilyn還要羅嗦。” 韓老師問他們:“Marilyn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文昕告訴他,“前陣子還在地中海度假,發照片向我們炫耀。地中海的陽光啊……可把我們羨慕慘了。” 韓老師哈哈笑:“早知道我們就該在劇本裏麵把外景地做成地中海,這樣就不用羨慕了。” 文昕趁機問他:“不過這次我看劇本,有好多外景應該都是在美國,江導有沒有決定怎麽拍?“ 講起工作來,韓老師又是滔滔不絕。 走出來時天色已晚,文昕叫司機送了厲貝貝回去,她自己開車送費峻瑋。 他沒有坐副駕位置,而是自顧自拉開後座車門。她從車前鏡看了一眼,一上車他就窩在後座睡覺,也真難為他,不過短短幾十分鍾,不僅睡著了,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還是太累了,一個接一個的通告,總沒有真正休息的時候。到了他家地下車庫,她把車停好,解開安全帶,回身想叫醒他下車,看他睡得正香,不禁又忍住了。 她拿過自己的包包,在裏麵摸索很久,終於找著半包煙,卻沒有打火機。 她毫不客氣伸手到他的外套裏,摸了半晌終於摸到一角硬硬的東西,抽出來一看原來是隻錢夾,於是又塞回去。 重新將車啟動,抽出點煙器,剛剛點上一支煙,抬頭從車前鏡裏就發現他睫毛抖了抖。她淡淡地說:“別裝了,再裝的話,我就把你一個人撂這兒了。” 他坐起來,神色嚴肅地看著她手中的那支煙:“你什麽時候學會的?” “剛剛。” “抽煙不好。” “我知道。”她仿佛挑釁似的又深深吸了兩口,整日神經繃得太緊,有時候不得不紓解一下。從前老不明白Marilyn為什麽煙不離手,原來真的是有好處的。 他抓著她的手,把煙奪過去,打開車窗扔到了外頭,然後就勢俯身,深深地親吻她。椅背太礙事,他大半個身子被卡得動憚不得,她往後一縮他就親不到了。他狼狽地抓著椅背:“喂!” 她覺得挺好玩似的,忍不住縮靠在車門那端,哈哈大笑。 其實她笑起來挺可愛,有一種沒心沒肺的歡樂感。他隱隱覺得目眩神迷。這個女人比他還要小三歲,卻總是像母雞護雛似的擋在媒體麵前,擋在公眾麵前。潑天而來的明槍暗箭,她卻仿佛刀槍不入,金剛不壞,隻是偶爾的時候會讓他覺得,她是這樣天真,這樣可愛,簡直令他迷惑。 “跟我上樓好不好?”他終於抓到她的胳膊。大冷天她穿著羽絨服,開車的時候脫了厚重的外套,裏麵是一件薄薄的七分袖毛衫,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他想起很多年前拍一個古裝戲,劇本上文縐縐地寫女主角皓腕如雪,他覺得不對,其實像酸奶,又白又香又滑又膩,碰一碰就要淌出來,簡直抓不住。 她神色慵懶,仿佛明知故問:“上樓幹嗎?” 他擲地有聲地答:“談工作!” “談工作就在車裏談好了。” 他眉頭微微挑起“這是你自己選的!”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伸長胳膊不知道按了哪個鍵,她的座椅椅背頓時緩緩放倒。她伸手去開車門,他把中控也按下了。兩個人廝打了一番,在車內那麽狹小的空間,她很快就撞到頭,他一 邊替她揉著額頭的傷處,一邊還不忘緊緊抓著她,眼神倒似很心疼,還問:“疼麽?” 她看著八爪章魚似的他,忍不住板起臉孔:“明天早上你有通告。” 他吻著她的嘴角:“管他呢!” 他的吻像是帶著某種灼熱的溫度,吻到哪裏,哪裏就要融掉似的。 管他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 管他呢……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特別早,寫字樓早已經開始供暖,中央空調呼呼地吹著暖氣。文昕的窗子朝著所謂的空中花園,空中花園裏種滿了竹子,此時被風吹得搖晃不定。而再朝下望,樓底下 廣場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露出斑駁的青黑大理石地麵。有保安站在雪中,這麽高看下去,就像一點點芝麻似的黑點。 剛喝了一口咖啡,就聽到Vickie的聲音:“咦?小費,你今天不是有通告……” 緊接著門“砰”一聲就被推開了,Vickie一臉詫異地出現在他後頭:“小費?” 文聽放下咖啡,Vickie很識趣地退出去,替他們帶上門。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汪海。” 文聽抬腕看表:“這個時間你應該在讚助商旗艦店的開業慶典上。” “慶典改期了。” 她略略有些詫異:“為什麽沒有入告訴我?” “我在跟你談汪海,不是談慶典,為什麽簽他?” “這是公司的決定。” “你覺得我是今天剛進公司?” 她沉默了片刻:“好,是我向公司建議簽他,這是公事。” “你覺得我是在和你談私事嗎?” “那你能不能用公事公辦的態度,不要這樣質問我?難道我簽汪海有任何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這會影響我。” “你和他定位完全不同,他根本不會影響到你的發展……“ “你昨天跟我上床是不是為了今天這件事情?” 文聽看了他幾秒鍾,終於說:“不要逼我把咖啡潑到你臉上。” 他好看的嘴角向上抿起,是真正憤怒的表現,可是他最後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拉開門走出去。 “砰!” 摔門的聲音很大,震得她桌上的杯子裏的咖啡都蕩了一蕩。 好久之後,Vickie才怯怯地來敲門:“餘小姐?” “請進。” “汪海的合同擬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Vickie將文件夾交給她,文昕非常仔細地看過,然後說“沒多大問題,交給法務部門吧。” Vickie卻忍不住問:“小費是不是在為汪海的事生氣?” 不用理他,哪天不氣個十次八次的?” Vickie看了她一眼。 文昕頭也沒抬:“有話就說。” “這次我也覺得你做得不對。”Vickie說,“像汪海,簽不簽都無所謂,而且簽了他還要費力去做,效果也不見得就好……” “不試一試,怎麽會知道就不好?” Vickie無語:“好吧,既然你堅持。” 文昕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為什麽要力排眾議地簽下汪海?老板素來不幹涉各工作室的具體事務,簽約前他也隻是照例在她提供的汪海的檔案上簽字,一邊簽字一邊對她說:“我沒想到你會選他。” 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或許是汪海站在風中抽煙的樣子,讓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剛剛畢業不久,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當汪海的助理。汪海的經紀人在麵試過她之後有點猶豫不決,因為畢竟她沒有經驗,不過最後還是把她帶到片場去見汪海,由他來拍板。那時候汪海正是如日中天,在片場幾乎所有人都圍著他。她遠遠地一眼就看見汪海站在人群中央,和從前見過的照片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呢,又說不上來。她還記得那時他正在拍一個唐代的古裝戲,雖然戴著頭套,穿著儒雅的戰袍,卻明明是濁世翩翩佳公子。經紀人向他介紹之後,他主動朝她伸出手,笑著說:“文昕是吧?以後麻煩你多照顧。” 她本來非常惶恐和擔心,被他這一握,卻奇異的鎮定下來。那時候她什麽都不懂,汪海對她其實還算不錯,雖然有時候脾氣大了點,那也是他開始走下坡路之後。 Marilyn曾經說:“文昕你什麽都好,就是太過於意氣用事。說得好聽點呢,叫戀舊,說得難聽點呢,叫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畢竟是因為汪海,她才一腳踏進了娛樂圈。如果當年那次見麵他就否決掉她,如果他不肯讓她做自己的助理,便不會有她從助理到宣傳再到如今的經紀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應該簽下汪海。 費峻瑋似乎很認真地同她鬧起了別扭,連她的電話都不接,任何事都通過助理或者Vickie來告訴她。偏偏這段時間商業通告很多,文昕和他好幾天都打不到照麵。這天約了江導見麵,文昕才和他搭同一部車去酒店。在車上他也不同她說話,自顧自埋頭玩手機遊戲。 文昕忍不住對他說:“今天汪海也會去,雖然他隻是客串一下,但這是他進公司後簽的第一部戲,你不給我麵子不要緊,但畢竟現在是同一個公司的藝人,你不要當麵讓人家下不來台。” 他連眼皮都沒抬,冷淡地說:“我為什麽要讓他下不來台?” “你能不能改改你這小孩子脾氣?” “我怎麽小孩子脾氣了?我一直就這樣,不過我也知道,現在你看我格外不順眼。” 文昕啼笑皆非:“我怎麽看你不順眼?” 他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心裏清楚。” 文昕忍不住“撲哧”一笑:“真是跟三歲小孩兒一樣。” 他仍舊板著臉孔,直到下車的時候,才冷冷地拋下一句:“用不著拐著彎兒罵我幼稚,我知道你就這意思。” 文昕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隻得跟著他下車。剛剛走進酒店就看到好幾個相熟的麵孔,費峻瑋本能地停住腳步,文昕連忙走過去,他低聲問她:“怎麽會有記者在?” 文昕說:“不是我們安排的。” 就在這時候,記者早就已經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小費,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麽要說的?” “潘勝茵會不會息影?” “這部片子會延期嗎?” “會不會換女主角?” …… 亂哄哄鬧成一團,文昕的手機偏湊熱鬧地響起來,她隻好堵住一邊耳朵接電話:“怎麽了?” “剛剛潘勝茵承認懷孕三個月,證實月前已經和未婚夫在拉斯維加斯注冊結婚。” “為什麽事先我們沒有收到消息?” “沒有人事先收到消息……她的經紀人剛剛在勝茵官網上宣布的……” “但現在娛記就等在酒店大堂,誰通知了他們?” Vickie的聲音低下去:“我馬上去查……” 收線之後文昕才覺得自己剛剛的語氣有點太生硬,不過費峻瑋在些微的錯愕之後,旋即將娛記敷衍得很好,文昕站在旁邊聽他兜圈子打太極,一句實在話也沒有說,心裏不由得踏實不少。這時候江導的助手匆匆從電梯裏出來,老遠就向他們舉手示意。文昕趁機拉著費峻瑋走進電梯:“謝謝大家,我們約了朋友,已經遲到了,不好意思!” 汪海早就已經到了,正在和江導說話。文昕隻見過江導幾次,雖然他一頭濃密的頭發又灰白了許多,但豪爽依然,站起來笑著打招呼:“小費!”拍了拍他的背,又和文昕打招呼,“聽說下麵全是記者?” “對,有些娛記過來在大堂。” “小潘的經紀人半夜給我打電話,說小潘要休息一段時間。”江導輕描淡寫地說,“看來咱們得換女主角了。” 文昕看了一眼費峻瑋,笑著說:“那江導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上午我和時川通過電話,方定奇應該有檔期。” 文昕心裏沉了沉,江導卻仿佛很滿意似的:“我和定奇還是四年前合作過,那時候拿過一尊金獎,我想如果再合作,大家必定可以發掘新的靈感。” 文昕隻能笑笑,國內一線女星一個巴掌數得過來,圈子太小,江導讓方定奇來救場大約是不得已,畢竟他要顧慮投資、票房、陣容、成本等等一係列錯綜複雜的關係和因素。文昕一邊和江導講話,一邊顧忌還有個汪海,百忙中還瞥了費峻瑋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少安毋躁。好在在外人麵前費峻瑋從來沉得住氣,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聽導演和她說話。 “定奇的戲好,票房也沒有問題,就是……”江導笑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你們也明白,她的片酬比小費高一點點,我希望你們不要介意這些,畢竟片子最重要。” 文昕隻是很委婉地答:“這些我們都明白,不過陣容臨時做出這樣的調整,我們希望在其他方麵能有所彌補。” “小費已經是第一男主角,你們也看過劇本,這個角色非常出彩,到時候反饋一定好。”江導笑著說,“你也別太精刮,老話說得好,吃虧就是占便宜。這樣吧,我重新考慮一下汪海的戲份,怎麽樣?” 文昕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下意識兀自含糊。汪海已經捧著杯子站起來,說:“太謝謝江導了,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文昕幾乎沒有被氣死,可是當著一桌子的人,又不好再說什麽,大家泛泛地講了些場麵上的話。這頓飯其實吃得草草,因為江導非常忙,還要趕著去見製片人,於是很快就吃完散場。 江導先下樓,大堂裏的娛記都追著他去了。文昕帶著費峻瑋乘機脫身,直接搭電梯下到地下車庫。費峻瑋腿長步子快,一個人在前麵大步流星,文昕跟在後頭隻差沒有一路小跑,到了車邊都微微喘息:“小費!” “我不想拍了。” “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你叫汪海去好了!” “費峻瑋,”文昕出奇地鎮定下來,“這不是你鬧別扭的時候。” 費峻瑋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轉身上車,“嘭”一聲關上車門,直接對司機說:“開車!” 司機倒不敢說什麽,隻是看著她。 文昕隻覺得刹那間疲倦極了,像是累到了極點。 她對司機說:“先送小費回去。” 費峻瑋的車剛剛走,她就接到汪海的電話,他有點不安地問她:“今天我是不是錯了?” 文昕淡淡地道:“你說呢?” “我真沒存別的心思,就覺得江導說了那麽句話,我不表態似乎不好……” “現在我是你的經紀人,會為你爭取最大化的利益。” 汪海有點訕訕的:“文昕,對不起……” “我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文昕忍不住歎了口氣,“還有,在開機之前,我不希望你對媒體透半點風聲,能做到嗎?” 汪海一迭聲地答應。文昕卻又補上一句:“你知道江導最討厭演員亂炒作,所以你要是管不住自己,到時候江導不肯用你,我就是神仙也幫不了你。” 汪海隻差沒要賭咒,連聲調都變了:“文昕!你到底要我怎麽說才肯相信我?我保證不在外麵亂說還不行嗎?” 文昕略略放心,料自己嚇他這麽一嚇,多少能讓他拘束幾分,於是說:“不是我不信你,我就是多囑咐你幾句,擔心你一時忘了,對媒體說漏嘴。” 安撫好了汪海,想到費峻瑋仍舊覺得頭痛。本來公司和新辰國際簡直稱得上九重恩怨,當初Marilyn還在的時候就鬥得水深火熱。尤其新辰國際幕後老板時川的行事風格,素來是唯利是圖、不擇手段,業內提到新辰國際,人人都是一種複雜的心態。 下午開會文昕將這件事提出來討論,有人反對有人讚成,反對方的主要意見是:“新辰跟我們不一樣,他們炒作無下限,什麽招數都可能使出來,跟他們搭檔會有種種意想不到的風險。” 持讚成意見的人則說:“隻是合作一部電影而已,江導的戲一定有票房保證,這次又是商業大片,掙明掙利,沒有理由不拍。” 最後文昕下定決心:“拍肯定要拍,搭檔是方定奇,我們並不吃虧。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從今天起還是要時時刻刻小心,提防新辰國際尋釁做文章。” 話雖這麽說,到底是放心不下,因為本來費峻瑋就在鬧別扭,再加上那天汪海攪局,文昕十分擔心,查過他晚上沒有通告,就直接打了個車過去。 手機響了半天他才接,她問:“你在家嗎?” 他“嗯”了一聲算作回答,她說:“我就在你家樓下。” 他很意外似的,過了片刻才說:“你要上來?” 她似乎敏感地覺察到什麽,改口說:“不是,我隻是路過,看看你到家沒有。” “哦……上來坐坐?” “不,我還約了朋友。”她停了一會兒,“就這樣吧,Bye-bye。” “Bye-bye。” 她手裏還拎著大包的東西,這附近又不好打車,剛剛走出去不遠,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一看,竟然是費峻瑋,再看一眼隻差沒有暈過去。他雖然戴了帽子、圍巾、口罩,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可是腳上竟然連襪子都沒穿,就趿了雙拖鞋。這要是讓娛記拍到,簡直會讓所有“小飛俠”崩潰。 “你……”她隻來得及說了一個字,就被他拖走了。 進了電梯,她才說:“你怎麽不穿襪子?” “忘了。” 他看著她手裏拎的東西,不由得問:“買給我的?” “凍餃子什麽的,還有淨菜,微波爐稍微蒸一下就可以吃,免得小千管不住你,老吃些沒營養的外賣。” 他把那些大包小包接過去,然後找鑰匙開門。 剛剛一打開門,她還在玄關那裏換鞋,突然有人笑嘻嘻地跳出來:“文姐!” 文昕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厲貝貝。她沒想到會在費峻瑋家裏見到她,厲貝貝已經呱啦呱啦地嚷開了:“早知道你要來就多買點菜了!我們在吃火鍋呢!快來!羊肉都要煮老了……”不由分說就將她拉進了餐廳。這裏是開放式的廚房,熱氣騰騰的火鍋,遠遠就聞著了辛香的味道。厲貝貝已經熟門熟路,回身打開櫥櫃,十分利索地給她拿了副碗筷,說:“快來快來!文姐,你要不要酸奶?” 文昕覺得心裏很不舒服,也許是因為火鍋的味道,也許是因為屋子裏的這種氛圍。她說:“不用了,我還約了人吃飯,我就是上來看看小費怎麽樣。你們吃吧,我先走了,已經要遲到了。” 費峻瑋一直沒說話,這個時候才說:“我送你。” “不用了。”文昕說,“別送來送去的了,你們還餓著肚子呢,我下樓打個車就是了。” “我送你。” “沒事,別把客人一個人留家裏,太不禮貌了。”文昕催促,“快去吃火鍋吧,我走了。” 走下來是運氣倒是非常好,正巧遇見一個出租車送客回來,那客人下車她正好就上了車,出租車司機問:“您上哪兒了?” “回家。” 出租車司機愣了一下,才笑:“那您家在哪兒?” 文昕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也笑了笑:“算了,去簋街吧。” 冬天的簋街不像夏天那樣嘈雜,兩旁食肆的落地大玻璃窗,蒙著一層白色的水霧,仿佛磨花玻璃。玻璃後的食客在燈光與熱氣的氤氳下影影綽綽,倒顯得很熱鬧。她推門開進去,服務員問:“您幾位?” “就我一個人。” 服務員熟練的替她倒上茶,說:“那您先看下菜單吧。” 她點了羊蠍子火鍋。餐館生意太好,過了一會兒才上菜,還沒吃上兩口,電話就響了。她一看號碼是汪海,就不由得心下一沉。 果然,汪海一開口就說:“文昕,我這裏出了點狀況。” “怎麽了?” 汪海支支吾吾地答:“電話裏不太好說,你能不能到我家來一趟?” 文昕頓時覺得蓮香噴噴的羊蠍子都吃不下去了,匆忙叫了來飯來扒拉了兩口,然後結賬出門叫出租車。 汪海住的地方倒還近,雖然是他讓她過去的,但文昕怕不方便,上樓前還特意給他打了個電話,他連忙說:“我下樓去接你吧。” “沒事,我自己上去。” “沒關係,我下去,省的物業問你。” 文昕見他這樣堅持,於是就站在大門外等著,過了一會兒汪海就下來了,引著她進了電梯。 幾年來汪海並沒有搬過家。這公寓是他早年間買的,那時候房價還沒有現在這樣誇張,幾年來早就升值了好幾倍。大堂仍舊明亮,物業管理得很不錯。文昕說:“好久沒到這邊來了,這房子還挺好的。” 汪海笑了笑,說:“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當時買了這房子。要擱現在,我也買不起。” 文昕很少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不由得覺得十分意外。進了屋子更覺得意外,因為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女人,看上去也隻是二十出頭,素麵朝天,頭發也隻是紮著馬尾,雖然穿著一條十分寬大的裙子,可是文昕一眼就發現她是位孕婦。女人有點不安的回過頭來,默默地看著開門進來的兩個人。 “這是文昕,我的經紀人。” 那女人怯怯地看了眼文昕,小聲地說:“你好。” “你好。”文昕十分和氣地打招呼。 “可可,你先回房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好。”可可有點吃力地站起來,因為大腹便便實在不太方便,她連腰都玩不下去,還是汪海幫她穿上拖鞋的。她走進房間,有點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文昕,順手關上房門。 文昕突然覺得問題大條了,她盯著汪海:“她是誰?誰的孩子?” 汪海似乎猶豫了一秒鍾,終於還是說了:“我的。” 文昕呻吟一聲,捧住頭坐倒在沙發上。過了好半響才放下手,苦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的日子過得太閑了?” “文昕,”他低聲下氣,“對不起,簽約前我沒有告訴你。可是我向你保證,跟你簽約的時候,我真沒想到她懷孕了,真的,我發誓,我今天才知道,馬上就給你打了電話。” “那你怎麽認識她的?” “在溫泉度假村……她是做按摩的技師……” 文昕簡直要崩潰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跟她結婚?媒體會把她以前的經曆、從事的職業全都挖出來!” “她是個好女人。”汪海積急急地解釋,“她從來沒想過用這件事來找我要錢什麽的,她也沒想過要我跟她結婚,她是個好女人,那時候我們交往沒多長時間,就分手了。她懷孕後一直沒有告訴我。她吃了很多苦,要不是昨天我偶然在超市遇見她,我也不知道。” “好女人會一個人躲起來生孩子?”文昕喃喃自語,“這簡直比韓劇還要韓劇。” “文昕,對不起,我知道我又給你惹麻煩了。可是現在我知道她懷孕了,我突然覺得,我既然真的是孩子的父親,總不能不管這孩子。孩子都已經七個多月了,要是不讓她生下來,那也太殘忍、太沒良心了。”汪海似乎有點著急,但聲調卻降下去,“文昕,你幫幫我好不好?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文昕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想起剛才那雙怯生生的大眼睛,終歸覺得不忍心,她歎了口氣,說:“你真的要讓這孩子生下來?紙包不住火,這事遲早會被媒體知道,你打算怎麽向公眾解釋?你是一個公眾人物,馬上要拍江導的新戲,很長一段時間,媒體都會注意這部戲,包括這部戲裏的任何一個演員,都會成為新聞熱點。記者有多麽無孔不入你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你出任何問題,都等於葬送自己的前程……”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垂頭喪氣,“這個時候逼她把孩子打掉,也太殘忍了……都已經七個月了啊……” 文昕很認真地問:“那你有沒有想過把孩子生下來的一切後果?” 汪海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老實說,我想過。生下來當然會有很多很多的事,生下來會讓我麵對很多困難,尤其可可以前是做按摩的。可是我今年都三十七了,以前紅的時候,沒法談戀愛,沒法結婚,渾渾噩噩一混就這麽多年了。沒錯,我是個公眾人物,我是個演員,可是昨天我陪她去做產檢,看到B超裏頭照出來孩子的小手小腳,聽著孩子的心跳聲,我真的狠不下心來說不要這孩子……” 文昕終於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可是新片馬上要開機,咱們不能衝動。”她想了想,說“要不你先把她送回老家去,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從長計議?等風頭過去了再說,不管你跟她將來結不結婚,反正這孩子如果真要生下來,你不可能不管。要不將來就說是你收養的孤兒,暫時讓你父母來監護?” “這樣行嗎?”汪海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會不會被記者揭穿?” “記者不可能不發現。”文昕突然靈機一動,“要不說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姐姐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汪海猶豫了一下,說“那就說是我姐姐的孩子吧,這樣比較好。要是對別人說她是孤兒,我覺得也太對不起可可了。能不能跟她結婚還不一定,已經很對不起她,不能再這樣。” 文昕終於笑了笑:“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晚上跟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汪海撓了撓頭發:“難道我以前不是這樣?” 文聽正要說話,電話突然響起來,她一看號碼是費峻瑋,不由得怔了怔。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她有點心虛似的,一直走到沒有人的陽台上去,才按下手機的接聽鍵。 費峻瑋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你約了誰吃飯?” “汪海啊。”她隨口說,“跟他談談角色的事,怎麽了?” “今天不是我讓厲貝貝到我家來的。本來晚上我說請她吃飯,結果她說去餐館也許會遇上娛記,鬧出什麽緋聞來不太好。 我一想也是,所以就買了點菜回家來吃……你不要誤會……我跟她……” “你想哪兒去了?我沒誤會什麽。你帶誰回家跟我沒關係,隻要不讓娛記拍到就好。” “餘文昕!” 她明知故問:“什麽?” 他“啪”一聲就將電話掛了。 空洞而短促的忙音,倒讓她怔忡了好久。她拿著電話站在那裏,一直到汪海走出來,端著杯熱茶給她:“剛剛都忘了給你倒茶。” “謝謝。”她接過茶杯,打起精神來,交代汪海,“你還是盡快地安排一下,讓你父母來把可可接走?或者你送她回去也行。過幾天就開機了,江導的戲那些記者一貫盯得緊,別讓他們發現這事。” “好。”汪海說,“文昕,謝謝你。” 文昕倒覺得有點意外,說:“不客氣的?” “我真沒想過你會這樣幫我,文昕。”汪海心悅誠服地說,“以前有好多事我都做得不太對,你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來,我又給你捅這麽大一婁子,我都準備你把我大罵一頓了,你還替我出主意想辦法,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文昕無奈地笑了笑: “我是你經紀人啊,我不替你想辦,難道我還要跟你唱反調?你以後把戲演好了就行,其他的都別說了。” “那我一定、一定的。” 周一開例會的時候,文昕特意將Vickie留下來,告訴她這件事情。 “公司裏其他人我都沒說,因為畢竟是藝人的私事。不過你是宣傳,所以我要告訴你,免得回頭出了事,你不知道該怎麽對媒體說。” Vickie點了點頭,然後告訴她說:“對了,你叫我上次查關於酒店記者的那件事,我打聽出來了。那些娛記都是接到新辰國際故意放出來的風聲,才到酒店去的。據說時川跟潘勝茵的私交特別好,雖然潘勝菌並沒有簽在新辰,不過他們的關係很不一般。時川一接到潘勝茵懷孕的消息,馬上就給江導打電話,親自幫方定奇拿到這個角色。畢竟是當家花旦,時川都肯親自出馬。 不過這男人真是有辦法,既能跟潘勝茵交好,還能顧到自己的當家花旦方定奇。你說潘勝茵跟方定奇從來都是水火不容,這個男人是怎麽搞定的? “人家的本事。”文昕飛快地翻閱著一周的娛樂新聞簡報,“再說,時川跟哪個女明星不好?” Vickie”托著下巴看著文昕:“你這句話說得……好酸啊……” “有嗎?”文聽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看她,“這句話可不是說的,是Marilyn說的。” “Marilyn怎麽想起來說這話?” “忘了。”文昕合上簡報,“我得去趟廣告公司,有事給我打電話。” 其實並沒有忘,文昕第一次看見時川的照片,還是在Manilyn的電腦上。雖然偶爾不經意也會有新聞提到時川,但照片卻是很少的。業內總是很恭敬地稱他一聲“時老板”,所謂娛樂圈中的教父、影視界的大鱷。新辰旗下掌握多家院線,新辰傳媒集團則囊括業內最著名的影視製作和經紀公司,其中隱隱還有廣告、平麵傳媒、無線網站等等千絲萬縷的瓜葛,幾乎是一手掐住了圈內無數明星的命脈,愛之欲生,恨之欲死。於是江湖傳說這個男人隨便一句話,就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讓一個普通入變成萬眾矚目的大明星;同樣,一句話也可以讓任何一個藝入前途盡毀,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偶爾也能見著新聞照片,不多,就那麽幾張。雖然坐擁龐大的娛樂業帝國,但時川本人似乎對出風頭沒什麽興趣。記者們唯一拍到他的機會,是每年一度的“新辰盛典”。穿黑龜禮服’係領結,五官端正,眉峰挺拔,在一堆男女明星星光熠熠眾星捧月的陪襯下,仍舊有種出奇的神采。這男人明明長得不帥,可是氣勢奪入,偏又有一種劍在匣中的收斂,讓人覺得既矛盾又和諧。他似乎習慣了俯瞰一切,於是俯瞰鏡頭,眼角卻永遠微眯,仿佛一點點看淡這浮華盛世的厭倦與輕蔑。 文昕還記得當時Marilyn的語氣,她掐掉煙頭,伸出食指撣了撣屏幕上的照片,淡淡地說:“這就是時川。” 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業內的公敵。當時文昕用一種複雜的心態打量著照片,說:“看上去倒不像有三頭六臂。” “尤其會哄女人。”Marilyn似乎是隨口說道,“他跟圈內一線女明星關係都不錯。當初潘勝茵如果不是想自立門戶,很可能也會被新辰簽下。論起花旦,沒人能跟新辰比,他們又方定奇不說,還有白瑤、鄒敏敏、符雲樂……哪個會出來都能撐起一部戲。” “還有高顏。”文昕不由得道,“時川眼光真好——或者說他手底下那些人眼光真好,簽一個紅一個。” Marilyn笑了笑:“有時候也是運氣。我們這行,運氣太重要了。” 文昕沒有問下去。Marilyn當初在新辰國際做過多年,後來才跳槽到公司來,這中間的緣由沒有人知道。江湖傳聞是老板重金撬角,但Marilyn並不是那種太看重薪水的人,所以文昕一直猜度或許她是看不慣新辰的處事方法。因為Marilyn每每提到新辰國際,都頗有點不屑的語氣。 從廣告公司出來,開始下雪。零星的雪花亂飛在空中,像是誰沒心沒肺地撒著鹽,又像是夏天路燈下的蟲蛾,胡亂地繞著燈柱飛撲。高架橋上的車已經排成了長龍,大家都減了車速。文昕把廣播調到調頻,開始聽音樂台。電台裏放的情歌很好聽,藍牙又扔在車前台,導致她半天都沒有聽到手機在震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於是連忙撥回去。 電話是小於打來的,告訴她說費峻瑋皮膚過敏,現在在醫院,醫生開了藥要掛水。 “嚴不嚴重?”她問,“在哪家醫院?” 小千告訴她醫院的地址,她心急火燎地趕過去。急診室裏人聲嘈雜,走廊那邊的輸液觀察室裏更是坐滿了人。她一眼看到費峻瑋,雖然他戴了帽子口罩,外套的領子還豎著,一條圍巾更是將瞼捂得嚴嚴實實,不過她還是一眼認出他來,就憑他的那兩條長腿,也比其他病人占了更多的地方,這麽大隻,當然很醒目。 她不做聲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明顯被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是她,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他旁邊還有個位置空著,她坐下來問他:“小千呢?” “拿藥去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高他的袖子,看他胳膊上起的紅疹:“你吃什麽過敏了?” “不知道,那天火鍋煮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兩,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麽。”他卻像是漸漸高興起來,有心情跟她說閑話,“剛剛醫生要看我的臉,我沒給他看,就給胳膊他看了。” 不然也不能這樣安靜地坐在這裏。早兩年他去醫院看病,老老實實在病曆上寫“費峻瑋”,結果轟動得半個醫院的護士都來要簽名,後來終於學乖了,每次都用司機的名字掛號。 果然沒一會兒,小千拿著藥水來了,護士聞:“張大誌?” 費峻瑋點了點頭。 護士又瞧了他一眼:“四十六歲?” 費峻瑋又點了點頭。 護士三下五除二紮起靜脈,狠狠拍了幾下,疼得他差點跳起來,身子剛一動,護士就瞪了他一眼:“別動!” 針紮進去的時候費峻瑋隻差沒哭了,別著頭,隻顧用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文昕的手,把她的手都幾乎捏青了。文昕知道他最怕打針,所以一聲也沒吭。等護士固定好針頭,費峻瑋全身仍舊繃著,哭喪著臉不敢看手。 文聽覺得他像一隻奓了毛的貓,連尾巴都豎起來了,緊張得不行了,所以主動地安慰他: “好了,好了,已經好了。” 護士說:“多大的人了,還怕打針?也不怕你們家孩子笑話。” 護士說完就揚長而去,費峻瑋都傻了,半晌才說:“她剛剛說什麽?” 文昕板著臉孔: “我沒聽見。” “欸‘四十六了……”費峻瑋自言自語,“是該有孩子了……你說……是女兒好呢?還是兒子好呢?” 文昕在他腦門上狠狠彈了一記:“都掛著藥水了還不安分。 馬上就要進組了,又弄出這樣的事來,你也真不著急。” 費峻瑋安靜下來,隻是安靜了不到五分鍾,就說:“我要吃蛋糕。” 文昕抬頭叫:“小千!” “她買的不好吃。”他說,“你去買,你知道哪種好吃。” 文昕無可奈何,隻得去替他買蛋糕。結果附近沒有他愛吃的那家蛋糕連鎖店,開車跑出老遠才找到。她想了想,選了一塊芝士蛋糕,又多買了塊布朗寧。 回到醫院藥水才剛剛掛了一半,費峻瑋縮在椅子上,好像睡著了。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卻突然抬頭看她,口罩沒遮住的眼睛彎彎的,看得出來在笑。 文昕將芝士蛋糕打開,又給他叉子。他左手拿叉子甚是別扭,半天戳不出一塊,文聽看不過去,拿過刀叉將蛋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他一臉期待地問:“你喂我?” “想得美!自己吃。” 他把那塊芝士蛋糕吃完,又看著文聽手裏的布朗寧。 文聽說:“我吃過的……” “我不介意。” 文聽沒有辦法,隻得將那塊自己咬了一角的蛋糕又給他。 他吃得津津有味,說:“真小氣,叫你買蛋糕就隻給我買一塊。” “現在吃得痛快,明天形體教練會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他忽然頓了頓,將手裏的叉子都放低了。文昕看他神色不於是問:“又怎麽了?” “你說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到醫院看病像做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報;吃塊蛋糕像犯罪,時時刻刻算卡路裏;一舉一動得防著狗仔隊,怕偷拍,怕埋伏,怕圈套……談戀愛更是天大的禁忌,,做入做到我這個樣子.還有什麽意義?” 文昕安慰他:“怎麽會沒有意義?一個廣告代言夠別人掙十年,哪怕在家數錢,也格外有成就感。” 他I白了她一眼:“跟你講真心話,你還打趣。” “我沒有打趣。”文昕說,“外麵成千上萬的入羨慕你,許多人做夢也想成為你這樣的大明星,你就別自尋煩惱了。” “真的讓他們來試一試就知道到底是什麽滋味,以後就再也不羨慕了。” 她歪著頭看他:“你今天牢騷真多。” “我病了,心理比較脆弱。” 她“撲哧”一笑,他悻悻地說: “你已經好兒大個理我,也沒對我笑過,現在我拿自己開涮,你才笑了一笑。” “誰說我不理你,你有什麽事情我沒有理?”她有點好笑,“你看你一過敏,我馬上趕到醫院來,還給你買蛋糕。” “文昕。”他忽然叫了她一聲,用烏黑的眼珠看著她,卻又靜靜的,半晌不說話。 她有點招架不住:“別放電了,知道你電眼無敵。” “嫁給我,好不好?” 她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在發燒?” 他氣惱地躲過她的手,說:“你簡直不是女人!” 文昕訕訕的,站起來去看藥水:“就快要滴完了,我去叫護士來拔針。” 開機儀式非常的低調,正是江導一貫的風格。雖然早就宣布不舉行發布會,但現場仍有無數媒體聚集,記者們都被擋在酒店外邊沒能進去。幸好第一個鏡頭是拍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保 安嚴密,娛記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辦法混進拍攝現場。 文昕眼皮眺了一上午,Vickie問她:“左眼跳還是右眼跳?” “沒睡好。”文昕一點也不迷信,隻是說,“這次劇組有我們的兩個藝人,一定要盯牢一點,不能出任何差錯。” “小費倒也罷了,我真擔心汪海。” 文昕沒有做聲,Vickie說:“小費拍過好幾部這樣的大戲,他自然有分寸。汪海這幾年一直在栽跟頭,心又浮,眼皮子又淺,真怕他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 文聽說:“不要說得這麽刻薄,汪海最近好很多了。” Vickie聳聳肩: “但願。” 話雖這樣說,但文聽其實也放心不下,到了晚上的時侯給汪海打了一個電話,是他的助理接的,告訴她說:“汪海正在聽導演講戲。” 文昕問:“哦,我也沒別的事,就看看今天他順不順利。” 助理很乖巧,告訴她說一切都挺順利的,汪海狀態也非常好。 文昕稍微放了一點心。汪海好幾年沒有遇上這樣的角色和這樣的機會了,他想必會很用心地去揣摩,不至於自毀前程。 她想想又給小千打了一個電話,小千說費峻瑋正好在候場,問她要不要叫他接電話。文昕猶豫了一會兒,說:“不用了,免得幹擾他的情緒。” 難得準時下班,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透,夜空呈現出一種隱隱的孔雀藍色,兩北角的天幕上卻看得見細碎的星基,在這城市裏非常罕見。文昕想到家裏的冰箱都空了,於是去超市買了一堆東西,才開車回家。 這個時候正好是下班的高峰,又是周末,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文聽換車道的時候沒留意,正好後頭一輛商務車要超車,隻聽“嚓”一響,商務車就跟她的車蹭上了,文昕本能地一腳急刹,商務車也刹住了。文昕車後本來還跟了一部黑色的沃爾沃,差點追尾撞上她的車,幸得沃爾沃的司機應變極快,方向一打避讓過去,繞到了文聽的車前,刹得“吱”一聲,也跟著停下來了。 三輛車打了雙閃,停在車道上。 “怎麽開車的你?”商務車司機一下來就怒氣衝衝,“你下來!你看看你把我的車刮的!” 文昕隻好賠笑臉: “您看這馬路中間多危險啊,要不我們把車挪到邊上再說?” 後頭的汽車全在按喇叭,那人隻好也把車子挪到一邊。還沒說上兩句,文聽的電話又響了。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文昕心急火燎,一看手機上竟然是費峻瑋的私人號碼,知道他一般不會用這個電話聯絡自己,不由得越發著急上火,走得老遠避開人,電話一通就問:“出什麽事了?” “你撞車了?” “什麽?”文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收工,正巧從你對麵的車道經過,看到你撞車了。” 文昕立刻往對麵車道張望,沒看到那部熟悉的保姆車,想必已經去得遠了,不由得鬆了口氣,說:“沒事,刮了一下而已。 你明天沒有通告嗎?” “有。”費峻瑋的聲音在電話裏似乎變得遠了些,他好像在跟比人說話,”前麵立交繞回去……” 文昕不由得大叫:“把電話給司機!” “什麽?”費峻瑋似乎被她的尖叫嚇了一跳。 “我沒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文昕迅速地冷靜下來,“但如果你繞回來就不好了,你叫司機往前開,該幹嗎幹嗎去。” “可是剛剛那個男人指著你的鼻子在跟你吵架。” “我有保險,再說兩輛車隻是刮了一下,你也看見了,我沒事,頂多賠點錢就行了。”文昕放重了語氣,“你去做你的事情,正事要緊,剛剛你告訴找說明天有通告,對不對?” “我是明天有通告,不是今天。”他堅持不肯作罷,“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凶……” “拜托你了,小祖宗!”文昕隻差沒有哭了,“你要一來不更是給我添亂?他再凶又不會吃了我,這是環線,下班高峰,車來車往,你要下車被人看見,隨便誰去網上一爆料,還不立刻上頭條?這種頭條你想要嗎?” “我不想。” “很好,乖乖回家去。”文聽知道他的脾氣,又隨口哄了他一句,“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明天就去探班。” 他果然高興起來:“真的?” “嗯,快回去吧,晚上早點睡。” 掛掉電話,走回去看開商務車的那個男人,足足有一米八,身材魁梧,正瞪著她。怪不得剛剛費峻瑋說他看上去很凶,果然有點凶巴巴。 她勉強笑了笑:“先生,我車買了全保險,您看要打122嗎?” “車都挪了,還打什麽122啊!”那男人口氣仍舊很衝,“我的車刮成這樣,我約了人吃飯談事,耽誤了我的生意你配得起嗎?你看怎麽辦!” “她打過轉向燈。” 不緊不慢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那人瞪大了眼睛,說:“什麽?” “我說,這位小姐事先打過轉向燈。”黑色沃爾沃的駕駛者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下車了,就站在文昕的車旁邊。這樣的大冷天,他西服領帶,衣冠楚楚,看上去文質彬彬,說起話來卻詞鋒尖銳:“她很早就打了轉向燈,我的車本來在你車子後麵,都看到了,你自己沒注意,超車的車速太快,所以才刮到她的車。” “怎麽說話的你?你跟她一夥的?想挨揍是不是?” 沃爾沃的駕駛者看了看商務車司機那“醋缽大的拳頭”,慢條斯理地舉起手機:“我已經打了122,這事讓警察來處理。” “報警我怕你嗎?到時候算誤工損失我這個合同幾千萬,你負得了這種責任嗎?我要打電話給我的律師!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悉聽尊便。”沃爾沃的駕駛者無動於衷似的,“我本人就有律師執照。我畢業於耶魯大學法學院,有法學博士學位,既然是民事訴訟,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足夠處理。如果您真的要起訴我和這位女士的話,我願意為她提供法律援助。” 警笛聲由遠及近,藍白色的警燈閃爍,在夜色中分外顯眼,交警已經快要到了。沃爾沃的駕駛者看了看膛目結舌的商務車司機,說道:“現在給你的律師打電話還來得及。” 這種小事故交警處理起來很快,首先問是協議解決還是走程序,倒是那商務車司機悻悻地同意私了。其實他的車也就掉了點漆,反而文昕自己的車門凹進去一大塊。從當時的情形來講,文昕並線的時候明明打過轉向燈,就算論起責任來也要算對方超車的時候不小心,可是文昕也沒心思再理論了,給了對方五百塊錢。 交警走後,商務車司機很快就走了,好像怕那個法學博士真的找他麻煩似的。文昕局的挺不好意思,連聲道謝:“今天真是謝謝您了。” “你不應該給他錢,助長這種人的氣焰。我可以替你當證人,證明你沒有錯。” 文昕無可奈何,說道:“破財免災,真要去交警那裏走程序,一晚上就算埋進去了。那人明顯是個無賴,我的電話號碼什麽的再給他知道,說不定沒完沒了。再說陌路相逢,我耽誤您這麽久,已經覺得挺不好意思了。” “沒有關係。”他仍舊風度翩翩,從車內拿出大衣,取出名片夾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那個無賴再找上你,我隨時可以替你作證。” 文昕接過去,看了看頭銜,是外資銀行的法律顧問,名叫梁江。出於禮貌,她也給了對方一張名片。 “餘小姐……原來是經紀人……真是挺有趣的行業。”他看過之後微笑,將名片收起,向她告辭,“我得走了,再見。” “謝謝您,再見。” 他駕車離去。文昕正打算上車,突然發現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借著車燈一看,是個男式的錢夾。文昕拾起來一看,黑色的小牛皮,隻有細細一行LOGO,非常低調,但文昕知道這個牌子不便宜,正是費峻瑋代言的品牌。她想八成是剛剛那位梁先生掏名片夾的時候掉的,抬頭隻見沃爾沃早就去得遠了,無影無蹤,於是匆忙上車拿電話,照著名片上的手機號打給那位梁先生。 結果電話已經轉到服務台。 文昕沒有辦法,隻得打開錢包看了看,裏麵除了數張信用卡,還有一疊現金,不僅有人民幣,更有美元和港幣,金額不小,看來是不便給他快遞回去了。文昕重新打電話給他留言:“梁先生,我是餘文昕,我剛剛在車邊撿了一個錢包,應該是您的吧?要是方便的話,你給我回個電話,我好把錢包還給您。” Starry Sky 一直到她到家,那位梁先生也沒有回電話。 她隨便做了點吃的,費峻瑋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 “剛才的事故。” “哦,早就處理好了。”文昕輕描淡寫地說,“你別擔心了,小事情。”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對不起。” 文昕下了一跳:“你闖什麽禍了?跟導演吵架了?” “沒有。”他悶悶地說,“就是覺得幫不到你。像今天你出了那樣的事,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文昕鬆了口氣:“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又惹事了。都說了,真的沒關係。隻要你不給我添亂,就是幫我了。” 他不滿起來:“我有那麽不懂事嗎?” “偶爾。” 他“哼”了一聲,“啪”地把電話掛了。 文昕放下手機去盛飯,剛吃了兩口,電話又響起來。她拿起來一看,又是費峻瑋。 “又怎麽了?” “我知道,現在你有汪海了,所以不待見我了。” “怎麽會?”文昕舀了一勺湯,“你怎麽這樣沒自信?不說別的,你每年替我掙的傭金比汪海多多少?看在錢的分上,我也會對你比對他好啊!” 一句話激得他又提高了聲音:“看在錢的分上?” “好好,還有你比他帥,這總行了吧。” “我本來就比他帥!我演技也比他好!我還拿過影帝!” 文昕喝著湯,敷衍地“嗯嗯”了兩聲。 “你在吃什麽?” “西紅柿蛋湯。” 他放軟了聲音:“我也想喝。” “叫小千給你做。” “她做的不好吃。” “不要動不動就說助理這不好那不好,小千已經很好了。你那少爺脾氣,一般人誰受得了啊?小千能忍你就不錯了,不要還成天抱怨人家不好。” “那你明天來探班,給我帶湯。” “明天去不了。”文昕說,“明天我約了人談事情,過兩天再說吧。再說江導的劇組,出了名的夥食好,你又吃的是小灶,還要我送湯去,也不怕人笑話你耍大牌。” “剛才你還說明天來探班!” “剛才那是哄你的。”文昕覺得好笑,“不然按你那脾氣,要是真跑回去替我理論,可真要上頭條了。” 他氣得把電話又掛了。 到了第二天,梁江才給她回電話。他說:“不好意思,我那時候是去機場,就把手機給關了。現在正在東京出差,錢包麻煩你幫忙保管一下,回來我再過去取。” 文昕滿口答應。 周一早晨有例會,開完會還要處理堆積下來的一堆電郵。每個人幾乎忙到飛起,中午的外賣送來了,就在會議室裏吃。文昕拿起筷子剛吃了兩口,手機就響起來了。 文昕看也沒看就機械地按下接聽:“您好,餘文昕。” “餘小姐,我是梁江。” “啊……”文昕腦子裏還有點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是不是挺忙?”梁江似乎有點歉疚,“我猜你周一工作特別多,所以特意選了午餐時間打給你。” “還好,正在吃飯。”她整個人放鬆下來,隻要不是公事,尤其不要是突發的公關危機,她就覺得這午餐時光還不錯。 “那我就不多說了。晚上你有沒有時間?” 她覺得有點慚愧:“現在還不知道。” “沒關係,我托朋友訂了兩張話劇票,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看話劇。劇名是《更好的時光》,聽說還不錯。這樣吧,我晚上下班的時候再打給你,如果你有時間,我就過去接你,一起去吃飯看話劇,當做謝謝你,好嗎?” 本來自己就應該去還他錢包,又還牽著他一個人情,一個男人這樣溫存地在電話裏邀請,文昕實在不忍心拒絕。她說:“把東西還給你是應該的,真不用這麽客氣。” “你不要太客氣才是真的。”他笑著說,“包裏差不多有一萬美元,請你吃一頓實在是太便宜我了。” 文昕推辭不掉,隻得答應晚上再約。 “好的,晚上我再打給你。”他說,“好胃口。” 文昕悶頭吃飯,旁邊的Vickie卻笑嘻嘻地問:“是不是男朋友?” 文昕知道越描越黑,於是隨口說:“一個記者,想約做訪談。” “你對記者說話從來不是這種口氣。”Vickie搖頭晃腦地說,“不要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我平常對記者說話是什麽口氣?”文昕不由得檢討,“難道凶巴巴的?” “那倒不是,反正不是這種小女人口氣。你平常跟人講電話語速都快,像機關槍似的,三下兩下就講完了。”Vickie狡黠地一笑,“可是你剛剛說話的時候溫柔得很,從來沒聽過你用那種語氣跟人將電話。” “嗐……”文昕說,“那是因為對方說話溫柔,所以我不知不覺也就變客氣了。” “唔……”Vickie略帶陶醉,“一個說話溫柔的男人,聽上去真迷人……” “誰迷人?”正巧另一組的同事王義走過來,“能有你們的小費迷人?” “比小費更迷人。”Vickie促狹地朝著文昕笑,“別看小費是萬人迷,可是這世上還是有人比他更迷人。” “哇!真的假的?快快挖來,正巧手頭有個廣告,跟我們舒琴搭檔,保證一炮而紅。” Vickie笑眯眯地說;“人家不是藝人,估計不會跳槽。” “做不做藝人倒也罷了,千萬別犯傻來當經紀人。”王義歎了口氣,“你們又吃盒飯?” “上午開會開過了頭,正好叫了外賣一起吃。”文昕問他,“怎麽啦,滿腹牢騷?” 王義說:“我餓得眼前發花,先出去吃點東西,回頭有空跟你聊。” 等王義走開,Vickie才低聲問文昕:“你真的不知道?” “什麽?” “江玉吟跟王義大吵了一架。” 文昕覺得挺意外的,不過各工作室都是獨立運作,王義和她不是一個工作室,她還真沒太關心這些事。 “鬧得都驚動老板了。”Vcikeie悄悄地說,“江玉吟說王義偏心,還說王義利用她。其實王義手頭三億藝人,就數江玉吟最紅,王義對她也最好,幾乎所有資源全給了她,另外的兩個,一個舒琴最老實,還有一個薛沫沫哪兒有心思接戲。所以王義對江玉吟是真的用心,各項工作,也都是揀好的給她。” 文昕隨口說:“那江玉吟還鬧什麽?” “江玉吟說她來帶信任,過後就過河拆橋,還說王義偏心眼,對舒琴太好,給舒琴接的廣告都最實惠了,錢多,而給她的廣告,代言費都少得可憐,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是老板出來說,舒琴的廣告都是日用品、家居用品,跟江玉吟的形象根本不搭,而且江玉吟的廣告都是化妝品和汽車,雖然錢不多,但是定位夠高端,定位高端了,接的戲才狗好。老板說這話其實是太客氣了,王義氣得都要吐血了,嘔心瀝血捧出一個人來,結果反倒被這樣誤解。” 文昕歎了口氣:“幸好我不帶女藝人。” Vickie卻說:“小費小氣起來可小氣了,你等著吧,總有一天他會因為汪海生氣的。” 文昕說:“他不會的。” Vickie聳了聳肩:“說實話,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簽汪海,我真的不看好他。” “人生要有挑戰,才會有驚喜。” “但願不是驚嚇。” “呸呸!烏鴉嘴。” 因為要還錢包,文昕特意把事情趕著做完。晚上臨下班的時候,梁江果然打來電話:“怎麽樣?晚上有時間嗎?” 文昕問:“我們在哪裏見麵?” 文昕將公司地址告訴他,在辦公室裏收拾了一下,就下去停車場裏等。梁江在金融街上班,離這裏不遠,所以沒等一會兒就看到了他的車。 “怎麽提前下來了?”他連忙把車子裏的暖氣往上調,問她,“不是說我到了會打電話給你嗎?今天有零下十四度,封這麽大,凍著了吧?” 很體貼的男人,文昕已經緩過來了,笑著說:“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先去吃飯?” “好。” 他沒問她到哪裏去吃,帶她到了劇院附近的一條街。這間餐廳文昕從前沒有來過,裝潢得挺低調,燈光也明亮幹淨,是中餐西吃的地方,隻有大廳沒有包廂,很適合像他們這樣的關係。餐廳裏很安靜,雖然現在正是用餐的高峰,卻仍然能聽清播放的背景音樂,是一首英文老歌。 梁江已經訂好了位置,又特別客氣地請她點菜,她推辭了一會兒,點了幾個中等價位的菜品,兩個人邊吃邊聊。 梁江說話還挺幽默有趣,跟她講業內的笑話,文昕聽得半懂不懂,也隻得微笑。梁江心細,已經看出來她沒聽懂,於是笑著說:“別關顧著說話,多吃點菜。你這麽瘦,不用減肥了。” 這念頭誇女兒呢瘦是一種恭維,於是文昕說:“其實是三餐不定時,餓的。” “國內的經紀人是新行業,是不是特別忙?” “對。”文昕微笑,“成天跟著藝人跑來跑去,一周總有六七天在加班。” 吃完飯文昕要買單,他堅持不肯:“這是男人的義務,何況早就說了,今天是我感謝你。” “應該我感謝你才對,”文昕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那天幸虧你幫我說話。” “那下次好了。”他微笑,“我還想下次再見到你。” 文昕覺得有點意外。他隻隱約覺得他似乎對自己有點好感,可是沒想到他會坦白說出來。 話劇很精彩,出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筆直的長街車流如何,他們這一盞微茫,匯在那茫茫的車裏,便顯得微不足道。梁江開車送她,黑色的沃爾沃,他開車很平穩,車裏幹幹淨淨明顯是個很注意細節和生活品質的男人。文昕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好,他大約也覺得氣氛稍微有點僵,於是放了一張CD給她聽。 巴赫的《薩拉邦德舞曲》。 連品味都這樣沒得挑。文昕有點懶得講話,而梁江也不是聒噪的人,一時間車裏很安靜,隻聽得到音樂回旋在車內。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問她:“要回你們公司取車嗎?” “啊,不用。車子還在4S店,補漆做鈑金。” 梁江將她送到了樓下,然後說:“我在這裏看你上去,進門後記得發短信給我。” 文昕心裏一暖,在外頭漂泊多年,圈子裏一路摸爬滾打,誰人都當她三頭六臂,從老板到合作夥伴到下屬,人人都覺得她似乎可以承擔一切,不管是天大的婁子也好,再多的困難一好,誰都知道交到她手裏就可以放心。上司信任她,藝人倚靠她,下屬更是欽佩她,可是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當她是需要保護的普通弱女子一般。他點點頭,微笑著對他說:“晚安。” “晚安!”他也對她微笑,“再見!” 她搭電梯上樓,到了樓層走到安全梯那裏往下看,路燈照得清清楚楚,他果然還站在車邊抽煙。一晚上沒有抽煙,她還以為他並不抽煙,原來是因為顧及她。文昕心裏感慨萬千,拿出手機,本來想給他發條短信,不知為什麽,還是撥通了電話:“我到家啦。” “好的。”他一邊講電話一邊仰起頭來,似乎在找尋屬於她的那盞燈光,他說,“那你早點休息。” “嗯。”文昕看著澄澄如金沙般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夠了出他的身影,仿佛有一種異樣的溫暖。她說:“你開車注意安全。” “好。”他說,“晚安。” “晚安。” 她把電話掛斷,看著他打開車門啟動車子,車燈一轉,隻見一對紅紅的尾燈轉過小區的路,拐了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不知為什麽,文昕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想要抽一支煙。 但她到底沒有抽煙,隻在安全通道裏站了一會兒,就走出來掏出鑰匙去開門。 還沒有進門就聽到座機在響,她連鞋子都來不及換,忙抓起聽筒。 “文昕?” “媽。”她喘了口氣,那端的餘媽媽卻問:“你怎麽了?跑過來的?” “剛進門就聽到電話響了。”文昕一邊講一邊坐下來,拉下靴子的拉鏈,“有什麽事嗎?” “沒事媽媽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餘媽媽嗔怒,“過年的時候回來嗎?” 去年她訂票的時候太遲了,隻有頭等艙,她嫌太貴,又買不到動車票,所以沒有回去,被餘媽媽念叨了一整年。今天她再不敢了,乖乖答:“我已經訂了機票了。” 餘媽媽說:“你別又一個人回來你要是一個人回來,我可不給你飯吃!” 文昕沒轍了:“我又不能變出個男朋友。” “我的女兒這麽優秀,怎麽會沒有男朋友?我不管,今年你要是再不帶男朋友回來,我和你爸就去韓國旅行,讓你一個人在家過年!” 文昕沒好氣:“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我總不能去大街上抓一個男人回來。” “平時不努力,事到臨頭抱佛腳,怪誰?怪你自己!” 文昕哭笑不得:“那我要隨便帶一個回去,你也不知道是吧?” “沒關係,你隨便帶個人回來都可以,隻要是男人。” 文昕徹底覺得被打敗了:“媽媽,你怎麽可以這樣?” “哎呀女兒,你不知道,左鄰右舍的女兒們對哦嫁了,媽媽壓力好大。” “你為什麽要跟人家比嫁女兒啊?” “你成天跟著大明星,難道就沒一個中意的帥哥?” “這和我跟著大明星有關係嗎?我跟著他們是因為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不過你們公司那麽多男同事,就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文昕無奈了:“媽,我成天忙得要死,哪兒有工夫談戀愛?” “反正我不管,你看著辦吧,今年你要不帶個男朋友回來,我就不讓你進家門!” 文昕哭笑不得,餘媽媽已經“啪”地把電話掛了。 都已經臨近年關了,難道她真的上街去抓個男人? 平安夜的時候費峻瑋有商演,汪海也有通告,文昕前後忙了好幾天,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才發現公司裏頭空蕩蕩的,所有人都走光了。她鎖上辦公室的門走出來,正好遇見打掃清潔的大嬸。大嬸笑眯眯地問:“餘小姐,今天不跟朋友出去玩?” 是啊,平安夜,再傻的人也不會待在辦公室加班吧?她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自己還沒吃飯。今天的各種餐館一定爆滿 ,路上交通也一定一塌糊塗。她有點懶,走出來到便利店,買了一個三明治吃。 啃著三明治接到梁江的電話,他仍舊口氣溫和:“我知道臨時約會很不禮貌,可是這兩天一直在加班,剛剛才從會議室裏出來,所以我決定碰一下運氣,今天晚上可以請你吃飯嗎?” 文昕差點被三明治給噎著,一瞬間在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說:“好吧。” 他問了她的位置,選了一個離她很近的餐廳,說:“我會盡快趕過來,不過現在路上肯定有點堵,估計得四十分鍾左右。” 文昕就當散步一樣走過去,不過因為近,走過去也才幾分鍾。她覺得這樣子進餐廳傻等似乎有點不妥當,於是就到對麵的商場去逛一會兒。 商場裏人山人海,正是聖誕打著最瘋狂的時刻,電扶梯上密密麻麻匝匝全是人,也就是一樓各大牌專櫃的人稍微少點。 文昕一抬頭就看到了費峻瑋的大幅海報,燈箱底子是白光,越發襯出他的輪廓分明,五官俊朗得不可思議。文昕端詳了片刻,而他目光溫柔,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是在微笑,又似乎是若有所思。文昕還記得這張照片是在香港拍的,當時Marilyn叫自己陪著他過去。香港人特別敬業,在攝影棚裏拍足一整天,她在旁邊待著都又餓又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他被攝影師擺布來擺布去,卻一直笑得帥氣十足,也真是難為了他。 專櫃小姐見她注目許久,於是輕輕走過來問她:“需要我將這款手表拿出來給您看看嗎?” “噢……”她覺得自己有點失態,有幾分抱歉地說,“不用了。” 在商場裏流連了一會兒,手機“嘀”的一聲,是有短信進來了。發信人正是梁江,他告訴她說他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17號台,並且讓她不要急,時間還早,開車注意安全。 文昕看了看費峻瑋的海報,這個時候,想必他快要登台了吧。 他不屬於任何人,她無限惆悵地想,然後轉身離開商場,到約好的餐廳去。 並不大的一間館子,吃家鄉菜。 餐館裏都是熟客,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氛圍自然是談不上了,可是味道一流。 文昕胃口大開,吃了許多。梁江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裏。” 有一點點大男人氣概,但是不嚴重,很聰明的男人。文昕有點不自信,問:“你為什麽想要跟我交往?” 他想了一會兒,問:“才見第二麵就問這種問題,會不會太早了些?” “我想知道。” “我想結婚。”他說,“最多的一個月連飛了十四天,比空姐飛得還勤。最後回家洗澡,在浴缸裏睡著。醒來後整間屋子都是黑的,連燈都沒有一盞,覺得心裏很淒惶。那個時候就想,談戀愛結婚吧,起碼會有人為我點一盞燈,等我回家。” 文昕說:“我工作也很忙,或許不是你理想中的太太。” 他笑了笑:“有事業的女人才有魅力。我不會要求你做家務,那些事可以交給鍾點工。我隻想要這世上有一個人是在等我,我知道工作結束就可以回家,便足夠了。” 文昕有點欷欷,一個人在外頭拚了這麽久,她也曾經在浴缸裏睡著,或許是孤獨的滋味太難受,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兜兜轉轉,也許愛情的要求已經低到不能再低,隻餘了最後的取暖。 她說:“我的條件很一般,跟你日常接觸的女人比起來,我沒有她們那樣能幹,我也不是大美人。” 他說:“你下車跟那人說話的時候,我想到自己到美國,碰撞了一個美國人的車。其實是很小的事故,他走下來凶巴巴地嗬斥我,那時候我英文並不是特別好,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出來。看到你身形小小的,站在那個男人對麵,我就在心裏說,這個女人我一定要幫她。” “你這是可憐我,並不是喜歡我。” “你一轉過臉來,我看到你的臉,覺得圓圓的,眼睛漆黑,像小朋友,很可愛,你知道麽?可憐加可愛,就比喜歡多很多。” 真是一個會說話的男人,文昕不由得又笑了笑:“那像你這麽優秀,為什麽沒有女朋友?” “工作太忙,而且我們圈子裏,女同事很少。即使有女同事,也都不是我的那杯茶。我相信緣分,你撿到我的錢包,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我,我覺得我喜歡的品質你都有,比如善良、坦誠、不貪婪,所以我想追求你。當然如果你覺得反感,我不會勉強你。我們可以試一試交往,你或許覺得我太心急,那麽就慢慢來,你可以試著了解一下我。我這個人雖然缺點很多,但優點也不少,我相信你會覺得我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文昕徹底無話可說了,她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別發好人卡給我,我知道,女士隻要說‘你是一個好人’,基本就是在否決這個男人了。” 文昕被他逗得笑起來。 知道她沒有開車來,吃完飯他就開車送她回去。不知不覺車子已經駕駛入了環線,文昕有點驚詫地問:“方向不對吧?” “帶你去個地方。”他說,“你不會十點鍾就上床睡覺吧?” “我明天一早還要開會。” “看過絕不後悔,叫你多開十個會你也會樂意。” 車子停到公園外,她更意外了:“公園已經要關門了。” “沒事,還來得及。” 這公園她來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從這邊的門進去過。進去後才發現原來竟然是酒店,服務員一路領著他們,無聲無息地踏破冬夜的岑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築,軒窗明滅,帶著古意般溫暖的燈火,連拾階而上都仿佛夢境。 “坐這裏。”他伸出手牽著她的手,一直將她引到黃花梨的八仙泉邊。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對著一池水,室內暖氣正上來,服務員替他們把大衣掛起來,然後問他們喝什麽茶。 “白茶?”他征詢似的問她。 她點點頭。 第一次跟他吃飯的時候,她點了一壺白茶,想必他那時便已經留心。這裏白茶的品種很多,服務員向他們推薦了一樣。 這樣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靜謐得不像是在城裏,月色遍地,照在屋瓦之上仿佛殘雪,疏疏地漏下來。簷頭的紙燈籠在風中微微晃動,有隱約的琵琶聲,細聽才知道原來是蘇州評彈。 隔水聽來,飄渺似仙樂。 喝一壺茶,配幾樣精致的淮揚點心,本來晚上吃得挺飽,可是那些點心做得很漂亮,味道又好,不知不覺又吃了不少。她籲了一口氣,說:“這樣的地方你怎麽找到的?” “上次公司在這裏開高管會。”他笑著告訴她,“一幫老外覺得這裏安靜,就在正對著園林的會議室裏,大講特講對衝基金和東南亞貨幣體係。在場除了我還有一個中國人,他對我說:‘焚琴煮鶴。’我說:‘是,這樣的好地方,應該帶著喜歡的人來。’” 再多話都是多餘,白茶淡淡的香氣氤氳,評彈的聲音很好聽。蘇州話字字香糯,可是半句也聽不懂,叫了服務員來問,才知道是著名的《再生緣》。 “我們兩個也是焚琴煮鶴。”文昕不由得笑,“唱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唱什麽。” 他卻另起了一個話題:“會滑冰嗎?” 當然會,小時候冬天黃河會凍得結結實實,還有水塘,那時候一幫孩子最大的樂趣就是去滑冰。放了學就背著冰刀,成群結隊去滑冰,那時候花樣很多,除了比賽誰滑得最快,還比賽誰最會轉圈,誰能像電視上那樣,滑出各種各樣的花式。 她向他講起家鄉的冬天,講起那些河山滑冰的趣事他聽得津津有味。 大學畢業後她就再沒滑過冰,他慫恿她:“今晚要不要試一試?” “啊?”她駭笑,“沒冰刀,再說這裏哪能滑冰?外頭池子裏?” “酒店肯定有冰刀,咱們去公園的湖裏,這時候湖水一定凍結實了。” 她覺得很好玩,像小時候老師家長再三恫嚇,說會掉進冰窟裏,可是大家還是偷偷地去滑冰,有一種犯法似的快樂。酒店另外有一道隱秘的門通往公園。這時候公園已經情場關門了,不見了遊客,四處隻有寂寞的路燈。他們拎著冰刀溜進去,開孔器凜冽,地上仿佛有霜,走了一陣子,文昕才發現原來那不是霜,而是月光。 城市裏很少看見天際線,可是這裏卻靜得仿佛另外一個世界。遠遠已經看見冒著寒煙的湖麵,還有繞著湖的柳堤,瓊樓玉宇一般的雕梁畫棟,都浴在月色裏。除了他們,再看不到任何人,整座皇家園林似乎都已經睡著了,他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替她包住頭臉。 細膩的開司米很柔軟,有淡淡的茶香,和一種薄荷般清涼的香氣,文昕覺得很溫暖。 他所:“我先下去試試。” “會不會有冰窟?”文昕因為臉被圍巾給蒙住了,所以說話也嗡嗡的,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擔憂地看著他。 “不會。”他仿佛挺有把握,“什刹海都有好多人滑冰,這裏一定也挺安全。” 他在冰麵上走了一趟,襯著遠遠山嵐的背影,人是冰雪世界中的芥子,遠遠看到他回頭衝她笑:“下來吧,挺結實的。” 文昕好久沒有滑冰,剛下去就差點栽了一跟鬥,幸好梁江拉住了她的手。他沒有再放手,兩個人牽手在冰麵上滑行,像是兩顆自由的流星。抬頭望去,天空幽藍,月亮是一痕白色的殘巨玦,寒氣湛然。風割在臉上像刀子一般,可是心裏卻是暖的。 他說:“要是有音樂就好了。” “要不用手機?”她也覺得挺快樂,快樂的時候總希望有音樂。 “我手機裏全是默認鈴聲。” “沒關係。”她掏出手機,摘下手套,然後聯上網絡,迅速地下載一首彩鈴。手機播放的聲音很小,可是這樣安靜的深夜,也足夠了。 他同她開玩笑:“明天送你一部山寨手機,聲音會更大些。” 旋律響起一遍又一遍,他問她:“這首歌真不錯,叫什麽名字?” 她稍微停了一會兒,才告訴他說:“《星光璀璨》。” 幸好他沒有問起,是誰唱的。 唱歌的人仍舊平卷舌不分,聲音並不像專業歌手那般訓練有素可是卻仿佛有種魔力一般。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梁江說道,“歌詞寫得真好。” 她抬頭仰望,沒有星星,天上隻有一輪冰輪,清清冷冷的光輝籠罩大地。四麵是冰盆似的山水,他們慢慢地在冰麵上滑行,腳下冰刀發出細碎的響聲,像是一種呢喃般的低語。冰刀劃過冰麵會留下淡白的痕跡,經曆過往事的心裏呢,會不會也深深淺淺,刻下那些印痕?那麽有沒有辦法,將所有的痕跡,全部都抹去? 遠處傳來腳步聲,隱約可以看到手提燈一閃一閃,從密林後露出來,像是一隻太過明亮的眼睛,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問:“會不會是保安?” “唔,捉住我們會罰我們把整個公園大嫂一遍。那慘了,掃三個月也掃不完。” 她瞪了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結果提燈而來的是酒店的服務員,擔心他們太冷,所以拿來幾件很長的羽絨服。 他們上岸去套上羽絨服,呼出的大團大團的白汽幾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覺得真的很冷。尤其這樣的夜班時分。他說:“咱們回去吧,太冷了。” 她看到服務員手裏還有意見羽絨服,不由問:“還有人在這裏滑冰?” “是。”服務員微笑,“還有位先生,在橋那邊。” “莫道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梁江喃喃地說。文昕知道這是《陶庵夢憶》中的一段話,不由得道:“咦,你還讀過《陶庵夢憶》?”梁江笑著說:“難道你以為我是假洋鬼子?”接著對她說,“來,咱們去看看,還有誰跟我們一樣,零下十幾度的三更半夜,在這裏滑冰。” 走了很遠才看到果然還有一個人,獨自在冰麵上滑行。那個人技術很好,雖然花樣甚少,隻是滑到橋下便立刻折返。但文昕一看他轉身的動作,便知道這個人一定受過專業的訓練,仿佛行雲流水一般,揮灑自如。 梁江也覺得服氣:“這才叫滑冰啊。” 運動的美充滿力量與張力,冰刀刷刷地輕響,而那人獨自在冰麵上,仿佛自由自在,又仿佛超然世外,又偏偏與這山水月色渾然竟成一體。他們三個人站在岸上不知看了多久,那人才緩緩慢下來,轉身朝岸邊滑過來。 梁江伸手鼓掌,文昕和服務員被他帶動,也拍起巴掌來。冰上那人甚有風度,遠遠按著胸口一鞠躬,仿佛是在謝幕。 上岸來文昕才發現他戴著專業的滑冰帽與口罩,服務員替他穿上羽絨服,他才開口:“求婚成功了?” 文昕直發怔,梁江也怔了一怔,那人才覺得有點尷尬:“啊,不好意思,我剛才遠遠看到你們在那邊說話,還以為他是在向你求婚。” 梁江不由得笑起來:“這個地方確實適合求婚。哎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這個地方確實不錯,不過我上次在這裏求婚,被人拒絕了。”那人爽朗地大笑起來,雖然戴著口罩看不到嘴角,但是他眼睛中滿是笑意,“後來我覺得,是因為這裏太冷了,雖然夠浪漫,可是不夠溫暖。” 他們一起走回酒店去,服務員替他們提燈照著亮,其實隔不遠就有路燈,不過隻是偶有地方看不見。文昕很少在這樣的地方走路,覺得像回到了小時候,鎮上的中學都要上早晚自習,冬天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就要去學校,一路披星戴月地走著,常常會有雪花落滿肩頭。他的圍巾還包著她的臉,呼出去大團大團的白汽,凝成細霜,圍巾的邊緣變得絨絨的,更令她覺得有些恍惚,就像小時候走在小學的路上,新月還沒有落,前後隱隱可以看見人家,安靜得隻聽得見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腳步聲。 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裏,文昕覺得很溫暖。 一進酒店就完全是另一重世界,燈火闌珊,暖陽如春。那人向他們揮了揮手,就順著抄手遊廊往後走了,估計是住在這裏的客人。文昕抬腕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了。 “我送你回去吧。”梁江善解人意,“明天還要上班。” 到了她家樓下,他才告訴她:“我明天要出差,去香港。” “哦。”文昕問,“去很久嗎?” “大約一周左右。”他輕輕地問,“可以吻別嗎?” 畢竟才見第二次,文昕覺得有點意外,想了想說:“額頭。” 他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說:“快上去吧,冰麵上太冷了,不應該帶你去,現在你的臉還是冰冷的。” “不,很好玩,我很喜歡。”她由衷地說,“已經很久沒有人帶我去玩過了。” 自從長大以後,所有人都是以成年人的標準來要求她,很少有人純粹地帶她去玩,尤其是像這樣的玩樂,就顯得彌足珍貴。 “你喜歡就好。”他顯得很開心,“快上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短信。” 上樓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忘了將圍巾還給梁江。她發了條短信給梁江,內容是;“我到家了,今天晚上我很快樂,圍巾下次還給你。” 遲遲沒有收到梁江的回複,估計他正在開車。她想起費峻瑋晚上的演出這時候也應該結束了,於是給小千打了個電話,問:“演出怎麽樣?” “挺好的。”小千有點怯怯的,大約是怕她責備,“收工後小費說有點事,自己開車走的,叫我和司機都先回來了。” “他要是回去了你就給我發條短信,還有,叫他早點睡,免得明天拍戲沒精神。” “好的,文姐。”小千乖巧地答,“他一回來我就給您發短信。” 她隨手把手機擱在床頭櫃上,拿了本書,隻說翻兩頁順便等短信,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醒過來天已經亮了,窗簾忘了拉上,半間屋子都是冬日的晨曦,溫暖而清澈。她抓起手機,隻有一條梁江的未讀短信說晚安,竟然沒有小千的。 她心想難道費峻瑋一晚上沒回去?他跑到哪裏去了?平安夜難道跟朋友泡吧去了?今天還有戲要拍,難道玩得太High了沒起床?一急就又打給小千,劈頭就問:“小費還沒回來?” 小千支支吾吾,說:“我們已經在片場,馬上就開工了。” 文昕不由得鬆了口氣,問:“昨晚你忘記給我發短信了?” “不是……”小千怯怯地說,“小費說……叫我不要發短信給你……” 大約是回去的太晚,擔心告訴了她挨罵。以前他偶爾也有這樣的毛病,於是她沒太放心上,幹著起床去上班。 一上班就出了事。各大網站鋪天蓋地,娛樂頻道頭條全部是“平安夜費峻瑋新女友曝光”。各種照片,都是費峻瑋摟著厲貝貝,兩個人神色很親昵。有一張費峻瑋低頭在她耳邊說話,乍一看上去,如同熱吻一般。 電話差點沒被打爆,Vickie應付得很好,可是新聞裏還曝出厲貝貝是老板的妹妹,又是小費的英文教練。 有人陰陽怪氣地在網上說:“怪不得有公司力捧,還能眼江導的新戲,原來是潛規則了老板的妹妹。駙馬果然占便宜,有張帥臉就可以吃軟飯。” 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同在一個娛樂公司旗下,費峻瑋在新戲裏演男一,汪海隻演男三,這就是公主的力量。誰讓汪海沒本事,沒泡上老板的妹妹。” 說什麽的都有,亂糟糟甚是難聽。文昕一邊安排Vickie發辟謠申明給各大傳媒,一邊打電話給費峻瑋:“你怎麽能讓人拍到那種照片?” “娛記要偷拍我怎麽知道?” “我不是在怪你。”文昕耐著性子,“平安夜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你跟厲貝貝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你過馬路牽她的手,又被人借位拍到這種曖昧的圖,我們解釋起來很麻煩。緋聞不是不可以有,但厲貝貝是老板的妹妹,其他人都會聯想的很難堪。你跟方定奇傳緋聞,誰都不會在乎,誰都會以為是在宣傳新戲;你跟厲貝貝鬧緋聞,連fans都不會站在你這邊,你要我怎麽像所有人解釋?” 他大聲道:“那就不解釋好了!去他媽的!” 文昕怔了一下,還從來沒聽過他罵髒話,他已經掛了電話。Vickie走過來給她看辟謠申明,她打起精神來,斟酌修改了個別字句,說:“發出去吧。” 軒然大波已經形成了,文昕還得去向老板解釋。幸好老板一向寬宏大量,反倒安慰她:“貝貝沒經驗,這事情不能怪小費。” 文昕再三道歉,說:“這是我們工作不周到,其實事先已經跟娛記打過招呼,他們都知道厲小姐是小費的英文教練。但我們沒公開厲小姐的身份,當時也是怕娛記會聯想,結果反而適得其反。” 老板說:“沒事,告訴小費,好好拍戲,我讓貝貝馬上回美國,謠言自然就冷了。” 結果厲貝貝回美國的時候,費峻瑋到機場送她,又被記者拍到,轟轟烈烈再次頭條。這次文昕真的氣的吐血了,跟費峻瑋大吵一架:“你原來是故意的?” 他冷冷地看著她:“我連到機場送朋友的權利都沒有了?” “有,你什麽權利都有!”文昕隻覺得心力交瘁,一周以來的工作統統白做,動用了幾乎所有的媒體資源把這事冷卻下去,結果他重新燃起一把火。她想到這裏就怒不可遏,“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別人的勞動?整組人為了你這緋聞忙得不可開交,結果你還來火上澆油。你是不是真的愛她?真愛她你就向全世界宣布!我給你開記者招待會,現場直播求婚,你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 “我又沒跟她吻別,你這麽著急上火幹什麽?你們安排緋聞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說個‘不’字,我自己被偷拍到一張照片,你就衝我大吼大叫。我是個人,然後才是藝人,你是我的經紀人,你本來就應該為我處理這些事情。你到底把我當什麽?寵物?高興的時候就哄我一下,不高興就把我一腳踹開?餘文昕,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殘忍!” 文昕呆了呆,隻見他胸膛劇烈起伏,顯然也是怒到了極點:“我受不了你,你這種工作方式我沒辦法接受,你去跟老板說,我要求換經紀人!” 他推開門走出去,將門摔得“砰”一聲巨響。文昕愣在那裏,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她獨自在辦公室坐到天黑,Vickie怯怯地來敲門:“文昕,你還不下班?” “我過會兒走,你先下班吧。”文昕終於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臂。剛才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呆坐了整整幾個小時,連手肘都僵了。Vickie小心地問:“你是不是跟小費吵架了?” 他把門摔得那麽大聲,想必外麵的同事都聽見了吧,她苦笑了一下,問:“老板下班了沒有?” “不知道,我替你打電話給薑小姐。” 老板的秘書薑小姐說老板還沒走,於是文昕上樓去老板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告訴他:“小費要求換經紀人,您看派誰過來接手,我好安排。” 老板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小費向來有點小孩子脾氣,你怎麽也跟他一樣,吵架了?” “沒有,工作上有點分歧,他覺得我做的不好,我也覺得自己對他不夠耐心。” 老板笑起來:“小費是什麽性格,你還不了解他嗎?他純粹是被你罵急了,所以才頂撞你。這次的事情是他任性,不過你也別太逼急了他,緩一緩,回頭他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 “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再搭檔。”文昕心灰意冷,“我性子太急躁,常常沒有耐心。他現在主動要求,那就換人好了。” “換誰去帶他?”老板隻覺得好笑,“全公司所有經紀人,你說換誰去帶他?文昕,你以前可不是這樣,你永遠是迎難而上的那一個。他說要換人,那你更得好好幹,讓他覺得離了你就不行,這才是我印象裏的餘文昕。” 文昕苦笑了一下:“您真是看得起我。” 老板拍了拍她的肩:“我這是相信你。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工作上的事情,船到橋頭自然直,也別太著急上火。回頭我會給小費打電話。相信我,他就是說說而已,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文昕回到家,也懶得吃飯,將下午的事情仔仔細細想了一遍,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過分,尤其是對費峻瑋說話太不客氣了。其實從前他也傳過緋聞,那時候她還負責宣傳,直接跟娛記們打交道,工作量更大,可是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上火。大約那時候明明知道那些緋聞都是假的,所以才從容不迫地處理。而如今在內心深處,不管承不承認,她其實很不願意費俊偉跟厲貝貝太過接近,所以一看到他們倆的緋聞,她就有點反應過度。而這是為了什麽原因,她卻不願意去想。 費峻瑋說要換經紀人,也確實是賭氣,如果他真的有這種意思,應該直接去跟老板說,而不是對著她大吼。不過她下午的時候也對他大吼大叫了,這樣一想,她就覺得自己錯得更多。果然晚上的時候,老板打電話給她:“我跟小費談過了,他壓根兒沒有提要換經紀人,就說最近趕戲壓力太大,而你有時候性子又急,所以他才會跟你有爭執。他那脾氣你是知道的,你回頭哄哄他,給他個台階下就行了。” 因為費峻瑋平常通告很多,有時候幾天不跟她打照麵也是正常的,尤其現在劇組又趕進度,走不開身。她想這事還得自己先有所表示,他才有台階下,所以她特意去探班,帶了水果和熱湯去給大家吃。汪海看到她挺高興,跟她討論了好一會兒角色。導演正忙,她就沒過去打擾,看到費峻瑋的椅子放在那裏,小千和費峻瑋都不在。 “上洗手間去了吧。”汪海看到她往椅子那裏看,便告訴她說,“剛剛還在這兒。” 拍外景,天氣特別冷,又是在長城上,人被風吹得都快凍成冰棍了,她站了一會兒就覺得受不了了。汪海經驗十足,告訴她:“你去發電車後邊,那邊避風,暖和一點。” “你們都注意,別感冒了。”她穿著羽絨服也覺得被風吹的透心涼,“這風真是刺骨。” “導演說了,下雪長城才好看。”汪海叫助理從自己的保暖壺裏給她倒了杯熱咖啡,“來,喝點熱的就好了。” 一杯咖啡喝完,才看到費峻瑋跟小千走回來。小千替他拿著暖手包等雜物,費峻瑋沒有戴口罩,鼻子凍得紅紅的。小千遠遠已經看到她,於是跟費峻瑋說了句什麽,費峻瑋皺著眉頭,卻沒搭腔。 他一回來就被導演叫去試機位,小千悄悄走過來打招呼:“文姐。” “小費怎麽了?”文昕問,“臉色很不好似的,是不是病了?” “這兩天沒睡好。導演嫌他胖,每天五點爬起來跑步,七點就要出門開工,晚上又不能吃宵夜。” 文昕歎了口氣,告訴她:“我帶了蟲草雞湯來,小費那份你待會兒去我車上拿。” “文姐,你是不是跟小費吵架了?” 文昕怔了一怔,沒想到這事連小千都知道了,於是裝糊塗:“什麽?” “那天小費回來得很晚,我要打電話給你,他都不讓打。”小千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正在攝像機前走位的小費,“你知道他酒精過敏的,那天他卻把紅酒都打開了,也不喝,就統統倒進洗臉池裏,氣得眼睛都紅了,他以前沒那樣發過脾氣。” 文昕安慰道:“沒事,可能他是太累了。” 遠遠看著費峻瑋,很認真地在工作,似乎心無旁騖。周圍一堆人圍著,拿著遮光板、反光板,燈光、劇務、攝影助理,全都忙得團團轉。她想了想,過去跟導演打了個招呼,江導正忙,也沒顧得上跟她多說什麽。 文昕有交代了汪海幾句,就開車下山去了。 下了雪後,山路並不好走,沿路也沒有什麽車。她心裏有事,越發將車子開得慢,還沒有走到山下,已經覺得沮喪。於是把車子停到路邊,打開天窗。清冽的空氣湧進來,車內那點淺薄的暖氣一下就被吹散了。她點上一支煙,抽了兩口又丟掉,拿起手機給梁江打電話。 因為是國際長途,所以手機裏回聲有點大,仿佛他站在很空曠的地方,聲音聽上去有點嗡嗡的:“文昕?” “很忙嗎?” “還好,上午沒有開會,隻有幾件事情要談。”他在電話那端微笑,“你是想我了嗎?” “打電話看看你那邊順不順利。”她問,“你幾時回來?” “下周吧。CFO過來香港了,估計要多待兩天。” 風吹得指端發涼,她告訴他:“我在長城上。” “這個季節爬長城?”他有點意外似的,“會不會很冷?” “不是,是來探班。” “工作的一部分?” “恩。” 他停了一會兒,忽然問:“文昕,你哭了?” “沒有啊。”她曼聲說,隨手抽了紙巾把眼淚擦幹,“風吹得太冷了,我得走了。” “好,注意別感冒。”他說,“晚上我再打給你。” 她把天窗關上,重新開車上路。 還沒有進市區就接到Vickie的電話:“文昕,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怎麽了?” “剛剛一位記者打電話給汪海的父母,要求做個采訪。老人家說不接受訪問,讓他直接打給我。” “然後?” “記者沒有打給我,轉而要采訪汪海的姐姐。” “別反應過度,沉住氣。”文昕說,“不要讓記者覺得我們有什麽事情想要瞞住他。” “我知道。”Vickie說道,“你放心,我會應付,不過是告訴你,讓你心裏也有數。” 文昕想了想,又叮囑她:“不要告訴汪海,免得他緊張。” “好的。” 她返回公司後事情很多,等處理完,天早已經黑了。冬天的白晝太短,辦公室裏白熾燈開著,總讓人忘掉時間。她並不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經過走廊,她看到王義他們工作室整組人還在加班開會,忙碌的生活到這個時候才令人有一絲疲憊,走到公司樓外,才發現原來又下雪了。 雪下得並不大,綠化帶的灌木上還沒有多少積雪。她剛剛啟動車子,忽然電話響起來。 是梁江,他問她:“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情?” “什麽?” “我有個朋友到北京,他人生地不熟,打電話想讓我去機場接他,結果我又出差在外頭,你能不能幫忙跑趟機場,替我接一下他?” “行,沒問題。” “那我叫他在3號航站樓的12號門口等你,我把你手機號告訴他,回頭我讓他打給你。” “好。” 幸好機場高速沒有堵車,一路很順利就到了,她把車停到地下車庫,然後上去找12號門。 入夜的航空港仍舊十分忙碌,燈火通明仿佛一隻吞滿螢火蟲的異形怪獸。寒風凜冽,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她找到12號門,那個人卻還沒有打電話來,她覺得有點急了,於是又打給梁江:“我已經到了12號門,你朋友還沒有打給我。” “沒關係,他已經看到你了。” 她轉身,詫異的看到了梁江。他穿著深灰色的大衣,提著黑色的公文包,仍舊是衣冠楚楚的模樣,正朝她微笑。 她半晌才問出一句話:“你怎麽回來了?” “明天下午一點才開會,趕早班飛機來得及。”他很仔細地端詳她,“怎麽不戴帽子?連臉都凍紅了。” 她下意識用手揉了揉臉,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車停在哪兒?咱們快回去找個地方吃飯吧,我餓了。” 到了車上她才說:“今天你要向我求婚,沒準兒我都會答應你。” “別以為我是專門為了你回來。”他瞥了她一眼,“其實也是公私兼顧,還有點公事要處理,正好回來一趟。” 文昕說:“沒關係,我已經很開心了。回來處理公事,還專門打電話讓我來接你。” “因為下雪不好打車。” 她終於氣餒了:“就不興哄哄我啊?” “好啊,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這話聽著怎麽就像韓劇呢?” “別介,千萬別。韓劇沒一個好結局,不是車禍就是白血病,像咱們這樣的,應該像台灣偶像劇,不管怎麽樣,最後都是大團圓。” 文昕很意外:“你還看台灣偶像劇?” “你有沒有研究過,其實電視劇的收視跟股市有著很密切的聯係?” 文昕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梁江告訴她,“偶像劇火熱的時候,必然是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因為隻有那個時候,人們才寄望於虛構的童話般的偶像劇。要是跟2007年一樣,股市站在6000點上,所有家庭婦女都去炒股票了,誰有心思看電視?” 文昕仍舊半信半疑:“聽上去好像有點道理。” “本來就是這樣,美國經濟大衰退的時候,娛樂業反倒突飛猛進。市麵蕭條,要是再不看電影、電視,生活就更沒有意義了。” 文昕想了想,問他:“那麽前幾年韓劇特別熱門,說明韓國經濟有問題?” “不。”他很嚴肅地說,“說明中國的電視台那幾年引進韓劇特別多。” 她怔了一下才大笑,她也笑起來:“好了,笑了就好了,把不開心的事情統統忘記。晚上多吃點,明天起床,又是一條好漢。” “你怎麽知道我不開心?” “如果真的關心一個人,那麽他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你一定會知道。” 文昕真的覺得被感動了,她說:“要不咱們結婚吧?” “少來。我這樣的青年才俊,要多多的考察一下你,才知道你到底何不合格。再說求婚這種事情,當然是得男人來做。而且得浪漫,起碼得有花有鑽戒,世貿天階大屏幕什麽的,那才叫求婚。” 文昕呻吟了一聲:“你不會真的打算在世貿天階大屏幕求婚吧?” “又沒百分百確定是要向你求婚,即使我租下世貿天階大屏幕,你也不用這麽緊張的。” 文昕徹底的投降了:“以前沒覺得你有這麽貧啊,以前覺得你挺紳士的啊。” “我們才見過三次麵,你以為你了解我?” 文昕想了想:“有道理。” 這樣說說笑笑,等到餐廳吃飯的時候,果然吃了許多菜。這次是文昕挑的餐廳,離她原來的大學不遠。 “考試之前通常會來這裏吃一頓,吃完就信心百倍地去考試了。” “大學談過戀愛嗎?” 文昕點點頭,說:“談過。”又問,“你介意嗎?” 他笑著說:“當然不介意。我大學時談過好幾個女朋友,你介意嗎?” 她意外地睜大了眼睛:“有多少個?” “一、二、三、四……”他笑吟吟的,“五、六、七、八……” 她這才悟過來他又是在逗她玩,於是大笑起來。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很認真地對她說:“文昕,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開心,不過我願意等。我知道你現在並沒有愛上我,但是我相信,我們之間是有緣分的,我希望你多給我一些時間,也多給我一些機會。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希望你知道,我很認真。”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說:“對不起。” “不,別對我說對不起。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都有感情,也都有過去。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因為如果你對我說這三個字,就說明你打算放棄我,或者,打算離開我。” 文昕小聲分辨:“我沒有那樣的打算。” “目前你是暫時沒有。因為你還沒有來到我身邊,你仍舊將我放在一個模糊的位置,離你不遠,可是也不近。”梁江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很擔心將來會有,所以別對我說對不起。即使將來你要離開我,也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 文昕有些迷惑的看著他,他笑了笑:“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麽會是你?也許我從前見過的姑娘太少,所以一見你就有點暈頭轉向。” “我又不是狐狸精。” “別人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我或許就是情人眼裏出狐狸精了。”梁江重新開起玩笑,“人各有誌。” 文昕終於告訴他:“是近工作上有很多事情不開心。” “嗯,我注意到了。費峻瑋最近鬧緋聞,你一定很忙。” 文件昕詫異:“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費峻瑋的經紀人,你怎麽知道?” “你的名片上確實隻有經紀人這職業,沒有印著‘費峻瑋’這幾個大字,你也確實沒有對我說過,不過我上網搜索了一下你的名字,看到相關的娛樂新聞,就發現你是費峻瑋的經紀人。” 文昕慍怒:“為什麽上網搜索我的名字?” 他怔了一下,才說:“對不起。”他輕輕地說,“我對你知道的太少,所以每次想到你的時候,才會上網搜索你的名字,想找出一點與你有關的事情。如果你不高興,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文昕呆了半晌,才說:“你這種人竟然沒有女朋友。” “是啊,所以你是撿到寶了,快快接受我的追求,不然我就被別人搶走了。” 送她到樓下,他照例問她:“可以吻別嗎?” 文昕指了指額頭,他於是再次溫柔地吻在她的額頭上:“好好睡,我明天一早的飛機,就不打電話給你了。” “好,晚安。” “晚安。” 第二天去上班,剛進辦公室,人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她問:“怎麽了?” “文昕,你好幸福!”Vickie指了指裏間,“快去看看!” 一大束梔子花,足足有百來朵,密密匝匝像是一捧雪。這種花非常罕見,又非常香,香得整間屋子都好似初夏的雨後。文昕一走進去就開始打噴嚏,沒有辦法,立時淚眼汪汪地退出來,求Vickie把花拿出來,然後又請她幫忙打開窗子通風。 Vickie大驚小怪:“文昕你花粉過敏啊?” “是啊,很多年了,一直沒好。”文昕揪著紙巾,不停地擦眼淚,“真修,這種花這麽漂亮,我卻聞到就要掉眼淚。” “何止漂亮,還很貴呢。”Vickie無限惋惜地說,“這種花平常花店裏都沒有,我卻聞到就想要掉眼淚”,“真慘,這種花這麽漂亮,我去聞得就要掉眼淚。” “何止漂亮,還很貴呢。”Vickie無限惋惜地說,“這種花平常花店裏都沒有,而且放一天就變黃了,一定是特別訂的。你男朋友對你真好,送花也送得這樣別致,真像言情小說,哦不,像偶像劇。” “我沒有男朋友。”文昕終於停止了涕淚交加,又抽了一張紙巾。 “那這花是誰送的?” “我怎麽知道?”文昕問,“花裏有卡片嗎?” “啊,有的。”Vickie找到了一個小小的信封,遞給她。文昕拿到辦公室去拆開看,字跡陌生,隻有一句話:“一直想送你梔子花,在香港看到,立時買下來。願盈手香氣,可伴你到我回來。”沒有落款,可是她已經猜到是梁江,不由得微笑。 他行事瀟灑而浪漫,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花粉過敏吧。她無限惋惜地想,梔子花大約隻得擱在Vickie的案頭了。 中午她懶得出去吃飯,同事幫她叫了外賣,她蜷在椅子上一邊吃,一邊看網上的娛樂新聞。論壇掐架掐得死去活來,各路粉絲各路無間熱鬧非凡。還有人自稱是娛樂公司員工,開貼爆料,點擊驚人,建起了萬丈高樓。 文昕看了三五行,就忍不住“哧哧”地笑,拿著雞腿邊啃邊笑,結果嗆住了,咳得沒有辦法,她辦公室的飲水機插座壞了,一直沒有修,於是平常都在外麵辦公室飲水機倒水喝。所以她狼狽地放下勺子,聽見外麵有人走動,以為是Vickie吃飯回來了,她咳得滿臉都是飯粒,於是一邊擦嘴,一邊提高了聲音:“Vickie,幫我接一下飲水機的插頭,謝謝啦!” 沒有人應,於是她拿著杯子推門而出,結果看到是費峻瑋。他一個人站在辦公室中央,手裏正拿著飲水機插頭,看到她出來,於是看了她一眼,彎腰把插頭插上。 文昕沒想到是他,怔了一會兒,才十分客氣地說:“謝謝!” 花還放在Vickie的桌子上,她聞到那幽幽的香氣,突然忍不住就打了個噴嚏,幸好及時背轉身去,回過頭來才說:“對不起。” 他走開讓她去接水,她倒了一杯熱水,慢慢地呷了一口。他去開了窗子回來,問她:“後天直播的行程表在哪裏?” “我打出來給你。” 她走回自己辦公室打印行程表,他跟著她進了辦公室,無所事事地坐在沙發上。因為辦公室地方不大,所以隻靠牆放了一對單人沙發。他腿太長,往沙發裏一坐,連腿都伸不直。 文昕把行程表給他,問:“你今天沒有通告?” 取行程表是小事,可以叫小千來拿或者傳真給他一份,都不必他自己跑一趟。 “今天隻有上午兩場所戲,已經收工了。我回公司看看,有什麽事沒有。” 他眼睛紅紅的,仍舊像是沒有睡好,眼圈下有點青,人也瘦了些許。 文昕知道劇組通常都很緊張,尤其是江導的戲,所有人繃到極點,難怪他如此憔悴。 上次吵完架後,兩個人還沒單獨碰過麵,氣氛有點僵,她隻得沒話找話:“怎麽不叫小千過來拿?” “她感冒了,我放她假,讓她休息兩天。” 文昕有些意外,問:“怎麽不告訴我?公司好安排人接手。那現在誰照顧你?” “我表妹,放寒假了沒有事情做,正好叫她臨時過來頂替兩天。” 文昕突然問:“你是不是在發燒?” 他怔了一下,沒有做聲。文昕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是滾燙的。 “發燒多久了?” 他的聲音裏終於透出一絲病態的虛弱:“兩天。” 兩天了還在按進度拍戲,還讓助理休病假,要是她不問,他就絕對不會說。文昕一時氣得眼前發黑,不再多說,拿起電話打給醫院預約,然後說:“穿外套,把帽子、圍巾全戴上,去醫院。” 他又跟她擰上了,說:“我不去。” “你再多說一句試試看!”文昕大怒,“我馬上打電話給老板,我不幹了,換誰來都比你省心!” 他緊閉了嘴不說話。 文昕開車帶他去醫院,走後門找相熟的大夫,量完體溫,已經高燒到40攝氏度,醫生很憂慮:“我們要驗血,以便排除甲流。” 去化驗之後,先開了藥打吊瓶。醫院特意給了個單獨的病房給他們當觀察室。大約是累了,沒日沒夜地趕戲,拍外景冷,拍棚景累,費峻瑋躺下來一掛上水,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在室內他還是口罩、圍巾捂得嚴嚴實實,遮去了大半張臉,文昕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睡著了。 他濃而密的睫毛覆下來,像小孩子。睡得不穩,眼珠還在微微動著,仿佛是在做夢。最近他又瘦了一圈,臉簡直比她的臉還要小,可是這樣上鏡頭才好看。這行業就是這麽殘忍,連一絲贅肉都不能有,人人最好永葆青春,所有病痛都是看不見的,觀眾眼裏隻有光鮮靚麗,風光無限。 文昕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來,忽然發現,他還圍著自己那條圍巾。那條圍巾她織得很用心,沒有什麽錯針漏針,可是因為是純羊絨線的,所以有一點點起毛球。他圍著略微有點短,所以隻在脖子裏繞了一圈,襯著微紅的臉。 因為燒得溫度太高,所以藥水掛到一關,醫生又安排護士過來量體溫。文昕怕護士認出費峻瑋,又怕她弄醒他,於是說:“我來吧。” 護士以為她是家屬,就見怪不鳳地將水銀溫度計給她,然後說:“我過會兒來拿。” 她把自己的手在暖氣片上烤了一會兒,才走過來將他扣子解開兩顆,然後輕輕將他右手抬起,將溫度計放進他腋下。大約是溫度計太涼,他倏然睜開眼睛。 文昕覺得有點尷尬,她的手還在他衣服裏麵呢。 “溫度計……”她有點底氣不足地解釋,“護士說要再量一次體溫……” 他慢慢地坐起來,太近,她本能地將手一抽,可是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取下了口罩,然後,吻在她唇上。 他的嘴唇還是滾燙的,文昕一瞬間覺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並不是沒有被他吻過,可是今天這個吻,仿佛心碎一般。好吻得很輕,很慢,很無力。過了許久,她才推開他:“把口罩戴上,護士會進來!” 他並沒有戴上口罩,隻是看著她:“你愛我嗎?” 文昕不做聲,他亦不再問。過了許久,他忽然笑起來:“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看看你這樣子,嚇著了吧?誰叫你跟我吵架?我非得把感冒傳染給你,是甲流最好,看你下次還吼不吼我!” 他戴上口罩,自顧自又躺下去,背對著她闔上眼睛:“還有,要是病好不了,後天的直播就沒辦法去,你快點想辦法。” 文昕忍不住:“小費……” “別吵我,我要睡覺。” 她隻看得到他的背影,薄薄的碳色羊絨開衫,襯著淺藍色的被子,越發顯得瘦,瘦得肩胛骨都突出來了。她忽然想伸手摸一摸那肩胛,可是費盡理智,終究是忍住了。 是的,她愛。 平安夜那晚,當她站在商場裏,看著那幅海報,她心裏就明白,她愛這個男人,哪怕明明知道,這愛是帶著一種狂熱沒有理性的、毀滅一切的可可能。她不應該愛,他是藝人,她是經紀人。是的他們曾經有過過去,而自己,也不是當年的餘文昕。 如果他並沒有紅,會不會不一樣? 不,即使他沒有走紅,自己和他或許也沒有可能。橫店的事情,早就是一段模糊的過往。即使他們從那一次就開始交往,可如果他仍舊是個小小的龍套演員,東奔西走,輾轉在各個劇組,他們遲早會成為一對怨偶。圈內的無數情侶,就是這樣分手的。太辛苦了,一年也見不到幾次,感情自然就淡了,而且掙不到什麽錢,一切世俗的難題都會等著他們,貧賤夫妻百事哀,有情亦不能飲水飽。 後來他走到了萬人中央,就更抹殺了一切可能。他站得越高,就會越孤獨。或真或假的緋聞,不能不顧及的輿論,當任何一段感情都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受盡百般苛責,那麽或許誰也沒有力氣走到最後。 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不好,將公事和私事攪到了一起,才會帶來這樣多的困擾。 她決定盡量地公私分明。 第二天她就囑咐Vickie,最近的通告都由Vickie陪費峻瑋去。難得Vickie竟然不點猶豫不決:“那種大場麵,我沒有經驗。” “又不是春晚,再說就算是春晚,你隻是跟去做節目,怕什麽?” Vickie說:“黃金檔,又是直播,收視那麽高,跟春晚有什麽區別?……” “是小費去唱歌,又不是要你唱歌。”文昕笑了笑,“要緊張也是他緊張,你緊張什麽?” “我就怕他一緊張會出事,那豈不是砸了?” “你什麽時候見過他怯場?” Vickie想了想:“那倒沒有。” “放心去吧,也就是唱首歌,你在後台等他唱完就行了。直播也沒什麽,他不會忘詞的,真忘了會有提詞機的。” 三言兩語安撫了Vickie,然後將行程表交給她:“小費已經看過了,應該沒什麽問題。聯絡人姓名、電話全在上頭,你回頭再跟對方確認一下細節。還有昨天小費發燒,今天不知道好點沒,你打電話問小千,要是他還在發燒,立刻跟節目組聯絡,隻怕會有問題。” “好的。” Vickie確認了一切然後又向她來交代:“小費不發燒了,不過今天跟劇組請假,在家休息,他說明天沒問題。節目組那邊我也確認過了,隻是明天上午小費還有兩場戲,導演堅持讓他拍完再去電視台。好在直播是晚上,中午我跟保姆車去接他。” “好,有問題隨時給我電話。” “OK!” 春節放假之前特別忙,因為各種晚會在商演特別密集,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時分。文昕覺到肚子餓了,才發現天早就黑了。 梁江打來電話,問她:“又在加班?” “還好,差不多忙完了,正打算回家。”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花,就給你挑了梔子。” 她這才想起來:“噢,謝謝,我很喜歡。” “那下次還買給你這個。” “不用了,太貴了。” “你值得更珍貴的東西。” 這人真是講情話的一流高手,文昕隻覺得耳朵癢癢的,幹脆問他:“在香港沒有豔遇嗎?” “在香港隻顧跟大老板開會,餘下時間全在想你,哪裏有時間相遇?” 文昕笑起來:“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或者後天,看工作情況。”他說,“再不回去,就得在香港過年了。” 文昕忽然下定決心:“你過年回家嗎?” “無家可歸。”他幽默地說,“父母在墨爾本,不回來過年,我是孤家寡人。你願意跟我這孤家寡人一起過年嗎?” 她說:“春節我打算回家。”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立時就問:“那麽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趁春節放假和你一起去拜訪伯父伯母?” “你有車有房嗎?” “的的。” “年薪多少?” “唔……不算分紅也超過百萬了。” “我好一定會喜歡你。”文昕喃喃地區說。 “我也覺得。”他話峰一轉,“可是重點是,你喜歡我嗎?” 她很坦白:“目前說不上喜歡。” “沒關係,將來你一定會喜歡。” 文昕笑起來:“可不可以當我剛剛那些話統統沒說過?” “不可以!”他堅定地告訴她,“回來我就去見你,你別想逃之夭夭。” 講完電話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心情不僅沒有好轉,甚至似乎更加沉重了。文昕在辦公室有點坐立不安,最後走出來倒茶,忍不住問Vickie:“今天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應該沒有。”Vickie隨口說,“小費請假,汪海在劇組,除了小費明天有直播的通告,這兩天沒什麽特別的安排。” 或許是前段時間太累了吧,文昕心想,幸好就快要放假了。於是跟Vickie說:“殷劇組近期的宣傳通告給我看看吧。” Vickie發給她,她看完宣傳通告,又處理了幾件事情,就無所事事了。到底是閑不慣,覺得口幹舌燥,又走出來倒水。Vickie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文昕,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頭有點暈,全身都沒勁。”文昕使勁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怎麽了。” “是不是感冒了?要不早點走,去醫院看看?” 文昕心想,沒這麽快吧,這麽快費峻瑋就把感冒傳染給我了?不過她渾身無力,坐在辦公室裏也覺得無法集中精神,於是跟Vickie說:“那我早點走,走藥房買點藥吃,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Vickie說,“既然不舒服,就別開車了,打車回去吧。” 她把車扔在公司,攔了出租車回家去。在小區附近買了一些感冒藥,回家找到溫度計一量體溫,果然在發燒。 她吃了一堆泡騰片、VC衝劑之類的東西,又洗了個澡,隻覺得精疲力盡,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覺得全身皮膚灼痛,於是爬起來又洗了個澡,洗到一半想到今天小費有活動,裹著浴巾又跑出來打電話給Vickie:“Vickie,對不起,我今天不舒服沒有去公司,你別忘了去接小費。” “我兩個鍾頭前就出發了,現在都已經快到劇組了。”Vickie語氣很輕鬆,“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沒打給你。放心吧,雖然你這個女超人病了,不過地球仍舊在轉動,我沒那麽不靠譜。” 文昕被她逗得笑了笑:“知道你很靠譜,我就是打電話給你確認一下。” “好的,我和小費到電視台再給你短信。” “OK。” 她回浴室繼續洗完澡,然後出來吹幹頭發,把髒衣服、被單全扔進洗衣機,然後叫了一份外賣。 不管病成什麽樣子,飯總是要吃的。沒有人照顧她,她也得叫外賣。 外賣送來她勉強吃了兩口,終究還是難以下咽。打開冰箱找到兩個胡蘿卜和一把芹菜,索性給自己打了一杯蔬菜汁,喝完就當吃過飯了。 雖然不去公司,但還是不太放心工作,文昕打開電腦看了看後援會網站,拿到入場券的粉絲正在集結,打算晚上去參加節目。有人已經到了電視台門口,後援會的兩個副會長在清點人數,用手機發帖直播集結的狀況。 文昕覺得很放心。 偷來浮生半日閑,一閑下來,還真沒有什麽事情好做。 不知為何,她隨手注冊了一個新的馬甲,進了後援會論壇的灌水版,發了個帖子:“如果小費要結婚,大家會怎麽想?” 明明後援會論壇人氣很足,可是這貼點擊率很少。過了半天總算有人回帖,她刷新一看,隻有一句話:“拜托樓主了,這種沒營養的帖子不要天天發好不好?讓人連搶沙發的興趣都沒有了……” 她愣了一會,用“小費結婚”四個字當關鍵詞,在論壇裏搜索。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竟然真的每隔一陣子就有人問“如果小費結婚大家會怎麽想”。 粉絲的回答千奇百怪,但還是以花癡為主;“嘩!小費穿黑禮服站教堂裏一定帥死了!” “生兩個像他那麽帥的寶寶就好了!” “新娘要是我就太好了……別打我,我在做夢……” 也有個別很激烈的回複:“小費結婚我馬上去跳樓!” 結果被無數人唾棄:“那你跳樓好了,小費幸福就好,像你這樣的人別自稱是‘小飛俠’!” 她饒有興趣的往後翻帖子,結果發現竟然有人PS了小費的結婚照。 是拿劇照PS的,新娘是潘勝茵穿婚紗的另一張劇照,都不在同一部劇中,難得作者非常用心,合成的幾乎天衣無縫。 可是底下有無數人吵架,因為還有不少“小飛俠”喜歡費峻瑋跟薛沫沫搭檔。 “他們是一個公司的,而且又是校友,說起來小費還是沫沫的師兄呢!小師妹什麽的最有愛了!小費一定要和沫沫在一起啊!我是‘飛雪派’!小費小薛最般配!” “小費還是跟勝茵最搭!他們剛出道就合作過,他們演情侶的時候,薛沫沫連戲劇學院都沒考上呢!” 嘰嘰喳喳熱鬧非凡。當粉絲就是這樣開心,有關偶像的一切事情,哪怕是芝麻綠豆的細細碎,哪怕根本是虛無縹緲,也可以這樣津津有味,當做一等一的大事來關注。 Vickie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會員區看費峻瑋的各種高清大圖。“小飛俠”們十分用心,很早的圖片都有收藏,那時候費峻瑋眉目間猶帶青澀,根本還是個大男生,拍照的時候連pose都不怎麽會擺,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裏看。不過天生一雙電眼,就算是望著鏡頭外,都十分吸引人。 他真是天生該吃這碗飯,文昕想著,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聽見,拿起來看是Vickie,連忙接聽。 “Vickie,怎麽了?” “文昕,我接到小費已經返程了,但現在我們被堵在路上。” “什麽?” “進城的高速出了重大事故,一輛油罐車撞了貨車,現在油罐車起火,火車上有危險化學物品,高速封閉了。消防車來了十幾輛,所有車全堵在這裏,一動也不能動。” “小費呢?” “他在我身邊,你要跟他講話嗎?” “不,不用。你們馬上想辦法下高速。” “沒有辦法,前後都已經有幾公裏長的堵車,交警全來了,也不能掉頭。” “步行呢?步行可以走下了嗎?我馬上安排車去接你們!” Vickie說:“我剛剛查過地圖,步行可能得五公裏才能有另外的公路。” “五公裏?”文昕抬起手腕,“現在三點半。” “節目八點開始,六點一定得開始化妝。” 文昕飛快的計算:“即使你們下了高速,進城還得一個半小時。” Vickie幾乎已經要抓狂了:“而且進城後正好遇到下班的晚高峰。” 文昕當機立斷:“打電話給節目組,趕不到了!” “不!”Vickie叫起來,“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文昕,你好好想想。” 文昕頭疼欲裂,思緒如麻:“我沒辦法。” “文昕,不要放棄好不好!你也說過,這節目很重要,機會難得,是你動用了特別的關係,爭取了很久才爭取到的。” 文昕苦笑:“那又怎麽樣?五公裏步行得多久?就算你們走到公路,路上再遇到堵車呢?高速一堵,所有的車都會從另一條路進城,幾率太高了!我建議馬上給節目組打電話,說明情況。” Vickie讓了半步;“好吧,那我打給節目組,也許他們能有辦法。” “他們會有什麽辦法?” “不試一試怎麽知道?” Vickie“晚上是直播,節目預告早就放出去了,要是臨時改動,他們也會著急。” 文昕也隻得由他去操作。放下電話她上網搜了一下,新聞已經出來了,滾動的字幕播送著“高速重大車禍,請進出城的車輛繞行。” 這下完了,另一條路更會堵得水泄不通。 Vickie的電話一直在通話中,也許正在焦急的聯絡。她沒有再撥打,想了一想,打給了費峻瑋。 他說:“Vickie在講電話。” “我知道。”文昕問,“要不要我幹過去?” “你過來也會堵在出城的高速上。” “你勸勸Vickie,這種事情是沒辦法的,不要太勉強。” “如果你在這裏,你會放棄嗎?” 溫馨微微一怔:“什麽?” “你和Vickie都是Marilyn帶出來的,有時候你們兩其實很像。” 文昕不語。 費峻瑋說道:“如果你在這裏,不到最後一秒,你絕不會放棄希望。你會想盡一切辦法,從困境中脫身,讓我可以按時參加活動。” 文昕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過了片刻,才輕聲道:“是,這是Marilyn教會我們的,凡事都一定要100%努力過,即使最後失敗了,仍舊可以問心無愧。” “所以不要勸Vickie,讓她想辦法吧。” 他掛了電話,輕輕的一聲“嗒”,聽筒裏傳來急促的忙音。她拿著手機,突然覺得悵然若失。 Vickie說得對,離開了她,地球仍舊在轉動。 即使離開了她,對費峻瑋而言,對公司而言,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吧。 從前那樣拚命的工作,工作幾乎在生命裏占了全部意義,就像Marilyn一樣,敬業、執著、專注……可是Marilyn還是離開了公司。Marilyn走之後,自己接手了她的工作,公司的所有都仿佛沒有變過。天並沒有塌下來,一切順利良好,連費峻瑋都適應得很好--雖然是Marilyn帶他出道,又做了他好多年的經紀人。他十分念舊,對Marilyn感情很深,半師半友,一直非常尊重她的意見。 這世界上誰離開了誰是不能活的呢? 她自嘲的想,Marilyn尚且如此,如果現在自己離開,想必公司也會在輕微的調整之後,繼續順利的運作下去。 她忽然覺得倦怠,仿佛為之奮鬥很久的一切都已經沒了意義 半個小時後,Vickie興奮的打電話給她:“文昕,我們解決了!小費會按時趕到電視台,你放心!” 她沒有說到底是采用了什麽辦法,文昕忽然也懶得再問,隻是微笑著答:“解決了就好。” “文昕,不跟你說了,現在我們要步行一段路。到了電視台我再給你電話,Bye-bye!” 她打開網站繼續看新聞,記者紛紛趕往事故現場,不過因為大堵車的原因,很遠就得開始步行,所以還沒有現場的視頻和圖片發回來。不過離事故路段較近的一些車主,將一些彩信發到了網上。隻看到堵車堵成了長龍陣,見首不見尾,還有很多消防車,救護車以及警車夾在裏麵。據說交警正在盡力疏導交通,不過堵成這種情形,沒有大半天工夫,是疏導不通的。 她不由得有點擔心費峻瑋,前天他還在發燒,雖然昨天休息了一天,可是如果今天步行五公裏,回頭再去台上又蹦又跳的唱歌,還是直播,還不能跑調...... 她歎了口氣,給Vickie發了條短信:“盡人事,聽天命,實在趕不到就算了。” 久久沒有回音,也許Vickie正忙著講電話,又或者,是沒注意短信的提示音。 五點多的時候Vickie終於打電話回來:“文昕我們到電視台了,馬上進化妝室。” “好。”文昕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路上還順利嗎?” “順利極了。”Vickie似乎格外興奮,“節目組有一位副導演是小費的fans,她幫忙找到了直升機......” 文昕幾乎要吐血了:“直升機......” “是啊,所以我們趕到了。” “Vickie,直升機的事千萬別往外說。” Vickie已經悟過來:“我明白。” 掛掉電話她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想想還是換了衣服出門,攔了輛出租車去電視台。這個時候正是堵車堵的最厲害的時候,司機開著電台,聽交通狀況。等從車水馬龍的三環線下來,已經快七點了。到了電視台外麵,她才想起來自己沒出入證,進不去。 算了,也懶得找人出來領自己進去了。天氣太冷,在馬路上站了一會兒就覺得受不了,遠遠看到有快餐店的招牌,於是進去蹭暖氣。 到了快餐店才發現自己餓了,午飯本來就沒吃什麽,看到食物越發覺得餓。 點了漢堡與熱飲,坐下來草草咬了一口漢堡,卻沒了食欲。於是用手機上網看在線直播,明知道流量一定不少,也顧不上了。一直看到費峻瑋唱完整首歌,沒出任何狀況,才不由得鬆了口氣。 沒一會兒Vickie也打電話給她:“小費收工了,我們打算走了。” “你們晚飯吃了沒有?” Vickie說:“還沒有。” 文昕說:“我就在電視台外麵,這樣吧,我請你們吃飯。” “好啊。”Vickie說,“我跟小費就出來了。” 她從快餐店出來走到電視台門外,不一會兒果然看到熟悉的保姆車駛出來,停在她麵前,Vickie打開車門:“快上來!” 這裏是禁停,她很利索地跳上車。車裏很暖和,費峻瑋拿著鏡子在卸妝。文昕見怪不怪,知道他練出來了,在車上也能穩穩的卸妝,於是問Vickie:“想吃什麽?” Vickie卻扭頭問:“小費想吃什麽?” 文昕說:“我主要是請你,他是順便,別管他了。今天你辛苦了,你想吃什麽?” Vickie笑著說:“你還慪小費玩兒呢?得了,咱們去吃粥火鍋吧,太餓了。” 到了餐館進包廂,服務員認出費峻瑋,不由得眉開眼笑。點完單經理就來了,送了果盤和普洱茶,自然要求拍照給餐廳留念。 費峻瑋向來脾氣很好,拍完照,還替服務員簽了名,服務員歡天喜地地去了。Vickie說:“每次跟小費吃飯都占便宜。” “又沒給咱們打折。” “還沒結賬呢,說不定結賬的時候就打折了。”Vickie很樂觀,還記不記得去年我在三亞誤機了?就遲了兩分鍾,我跟值機央求,說我是費峻瑋的助理,趕著去錄節目,能不能想想辦法。結果人家破例讓我走VIP趕到登機口,還替我升艙。哎,真是沾小費的光。”說道這裏她忽然想起來,“對了,小費,你還有沒有登機牌?” “什麽登機牌?” “搭完飛機的登機牌。”Vickie說,“我表妹是你fan,除了你的簽名海報,就想要一張你用過的登機牌。” “應該沒有吧,早就隨手扔了。”費峻瑋大約是累了,嗓子有點啞啞的,“要不我問問小千,看她那裏有沒有。” “那回頭我自己問小千得了。” 文昕這才問:“你嗓子怎麽了?” “感冒後遺症,唱完歌就這樣了。” 服務員進來上菜,她就沒再多問。三個人都餓慘了,文昕還好點,那兩個人都是空著肚子折騰到現在。吃完之後去結賬,果然打折了,還送了一張VIP卡,經理親自送出大門,一直說:“歡迎再來。” “近期內是不可能再來了。”Vickie說,“回頭餐廳把小費的照片往牆上一掛,嘩,不知道多少fans要來點名吃他吃過的菜,然後天天在這裏守株待兔。總得等這陣風頭過去,我們再來。” 剛上車文昕的電話就響了,她看到號碼是梁江,猶豫了兩秒鍾才接:“你好。” “還在加班?” “沒有,剛跟同事吃晚飯,過會兒回家了。” “要不要我過去接你?” “啊?”她還沒想明白,腦子裏仍舊是糊塗的,“什麽?” “我已經回來了,下午的飛機,想你正忙著,我也要去公司有事,就沒打給你。現在手頭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正好可以過去接你。” 她想了一想,說:“不用了,這麽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他素來細心,問:“你和朋友在一起?” “嗯,是同事。” “那我去你家樓下等你?” “不,不用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好久沒有見你,我想今天就看到你。” 她耳根子發熱,隻好說:“好,回頭我再給你電話。” 掛斷電話,一邊的Vickie就忍不住笑:“是那個說話特別溫柔,然後又送你梔子花的普通朋友?” 文昕不知道為什麽,努力不去看費峻瑋的表情,隻是淡淡地道:“不是,是我家裏打來的。” “催你回家過年吧?”Vickie很機靈,見她不願意講,立刻就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你機票訂了麽?” “訂好了。”文昕問:“你今年回家嗎?” “不回去!省的我媽又逼著我換工作。”Vickie提起來就是牢騷,“口口聲聲什麽娛樂圈太亂,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工作是怎麽回事。” 文昕第一個下車,因為她住的最近。她下車時費峻瑋似乎已經睡著了,一個人歪在後座,帽子壓得低低的,或許是太累了,有時候從片場回來,他就會在車上睡著。Vickie也怕吵醒小費,於是跟她揮了揮手,文昕輕手輕腳跳下車,也朝她揮手道別。 進電梯時手機響了一聲,是短信提示音,她原本以為是梁江,結果拿出來一看,確實費峻瑋。 “你會離開我嗎?” 屏幕上隻有這行字。 Brave Heart 文昕拿著手機,愣了很久很久,知道電梯“叮”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忘了按樓層,所以一直坐到了頂層。電梯門打開,有人進來,她隻得又重新跟著電梯下去。 這條短信她一直沒有回複。那天晚上她也沒有打電話給梁江。也許是因為感冒未愈,她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晚上的亂夢,可是又似乎並沒有夢見任何人或事,隻是睡得不好。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就覺得頭疼。 “有記者想去探班。”Vickie告訴她,“我說了江導不喜歡拍攝中受幹擾,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安排,可是她簡直要跟你聊一聊。” Vickie一直很能幹,看來是真的擋不住了,才把這燙手山芋交給她。文昕輕輕吸了口氣,說:“好吧,我來應付。” 對方果然難纏,在電話裏軟磨硬泡,不依不饒,甚至半開玩笑半認真:“你們不讓我去,我可就隨便寫了?” “不是我們不讓您去。”文昕一直陪著笑,“您也知道江導那脾氣。對我們而言,宣傳當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們怎麽會不樂意您去采訪呢?” “那你們睜隻眼閉隻眼,當我是工作人員不就得了。” “您要是進得去現場,我們保證不說您是誰,可是您讓我們帶您進現場,我們就真沒辦法了。不瞞您說,我過去還得提前跟劇組打招呼……” 她說道盡量婉轉客氣,百般解釋,可是對對方卻惱羞成怒:“有什麽了不起?把人當賊防!” “啪”一聲電話就掛斷了,文昕無奈,隻得問Vickie:“這個人一起沒打過交道,到底是什麽來曆,大廳一下。” “我已經打聽了,一起是做體育新聞的去年才改行做娛樂新聞,不是很和氣” 文昕談了口氣:“九九八十一難,諸天神魔,閻王小鬼,個個都難纏,哪柱香沒燒到都不行,真是累。”剪Vickie看著自己,不由問,“怎麽啦?” “你這兩天真有點不對。”Vickie說,“以前七十二小時連軸轉,也沒聽你說累。” “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文昕打起精神來,“等這陣子忙完,一定能夠好好歇一歇。” “這句話你已經講了三年了。” 文昕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臂:“劇組那邊怎麽樣?” “就是小費嗓子啞了,有事通氣收聲,導演正著急上火。” “好事多磨,這部片子一定大紅大紫。” “紅是一定的,就看票房會不會創記錄。” “創不創紀錄小費的片酬也漲了20%。”Vickie笑著說,“水漲船高。” “不知大為什麽,心裏總覺得有點不踏實。”文昕說,“最近咱們風頭這麽勁,有些人該看不慣了。” “你和Marilyn一樣,總是子啊最開心的時候,偏偏遙想不開心的事。” “小心駛得萬年船。”文昕說,“好在快放假了,一般放假期間是不會出什麽大問題的。” 以為任何正麵或者負麵的新聞,都容易別湮滅子啊舉家團圓、舉國歡慶的時候,所在這個時候除了春晚,娛樂圈基本很少出其他新聞。一年之中這個時候也難得閑下來,即使嚴厲敬業如江導,雲上春節假期,也給劇組早早放了假。 梁江問文昕:“你還沒有下定決心?” “什麽?” “帶我回去見見你的父母?” 文昕仰著頭,天上有一點細碎的星星。北方的晴天,冬夜時天空是湛藍的,像幽深的海。這條輔路特別安靜,偶爾才有車子經過,路兩側全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樹,這個季節葉子落盡,隻餘高高的枝幹,深深地舉向空中。遠處人家一點兩點星星的燈光,像是冰脆冬夜裏的霜糖。 她把箭頭的披肩拉了一下,絲綢的裙子太滑,車裏空調很暖,又剛剛喝過一點紅酒,是薄薄的微醺。梁江微笑說:“很少看到你喝酒。” “公司年會,就喝了一點。” “剛剛我問你的問題,你真的不願意回答嗎?” 文昕歎了口氣:“為什麽要逼我?” “因為我覺得如果這次我不主動一些,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了。”梁江說,“你是一個很幹脆利落的人,不會與我保持曖昧太久,如果你沒有更進一步的願望,你可能就要轉身離開我了。” “你這樣的青年才俊,還擔心什麽?” “如果連愛情都不患得患失,那麽一定不是真愛。” “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工作特別忙,單身就了,有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不是十全十美我偶爾也會固執己見,我也工作特別忙,而且我也單身很久了,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文昕笑了笑:“你真的覺得可以嗎?” “當然,生活中的可能性太多太多了,不讓珍惜每一個機會。” 也許,是改變自己生活的時候了。 文昕想。 今天在年會上,老板的祝酒詞就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告別單身。 “尤其是你,文昕,下次年會,可不要再一個人來了。” 當時旁邊的人全在起哄,她上台唱了一首歌才作罷。她本來就五音不全,再加上現場全是同事,大家一拍巴掌她就走掉得更厲害,一急又唱錯了詞,替她搬走的汪海在旁邊笑得連吉他都彈不下去了,最後是小費上台跟她對唱,太幫她解了圍。年會時玩得太瘋,很多人喝醉了。喝了酒她也沒辦法開車,所以梁江說來接她,她就答應了。 第二天還有些工作,她到公司去加班,Vickie十分八卦地問她:“昨天開車來接你的是那個送花的人嗎?” 這次文昕坦然承認:“是啊。” “看上去挺帥。” “隔那麽遠你都能看見?” “看了個大概嘛!”Vickie說,“比小費是差了點,不過也不錯了。” 文昕十分敏感,怔了怔才問:“為什麽那他跟小費比?” “全公司最帥就就是小費啊!”Vickie說,“當然那他跟最帥的比,難道拿他跟米大叔比?” 米大叔也是公司藝人,走諧星路線,今年已經五十多歲。文昕笑了一聲:“真要像米大叔,那倒可愛了。” “他不可愛嗎?” “去去去,還有點事,做完了好回家。你不是頂了明天的機票,難道打算帶回家去做?” Vickie吐了吐舌頭,跑到電腦前做事去了。文昕講手頭餘下的幾件事處理完,然後打電話給小千:“小費什麽時候走?” 費峻瑋每年都要回家陪父母過年,今年也不例外。小千告訴她:“還不知道,不過他叫我今天就放假,可以回家了。” “好,行。” 她和梁江約在機場見麵,因為梁江的工作比她晚一天結束,所以他從辦公室出來,就帶著行李直奔機場與她匯合。 安檢過後,順著長長的電扶梯一路向前,去登機口。 兩側全是大幅的燈箱廣告,新上檔的電影、手機廣告 化妝品、奢侈品…… 熟悉的巨幅照片令她微微一怔,想起那次去電影節,小費看到這張照片,還抱怨說拍得不好。 他總是無處不在。 梁江看到她燈箱廣告,於是說:“這是費峻瑋吧?” “是啊。” “都已經放假了,就不要老想著工作。”他伸出手,簽注她的手。 文昕笑聲說:“會擋到後麵的人。” “沒公德的事要偶爾做一次,這樣旁人才會羨慕妒忌。” 他的手很寬大,溫暖幹燥。很多年沒有男人牽過她的手了,感覺總是有點怪怪的。可是他像簽小朋友似的,一路牽著她,找到登機口,選了座椅讓她坐下來,然後問她:“要不要喝水?” 文昕搖搖頭。 他從大衣兜裏變出兩顆巧克力:“來,吃完再上飛機。” 真把她小朋友了,還給糖吃。 她說:“父母估計不會來接我們,我們得自己打車回去。農莊離市區還有一百多公裏,也行你會住不慣。” “有沒有炕啊?” “什麽?” “我喜歡那種土炕,睡過一次之後覺得真舒服。” 文昕瞪了他一眼:“我們那裏雖然是鄉下,可是也有暖氣的好不好?你想要睡炕,現在也沒有,早二十年前還差不多。” “二十年期你還是小朋友。”他拿手比劃了一下,“有這麽高沒有?” 文昕忍不住舉手打他。以前在公共場合看到情侶打打鬧鬧,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自己卻自然而然地跟他開玩笑,或許是因為跟他在一起有另一種開心。 因為梁江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她辛苦搶到的特價機票又得改簽,被梁江交給他的秘書一並去辦,結果登記後文昕才發現被換成了頭等艙。 空姐結果他手中的大衣,她對梁江說:“真沒必要這麽腐敗。” “我們公司有規定,搭飛機一律商務艙以上。”梁江還在跟她開完玩笑,“還有,不得住四星級及以下的酒店。” “你們什麽公司啊……” “是啊,我也覺得這規定一點也不低碳。不過我們CEO曾經說過,頭等艙如果空著,就更不低碳了。” 子啊旅程中梁江將她照顧的很好,把他的平板電腦讓給她玩遊戲,所以時間混得很快,一會兒飛機就開始降落了。 梁江帶了兩大箱行李,比她的行李還要多,所以去托運處用小車推出來,簡直像小山一樣蔚為壯觀。文昕終於忍不住問他:“你帶這麽多行李,是不是真的擔心我們那裏隻有土炕可以睡?” “當然啊,所以我連洗發水都帶上了。”梁江一本正經地說,“還有拖鞋、睡衣、毯子什麽的……我全帶了。” 一出來,文昕卻懵了,以為隻聽見有人大叫一聲:“文昕!”聲音熟悉而親切,她嚇了一跳,然後才笑起來:“媽,你怎麽來了?” 餘爸爸站在旁邊笑:“我們來接你。” “哪是來接她?”餘媽媽白了他一樣,又轉過臉來對文新笑,“他人呢?” 梁江早就停下來,放開手推車走過來:“伯父伯母好,我是梁江。” 餘媽媽眉開眼笑:“噯,好!好!快,車子在外麵,文昕,你去推行李。梁江啊,路上辛苦了。” 梁江還是彬彬有禮地答著話,卻仍舊堅持將行李一直推到了停車場,餘爸爸幫著他往車上裝行李箱。文昕看著嶄新的商務車,不由的問:“這車哪兒來的?” “鳥槍換炮啦!今年羊肉漲得厲害,我跟你爸爸一合計,把麵包車賣了,換了這輛商務車。底盤高,排量大,開進城裏來也方便。” “我們自己打車回去得了,還來接我們,早上幾點就來了?” “剛說了不是來接你的,你甭自作多情了。梁江第一次來,我們當然要來接他。現在全是高速公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比你們在北京上班還要近。你們上班開車,不也動不動就得一個多小時?” 餘媽媽從車座後掏出一個紙袋:“來,梁江嚐嚐!咱們家的風幹羊肉,一點也不膻,可好吃了,我自己醃的,文昕就愛吃這個。” 梁江嚐了一塊,大讚好吃,哄得餘媽媽眉開眼笑:“好吃多吃點,回家咱們再吃新鮮的。今天殺一頭羊,烤給你們吃。” 等到了家裏,打開行李,文昕才知道原來梁江帶的兩大箱行李,其實一半全是給她父母的禮物。除了給她父母都買了羊絨圍巾、帽子、手套,還給餘媽媽買了護膚品、香水,給餘爸爸買了高麗參,還要兩瓶紅酒。另外小半箱的巧克力,是預備過年的時候,給來走親戚的小孩子們吃的。梁江說:“怕要送給鄰居們,所以多買了幾盒。” 餘媽媽一邊嗔怪他花錢,一邊忍不住笑逐顏開。文昕實在忍不住了,說:“你也太周到了。” “我爸爸是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考上大學哪年,村裏還專門包場放電影。大家都以為他畢業以後會留在城裏,沒想到後來分配的時候,發回原籍。我媽媽是他大學的同班同學,她是上海人,和爸爸一起在北京念大學,相識相戀。他會原籍的時候,媽媽依然跟著他一起來了,她哪怕不留在北京,也完全可以回上海。外公外婆很生氣,可是等到我出生後,終於原諒了媽媽。” “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限包容的。” “可是爸爸總覺得委屈了媽媽。原諒爸爸媽媽都在鎮上的中學教書,那個時候教師的工資不能按時發放,家裏的錢永遠不夠用,後來爸爸就辭職了,去養羊。大家都笑他,說他一個大學生,有事老師,居然去放羊。可是媽媽很支持他,陪著他一起,就搭了一個窩棚,在羊圈旁邊睡,因為那個時候總有人來偷羊。我小時候還跟他們住了兩年的羊圈,現在我們家的位置,就是當年的窩棚。後來借錢蓋房子,錢還沒有還清,又借錢辦廠……現在日子總算越過越好了,我媽就成天想把我給嫁出去。” “伯母這個心願很容易達成,我現在就向你求婚,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麽啊?” “我一點也不了解你。”餘文昕說,“雖然把你帶回來了,不過一半是因為父母的壓力,一半是因為你的壓力,這種情況你即使向我求婚,我也不可能馬上答應你。” 他一臉很傷心的表情:“你怎麽能這樣說呢,我給你壓力了嗎?” “一點點啦。” “好吧,那你先了解了解我。”梁江說,“你講了你父母的故事,我也從我的家庭講起好了。我父母的故事很平淡,他們原來是同事,後來相戀結婚,生了我哥哥和我,哥哥已經移民了,現在我父母都退休了,住在墨爾本。我哥哥很優秀,從小我就覺得很煩惱,有這樣一個哥哥,好像自己擁有被他的光環籠罩著。尤其是後來哥哥回國開公司,事業做到很大,他也很忙,一直希望我去幫他,但是我不願意,於是大家一直僵持到現在。後來哥哥結婚又離婚,事業很成功,感情卻一塌糊塗,父母終於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希望我娶以為溫柔賢惠的太太,在家裏相夫教子。不過我可不這麽想,結婚是應該娶自己愛的人,而不是說,你或你的家庭有一個什麽需要,然後你按照這個需要去找愛人。那樣一定不是真愛,生活也一定會很痛苦。” 文昕是獨生女,所有興味昂然:“有兄弟手足是什麽感覺?” “很奇怪啊。好比我和哥哥,從小幾乎每天都打架,到現在還時不時吵架,可是你知道他在血緣上和你最親近,真正有問題的時候,他會第一時間保護你、幫助你,而你呢,也會支持他、幫助他。”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說話,不知不覺,已經繞著農莊走了一圈。天色漸漸黑下來,遠處有閃爍的燈光,看得出是一條公路。四麵都是曠野,風聲嗚咽,吹得他的圍巾都斜飛起來。文昕幫他係好圍巾,說:“這裏風可達了,咱們回去吧。” “好。”他就勢牽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做回去。正好餘媽媽拿著手電打算來找他們,看著他們手牽著手回來,更覺得開心:“正打算叫你們呢,要吃晚飯了,快去洗手。” 全羊宴,餘爸爸親自下廚,烤羊肉、燉燉羊肉,還有一個火鍋涮羊肉。梁講吃得一頭汗,文昕也吃撐了:“哎呀,老爸,你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灌你爸迷魂湯也沒有用。”餘爸爸說,“你哪怕字北京買了房子,我和你媽也不會跟你去北京的。” “爸,你真的想多了,我知道你不愛去北京,我就是喜歡吃你做的羊肉。” “那每年多回來幾趟。知道你工作忙,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 文昕心虛地笑:“是,是!” 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多鍾頭,飯後又看電視吃水果消食。於媽媽已經將房間收拾好了,文昕的房間在二樓,給梁江安排的房間就在文昕對麵。 “你們在路上折騰了一天,也累了,今天早點睡,明天還有客人要來。” 梁江緊張地跟文昕咬耳朵:“明天有什麽客人?” “我也不知道。”文昕確實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於家用的是太陽能熱水龍頭。雖然是自家的房子,可是畢竟是好幾年前蓋的樓房,設計並不合理,浴室特別狹小,後來重新裝修的時候又做了幹濕分區,放了一個浴缸,裏麵就餘了一點點位置,兩個人站在浴室裏,連身都轉不過來。 文昕一轉身就被梁江抱住了,他的吻凶猛而激烈,她的後腦勺抵在牆上的瓷磚上,冰涼的瓷磚,讓她渾渾噩噩。他將她抱得太緊,仿佛硬要將她嵌進自己與牆之間似得,她覺得自己胸膛裏的空氣都被擠出來了,大腦缺氧,全身發僵。 沒一會兒他就放開她,他的氣息還噴在她的鬢旁,他低聲問:“怎麽了?” “沒怎麽。”她小聲說。他以為她是害羞,所以低頭又親吻她,流連地吻著她的嘴角:“嫁給我,好不好?” 她沒有出聲。 他抱怨:“你哪怕說你要考慮考慮,也讓我覺得有點安慰啊。” 在家裏睡得格外好,她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老高了。 梁江陪餘爸爸出去跑步回來,正在門口換拖鞋。文昕看著梁江脫下鞋,覺得挺意外:“你還帶了跑鞋?” “周到嘛!”梁江笑著,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其實是擔心路不好走,所以帶了一雙跑鞋。沒想到伯父有早起跑步的習慣,我起床看到他正要去跑步,就自告奮勇陪他去了。伯父真厲害,三千米,我幾乎都跟不上去。” 沉默寡言的餘爸爸這時才笑了笑:“小梁不錯,雖然沒跑習慣,但一直能跟著我。現在的年輕人,像他這樣有體力、有耐性的不多了。” 梁江說:“其實我在家偶爾也會在跑步機上跑一會兒,但是在這裏,早晨出去跑步,空氣真好,而且田裏的莊稼都已經收割了,有一點霜凍,太陽出來化成露水,很漂亮的景致。” 餘爸爸連連點頭,說:“有心,處處都有好風景。” 餘爸爸走開後,文昕才說:“你真會哄我爸爸高興。” “哄你高興太難了,所以我隻好走親人路線,先哄你爸媽高興了。” 文昕怔了一下,由衷地說:“謝謝,不過我爸爸和媽媽真的很喜歡你。” “伯父伯母那是因為疼你,看在你的麵子上,所以才對我好。”梁江說,“這個分寸我還是知道的,愛屋及烏,其實我是房子上的那隻烏鴉。” “有你這麽帥的烏鴉嗎?” “是啊,有我這麽帥的烏鴉嗎?房子啊房子,你要再不愛烏鴉,帥烏鴉可要搬到別處去了。” 說說笑笑,已經聽到門廳裏一片喧嘩聲,有人大聲問:“文昕的男朋友在哪裏?快快讓我們看看!” 文昕與梁江麵麵相覷。 湧進來一大群客人,全是農莊周圍的鄰居,有大人有孩子,十分熱鬧。餘媽媽出來招呼,文昕連忙去倒茶,連梁江都被指使著去拿果盤瓜子。 一堆人在客廳裏支了四五張桌子打麻將,一邊打牌,一邊還不忘盤問梁江。從他是做什麽工作的一直問到他在北京的房子在哪裏,文昕隻怕梁江生氣,幸好他太極功夫了得,一直笑著跟人說話,不願意答的問題全都繞得滴水不漏。文昕大感欣慰,跟梁江悄聲道:“要是我帶的藝人都像你這樣就好了,應付記者一定沒問題。” “我是律師,就是靠一張嘴吃飯的,這是專業素質。”他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要不我辦個培訓班,給你們公司的藝人講一講怎麽樣答記者問?” “其實大家也是出於關心,因為這裏住的鄰居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鄰居,看著我長大的,所以難免來家裏關心關心,湊湊熱鬧。” “我明白。” 中午有三十多人在這裏吃飯,餘爸爸下廚,文昕幫他切菜,而梁江自告奮勇,選了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洗菜。雖然是這樣,幾大盆菜洗完,他的手也凍僵了。文昕心細,上樓拿了個暖手袋下來給他:“行了,你去看會兒電視,休息一下吧。” “我從來沒洗過這麽多菜。”他看著堆成一盆的胡蘿卜,還覺得餘勇可嘉似的,“怎麽樣,洗得還不錯吧?” 文昕笑著沒說話。 “把手捂一捂,不然要生凍瘡。”餘爸爸飛快地切著胡蘿卜絲,頭也沒抬地叮囑他。 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更熱鬧了,支起三張桌子,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大人們頻頻舉杯。這裏喝酒的規矩特別複雜,即使能說會道如同梁江, 在四麵楚歌的情形下,亦被灌得酩酊大醉。客人一走梁江就倒在沙發上,睡到黃昏時分才醒。 餘媽媽笑眯眯地遞給他一杯蜂蜜水:“小梁啊,你別見怪,本地的風俗,毛腳女婿上門,是一定要讓他喝醉的,不然就是不滿意這個女婿。他們啊,是太喜歡你,才把你給灌成這樣。” 梁江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喝了那杯蜂蜜水,就說:“我上樓去洗個澡。” “好,好,洗完澡人會舒服點,過會兒下來吃飯。文昕,你也上去,浴室裏地磚滑,他喝了酒,別讓他摔著。” 文昕看他醉得那麽厲害,也真怕他摔著,所以跟著上了樓。他在浴室裏衝澡,她就在外麵玩手機遊戲。水聲“嘩嘩”響,他大約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隔著門跟她說話。 “今天中午喝的是什麽酒?太厲害了,我喝了兩杯就不行了。” “是我們鄰居自己釀的苞米酒,他們家開糟坊的,就是酒廠,自己釀的酒,決無摻假,度數也純。我們經常用這個酒鍋,吃刷羊肉。” “我的天!我說怎麽跟酒精似的,喝得喉嚨裏都火辣辣的,太厲害了。” “你要是有興趣,幾時我帶你去參觀他們家的糟坊,你還沒見過酒是怎麽樣釀出來的吧?” “中國的沒見過,外國的見過。我去法國的時候,看過幹邑區的酒莊,見過他們釀葡萄酒。不過中國的白酒,真的沒有看過。” 水聲停了,他“嘩”一聲拉開門出來。文昕猝不及防,隻見他裸著上身,腰裏圍著浴巾,頭發還在滴水。 “洗好了。” “呃……”文昕臉都紅了,“那我下去了。” “等一下!”他還有點 醉意死的,“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你別拉著我啊!”文昕更窘了,“你快去穿衣服吧!待會兒著涼了。” “穿了衣服就看不到了!”他一手抓著她,一手就去解浴巾,文昕又急又窘,眼看他解開浴巾,惹不住大叫:“你幹嗎?!” 他驕傲得像隻小公雞:“看到沒有?腹肌!六塊哦!” 文昕的手本來已經捂在了臉上,他硬把她的手拉下來:“看看嘛!我練了很久才練出來的,健身房的教練都誇過我!” 文昕從指縫裏看,果然是六塊腹肌,也幸好他還穿了內褲,不由得鬆了口氣。饒是如此,她仍舊麵紅耳赤,放下手說:“好了好了,六塊腹肌,我看到了,你快去穿衣服,別著涼了。” “我可以吻你嗎?”他喃喃地問,“你臉紅得像番茄,好可愛……” “會著涼!” 他終於還是吻了她,親密的,細膩的,深入的一個吻,像是糖霜一般,幾乎令人融化。這個吻如此深入而纏綿,讓她幾乎沒有思考的餘地。幸好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不然她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她小聲說:“是我媽!” 他飛快地放開她,溜進房間穿衣服去了,上樓來的果然是餘媽媽,是來叫他們下去吃飯的。 “小梁呢?” “換衣服去了。”文昕還有點心虛似的,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餘媽媽笑眯眯地說:“好,等他換完衣服,你跟他一起下來吃飯。” “哦。” “乖女兒,你領子濕了,也去換件衣服吧。” 文昕大窘,一定是剛剛梁江吻她的時候,頭發上的水蹭在了她的衣領上。羊絨衫裏麵穿的是一件真絲襯衣,一濕特別明顯。 餘媽媽偷笑著下樓去了,她也回房間換了件衣服,出來的時候梁江已經穿好衣服出來了,見到她十分不解:“你怎麽換衣服了?” “還問!”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 第二天他們去鎮上姑媽家吃飯。文昕順便去鎮上超市買了些酸奶,帶給姑媽家的小侄子,意外地遇見了她的小學同學,現在是超市的老板娘。 “別給錢了,拿去喝得了。” “那怎麽行?”文昕堅持要給,“這也是你花錢進的貨。” “哎呀,自己家的生意,兩條酸奶還管老同學要錢,那也太摳門了!再說你一年才回來一次,我想請你吃飯,你還沒時間呢。你來是看得起咱們,拿去喝,再要給錢我翻臉了啊!” 話說到這分上,隻得作罷。文昕浴室站在那裏陪她聊了一會兒天,她十分羨慕地問:“聽說你當經紀人,都是跟大明星們待在一塊兒,對了,你有他們的照片嗎?給我看看!” “行!沒問題!”文昕爽快地掏出手機,調出費峻瑋最新的寫真集,其中幾張她存在手機裏了,翻出來給她看,“喏,帥吧!會演戲,唱歌也很好聽!” “這個我知道,叫小費!費峻瑋!我看過他演的電視劇!” “對。”她換了一張照片,“這個叫汪海,你一定也看過他的電視。” “哎呀!汪海!我最喜歡他了!他演大俠來著!嘿嘿,還有一個現代劇,他演一個壞蛋,可帥了!我是他的影迷!” “那回頭我幫你拿一張他的簽名照片。其實汪海人可好了,對影迷特別和氣。” “好似好啊!謝謝你拉,文昕。” 兩個人邊說邊笑,她突然想起來:“咦,對了,這個小費,前天我看店,有個人錯從出租車上下來,來問路,長得特別像他。我還心想,呦,這個人好帥,以前沒見過。你是當經紀人的,說不定可以挖掘挖掘,包裝成大明星!” 文昕怔了一下,問:“像小費?” “是啊,個頭高高的,穿的衣服也洋氣,真帥!戴帽子,戴口罩,圍圍巾,還戴了墨鏡。大冬天的,誰戴太陽鏡啊?我就多看了他兩眼,可能他也覺得戴眼鏡招搖,就把眼鏡取下來跟我說話,我覺得那眼睛看著真像小費。不過當然不是他,大明星怎麽會跑到我們鎮上來?” “哦……”不知道為什麽,文昕心裏突然有些慌,跟她又隨便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出去了。 梁江本來在街邊等她,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寧,說:“我要打個電話。”梁江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酸奶。她匆匆走到一邊去,撥電話給費峻瑋。 他的手機久久沒人接,她正要掛斷,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你好。” “是我。” “我知道。”他聲音低沉,仿佛沒睡醒似的,“有什麽事?” “你在哪裏?” 他頓了一下,說:“家裏。怎麽了?” 她微微鬆了口氣似的,問:“在做什麽?” “睡覺……昨天……玩得太晚,所以現在還在睡覺。” “好,那你睡吧。”她說,“沒什麽事,我就是打個電話給你,看看你還好嗎。” “那你還好嗎?” 她怔了一下,說:“我還好,挺好的。” “嗯。”他大約是困了,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那我掛了,再見。” “再見。” 她把電話放回包裏,走上前去挽住梁江的手:“走吧。” 姑媽家也很熱鬧。姑媽的兩個女兒都已經結婚了,都嫁在鎮上不遠,所以回家來吃團年飯。再加上文昕父母和文昕、梁江,也是一大屋子人。廚房裏有表姐幫忙,文昕插不了手,被姑媽擋回來:“你啊,陪小梁坐坐,要是無聊,去樓上玩玩電腦,可以上網的。” “有網線啊?” “哎!現在誰家沒網啊?別小瞧了咱們鎮上!” 文昕於是笑著拉梁江上樓去。姑媽家房子寬敞,專門有一間房放電腦。文昕怕梁江無聊,於是一邊開機問他:“你要不要玩遊戲?” “不用。” “那我上網看一眼娛樂新聞。”文昕說,“兩天沒看了,也不知道有什麽事沒有。” “我是你老板一定給你發雙薪,你簡直太敬業了。” “你怎麽知道老板沒有給我發高薪?” “不如來做我太太,我也給你高薪啊。” “有多高?” “我所有的薪水都給你,高不高?” “唔……你說過你年薪百萬……” “還不算分紅和期權。” “聽上去條件蠻不錯的,那我考慮考慮好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是你追求我耶,我怕什麽?” “恃愛行凶!” “這四個字好,我認識一位編劇,正在發愁給劇本改名字,不如建議他就叫‘恃愛行凶’……”文昕突然倒吸一口氣,抓起電話打給Vickie。 “Vickie,你有沒有看網站新聞?” “昨天看過,今天還沒有,出什麽事了?” “有記者拍到汪海跟……”文昕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抬頭看了梁江一眼,他會意地走出去,隨手關上門。 “有記者拍到汪海跟可可一起的照片,隻怕要出事。” “我馬上就看。” “想辦法處理掉。我看過了,現在點擊率還不高,論壇也還沒有什麽反應,沒有引起公眾的注意,趕快處理。” “好的,我馬上打給娛樂頻道的負責人。” 文昕又打了一個電話給汪海,他還渾然未覺,以為她是打電話拜年:“文昕?新年好!” “新年好。”文昕問,“你在老家?” “是啊。” “和可可在一起?” “沒有。” “有記者拍到你們從醫院出來。” 汪海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文昕……對不起……我以為不在北京,記者不會發現的……” “沒關係,我已經叫人去處理了,你別擔心。今天大年三十,別往心裏去。現在大家注意力全在春晚上,不會有人留意的。刪掉照片就好了,回頭我會請那位記者吃飯,把這事擺平。” 汪海不由得鬆了口氣:“謝謝你,文昕。” “別客氣,應該的。不過你還是要注意一點兒,汪導的戲他們盯得緊,看來他們已經盯上你了,你短時間內不要見可可了,省得再出事。” “好。”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放下電話,她重新用關鍵詞又搜索了一遍相關新聞,那張圖片已經被刪除了,看來Vickie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果然手機“嘀”的一響,是Vickie發來的短信,告訴她已經刪除了。 她把其他新聞又看了一遍,確認全是些不痛不癢的通稿,於是關掉瀏覽器,起身走出房間。 梁江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抽煙,冬天的太陽從窗子裏射進來,勾勒出他的身影。在室內他隻穿了一件白色條紋套頭毛衣,露出淺粉色的襯衣領子。他舉手撣煙灰,陽光照在他的手腕上,反光一閃,是他那塊手表。 文昕走過去,抓住他的手腕看時間,他反手摟住她的腰,問:“保密工作結束了?” 文昕刮刮他的臉:“你一天抽多少煙?” “三四支吧。” “還好,不算不可救藥。” “你不會逼我戒煙吧?” “如果你逼婚,我就逼你戒煙。” “如果你肯跟我結婚,我現在就戒。” “為什麽成天將結婚掛在嘴上啊?” “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我這麽衣冠楚楚,像流氓嗎?” 文昕笑著往樓下探頭,看他站在這裏到底在看什麽。原來樓下的水泥坪上有幾個孩子在玩仙女棒,還有一個小姑娘戴著一對紅紅的塑料小魔角,中間有燈泡,想必晚上會一閃一亮。文昕看他們玩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歎了口氣:“還是小朋友們最幸福。” “成人的世界很殘忍,不過成人的世界也很有趣。”他把煙掐熄了,說:“走,既然工作結束了,我陪你去玩遊戲。” 文昕很少玩電腦遊戲,會玩的也不過寥寥集中單機版小遊戲,比如寶石迷陣、連連看。梁江教她玩植物大戰僵屍,雖然也是小遊戲,可是趣味盎然。文昕剛剛開始玩,自然是手忙腳亂,一見僵屍就種堅果牆,然而梁江卻不然。他總是先種向日葵,等第一個僵屍出現,才剛剛夠陽光種豌豆射手打它,然後繼續種向日葵,直到所有的行列都排滿了豌豆射手,他根本不用堅果牆和土豆炸彈。文昕說:“這樣它們會吃掉豌豆的!” “你以為有堅果牆它們就不吃了?多一排堅果,就少一排豌豆射手,火力小很多。” 果然,所有的僵屍老遠就紛紛倒下。被猛烈的火力壓得根本無法接近。偶爾有能接近的,也被他的辣椒炸成一條焦痕。 文昕不由得讚歎地出了聲口哨,梁江笑著說她:“女流氓!” 她斜睨:“受不了你了?” 他將她抱到自己的膝蓋上,輕聲在她耳邊說:“你不妨再流氓一點。我保證也受得了。” 文昕舉手在她額頭上戳了一記,然後看著滿屏幕上豌豆亂飛,不由得說:“我隻想著防守,你卻壓根不防。”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說,“禦敵於外,比防守要有效得多。不過後麵幾關會有礦工僵屍,它會從最後鑽出來,逆向進攻。” “那怎麽辦?最後一排預先種上堅果牆?” “不,種一排雙向的豌豆射手,等它從土裏一冒出來,就打死它。” 文昕若有所思:“我的工作,總是防守居多,” “不妨試一下進攻,禦敵於外。” 文昕想了想,歎了口氣說:“我做不出來,那有違我的底線。” “可是有些人是沒有下限的,你做不出來的事情,他們會做。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不進攻,就是給別人機會進攻你。” “黑暗森林,三千世界。” 他好像挺意外:“你居然也看劉慈欣?” 她慍怒:“我們娛樂圈也是很有文化的好不好?難道連看科幻小說,也成了你們精英階層的特權?” “不,不是。”他歎了口氣,“我一定又無意中得罪你了,動輒得咎。” “好吧,”她倒索性坦然承認科,“其實是因為我嫉妒你。” “嫉妒我什麽?” “嫉妒你僵屍打得比我好啊!” 他大笑起來,吻了吻她的耳垂,問:“從前有沒有人讚過你很可愛。” “有啊,很多人的。” 他不滿意了:“可是你一次都沒有誇我可愛。” “你根本就不可愛!”她悻悻地說,“你這種人的存在,就是讓人覺得不愉快、不幸福、不快樂的。” 他的笑容漸漸的消失了,聲音也變得低沉了:“為什麽你會這樣覺得?” “你看你,一表人才,名校海歸年薪百萬,事業有成,有房有車,品位不凡,是金光閃閃的鑽石王老五。我們這些凡人們或許努力一輩子也達不到你的水準。我是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而你是暑期檔的青春偶像劇,這完全是不同的人生。” 他拍了拍她的背:“你起碼是勵誌偶像劇。而且所有的青春偶像劇,最後都會變成家庭倫理劇。你在你自己的領域也做得很好很出色,如果把我換到你那個位置上,我一定應付不來那麽多明星。” “你總是說你喜歡我,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 “文昕,很多時候,我發現你很不自信。你在工作狀態中很自信,為什麽在感情上這樣沒有安全感,總覺得我不夠有誠意?” 她氣餒了:“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明天我們就去注冊結婚,有了法律上的保障,你會不會覺得有安全感一點?” “結了婚還不是可以離婚……” “呸呸!大過年的,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迅速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巧克力,剝開金色的包裝紙,塞進她嘴裏,“來,吃顆糖,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咱先過年!” 在姑媽家吃過晚飯才回去,餘爸爸和梁江都喝了酒,所以由餘媽媽開車。文昕起先還有點擔心,但後來發現媽媽駕駛得十分熟練,不由得說:“媽,這麽大排量的車,不是手動擋,我都開不來,您真厲害。” “少拍馬屁!你跟小梁幾時結婚?” “我們年前才剛認識。” 餘媽媽從後視鏡看了眼梁江,笑著說:“小梁,你可得抓緊點,我女兒又能幹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你要不抓緊拉埋天窗,說不定她就被別人追跑了哦!” 梁江還沒有答話,文昕卻叫起來:“天啊!媽!你連拉埋天窗都知道?” “我也看娛樂新聞啊!別忘了你是做哪行的,媽媽當然也關心你的工作!” “媽媽你好厲害。” “那當然,不然怎麽生得出你這樣的女兒?” 大年三十的晚上,開車走在鄉間的路上,新修的水泥路,雖然隻能並排兩輛車,可是十分平坦,遠遠看得見然家在放煙花,大團大團五顏六色的煙花綻放在半空中,曳出金色和銀色的明亮痕跡,久久不散。因為隔得遠,煙花炸起的響聲聽不見,隻能看見一朵一朵的延緩無聲的綻開在夜幕上。遠處是低垂的野地,變成了絢麗的舞台背景。沒有月光,星星是細碎碎的小點,東一顆,西一顆,晴朗的幽暗天空讓原野變得更寧靜,也更安詳。 餘爸爸在鎮上也買了不少的煙花,下車之後都拎到院子裏,說:“小梁,過來一起玩,估計你們在城裏沒這個可以放。” “城裏是限放,不過大煙花不讓玩,怕失火”梁江倒真的躍躍欲試,朝文昕招一招手,“你來不來?” 餘媽媽說:“她從小膽大,跟男孩子似的,就愛放炮仗,你別招她了,她夠野的了。” 文昕笑嘻嘻的從梁江懷裏掏出煙,讓他給點上,然後拿著煙去點煙花。煙花引線很長,她點燃之後捂著耳朵跑到屋簷下。 巨大的衝力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噴薄而出,紅色的光點直衝半空,炸出一朵巨大的煙花,四散開來,明亮而華麗,轉瞬即逝,幸得更多的光點湧上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煙花綻開,金色的,銀色的,紅色的,綠色的,橙色的,紫色的…… 她仰頭看著煙花,有個煙花炸的很低,落下來還沒有燃盡,她不由得退了一步,梁江從後頭攬住她,將她護在懷裏。她伯父母看見,馬上不好意思地從他懷裏鑽出來,回頭一看,父母隔著明亮的焰火,正朝著他們微笑。 或許,幸福就是這樣,平淡而穩妥吧。 在家裏的這幾天,餘媽媽似乎覺得大局已定,所以對梁江特別的好,怎麽疼都疼不夠似的。早起給他煮餃子,晚上給他煮酒釀圓子,既怕他凍著,又怕他餓著,親戚們來了,又怕他給喝醉了,自從上次他喝醉過一次,餘媽媽就對他的酒量心中有數,所以總是攔著的時候居多。 梁江對文昕說:“你媽媽對我這隻烏鴉真好。” “那當然,也不看看你是哪間房子上的烏鴉。” “房子啊房子,你什麽時候拉埋天窗呢?” 文昕“噗”地一笑:“太貧了你!” 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尤其是在家裏的假期,過年的時候,吃吃喝喝,幾天的時間一混就過去了。本來回家的時候,文昕和梁江一共是三個大箱子,回去的時候三個箱子又裝的滿滿的,餘媽媽自己醃的風幹羊腿,還有曬幹的黃河大鯉魚,鄰居送來的包穀酒,姑媽的米花糖,各種各樣。箱子放不了,隻好又用了另一個旅行包,行李比他們來的時候還要沉。 父母依然開車送他們去機場,在安檢外麵,餘媽媽終於紅了眼眶:“回來沒兩天,又要走了。” “媽,等夏天不忙的時候,你和爸爸去北京玩玩,看看鳥巢、水立方什麽的。千年叫你們去看奧運,你們也不肯。” “好,到時候我們一定去,看你和小梁。” 梁江連忙說:“到時候我當導遊兼司機,給伯父伯母跑腿。” “好,謝謝你啦,小梁,代問你爸爸媽媽好!” “好的,謝謝伯母。” 餘媽媽張開了雙臂,抱住他和文昕:“都乖乖的,別吵架。” 文昕用力點頭。 進了安檢,梁江遞了張紙巾給她,文昕擦擦臉,勉強笑笑。梁江掏出顆巧克力,她剝開箔紙塞進嘴裏,含糊地說:“謝謝。” “巧克力會讓人心情好,放心。馬上又是假期了。”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不用謝,因為我喜歡你,能為你做點事情,我自己也很開心。如果自己喜歡的人不高興,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那才叫殘忍。” 文昕不做聲,因為她突然想到那個黃昏——費峻瑋看到她撞車的那個黃昏,他是不是也覺得,命運真的很殘忍? 她覺得很累,雖然在家過得很愉快,可是一上飛機,就覺得筋疲力盡,便倒頭大睡,睡醒的時候飛機就快要落地了,梁江問:“要不要喝一點果汁?” 她搖頭,從舷窗俯瞰,底下正是燈火通明的城市。 她回來了盲從溫暖而閑適的家中重新回到這座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城市。 上班的那天劇組亦同時開工,在公司開了整整半天會,然後她便去劇組探班,順便跟汪海聊了聊天,他明顯有點擔心。文昕極力安撫他:“你隻管拍戲就行了,餘下的都交給我們。” Vickie說:“真不想上班啊……” 人人都這麽覺得。 文昕自己也花了兩天時間,才重新進入工作狀態。 還沒有過元宵節,就出了事。 先是那次直播的副導演,在微波上無意間透露,那次直播因為大堵車,所以費峻瑋是搭直升機趕到的。這條微波迅速被轉發,結果還真有人在堵車的現場看到了直升機,並且曾經用手機拍下過照片,立刻發到網上來。 在公眾論壇這條消息被置頂,各路娛記魯肅地跟進,有人講照片放大,看到直升機尾翼上的標誌和編號,網友開始對照片進行人肉搜索。 結果這架直升機隸屬某上市公司,網上轟轟烈烈地討論,從這是否是特權一直討論到應不應該對股東公示這次飛行的費用,再加上各種挑撥離間,掐架越來越厲害,事件迅速成為所有媒體關注的焦點。 因為措手不及,雖然文昕做了許多努力,蛋都隻是杯水車薪。 “這是一個全民媒體的時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且公眾最反感特權餘公器私用……”文昕頭疼無比,對Vickie說,“能不能想辦法刪帖?” Vickie說:“公眾有逆反心理,如果現在刪帖,會反彈地更厲害。而且這次轉發特別迅速,一夜之間,兩千多家常用網站論壇全都用了。直升機的型號和編號不是人人都可以認得出,人肉搜索出來得太迅速,而且結果指向太清晰,我懷疑幕後有黑手。” “當然是有人黑,不然怎麽這麽快?”文昕說,“我去跟老板談談,看看這次他有無建議。” 因為負麵效果太惡劣,所以老板也動用科人脈關係去追查,他對文昕說:“看來時一早預謀好的,隻等年後發作。挑這個時候,是因為所有媒體剛上班,正好有題材有熱點可以追." “難道是新辰國際?" “不知道。”老板說,“小費這兩年太紅,又接了江導的新戲,眼紅的人一定很多。” “如履薄冰,最後還是十麵埋伏,”文昕覺得忍無可忍,“新辰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這個圈子隻須他一家掙錢嗎?這個行業這麽多機會,何必如此?” “今年五月小費的合約到期,新辰目前沒有當家小生,也許他們是想挖小費。” “他們這樣黑小費,還是想挖小費?” “這是時川一貫的行事風格,得不到就毀掉。如果小費不肯跳槽,或許他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文昕覺得氣惱:“這樣不講江湖道義,怎麽沒人治治他?” “他也不是事事都順心。我收到消息說蘇西想單飛,如果蘇西走,多半會帶走方定奇,還有其他幾位明星。而且他旗下花旦多,小生少,雖然自己手裏有院線,可是在電視劇製作上一直栽跟鬥,沒見得沒機會跟他鬥一鬥。” “小費的事情……” 老板說:“直升機的費用我們出,然後以公司的名義出一個公告,但願事情可以順利平息下去。” 文昕迅速著手去辦這件事情,公告出來之後卻又另一種難聽的流言。因為網上有人說直升機的費用幾十萬,公司說掏就掏了,對小費還真夠好的。另一種然馬上翻出去年的舊照片來:“駙馬爺當然不一樣,費峻瑋跟老板妹妹有一腿,長公主的男朋友,當然有直升機可以坐。” Vickie忙到焦頭爛額,天天加班。 關於費峻瑋耍大牌的消息滿天飛,甚至有記者去問江導:“聽說小費在劇組特別大牌,每天都動不動甩戲,是不是真的?” 江導的脾氣火爆:“誰說的?他加班加點拍十幾個小時,從來沒抱怨過,是我見過的最敬業的年輕演員之一。” 結果新聞出來,卻成了“江導不滿費峻瑋演技,每天NG多次,十餘小時才能收工”。 文昕親自出馬,請一幫娛記吃飯:“這才剛過完年,各位高太貴手,好不好?” “最近圈內慘淡,什麽新聞都沒有,我們也不想一點料炒來炒去。” “不吐你爆點八卦給我們,比如費峻瑋跟方定奇假戲真做。我們有得寫,也不會再炒舊料。” 文昕賠笑:“他們是普通朋友,大家比我還清楚。最近你們成天跟著他,如果他跟方定奇假戲真做,你們一定拍得到對不對?” “那就叫他們哪天單獨約會,給我們拍一拍嘛……”有人笑起來,“做個頭條,我們就不難為你和小費了。” 文昕想了想,說:“這個我真沒辦法,不過如果有別的線索,我保證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這才對嘛!來來!喝酒!” 那天晚上吃完飯又去唱歌,文昕舍命陪君子,跟著玩骰子,結果又喝了無數杯紅酒,最後散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文昕不敢自己開車,隻好打電話給梁江。 幸好他還沒有睡,開車過來接她。她已經有七八分糊塗了,上車不久就叫停車,衝下車就去吐。 梁江把車打著雙閃,抓著紙巾盒下來,遞給她紙巾,又上車去拿給她一瓶水。 她把胃裏所有東西都吐光了,又漱了口,喝了兩口水,才覺得好過一些。 “別看我,我臉上跟大熊貓似的,難看死了。”她一邊拿紙巾一邊擦,“真不該叫你過來。” “見過你最壞的一麵,才配擁有你最好的一麵。” 她奄奄一息地瞪了他一眼:“甜言蜜語。” “隻說給你一個人聽,就不是甜言蜜語了。”他遞給她一瓶口香糖,“來,薄荷味的,嚼兩顆會覺得舒服點。” 她嚼了兩顆口香糖,跟著他上車。他一邊重新啟動車子,一邊問:“你怎麽還需要應酬?” “哪行哪業不需要應酬?” “我以為你們這行,隻需要跟明星出席發布會,剪彩,然後光鮮亮麗地去看首映式。” “那樣的時候也有,不過大部分時候是在辦公司加班,或者跟人談事情,跟廣告商討價還價,跟雜誌磨封麵,跟劇組談片酬……一點都不光鮮亮麗。” 他安慰她:“我在5A級寫字樓上班,所有的郵件都是全球抄送,每個人都講英文、法文甚至是德文、日文,每天開車不得不經過CBD,照樣灰頭土臉被堵在路上一個多小時,動彈不得。有時候內急,真想買輛房車上班。” 文昕哈哈大笑。 “很少見到你笑得這麽開心。” 文昕覺得自己是喝醉了,舌頭都開始打卷:“我在你麵前特別不開心嗎?” “你提防我的時候多,真正肆無忌憚的時候少。” “我提防你什麽?”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信任我,” “那是因為你一上來就追我,追的我暈頭轉向,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愛我什麽。”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輕聲說,“愛就是愛,如果說得出來為什麽,那麽一定不是真愛。” 文昕沒想到它會這樣認真,不由得珊珊地笑:“緣分?” “對,就是緣分。”他說,“其實你打給我電話的那次,我正打算換手機號,這個號碼打算停掉了。可是陰差陽錯,因為出差沒來得及換,結果聽到你的留言,說你撿到我的錢包。我想這就是緣分,所以我保留這個號碼。” “我長得像不像你初戀情人?” “完全不像。” “前任女友。” “也不像。” “那你為什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決定追求我?” “我哥哥說過,如果你看到一個女孩子,突然覺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全身發抖,就像觸電一樣,那麽就是她了,一定不要放過,一定要追求她。” “就是你那個感情特別失敗的哥哥?他的話你怎麽能信?” 他被她氣著了:“我哥哥很有能力,他不是感情失敗,他隻是有過一場失敗的婚姻。” “你哥哥不會是超人吧?” “我哥哥是蜘蛛俠!”他沒好氣地說,“下次不能讓你喝酒了,喝醉了完全不像你了。” 文昕笑嘻嘻的反駁他:“剛剛你還說,沒見過我最壞的一麵,就不配擁有我最好的一麵。” “你最壞的一麵就是這樣了?” “當然不是,還有比這更壞的,不過今天就不給你看了。” 下車的時候她雙腿發軟,因為車子就停在小區的路邊,她一腳下去,差點被路邊的石沿絆倒。梁江連忙解開安全帶,繞過來攙了她一把:“你到底應酬誰,拚命喝成這樣?” “還沒有應酬好。”文昕提起來就想哭,“為什麽娛樂圈不出個驚天動地的大事,把所有小費的負麵新聞統統壓下去?” “比如潑水門啊……或者潘勝茵懷的是雙胞胎也行啊……再不然,方定奇突然想嫁神秘富豪……”她搖頭晃腦,天馬行空地隨口亂說,“或者,時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了……要不符雲樂跟她老公離婚也成……” 他搖了搖頭,看她連站都站不穩,還在嘟嘟噥噥,說個沒完,於是蹲下:“來,我背你。” “又韓劇啊……我可討厭韓劇了!你說我們泱泱大國,憑什麽偶像劇就要輸給韓國?作為一個影視從業人員,我覺得我們將來一定可以拍出最好的偶像劇,絕不輸給韓國!” “好,不輸給韓國,來,咱們拍四大名著,豬八戒背媳婦。” 她終於趴到他背上,說:“我才不要嫁給豬八戒!” “有我這麽帥的豬八戒嗎?” “好吧,看在你這麽帥的份上,你是唐僧好了。” 這下梁江更哭笑不得了:“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好沉啊!” “長老,既然你背著女妖怪,就不要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吃掉!” “女妖怪都是很漂亮的!” “敢嫌我不漂亮!”她摟著他的脖子,“看我不勒死你!” “女施主饒命……再不敢了……”他吐出舌頭扮鬼臉,正巧他們走到沒有路燈一片漆黑的地方,嚇得她又捶他的背,“快點走,不許裝神弄鬼。” “我是唐僧不是白龍馬,走不快的。”他說,“再說你還真是沉,以前有男人背過你沒有?” “當然有啊。”她隨口說,“小時候去看電影,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就是我爸爸背著我回家。那時候路上沒有路燈,我媽媽打著手電筒,我醒來的時候睜眼看一看,天上全是星星,媽媽跟爸爸小聲說著話,路邊都是玉米地……草裏有蛐蛐在叫……遠處還有螢火蟲……真美啊……” 他溫柔的說:“小時候看露天電影,我也睡著過,是哥哥背我回家。他不我大不了兩歲,有一次摔倒了,把我疼得哇哇大哭。其實他也摔得很厲害,膝蓋都摔爛了,也不吭身。” 文昕由衷地說:“你哥哥對你真好……” “幾時有空,我帶你去見他。” “為什麽你又開始逼婚呢?” “隻是叫你去見一見我哥哥,你為什麽就不樂意呢?” “你已經見過我父母了,我要再見你家長,流程都走完了。咱們要是不結婚,可沒別的出爐了,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他“嘿嘿”笑起來,她的臉貼在他背上,正好聽見他胸腔裏渾厚的笑聲。 一樓門廳裏橙色的光映出來,溫暖地灑在他們身上,值班的保安看到他們進來,隻多看了一眼。文昕倒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可是梁江背著她,大搖大擺走進去,保安幫他們按了電梯,梁江還彬彬有禮地道謝。 到了家門前他才把她放下來。她找鑰匙開門,說:“煮咖啡給你喝?” 他沉默了片刻,才下定決心似的說:"不,我就不進去了。” “都來了就進去坐會兒,要不喝茶?” 他摟住她的腰,將她抵在門上,低聲說:“我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她本來已經將鑰匙插進鎖眼,手一抖,鑰匙又掉地上了。 他替她拾起來,重新替她插進門鎖裏:“你喝醉了,我不願意這個時候占你便宜,或許明天醒來,你會後悔。” 文昕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已經往後退了一步:“我走了……不然過會兒,我怕我自己會後悔了!” 他匆匆地按電梯下樓去了。文昕開了門進去,也沒有開燈,站在玄關處,在鞋櫃頂端的花瓶旁摸到半包煙,摸索著點上。 黑暗裏,煙草獨特的香氣令她覺得舒緩而放鬆,像是理智又一絲絲地重新充盈在體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響起來,她懶得看,也懶得接。 就放縱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哪怕天塌下來呢?她在心裏想,讓我把這支煙抽完,哪怕天塌下來呢?我該不該愛梁江?不,這不是一個偽命題,如果愛,哪裏還有該不該?可是這也是一個偽命題,如果沒有該不該,為什麽又不能哎費峻瑋? 她想得頭痛欲裂。 手機終於安靜下來,這次輪到座機響的驚天動地,文昕連鞋都懶得換,明天再擦地板好了。他我把自己扔進沙發裏,抓起聽筒:“你好,餘文昕。” “文昕!”Vickie說,“出大事了!” 文昕心裏一跳,不由得問:“小費又怎麽了?還是汪海?” “不是!”Vickie亢奮地說,“就在剛剛,所以的娛樂媒體統統接到爆料,說符雲樂跟她老公年前就離婚了!這下子可熱鬧了,半個京城的娛記全趕到符雲樂家樓下去了!” 文昕腦子還是有點轉不過彎來:“符雲樂離婚了?” “是啊,誰也想不到!年前她參加春晚,接受記者專訪時還在秀恩愛呢,不過爆料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時間地點一應俱全,有記者已經動用關係去查離婚登記記錄了!我估計這事八成假不了,你看著吧,明天的頭條。” 文昕歎了口氣:“頭條不是小費的負麵新聞就好。” Vickie幸災樂禍:“你說時川現在想什麽?會不會半夜被電話叫起來?” “理它呢!”文昕踢掉高跟鞋,“我得洗澡睡覺去了,咱們運氣真好!晚安!” “晚安!” 早晨她起來遲了,眼看著遇上高峰堵車,於是幹脆搭地鐵去上班,在地鐵站沒了幾份報紙,果然娛樂版頭條全都是符雲樂離婚的報道。記者們動作很快,大半夜地將離婚登記記錄都查到了,鐵證如山。因為事發突然,連記者都說“眼鏡碎了一地”。地鐵裏的新聞也正在播出符雲樂離婚的消息,文昕收到的手機報,頭條也是這個新聞。 文昕心情好,出來地鐵站,因為離公司不遠,所以走著過去,她一邊走一邊打電話給梁江:“謝謝你啊!” “謝我什麽?” “謝謝你昨天送我回家。”文昕忍不住說,“還有,你知道麽?符雲樂離婚了。就在這個當頭,猛料被人爆出來,你說巧不巧?” “符雲樂離婚了?” “是啊!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說怎麽這麽巧?她跟她老公出了名的恩愛,誰知道年前竟然悄悄離婚了,這消息誰都知道,昨天大半夜的,突然被爆出來……小費所有負麵新聞,一條不見了,版麵統統去做符雲樂離婚事件了……不過……是不是我這張烏鴉嘴說的啊?昨天半夜我還說,要是符雲樂離婚就好可……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有點內疚?” “事實是她早就離婚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又何必內疚?” “倒也是……你說這個爆料人,他為什麽半夜爆料呢?這不是常規的爆料時間與方式……” “文昕,我趕著開會……” “啊,對不起,我有點興奮過頭了,你快去吧。” “回頭我打給你,再見。” “再見。” 到公司之後,Vickie也跟著她討論:“這個爆料來得好奇怪,時間點踩得太詭異了。按理說,這時候符雲樂跟新辰續約,時川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炒新聞也不是這種炒法。半夜兩點打電話給記者,難道是一收到消息就馬上爆料?” “也許還有人看不慣時川,陰他一下子。而且淩晨也許是在酒桌上聽見這話,打給記者也正常。”文昕倒漸漸鎮定下來,“不管怎麽樣,隻怕時川會把這筆賬算到我們頭上,他八成會反擊。” Vickie不解:“為什麽會算到我們頭上?我們明明跟這事沒關係!” “因為現在這件新聞爆出來,唯一獲益的是我們。誰會獲益,誰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是時川的思維方式,所以他會認為是我們爆的料。” “那怎麽辦?” 文昕倒是很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下午的時候小千給文昕打了個電話:“餘小姐,您晚上有沒有空?小費說收工後有事情想跟您談。他大概晚上六點收工,回到城裏估計八點左右了。” “行,沒問題,我在公司等他。” “好啊,我告訴他。” 到了晚上快七點鍾,文昕打了個電話給費峻瑋:“你收工開了?” “嗯,在路上了。” “我想你肯定沒吃晚飯,要不就在公司附近吃?你想吃什麽?” 他大概是累了,語氣冷淡:“隨便。” 文昕擱下電話,想了想打給相熟的一家餐館,訂了包廂,然後把餐廳的地址發給費峻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東西,先去餐廳那邊等著。 喝了半壺白茶,小費就到了。之一他一個人,沒有帶小千,司機也被他打發回去了。 文昕以為他有工作要談,所以懆懆點了幾個菜,就跟他一起邊吃邊聊。 “劇組那邊怎麽樣?” “挺好的。” “進度呢?” “能按期拍完。” “幫你接了個洗發水廣告,可能要去日本拍。” “你安排把。” 文昕終於問:“你不高興?” “文昕,是不是你做的?” “什麽?” “符雲樂離婚這件事,是不是你告訴記者的?”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問:“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因為最近我的負麵新聞很多,這個時候爆出這種新聞,唯一可能就是你為了將負麵新聞壓下去,所以透露給記者。” “你覺得我會這樣做?” “因為Marilyn教過你,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終於抬起眼睛來看她,“符雲樂離婚的消息,其實我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她是我朋友。我出道時跟她搭第一場戲,她教會我許多事情,也幫過我很多事情,包括怎麽樣在這個圈子裏生存,我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去做。” “你指責我忘恩負義?”文昕不怒反笑,“是。Marilyn教過我,進攻時最好的防守。可是Marilyn也教過我,任何事情都有下限,違背自己下限的事情不能去做,也不要去做,否則會後悔終生,費峻瑋,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擇手段,哪怕是為了工作,或者是為了……維護你的利益。” “文昕,你知道嗎?你變了。你現在像個小刺蝟一樣,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以為你一直沒有變嗎?這幾年你從裏到外,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你從默默無名到大紅大紫,現在你一舉一動都是頭條,你臉上姐姐都有人追拍,;ian我這個經紀人跟你吃飯都得精心地挑選地方,你以為我認識你嗎?”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輕聲說:“我很難得私下裏見到你,我們不要再說這種互相傷害的話了,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麽,文昕覺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雖然他沒有提到,但她也知道,他是在心裏懷念那個在橫店的餘文昕。而她又何嚐不懷念,懷念當初那個白衣翩翩的少年。笑起來有酒窩,喝啤酒會醉,在現場記不住台詞會急得團團轉,被導演罵完就臉紅,還有,喜歡吃羊肉串。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時光,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彼時不以為然,現在想想,幾乎令人心碎。 命運是一條顛沛流離的河,而他們跌跌撞撞,都磨平了棱角,成為河裏一顆滑不溜手的鵝卵石,隻有彼此知道,知道對方曾經有多那樣鮮衣怒馬的好年華。 而亦隻有彼此知道,他們曾經互相擁有過。 “你是不是在跟別人談戀愛?” 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隻得緘默。 “其實我知道,我三五年內是沒辦法談戀愛的。隻可以有緋聞,不可以有戀情,事業不允許。所以我也沒資格叫你等,即使是三五年後的承諾,我也給不起。你知道嗎?昨天半夜符雲樂打電話給我,嚎啕大哭,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安慰她。她和黎劍生是真心相愛,兩個人結婚的時候,她跟我說過,她一定要跟這男人白頭到老。可是黎劍生受不了了,沒完沒了的緋聞,沒完沒了的分別,一年到頭在外頭拍戲,她說,黎劍生數過,一年之內,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共隻有四十二天。他說他受不了了,沒有安全感,不平衡的婚姻,最後必然是崩潰。現在新聞一出來,所有人都在罵符雲樂嫌貧愛富,說她紅了就不要黎劍生了,可是明明是黎劍生提出的離婚……” 文昕勉強安慰他:“公眾的輿論,我們很難去控製……” “是啊,我們是公眾人物,所有一切都是公眾給的。公眾愛你的時候,萬千寵愛在一身;公眾不愛你的時候,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死你。阮玲玉說,人言可畏……” “小費。”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不講道理的人畢竟是少數,你別想地這樣悲觀,符雲樂的事情,她的經紀人會替她處理得很OK,你不要著急。而且她是一個特例,她是女演員,跟你的情形完全不一樣,再說現在很多男演員拍拖、結婚,也並沒有影響到事業……” “你會離開我嗎?”他注視著她,“你沒有回我那條短信,所以,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對不對?” “如果緣分足夠,我會一直做你的經紀人。” “可是你會嫁給別人。” 她無法否認,又無法做出任何解釋。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他喃喃地問,“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我不是費峻瑋,你會不會愛我……可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愛你太奢侈,我要不起。”她啞著嗓子說,“也許是從前一些事,讓你產生了誤解……” 他突然站起來,袖子帶倒茶壺,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了一怔,看著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還有淋漓的茶水。她怔怔地看著他。過了片刻,他才說:“我以後不會誤解了。”然後拿起大衣帽子,頭也沒回,徑直走了出去。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微,卻令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像是從夢中醒過來,可是夢境也不會這樣恍惚而不真實。包廂裏安安靜靜,隻有她獨自坐著,麵對一大桌子菜。他的筷子還擱在碗上,仿佛他仍舊坐在她對麵,可是她確切地知道,她終於是失去了他。 雖然不曾真正擁有過,可是失去仍舊是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手機擱在桌上,因為調到震動,所以屏幕一直在閃爍。 是梁江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麽,她根本不想接這個電話。 少年時代看金庸的小說,裏麵有個故事的細節她早忘記了,唯有一句話令她印象深刻。那個女主角說:“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我卻不喜歡。” 那時候不理解,覺得江南的雋秀令人愛戀,而大漠之中有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又有什麽可惜?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如果他不愛我,換個對象再愛就是了。 原來愛情從來不允許隨心所欲,愛一個人就是愛一個人,沒有辦法停止,也沒有辦法欺騙。 如果你騙他,你會心如刀割。 她終究還是接了電話,怕自己再傻坐下去會做出傻事,或者說出傻話來。 梁江問她:“吃了晚飯沒有?” 她“嗯”了一聲,他說:“我剛才辦公室出來,如果你還沒吃,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想吃川菜。” “你怎麽在哭?” “沒有啊。”她擦了擦眼淚,“正在跟同事看樣片,這一集真慘,看得我們都淚眼汪汪。” “孩子氣,看樣片也能哭。”他笑了一聲,“我開車過去接你?” “好,我要吃特別辣的川菜。” “行,沒問題。” 她按鈴叫服務員進來買單,然後去洗手間重新化了個妝,對著鏡子試了試,可是不管怎麽笑,自己都覺得掩不住那種從眼底流露出來的悲傷。她不敢多看,也不願意多想,重新塗了一遍唇膏,梁江已經快到她公司樓下了。 她原以為他會帶自己去一家川菜餐廳,設想到他開車到超市,買了一堆食材。 “不是說吃川菜?” “我做給你吃,不行啊?” “你還會做飯?”這下子她徹底意外了,“真的假的?” “在國外七年,不會做飯的話,早就被西餐吃傻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市中心的高層公寓,地段金貴,麵積居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個人住是挺寬敞舒適的了。 他倒給她一杯茶,說:“你隨便參觀!”然後他就進廚房鼓搗。 文昕也不好意思真的隨便參觀,於是捧著茶杯跟著他進了廚房:“要幫忙麽?” “不用,在你家我見識過你切菜,說實話,真看不上你的功底。” 他切菜跟大廚似的,“咚咚咚”連聲,切出來的冬筍細絲,又快又好。 他跟她閑聊,告訴她說:“知道麽?魚香肉絲是最考驗廚師的一道菜,要是魚香肉絲做得好,基本上就是個合格的川菜廚子了。” 文昕覺得難以置信:“你真的有耶魯法學院的博士學位?” “哼!去客廳看電子相冊,還有我畢業照呢!” 文昕將半個身子向後仰,錯過門框,看了一眼擱在高幾上的電子相冊,然後挺直身子回頭質問他:“那明明是普林斯頓。” “別瞎扯了,背景明明是耶魯的圖書館,普林斯頓哪有這樣的建築?” “唉,反正耶魯我沒去過,普林斯頓我也沒去過,你騙我我也不知道。” “做什麽唉聲歎氣的?早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很開心,眉飛色舞跟我講娛樂圈八卦,晚上就跟脫了水的蔬菜似的,整個人都蔫了。難道那個樣片,真的有那麽感人,看得你連心情都這麽慘淡了?” “是啊,特別慘。”她又補充一句,“特別特別慘。” 油熱了,他將食材倒下鍋,“吱啦”一聲響,雖然是大功率抽油煙機,但整間廚房仍舊頓時洋溢出辣椒與豆瓣醬的特有香氣。 他一邊炒菜一邊問她:“喝不喝酒?我這兒還有從你家帶回來的苞米酒。” 文昕搖搖頭,說:“不喝了,省得酒後亂性。” “你倒是想亂呢,你別想得美,我可守身如玉。再說我求連杜蕾斯都沒有,你別逼我這會兒下去買啊!” “呸!到底是誰想亂呢!”文昕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有點薄醺似的,大約是因為熱菜的香氣,讓她覺得舒適而放鬆,“你家真沒杜蕾斯?我不相信!” “在-個單身男人的家裏,孤男寡女,不要談這種限製級的話題,不然我當你在挑逗我。” “是你先說杜雷斯!” “好,都是我的錯。”他麻利地將炒好的魚香肉絲盛盤,然後洗鍋,再做另一道麻婆豆腐。 文昕假裝好奇地問:“你家不備杜蕾斯,難道你習慣用傑士邦?” 這下他忍無可忍了,回過頭來衝地揮動鍋鏟:“餘文昕,你是不是真不想吃飯了?” 她隻好拿著杯子逃之夭夭。 在客廳裏看了會兒電視,他已經將肉菜一湯擺上了桌子,開了一瓶香檳:“洋酒配川菜,這叫混搭。” 她看著冰桶裏冒著細密氣泡的酒瓶:“為什麽要喝香檳?” “慶祝你工作順利,還有,慶祝你今天看的樣片特別感人。”他端起酒杯,“來,Cheers! ” “Cheers!” 香檳入喉冰冷一線,他的手藝真的甚佳,文昕本來沒有絲毫胃口,嚐了一筷子之後,也忍不住說:“你竟然還真的會做飯。” “你不是說我是偶像劇嗎?我們偶像劇男主都是萬能的,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女主角一呼則應,萬試萬靈,是阿拉丁。” “阿拉丁啊阿拉丁……” 他又替她斟上一杯香檳,含笑告訴她:“你不妨許願。” 文昕呷了一口香檳:“好,給我一份工作,工作內容特別簡單,老板仁慈慈同事友好,最好每周隻用上三天班,年底還有分紅可以拿,帶薪假期一個月!” “來做我太太,每周練一天班都不用上,我很好相處的。而且又不用你做飯。” “這個不行,換一個!” “嗯……我們公司前台行不行?工作內容簡單,但是每周得工作四十個小時,而且隻怕年薪達不到你的期望值。” “我又不期望年薪百萬。” 他覺得好笑:“要不要我給你寫推薦信?” 文昕跟著他順口瞎扯:“你直接打給你們HR就最好了……” 他突然問:“為什麽想換工作?之前你不是一直做得很開心嗎?” “突然覺得很迷茫……”文昕說,“覺得很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有許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控製,又不是我能夠接受的。” “你們是娛樂圈、名利場,當然是這樣子。其實這個世界到處都一樣,外企的人事也很複雜,人在江湖飄,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從前有一位藝人說過,亂箭穿心,習慣就好。我入行這麽多年了,可是今天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無法習慣。亂箭穿心一次,覺得痛,亂箭穿心無數次,仍舊覺得痛,我是不是不適合做這行?” 他再替她斟上一杯酒,溫和地說:“你會覺得痛苦,是醫為你還沒有麻木,說明你仍舊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真性情。” “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出來啊!就像費峻諱的這件事,如果順勢炒一炒徘聞,也許就過去了。可是上次他對我發牌氣,說去司給他安排的緋聞,他從來沒有說過什麽。那個時候我就想,原來他是很反感這種事情的。後來娛記叫我讓他和方定奇出來,單獨給他們拍,他們可以做頭條。我想了又想,還是推掉了。藝人有時候也很可憐,你知道嗎?你看符雲樂,所有人全部都在指責她,可是她其實什麽也沒有做錯。哪怕在生活中,我們一個普通朋友,難道不可以離婚嗎?難道兩個人的婚姻無法再繼續下去,就全部是她的錯嗎?就因為她是大明星,就因為她是著名的女演員,就因為她紅,所以所有的錯都是她的嗎?” 他語氣溫和:“公眾人物其實是一個弱勢群體,因為公眾習慣將他們視作強者,而現實中仇富、強弱的心理不平衡,全部會發泄在某些時候和地方。” 有人說他們一年掙這麽多錢,挨罵也是活該。我帶的藝人,在拍戲的時候,都是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早晨六點起床化妝侯場,晚上收工卸妝回家也是半夜,很多時候一上車就能睡著;橫店的冬天那麽冷,劇本要求往河裏跳,裹著保鮮膜就得往河裏跳,NG一遍再來一遍;夏天那麽熱,拍冬天的戲,身上的痱子捂得一層層的。如果那些罵的人,也能夠有這樣的態度去工作,我覺得他不論做什麽,都會是行業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用這樣的態度去工作,哪裏有時間、有精力上網去罵人?”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我們不可能要求人人都理,那是神也辦不到的事情。” 文昕飲了一杯酒,十分沮喪地說:“很抱歉,發牢騷給你聽。” “沒關係,說明你終於將我視作自己人了。”他替她斟杯酒,“來,隨便抱怨、隨便發泄好了,今天我當垃圾桶。” “沒什麽好抱怨的了。”文聽說,“其實也發泄得差不了,我純粹是因為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有點崩潰。” “我明白,其實我有個解壓妙方,你要不要試一試?” “什麽解壓妙方?” “吃完飯帶你去,先吃飯。” 等吃完飯,他看了看她穿的高跟鞋,問:“你有沒有別的鞋子?” “沒有了。” 他想了想,問了她穿的鞋碼,然後打了一個電話。沒一會兒,居然有人送來一雙全新的女式跑鞋。 他大為詫異,等那人走後才問:“那是什麽人?” “公寓管家。我們這裏是所謂的豪宅,物業有所謂的管家,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們去做。” “包括半夜買鞋?” “現在還不算晚,有些店還沒有關門,所以我們的要求也不算太過分。來換上這個!” 她不解地問:“換鞋去跑步?” “嗯,也差不多。” 等她換上鞋,他跟地一起下樓,開車上了主幹道。她問:“我哪兒?” “圓明園。” “半夜去那兒幹嗎?” “偷東西啊!” “那兒有什麽可偷的?全是些殘垣斷壁……” “怎麽能這樣說我們中華民族的瑰寶呢?知道麽,西安有些耕地裏翻出來的一塊磚,在國外都能拍賣出大價錢!” “可是那也不能去偷啊!” “誰說我們去偷磚了?!” “那我們去偷什麽?”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圓明園外,他把車停好,帶著她沿著圍牆往前走。文昕覺得好笑:“真的去偷東西?” “最好的防守是進攻,你知道最好的減壓辦法是什麽嗎?那就是去做一件特別刺激的事!” 文昕擔心起來:“會不會被抓住?” 他笑了兩聲:“放心吧,我是學法律的,絕不會讓你被關進警察局。” 可是他並沒有帶她去圓明園,公園早就關門了,大門緊鎖。他帶著她繞到另一邊,那邊也是圍牆,隻看到一圈黑壓壓的樹,牆內有一點閃爍的燈光。 “爬樹你行嗎?”。 到了這種時候,文昕也豁出去了:“還行!” “那好!咱們爬樹,然後翻牆進去。” “裏麵是公園嗎?” “噓!裏麵有人值班,當心被人聽到。” “不會被抓到?” “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抓到了。” 他們鬼鬼祟祟地爬樹,文昕自從年滿十六歲,就再沒做過這樣的事了,倒是一鼓作氣,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樹杈上。梁江小聲告訴她:“慢一點,翻到圍牆上。” 他的動作很輕巧,一下子就落到了牆上,然後伸出手扶她。文昕手足並用地爬過去,坐在圍牆上隻覺得自己的心還在怦怦跳。 他熟門熟路地告訴她:“轉角有個監控器,咱們要避開它,所以不能直接往下跳,我們從那棵樹上爬下去。” 等從樹上爬下去,文昕才發現原來樹底下就是一間值班室,有人在裏麵看電視,燈光映出窗外,照得地下一片雪白。 梁江示意她蹲下來,從窗台下慢慢挪過去。 一闖進黑暗裏,她就抓著他:“到底進來幹什麽?這是什麽地方?” “別擔心,跟著我走。” 他顯然對環境特別熟悉,帶著她東繞西繞,沒一會兒就繞到了樓房後麵。文昕突然聞到撲鼻的香氣,在黑夜中無聲無息地襲來,就像把整個人突然浸在了香水裏。可是香水沒有這樣天然而純粹的味道,香得令人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就在這個時候,她鼻子發癢,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迅速地做了一個動作,“哢嚓嚓”一聲輕響,然後就對她說: “快走!” 她還在莫名其妙,已經被他拉起來飛奔。 他們從另一角的樹上爬出去,飛快地跳下圍牆。他拉著她一路狂奔,直衝上了車子,然後發動汽車,迅速地掉頭離開。 一直到上了主幹道,她的心還在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那一陣發足狂奔,還是因為第一次偷東西。 “來,送給你,今天晚上的戰利品。” 他將一枝梅花擎到她麵前,說:“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才有梅花便不同。車窗外那些一掠而過的熟悉街景與燈光,襯得車窗內這枝花如同從幻夢中被擎出來,美得不可思議。梅花開得正好,斜枝橫欹,深色的花蕾,粉色的花瓣,嬌嫩得似乎嗬一口氣都會融化似的。車子裏滿是梅花的寒香,她拿著這枝花,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我的母校,小時候經常跳牆進去偷花,今天又去幹了一次這老營生,寶刀未老啊!” 她笑盈盈地拿著那枝花,左看右看,然後就開始不停地打噴嚏。 “你花粉過敏?” “是啊。”她隻好把那枝梅花擱得遠遠的,放到後座上,然後自己拿紙巾塞住鼻子,“不過我真的很喜歡……” “不好意思,上次送給你梔子花……” “沒關係,我很喜歡,同事們也很喜歡……” “下次送你經過處理的花。” 她不做聲,因為想起小費曾經為她買過一束藍蓮花,那是經過處理,不會令她過敏的花。 她仍舊無時無刻不想起與他曾有過的點滴時光,一度他們曾經很接近,可是咫尺終究是天涯。 他將她送回家,溫柔地吻在她臉頰,叮囑她:“早點睡。” “晚安。” “晚安。” 她站在那裏目送他離去,他從車窗裏伸出手,握 著手機搖一搖,示意她上樓後發短信給他,於是她點點頭。 梅花仍舊放在他的車後座,被他帶走了,可是整個夢裏,似乎都是梅花的香氣。因為過敏的緣故,文昕很少特意去看梅花,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這種花可以香得如此清雅,如此寒淡。 上班忙到累死,中午吃飯的時候收到一枝梅花,卡片上寫:“送到花店處理過了,戰利品應該歸你。” 她將梅花插在案頭,一個仿官窯的瓷瓶,原來被擱在外頭,不知道是哪個劇組的道具,當時被他們全回來當紀念品,現在插上梅花,相得益彰。每個到她辦公室來的人都忍不住讚一聲:“嗬,好美的花,真香!” 其實她桌子上亂七八糟,不過放上這樣一瓶花,似乎連心情都好很多。她用手機拍了一張,發到微博上去,順便瀏覽所有關注者的更新。 費峻瑋很少更新,因為他太忙,隔上幾天才有一條半條。 汪海的更新也不多,偶爾有也是轉發別人發的笑話。 因為微博出過事,所以文聽看得特別勤,現在媒體記者都蹲微博。唱歌的天後說:“現在我們都是自己當狗仔隊,自爆。” 不過這種形式不錯,跟粉絲會更有親近感,互動性也好。 看完微博,再去官方論壇,然後是幾大人氣論壇的娛樂版,轟轟烈烈的還是符雲樂的離婚事件。這圈子就是這樣,永遠有新文代替舊聞,所有的新聞時效性也不過一周,再轟動的事情,時間久了,自然會漸漸平複。就像現在現在,已不再有人提到小費的直升機事件了。 而符雲樂離婚事件,也會隨著時間,漸漸被人遺忘,會有新的話題來取代它。 開會的時候她說:“我們也不是不可以做話題,畢竟保持一定的曝光率,是必要的宣傳手段之一,但一定得是正麵新聞。時川會做什麽,我們猜不到,不過想必他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有一場惡戰要打。而且電影殺青,後期做完,馬上會是宣傳期。江導的片子都是隨拍隨映,他不會等檔期,這是一個機會,既有利於我們做正麵的新聞,也有利於別有用心的人借機生事。他們可能做的負麵新聞我們都要想到,防患於未然。” Vickie補充說:“公眾一般最反感的事情是特權、婚外情以及權色交易。” “直升機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是過去式,即使對方窮追猛打,也不會重新激起公眾太大的反感。符雲樂跟小費的關係一直不錯,所以我們要提防對方拿這個來做文章,比如出現小費是符雲樂與黎劍生離婚的第三者,如果出現這種論調,一定得立刻滅掉。” “粉絲都知道他們是好朋友,對方操作緋聞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姐弟戀,歲數差這麽多,公眾不太會覺得有可信度。” Vickie異想天開: “必要時可以將厲小姐拿出來當一下擋箭牌,如果老板不反對的話。因為媒體都異口同聲地說,那是小費的正牌女友。” 文昕說:“能不牽涉圈外人,還是盡量不要牽涉圈外人,何況小費對這種事情很敏感。” Vickie問: “汪海有部片子下個月在橫店開機,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演男一號,你要不要過去?” “好,我會過去。” “有個問題,開機儀式的時間跟小費的廣告撞期了,你不陪他去日本?” 文昕頭也沒抬:“你跟他去日本。” “為什麽?”Vickie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日本客戶合作,你不過去有點不太好吧?” “那好吧。”文昕很快決定,“我先去橫店,參加完開機儀式就去東京。” Vickie很開心似的:“國際巨星,聽上去真氣派!” “隻是剛剛打開東亞市場而己,幾時笑傲好萊塢了,再自稱國際巨星也不遲。” “文昕,你不要澆涼水嘛,我覺得我們挺不容易了,內地藝人好少接到日本的廣告” “所以沒有什麽好炫耀的,再說公眾對日貨很敏感,小心對手利用這個黑我們一記。” “對方要是想黑我們,任何理由、任何事件,他都可以用來黑。” Vickie說:“時川要是再生事,我就剪個小人貼在格子上,天天用大頭針紮他!” 文昕頭也沒抬:“不如把紮小人的時間用來聯絡媒體的朋友,說不定人家在對方下手之前,收到消息會先告訴你,可以防患於未然。” 她並不想和費峻瑋一起出差,今時今日,她有點怕了,怕再次見到他。 雖然明明知道,工作中難免要打交道,回公司開會也好,首映式也好,談廣告也好,各種各樣的接觸總是會有的。 她隻是不願意想起他那天起身離開的樣子,那個轉身,幾乎令她的心都碎了。 如果他不是費峻瑋,她會非常非常地愛他,不顧一切,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又怎麽樣?她會和他在一起。 可現實中,真正的愛,卻是退一步,眼睜睜看著他遠走。 她不能夠那樣自私。戲劇學院、電影學院每年那樣多的畢業生,還有無數並非科班出身的演員,成千上萬的藝人,能混到觀眾覺得臉熟的有幾個? 成千上萬的人,費峻瑋卻隻是天上地下,唯獨一人。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曾經在歌中,那樣一往情深地唱。 隻有她知道,屬於他的那片星空,卻不能有自己的位置與陰影。 如果這樣的選擇摔是痛苦的,那麽就讓她一個人痛苦好了,他怪她薄幸也好,怪她無情也好,怪她不肯等也好,怪她怯懦也好。 公眾眼裏,他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 可以牽了純情玉女的手,在舞台上款款唱一首情歌。 也可以在銀幕上,與傾國傾城的美人上演生死戀歌。 他才是真正的偶像劇男主。 童話裏的王子,遇見的灰姑娘,最起碼是伯爵的女兒。 可殘忍的是,這世間並無童話。 汪海新戲的劇本她看了兩遍,中間有一段寫得特別動人。十餘年前的戀人見了麵,女人問:“為什麽當年你那樣怯懦,不肯跟我一起走?” 男人說:“我不是怯懦,我是愛你。” 因為愛,所以才轉身離開;因為愛.所以才放手; 所以才獨自一個人瓜走。 戰火紛飛下的戀情如此,太平盛世中的戀情,原來亦不過如是。 The Good,the Bad and the Ugly 電影後期製作一結束就是宣傳期,Vickie說:“我恨宣傳期!” 人人都恨宣傳期,整組人馬都忙得人仰馬翻,費峻瑋和方定奇,還有主創團隊一起,要連飛十二座城市做宣傳。 即使清高執著如同江導,在電影上映前,也不能不聽從宣發的安排。辦公室的牆上掛了一幅地圖,Vickie用小旗將十二座城市標出來,然後拿著厚厚一疊行程表,一邊看一邊歎氣:“我的天啊,其中有六天要連飛,然後隔一天再接著飛,比空姐飛得還勤。十二場發布會,我想一想就覺得崩潰……” 文昕安慰她:“就當遊曆祖國的大好河山。” “每天一座城市,去了就開記者招待會,哪裏是遊曆祖國的大好河山,完全是在替航空公司積累飛行裏程。” “也不錯,去年我的裏程換了一張馬爾代夫的機票。” “嘩!”Vickie叫起來,“那你跟誰去馬爾代夫?” “一個人去不行啊?” “太殘忍了,我們要連飛二十天,你們卻要去馬爾代夫!” “現在哪有時間去?”文昕覺得氣餒,“我三年沒有休年假了。” “下次跟老板說,不如年會就在馬爾代夫開。” “剛過完年,就想著年會了。” Vickie歎了口氣:“人生總得有點盼頭。” 文昕說:“打電話叫小費來開會,我可能沒有時間跟著你們,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先商量一下。” 後期配完音後費峻瑋在家休息,小千說他精神不好,連形體教練的課程都取消掉了,體力與精力都透支得太厲害,幾乎要大病一場。 隔了好幾天沒有見麵,文昕坐在會議室,下意識轉動著手中的圓珠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隻聽到門“吱呀"”一聲,接著有人打招呼:“小費來了?” 他似乎“嗯”了一聲,拉開椅子自顧自坐下。文昕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果然神色憔悴,也許是因為今天穿了西服。他很少穿這樣的正裝,雖然是他自己代言的品牌。因為瘦,所以整個人越發顯得高。坐下來腿一伸,然後拿出手機來,不知是在看短信,還是在刷微博。 即使他沒有看她,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開會之中他很少說話,一直專心致誌地玩手機。 文昕也很少看他,對Vickie交代的事情最多,事無巨細,幾乎樣樣都要確認一遍。 “汪海這邊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就不跟著你們走行程了,有事情隨時聯絡” 這時候費峻瑋才抬起頭來,問: “十二座城市你都不去?” “Vickie跟著你也一樣,而且她是宣傳……” “我知道,我是問,你,都不去?” Vickie插了句話: “北京的首映式我們都會去,畢竟是首映.而且有現場直播。” 費峻瑋看著文昕,文昕十分擔心,唯恐他說出什麽話來。幸好並沒有,最後他隻是說:“無所謂,我聽公司安排。” 開完會Vickie問文昕:“你跟小費又吵架了?” “沒有啊。” “總覺得今天你們倆都怪怪的……” “他累了,心情不好,所以懶得多說話。至於我,說實話,這幾天也覺得挺累的。” “宣傳期後休年假吧。”Vickie說,“繃得太緊,總應該緩一緩。” 文昕也是這麽想。 Vickie說: “不過宣傳期後馬上就是續約,又得兵荒馬亂一陣子。” 費峻瑋的合約今年到期,Vickie很輕鬆地說:“還好是續約,幾天就理順了。” 因為工作忙,所以陣子文昕也很少給梁江打電話。這天他打給她:“女超人,今天周末,又沒用時間一起吃飯?” 正巧她手頭的事情都告一段落,於是答應了。 誰知晚飯吃到一半,Vickie突然打電話給她:“文昕……” “怎麽了?”她聽到Vickie聲音有氣無力,不由問,“你不舒服?” “是啊,肚子好疼!我室友不在家……我疼得站不起來……” “我馬上來!” 她告訴梁江有位同事非常不舒服,梁江很爽快地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開車送她去Vickie家。Vickie租住的房子離公司不遠,他們到得很快。文昕敲門聽不見答應,打電話也不通,一時著了急:“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出了什麽是?” 梁江說:“你讓開。” 她讓到一旁,然後愣愣地看著他往後退了兩步,飛起一腳,踹開了門。 Vickie暈倒在客廳裏。 文昕都急傻了,梁江抱起Vickie,說:“去醫院。” 幸好他鎮定。 送到醫院,檢查結果是膽囊炎,掛上藥水,做完各項檢查他們一直等到Vickie醒過來。 “文昕,謝謝你……” “應該的。” Vickie似乎很累,說了兩句話,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梁江跟醫生談完,回來告訴文昕:“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就是疼起來特別可怕,醫生說要住院。押金我刷卡了。” 文昕很感激:“今天幸好有你。” “應該的啊。” 從醫院出來,文昕感慨:“純粹是累出來的。我有一次宣傳期太累,累到胃出血,也是獨自在家,最後打給Marilyn,她飛車趕到,送我去醫院。” “Marilyn?” “以前小費的經紀人,也是我最尊重的前輩,金牌經紀 Marilyn。是Marilyn把我帶出來,她可以算做是我的老師 。” “你這麽英明神武,她一定更是。” “何止英明神武,她還英姿楓爽,你沒見過她做事情,殺伐決斷,決勝於千裏之外!” “有沒有這麽誇張?” “我一點也不誇張。你不是業內人士你不知道,她可以算是我們這一行的一代宗師。蘇西你知道嗎?方定奇的經紀人,心辰國際最得力的幹將,也是業內赫赫有名的金牌經紀人,連她出道都比Marilyn晚,每次見到Marilyn,都客客氣氣叫Marilyn做M姐呢!” “那你這老師現在在做什麽?” “退隱江湖了,先是去地中海度假,然後去英國念戲劇……”文昕無限向住,“閑雲野鶴,世外高入,境界早就和我們不一樣了。” 梁江覺得好笑:“你也可以退隱江湖……” “打住!”文昕說,“怎麽樣也得像她一樣,帶出十個八個藝人,然後成為業內公認的金牌經紀人,才可以金盆洗手吧? ” “哇,帶出十個八個大明星,你也太貪心了!” “像小費那樣的,帶出來-個就OK了。” 梁江不解地問:“你現在不是小費的經紀人嗎?” “不說這個了,我好餓。” “晚飯隻吃了一半,當然餓。”他坦然說,“我也餓了。” “這個時間不知道哪間餐館還開著門。” “這個時間開著門的餐廳多著呢。”他說,“你不是混娛樂圈麽,怎麽完全沒有夜生活似的?” “天天加班,回家就恨不得睡覺,還要什麽夜生活?”她突然瞥了他一眼,“怎麽,你的夜生活一直很豐富?” “我加班不比你少。”他好笑地反問,“你這句話是不是表示你在吃醋?如果是的話,我受寵若驚一下。” “吃什麽醋啊?我現在連一頭大象都吃的進去,快快找地方吃飯要緊!” 他想了想,在最近的出口下了環線,然後將車一直往前開。 “這附近有一家私房菜,老板我很熟,這個時間上門也不至於吃閉門羹。” 所有的私房菜都在十分詭異的地方,這家館子也不例外,在一座四合院裏。單門獨戶,門前一對淺色燈籠,光光暈漾開,照著台階與門蹬。走進去是照壁,夜色中看不分明,繞過照壁才是院子,院子,院子裏種著兩棵大樹,點綴著山石。 文昕小聲問梁江:“這種地方看樣子就不便宜,好不好吃啊?” 他跟她開玩笑:“說了老板是我朋友,我不會不買單就將押在這裏的。” “早知道去吃快餐,又便宜又快。” “那我叫老板做兩份蛋炒飯,也又便宜又快。” 等老板出來打招呼,果然與他很親熱似的:“呦,今兒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東風。”梁江很輕鬆地開玩笑,“快點,咱們都快餓死了,來兩碗蛋炒飯,吃完走人。” “你哥哥在這兒請客呢,要不你上裏麵蹭他一頓去?省得你吃蛋炒飯。” 梁江怔了一怔,老板往後遙遙一指,垂花門裏麵一列正房,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可以看出屋子裏麵人很多。 梁江回頭看了看文昕,文昕趕緊搖頭,梁江就說:“算了,他那樣子像是在大請客,去了又要喝酒,我可陪不起他那些客人,個個都是酒仙。您趕緊給我們弄點什麽吃了,我們好回去睡覺。” “急著回去睡覺啊?”老板樂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放心,我立馬給你們做去,絕不耽擱你們睡覺!” 梁江在他肩頭捶了一拳:“隻有你牙尖嘴利!” “大律師誇咱牙尖嘴利,那是榮譽!” “別貧了,我真要餓暈了。” “好這邊屋子請您哪!” 他們在小小一間偏房坐下,房間布置得很舒服,氣氛很居家。文昕問梁江:“你要不要過去跟,你哥哥打個招呼?” “不用。”他頓了頓,“再說打了招呼就回不來了,我哥的那些客人,都愛鬧酒,不喝醉不準走人。都快半夜了,咱們快點吃,吃完好回家。” 上菜倒是極快,沒一會兒工夫,果然送上兩碗炒飯,四樣醬菜,還配了一大海碗熱騰騰的開洋瑤柱湯。 文昕吃到撐:“這湯真好,炒飯也炒得好,吃過那麽多家揚州炒飯,沒想到這裏炒的最好吃。” “家常風味他做得最好。”梁江說,“有時候我一個人,常常到這裏來吃飯,覺得有媽媽的味道。” 他們吃完打算離開,正房裏的客人還沒有走,仍舊鬧哄哄的,聽著像是有人在唱歌,還有人在拍巴掌,笑語喧嘩,正是熱鬧。老極親自將他們送出大門,因為文昕誇過他們的手剝筍好吃,所以老板拿了一簍給她。 梁江替她道謝,說:“這怎麽好意思?” “算在你哥的賬單裏頭了,你當他送的得了。”老板笑眯眯地說,“他們那群人,全喝美了,回頭買單我添上一樣兩樣,絕看不出來。” 梁江哭笑不得:“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 “你哥財大氣粗,別說一簍子手剝筍了,就是一火車皮手剝筍,他也請得起你和這位姑娘,放心吧,這家我替他當了,回頭他要為一簍筍來問我,看我不拿掃帚把他掃出去,從此後不許他進我的門!” 那簍手剝筍風味絕佳,文昕第二天去醫院看Vickie,特意用保鮮盒帶了一些,給她過口吃粥。 Vickie覺得很沮喪:“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最忙的時候病,真是添亂。” “沒事,我應付得來。”文昕說,“我跟投資方談過,對方答應宣傳時帶上汪海,這樣我去跟十二城,連同小費也可以照顧到。” “你汪海的新戲呢?” “都已經談得差不多了,隻差出合同簽字。我飛回來簽,或者快遞過去也來得及。” 話是這樣說,其實真正做起來,也是一場亂仗。 文昕手頭的事情本來就多,現在Vickie一病,連宣傳是事也全部壓到了她身上。一個人當做兩個人用,跟飛的第一天,在機場就接了二十多通電話,一直接到上飛機空姐要求關機。 整個頭等艙全部被劇組包下來,還有一部分工作人員在商務艙。空姐最開心,來要簽名合影。江導從上了飛機就開始睡覺,沒有人敢打擾他,費峻瑋和方定奇替人簽名拍照,都是輕聲細語。 文昕也抓緊時間在飛機上打了個盹,等到快降落的時候被空姐喚醒。她迅速去洗手間補了個妝,回來看費峻瑋和方定奇聊天,汪海則是在陪江導說話。她略略覺得放心,汪海近來十分懂事,行事說話都很周到。 下飛機後更是兵荒馬亂,光是江導一個人就可以令全部的娛樂記者到場,何況再加上費峻煒與方定奇。機場接機的粉絲人數太多,他們不得不在保安的護送下從VIP通道悄然離開。 有人開車跟在他們車後,一路追著拍。 文昕用手機上網刷新了一下,全身接機現場的照片,有人拍到背影,還有人拍到上車時的畫麵,密密匝匝全是人頭,還有人精心製作了橫幅燈牌,可惜他們沒有看到。 下榻的酒店馬上也被泄露出去,他們一進酒店就閉門不出。文昕事事親力親為,看過費峻瑋的房間,又看汪海的房間。本地媒體已經快要把她的手機打爆,紛紛要求做專訪。 隻有一天時間,哪裏安排得過來? 宣傳的第一站就各種消息爆滿,因為發布會的時候方定奇以露背裝登場,謀殺無數菲林。而記者們唯恐天下不亂,威脅利誘,提問提得花樣百出,不斷地套話。 費峻瑋經驗豐富,應付得很好,而且拉著汪海拍照。關鍵時刻他總是記得照顧同門,文昕最欣賞他這一點。她在場外不停接電話,下一站的媒休已經在做預約,都想撿到獨家。 發布會結束後,院線做東請吃飯,一桌山珍海味,卻幾乎沒怎麽動筷子。 江導說:“每部片子都必須來這麽一次,比拍片還累。” 費峻瑋隻喝了點湯,方定奇晚餐從來隻吃沙拉,汪海也吃得草草,文昕一邊吃飯一邊接電話,一邊還要注意晚上出來的即時新聞,自然無心吃飯。 忙位到半夜才算消停,她下樓去便利店買泡麵,看到還有大批粉絲等在酒店外。 人人都辛苦,連做粉絲追星都這樣不易。 文昕想了一想,上來叫費峻瑋和汪海都寫張紙條,讓粉絲們回去休息。 地把紙條拿下去,自然一片尖叫聲,人人都想要那兩張紙條。文昕隻好現場抽獎,最後兩名幸運者幸福得隻差沒有暈過去,拿到紙條立刻去複印店,每人福音一張。 這樣也好。 收到大捧鮮花與無數小禮物,門童給她幫忙,她一股腦兒抱上去,交給費峻瑋和汪海。 “我也不記得哪個是粉絲送的了,反正你們倆一人一半吧。” 有大盒的巧克力,汪海送給她,她老實不客氣地拆開來吃。 還有幾個果籃,她拿去分給劇組的主創和工作人員。 淩晨三點才睡,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機場,清早的飛機,仍舊有無數粉絲趕到機場相送,翹首以盼。 汪海笑著說:“隻有這一刻最風光。” 可不是,千辛萬苦,站在萬人中央,也不過為了這光芒萬丈、萬眾矚目的一刻。 連機長都來要簽名,對江導說:“您拍的每一部電影,我都看過。” 空姐們最喜歡費峻瑋,每個人都來合影。 江導說:“現在明白為什麽有些導演甚至買私人飛機,確實更方便。” “下次借時總的飛機吧。”方定奇開玩笑似的說:“隻要您肯開口,一定沒問題。” “嘩,他是投資方之一,為什麽要借?征用!不然難道算進宣發成本?” 文昕一直擔心宣傳中出紕漏,幸好並沒有。時川亦是投資方之一,想必不至於跟錢過不去,在電影宣傳中作梗。 這天睡到半夜、電話突然響起,她睡眼蒙朧地抓起手機,才發現是酒店的座機在響。 是汪海打給她的:“文昕,能不能馬上到我房間來一趟?” 她骨碌一下子坐起來:“怎麽了?” “家裏打了個電話來。” 她馬上知道是什麽事,匆匆忙忙換衣服,衝進洗手間擦了把臉,然後就去汪海那邊。 她還沒有按門鈴,汪海就已經打開了們,明顯早就在門前等她了。 她小心地關好門,問他:“可可要生了?” 他滿臉焦慮:“醫生說要剖腹產,怎麽辦?” “剖腹產是很小的手術,不要擔心。” “這種時候我都不能陪在她身邊。” 文昕安慰他:“很多人因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都不能陪在太太身邊。明天還有幾個小時在飛機上,而且有發布會,你需要精神和體力應付,不如趁現在睡一覺,等手術做完,家裏自然會給你打電話報平安。” 汪海大聲說:“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噓,小點聲,別驚動大家。” “文昕,我現在很焦慮。” “焦慮是正常的,任何人要做父親了,都會覺得焦慮。” “我該怎麽辦?” 文昕翻找自己的包包,拿出一盒感冒藥:“來,吃兩片,安眠效果奇佳,副作用很小,這是我的絕招,一般人我不告訴的哦?睡到一半就保證你接到電話,一定是母子平安,生個可愛寶寶。” 汪海終於動了動嘴角,勉強有了一絲笑顏:“文昕,你永遠這樣樂觀。” “這個世界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糟,看,你都快要當爸爸了,等宣傳期結束,你馬上可以回家看寶寶。” “還要等宣傳期結束?” “沒辦法,我當然可以放你假,可是記者們會生疑。” 汪海揪住頭發,苦惱地說:“為什麽我要幹這行?” “其實當年你跟我說過。” “什麽?”他一臉錯愕,完全不記得了,“我說過?” “是啊,當時我在給你當助理,在橫店趕戲。有天晚上收工很晚,你一邊卸妝一邊嚷嚷肚子餓,我用電水壺煮了泡麵給你吃,當時我問你:‘為什麽要當演員?真的好辛苦’。你說:‘因為喜歡啊,喜歡拍戲,喜歡不停演繹不同的人生,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苦’。你說話時候的樣子我還記得,兩眼炯炯,就像孩子提到了最心愛的玩具,或者花花公子提到了最漂亮的女朋友。” 汪海終於被她逗得笑起來:“花花公子……我什麽時候成花花公子了?” “哎呀,那個時候你好麻煩,跟蔣瑜拍拖,每天都煲電話粥,可是又跟張采心曖昧,在片場眉來眼去,劇組還有一個女演員叫什麽……劉珈珈!你又愛逗她玩,不是花花公子是什麽?我一接到蔣瑜的電話就緊張,怕說錯話,怕她查崗,怕她問東問西我答不上來……” “太誇張了!哪兒有這樣的事!” “怎麽沒有啊!”文昕擲地有聲地說,“可見那時你有多花心,自己都忘了。” 汪海努力思索: “我曾經跟蔣瑜拍拖是真的……可是劉珈珈……我真不記得有這個人了……” “可見你們男人靠不住,半夜捫心自問的時候,都想不起別人的名字。幸好你收山了,從此不可為禍江湖……”文昕走過去倒了一杯水,將感冒藥遞給他,“來,吃過藥好好睡一覺,等醒過來,重新做人。” 汪海吞下藥丸,喝了一口水,認真地說:“文昕,謝謝你。” “別這樣見外,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晚安!” “晚安。” 她悄悄打開門,走廊裏空無一人,她打了個哈欠,沿著走廊往前走。她的房間在走廊盡頭,走到一半,一扇門突然打開。 她嚇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費峻瑋,才拍了拍胸口:“大半夜的,你怎麽還沒有睡?” “那你呢,夜遊神?” 她敏銳地問:“你喝酒了?” “一點點。” 整層樓都被劇組包下,她不能在走廊裏跟他吵架,隻得將他推進房間,然後回手帶上門:“深更半夜,你喝什麽酒?你酒精過敏難道不知道嗎?” “深更半夜,你到汪海房間去做什麽?” 她一時賭氣:“你管不著!” 他將她狠狠推到牆上,按住她,她後腦勺撞得很痛,他把她咬得也很痛。他完全不是在吻,而是在撕扯什麽似的,文昕拚命掙紮:“放開我!” 他並沒有放開她,反倒將她抱得更緊,喃喃地說: “不要離開我。” 她有些無力,他的懷抱太溫暖,陌生而熟悉,總令她不知不覺沉溺,她虛弱地抗議:“你說過你不會再誤解。” “文昕,我愛你。” 他將滾燙的嘴唇烙在她的額頭上,她怔了一下。他俯身重新吻她。這一次他吻得溫柔而纏綿,幾乎帶著某種致命的誘惑似的:“我很想你……” 她也非常非常地想他。 雖然每天都會見麵,雖然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雖然他從來不曾離開她的視線,可是她知道,自己與他中間隔著千山萬水,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 可是這是不應該的,他們雖然不曾正式開始,卻早就已經結束。她按住他的手:“我得走了。” “文昕,你真的很殘忍。”他的眼圈都紅了,是隱忍的憤怒,“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可是你為什麽總要出現在我眼前?” 她心裏一顫,連嗓子都仿佛在隱隱作痛:“吧是想我換一份工作嗎?” 他凝視了她幾秒鍾,說:“你走吧。” “小費……” “走!” 他從來不曾這樣粗魯,拉開門就將她推出去,然後“砰”一聲摔上門。 她怕驚動其他人,隻得飛快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之後,心還在怦怦跳。從貓眼往外看,走廊仍舊靜悄悄的,所有睡著了吧? 第二天她起得早,酒店有自助早餐,所以她下樓用餐,剛剛呷了一口牛奶,就看到汪海神采飛揚地走進來。他坐到她身邊,悄悄告訴她:“生了個女兒,我媽媽發了照片到我手機上,真可愛!” “恭喜恭喜!”她也跟著眉開眼笑,低聲問,“像你多還是像可可多?” “都像!”他把照片調出來給她看,小小的嬰兒,連眼睛都還沒有睜開,粉嫩嫩的一張臉,烏黑柔軟的頭發像緞子一樣貼在額頭上。 文昕也覺得開心,卻警告他:“你可不能丟手機!” “放心吧!” 因為這件開心事,文昕胃口大開,跟汪海邊吃邊聊,等到導演下樓,他們差不多已經吃完了。文昕跟導演打了個招呼,然後上去看費峻瑋,擔心他睡過頭了,誤了飛機。 敲門敲了半晌無入應,文昕著了急,連忙拿出手機打給他。幸好手機他還是接了,文昕連忙問:“你在哪裏?” “天台。” 她怔了一怔,趕到天台上去。天台上原是酒店的無邊泳池。這個季節風很大,根本沒有人上來,隻有費峻瑋獨自站在那裏,趴在欄杆上抽煙。他手肘撐在大理石的欄杆上,目光漠然地俯瞰著這座城市。雖然他在這繁華巔峰之上,卻仿佛有玻璃罩子罩著他,讓他顯得更加孤獨。 文昕將他的煙拿走,放柔了聲音問:“一個人站在這裏做什麽?” 風很大,將她的頭發都吹亂了,遠處泳池邊躺椅上方的遮陽傘,也被風吹得“撲撲”直響。 他並沒有答話,文昕又說:“下樓吃早餐吧,過會兒該去機場了。” “不想吃。” “不吃早餐對胃不好,也容易得膽結石。要不叫送餐到房間?” 他並沒有答話,卻問她:“文昕,自由是什麽?” 她語氣溫柔地答:“再多的自由,也知道相對的。” “可是你看那隻鷹。”他指了指遠方盤旋的黑點,“城市上空的鷹,很奇怪是不是?我在想,從它的眼裏看這一切,這個世界是不是光怪陸離?” 她看了看手表,告訴他:“再不下去,我們該遲到了。” “文昕,我在想,來世會是什麽樣子?” “胡說!”她大聲訓斥他,“想什麽來世?把這輩子過好就行了。” “來世我想做-隻鷹。” 她感到強烈的不安,於是將他從欄杆邊拉開:“不許胡說八道!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情緒低落。” 他看著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才不會像哥哥那樣,縱身一躍。” “再說我打你了啊!”她又急又怒,“大清早的不準胡說八道。戲都拍完了,下個月才拍廣告,宣傳期一結束你就可以度假。我跟公司說,放你大假,你出去玩,好好放鬆放鬆。” 他眉毛挑起來,看了她十秒鍾,突然放聲大笑,坐在了躺椅上,說:“原來你還是很擔心我,我要不試一試,真怕你連我的死活都不管了。”他從躺椅下拿出一個托盤,裏麵有一個三明治,還有一杯咖啡,他說, “來,早餐分你一半!” 文昕又氣又急,狠狠踹了他一腳:“混蛋!” 踢得他像小狗一樣嗚嗚叫:“你不能輕點嗎?你是女孩子,像你這樣子將來怎麽嫁得出去?” “我就是當-輩子老姑婆都不要你管!”她看他開心得大口大口吃三明治,更覺得怒火中燒,伸手就掐過去,“你嚇我!叫你嚇我!” 他被她陷得直咳嗽:“謀殺!我要打給老板……咳咳……你再這樣欺負我……咳咳……我就不續約了……有你這樣的經紀人嗎?” “拿續約來嚇唬誰?”文昕冷笑,“合約明文規定,同等件下我們有優先權,敢不續約你要賠天文數字的違約金!像你這樣大手大腳,掙一個花一個,哪裏有錢賠違約金!” 他喝了口咖啡,仍舊隨口胡說八道:“那我就找個超級女富豪結婚!” “人家會簽婚前協議!” 他想了想:“賣身都不行,隻好賣血嘍……” “說真的,合同你有沒有什麽想法。”文昕說,“如果有條件,我可以去跟老板談。” “前兩天老板跟我談過,我覺得基本上沒有什麽太大問題。我跟他說,我是公司捧起來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何況公司對我一直不薄,大家合作愉快,希望未來仍舊如此。” 文昕說:“就覺得你點好,不貪心,又重感情。” 他卻歎了口氣:“那是因為我一早就明白,有很多東西,都是錢買不到的。” 吃完早餐文昕陪他下樓,大家整裝齊備,直奔機場。今天的航程最遠.在飛機上要待足足四個小時。 飛機進入平飛狀態後,導演站在走道裏活動筋骨,說:“天天飛,天天飛,一把老骨頭都坐僵了。” 方定奇最有本事,她可以在飛機上練瑜伽。 她是舞蹈演員出身,肢剃柔韌度非常好,姿態輕盈大方。她就在過道裏教給江導一個瑜伽動作,說是對頸椎非常好。 文昕頸惟也不好,就興致勃勃跟著一起學。 做完瑜伽果然覺得舒服很多,喝了果汁坐下來休息,文昕跟方定奇聊天:“蘇西還好嗎?” “她非常忙,所以這次沒有跟我一起出來。”方定奇隻帶了宣傳和助理,還有一個專用的化妝師。 文昕向方定奇請教護膚心得,兩個女人竊竊私語,江導在旁邊直搖頭:“女人……” 漫長航程總得找點事情做,汪海一直樂嗬嗬的,文昕怕他簡直都要忍不住在飛機上翻筋鬥了。 幸好江導的助手帶了一副撲克牌,拉著他玩牌,汪海一直贏,越發覺得開心,旁人才沒有起疑。 費峻瑋顯然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上了飛機後一直睡到快要降落,文昕才去搖醒他:“要下飛機了。” 飛機降落的時候,文昕還聽見一個劇組工作人員大聲說:“咱們這個團隊最開心了。” 她也認為是。 她也以為一直會是。 落地打開手機,有十幾個呼叫未接,全部都是公司打來的。一開機幾乎就被打爆,全是記者:“汪海對私生女事件有什麽要說的?” “聽說閔可之前從事的職業並不光彩,他們正是結婚了嗎?” “餘小姐,我們可不可以訪問汪海本人?” 中間夾雜著公司同事十分焦急的留言:“文昕,你落地了沒有?出事了,網上有人爆出來汪海有私生女,昨天剛剛生的。” 十麵埋伏,四麵楚歌,就這樣措手不及地發生了。 機場有大批記者接機,遠遠已經可以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閃光燈。文昕急中生智,對導演耳語兩句,導演點點頭,她拉著汪海轉身就走。 大隊人馬都從VIP通道出去,記者們一湧而上,再加上前來接機的粉絲,現場十分混亂。 她跟汪海走機場的工作人員遠道,迅速地到了停車。大隊人馬還沒有出來。一上車她便用三言兩語簡單將事情告訴汪海,他茫然地看著她,問:“我該怎麽辦?” 他的表情幾乎讓她覺得不忍心,她安慰他:“辦,是我們。我會在你身邊,你先別著急。我跟導演說了,我們先到酒店,所有記者現在全在機場,導演會替我們拖住他們。” “可是馬上有發布會……” 汪海全身發抖,其實文昕也覺得心裏沒底,但隻能極力地安撫他:“如果你不想去發布會,我們馬上訂機票回去,好不好?” 汪海沒有說話,隻是將頭抵在椅背上,將臉埋在胳膊裏。文昕打電話給同事,追問事發經過,才知道原來早就有記者盯在汪海的老家。昨天半夜可可進了醫院,汪海的父母去照顧她,馬上就被拍到。然後記者想辦法混進醫院,又拍到了孩子的照片。 明顯是處心積慮,連可可從前的職業也都被調查得一清二楚。今天一早新聞就上了網,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 車到了酒店外,文昕也清楚了來龍去脈。到前台拿到房卡,就帶著汪海上樓。 他似小孩子一般手足無措,隻得跟在她身後。 她將他的房間安置妥當,然後把事情經過講給他聽。 她說:“這明顯是蓄謀已久,不然這麽短的時間裏,根本不可能查到可可的身世。” 汪海茫然地看著她:“我想回家。” “現在不能回去,大批記者肯定會追著你回去,到時候更麻煩。”文昕當機立斷,“你出國度假好不好?過半個月再回來。” 任何轟轟烈烈的娛樂頭條,最後亦隻得一周的時效。避風頭或許是一種消極的辦法,但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文昕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汪海搖頭:“把她們母女留給媒體去亂寫?我不會這樣做。” 文昕說:“公司替你發個申明好不好?你們並沒有結婚,孩子的事情,隻要你不承認,記者並沒有確實的證據。” 汪海卻異樣地堅定起來:“不,我不想發這種申明。” 文昕焦慮地在屋子裏踱過來踱過去,她的手機響起來。記者打來得太多,她已經設定為過濾陌生來電,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費峻瑋。她擔心他那邊又出狀況,連忙問:“怎麽了?” “大批記者跟著我們,會到酒店來,你們要不要換個地方住?” “不,我叮囑過前台,而且我們換到了商務樓,記者應該找不到。” 劇組住在他們對麵的迎賓樓,文昕掀起窗簾,看到亂轟轟的人群被保安和門童攔在了酒店外,劇組的車迅速地駛進雨廊下。 “我想回家。” 文昕放下窗簾,好言相勸:“這個時候什麽都不做,是最穩妥的應對方式。” “能躲到哪裏去?天涯海角?”汪海苦笑,“就算是死,我也想見孩子一麵再說。” “你別這樣。”文昕蹲下來,握住他的雙手,“事情並沒有壞到那一步,我們可以想辦法,你先冷靜下來。現在你去見她們母女倆,有百害而無一益,不如以靜製動。對方既然有備而來,我們更不能輕舉妄動。” 汪海的聲音很輕微:“文昕,我又給你找麻煩了。” “別說傻話。”她極力地安慰他,“經紀人難道不就是替你們解決麻煩的?不然你為什麽要花大價錢來請我這個經紀人?” “可是這次我給你惹的麻煩也太大了……”他喃喃地說,“其實從簽合同那天起,我一直很感謝你,一直想著,你這樣相信我,在我那樣難的時候幫了我一把,我一定要好好演戲,爭一口氣,給所有人都看看,你並沒有簽錯人。” 文昕說:“你別這樣子,現在也沒有糟到不可收拾。對公眾人物,尤其是演員而言,有新聞就是好新聞。偶爾上一次頭條,起碼觀眾會記得你是誰,對不對?” 汪海苦笑:“可是這樣的頭條,我真不想要。” “誰也不會想要。頭條總是負麵的時候多,正麵的時候少,因為觀眾就愛看公眾人物出事。若天下太平,哪裏有話題來?” “文昕你真會說話。” “以前我很喜歡的一位藝人說過,亂箭穿心,習慣就好。你在圈裏這麽多年,也早就該明白,該來的擋不住,既然躲不過去,不如我們勇敢麵對。” 汪海點點頭。 文昕這才放下心來,對他說:“發布會我不去了,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汪海搖搖頭,說:“我不去發布會,是為了避免尷尬,你如果不去,記者豈不以為我們怕了?” 文昕笑起來:“這樣才對,我們不怕。你放心,如果誰敢問我,我一定翻臉給他們看。” “不要得罪媒體。”汪海反倒安慰她,“大家都是掙口飯吃,他們也並無惡意,隻是出了新聞,不能不來。” “有惡意的人我知道是誰。”文昕說,“能做出這樣的事情,背後絕對有人指使。” 汪海說:“新辰國際。” 自從符雲樂離婚事件之後,文昕一直防著新辰的報複,沒想到報複來得這樣快、這樣猛。遠在符雲樂離婚爆料出來之前,隻怕對方已經埋伏下了這樣的棋子。新聞說記者在汪海的老家盯了三個月,也就是說可可一被送回家就被盯上了。 汪海並不是一線當紅的巨星,計劃得這樣周詳,對方明顯並不是衝著汪海本人來的,而是衝著整個公司。這是一石二鳥。時川是這部電影的投資方之一,而汪海的事情一爆出來,會使得電影陣容更具有話題性,而對於影片本身,幾乎沒有什麽不利影響。 文昕心想,隻怕在自己替汪海爭取到影片角色的時候,新辰國際就已經在不動聲色地謀劃布局,而可可,正巧成為了他們的棋子。 她本來不放心將汪海單獨留在酒店,他說:“你放心吧,我不會看新聞。昨天沒有睡好,今天正好補一覺。” 他的神色還算平靜,文昕略略放心,跟劇組一起去了發布會。 她和費峻瑋搭同一部車子,他問她:“汪海還好嗎?” 她點點頭,這時候才有機會用手機上網看看新聞,自然說什麽的都有,不堪入目的字句也很多。 費峻瑋說:“做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這樣一天。萬千寵愛在一身,突然有一天,從最高的高峰上跌下來,人人都痛踩你一腳,巴不得你永世不能翻身。討公眾的歡心太難,可是讓公眾討厭,卻又太容易。” 文昕完全沒心思聽他在說什麽,匆匆看過新聞標題後,就打給酒店:“能不能幫我訂兩張機票?” 她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網上說得如此難聽,汪海看到遲早會崩潰。 她對費峻瑋說:“明天的行程我不陪你走了,我讓公司的同事過來接手。” “你跟汪海先回去?” 她點點頭。 “也好。勸他想開一點,新聞這種東西,半個月後就被人忘了。” 發布會上自然亦十分熱鬧,不少記者撇開了劇組來問餘文昕。她笑著打太極擋回去:“今天隻請江導和主演講我們的電影,餘下的問題不回答。” 人人都在問汪海的角色和戲份,他雖然不在這裏,卻反倒成了中心話題。江導從來很仗義,說:“汪海是個很努力的演員,影片中的角色他完成得很好。他一直非常用心地琢磨劇本,就表演而言,他表現得很好很優秀。” 晚飯文昕沒有跟劇組去吃,她自己打車出去到處找江浙菜館子,終於找到一家。打包出來,卻不攔出租車,反倒走到路邊停著的一部汽車邊去,騰出手來敲了敲車窗。 車裏的人把車窗搖下來,有點尷尬地對著她笑。 “別跟了,我出來給小費買吃的。他挑食,晚上一準兒沒吃好。” 記者笑嘻嘻地說:“您對藝人真好。” 或許是一語雙關,反正她隻裝聽不懂。 從前都是她帶的藝人被跟拍,沒想到她自己竟然也有被跟拍的一日。 她回到酒店,仔細留意並沒有發現尾巴,仍舊上樓繞了一圈,才到汪海的房間去。 她對汪海說:“還是溫的,快吃吧。” 汪海看著她打開簡易食盒,一樣樣菜拿出來,不由得說:“你還記得我最喜歡吃什麽?” “我做過你的助理啊。”文昕不以為然,“當然知道你喜歡吃什麽。” “可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了。” “嘩,哪裏有很多年,我有沒有那麽老?”文昕故意放輕鬆語氣,“別借機打擊我的年齡啊。” “文昕?” “什麽?” “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能夠從助理去做宣傳,然後又當經紀人,而且為什麽老板會把小費交給你帶,現在我終於知道了。你很用心,做助理的時候你就用心,到現在,你仍舊是全力以赴。” 文昕倒有點不好意思:“笨鳥先飛,既然不夠聰明,隻好加倍努力了。” “以前我總是說自己喜歡演戲,總覺得別人不會明白,原來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比如你喜歡你的工作,所以才能做得好。” 文昕將筷子交到他手裏:“快吃飯吧。” 汪海沒什麽胃口,可是她特意去買了他最喜歡的菜,他隻得勉強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 文昕說:“明天劇組繼續走,我陪你先回北京。” “好。” “還有,小費叫你加油,他說新聞這種東西,半個月就被人忘了,叫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汪海點點頭。 第二天劇組走後,文昕和汪海分頭去機場。 果然有輛車一直跟著她到機場。 她換了登機牌就過安檢,獨自一個人進候機廳。 沒一會兒汪海也進來了,她問他:“還好吧?” 他點點頭,說:“沒遇見記者。” 飛機落地後她一直將汪海送回家,叮囑他:“這兩天你別出門了,也別看新聞,什麽都別做。” 他點頭。她不放心,跑出去買了兩張遊戲碟,還有兩部電視劇DVD,重新拿上來給他:“你在家玩遊戲好了。” “好。” “所有的事情我會替你去處理,必要的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但你不要關注新聞,好嗎?” 他像小孩子一樣乖乖答應:“好。” 文昕回到公司,Vickie還在住院,千頭萬緒等著她去梳理。她在茶水間泡咖啡,怔怔地看著飲水機出神。這一擊幾乎致命,到底有什麽辦法可以化險為夷? 事態已經不可收拾,連可可以前工作過的洗浴中心也被掀出來。網友們對人肉搜索已經得心應手,可可的照片發得到處都是。而電影即將上映,所有的報紙、周刊也紛紛拿此事來做文章。 她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走的時候已經沒有旁人,隻有走廊的路燈靜悄悄地亮著。她搭電梯下樓,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梁江打電話給她:“今天在哪裏?” 自從她開始漫天飛,他總是在這個時候打給她。 “公司加班。” 他很意外,問她:“怎麽回來了?” “臨時出了點狀況。” “聽你聲音,很累嗎?” 她“嗯”了一聲。 他說:“這次遇上什麽事呢?又是小費出了緋聞?要不要擦一擦神燈,呼喚我這個阿拉丁?” 她完全沒心思與他說笑:“不是小費的事。” “你吃了晚飯沒有?” 晚飯?她這才覺得胃中灼痛,一直在與公關公司溝通,早就忘掉晚飯這事了。 他已經猜到了她沒吃,於是說:“真不會照顧自己。你過來我家,我給你做川菜,吃完保證你心情好。” “太累了,不去了。” “那我過去接你?” “不,我想回家睡覺。” “好的。這麽累別自己開車了,打車回家,注意安全。” “好。” 回到家她洗了個澡,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過去。 早上醒來,仍舊覺得雙眼發澀。 她爬起來又洗了個澡,換衣服化妝。趁著這麽一點點時間,立刻打開電腦上網,一邊塗麵霜一邊登錄最熱門的論壇。 一看到標題她的心就猛然一沉,點進去一看,整個人都懵了。 全是可可的裸照,比“豔照門”有過之而無不及,據說是她前男友發的。 她抓起電話打給論壇管理員,對方也很為難:“我們已經刪過一次帖了,但是現在網友們眾怒難平,都說‘豔照門’的時候那幢高樓都留下了,憑什麽這次要刪?我們把特別過分的照片都刪掉了,留的這些都是沒有露點的。而且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一搜就搜得到,再刪意義也不大。” 大勢已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掛斷的電話。 她愣了片刻,才打給老板,將事情簡略地講給他聽。 老板歎了口氣,說:“給汪海放假,讓他先出國散散心。下個月的新戲,拍不拍由他自己決定吧。” 文昕做事向來很周到,想象並沒有打電話給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門,開車去王海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麽跟他說,怎麽說都是難以措辭。她想了又想,隻有見機行事,勸他眼不見為淨,出國先避一段時間。 到汪海家小區門口時,看到旁邊有家便利店,想起這麽早他肯定沒有吃早餐,於是買了一個三角壽司,還有一袋熱乎乎的牛奶。 她剛剛走到汪海家樓下,突然半空中一個黑影掠過,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那黑影已經重重地落在她前麵停的一部車上。整個車頂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後左右車子的警報器都尖叫起來。 文昕手裏拎的壽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經看清楚原來空中砸下來的竟然是一個人。那人七竅流血,一張臉已經扭曲變形,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滲出來,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後一行淚。 是汪海。 身後有人經過,也已經看到,嚇得尖聲大叫起來,夾雜著汽車警報器的聲音,更顯得淒厲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過眼前這一幕,文昕站在那裏,仿佛傻了一般。 是物業報的警,也是物業打的120,可是早就沒救了,急救車上的醫生下來看了看,就搖了搖頭,說:“叫殯儀館的車來吧。”警察將四周攔上了黃線,110的民警盤問著兩個目擊者,一個是早起買菜的鄰居,還有一個是文昕。 文昕是被保安攙到一邊的,買菜的老太太也嚇壞了,一個勁兒地說:“我還以為是誰家的花盆沒放好掉了下來,誰知道竟然是個大活人。好端端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沒了。”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竟然就這樣沒了。 文昕終於淚如雨下,捂著嘴哭出聲來。110的民警詫異地給她遞了包紙巾,問:“你認識死者?” “我是他的經紀人。” “什麽人?”警察沒聽清楚,“親戚人?” “經紀人。他是演員,我是他的經紀人,我原來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簽約我們公司。”文昕顛三倒四地說:“我要是早一點來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給他打個電話,說不定也可以發現……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會兒,他也許不會這樣……” 警察已經認出來了:“哦!想起來了!他叫汪海對不對?演過很多電視,這兩天到處都是他的新聞!” 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藥自盡,而汪海毅然地縱身一躍,用這種方式,抗議著這個世界的孤絕與無情。 文昕情緒已經崩潰,完全無法說話。 換了個女警察來,安慰了她一會兒,又提醒她:“趕緊給他家裏打個電話。你不是說他一個人住嗎?他家裏人還不知道呢。” 文昕哭著打回公司,請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幾位同事過來,幫忙處理善後。 大批娛樂記者已經趕到,因為鄰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這裏,聽說他跳樓了,於是爆料給媒體。 文昕是被同事半攙半架勸離現場的,在車上她嚎啕大哭。 同事們也很欷歔,雖然他們與汪海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不幸,總令人覺得傷感。 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說:“老板剛剛打電話來,他聽說汪海的事情了,讓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餘下的事情我們都會處理,已經通知他家人了。” 文昕已經筋疲力盡,同事走後,她就倒在沙發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 隻要一闔上眼睛,總是那一幕,汪海從空中跌落,就那樣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車頂上,七竅流血而亡。 她從來沒有覺得像這樣無力過。 就像從前篤信的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她一直覺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隻要盡力,便可以問心無愧。 可是她盡了全力,卻沒想到等著汪海的是這樣一個結局。 他們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後是四麵楚歌,十麵埋伏,無情地殺戮。公眾隻是一顆棋子,推波助瀾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可可的裸照給了他們最後一擊,也給了汪海致命的一擊,所以他才會從樓上跳下來吧。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所以才這樣殘忍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還沒有見過,剛剛出生的嬰兒。 所以他的眼角滲著血淚,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點想到他的情緒其實很脆弱,再經不起任何波瀾就好了,可是她沒有想到。 她還以為他們可以挺過去,畢竟他在圈中待了這麽多年。 他是覺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後,在幾起幾落之後。本來以為幸福已經近在咫尺,可是沒想到,甜美的花朵後麵,是有毒的尖刺。 電話一直在響,而她一直在流淚。 就隻差了那麽一點點啊,如果她早一點出門就好了,或許他就不會自殺了。 手機終於安靜下來,這次換了座機,她拿起來“喂”了一聲。 是費峻瑋,他問:“文昕?” 沒有說話,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說:“我沒事.” “導演已經取消了餘下的發布會,我晚上可以趕回來。” “都是我不好,我沒有能力保護他。其實我一直防著,防著有人拿可可的事情來做文章,我就是沒想到,他們做得這麽絕……” “文昕,你別這樣,發生這種事情誰也想不到。” “不,我應該想到的。前幾天他就對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來,我就應該馬上趕過去,或者馬上打電話給他。” 他靜靜地聽她哭泣。 她抱著電話,一邊哭一邊說,所有的自責,所有的傷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無力過。 原來大錯鑄成,就是這樣子。 “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會想到辦法,不會像我這樣沒用,一味地叫他不要關注,他怎麽可能不關注?” 他輕輕地說:“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責。” “都是我太沒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會沒有事。” 她在電話裏哭了許久許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機場。 掛掉電話之後,手機又響起來,這次是Vickie打給她:“文昕,你還好吧?我過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經啞了,隻得說:“你還沒有出院,別亂跑。” “醫生說病情穩定,我可以請假出去。” “我沒有事。” 有事的並不是她。這世上人們最應該關心的,是現在躺在冷冰冰的殯儀館裏的汪海。 可是他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 事後哀榮,公眾迅速地從指責嘲笑轉為同情和悲憫。 可是這一切又有什麽用? 阮玲玉死後,有十萬民眾相送,轟動整個上海灘。 可是又有什麽用? 誰曾在她生前,給過她一絲溫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頭條都是汪海跳樓自殺。文昕腫著一雙眼睛,與同事溝通,成立治喪小組。另兩位同事昨天已經出發,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們會到北京,大批記者都去了機場。 文昕看到在線娛樂新聞的視頻,一片閃光燈中兩位老人悲痛欲絕。 白發人送黑發人,文昕覺得心碎。 薑小姐打電話給她:“餘小姐,老板問你有沒有時間,可以到他辦公室來一下?” “我馬上上去。” 她走進老板的辦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說:“喝普洱還是喝白茶?” 老板喜歡普洱,收集了無數好茶餅,於是她說:“普洱,謝謝。”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邊熟練地洗滌著茶具,一邊問她:“晚上的記者發布會有沒有問題?” 其實一應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過也與她溝通過,她說:“應該沒什麽問題。” “你不愛出鏡,所以我讓慎聆出麵去應付記者。” 蕭慎聆是公司的副總,文昕知道這是老板的體貼。她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地主持新聞發布會,她現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場。於是她輕聲說:“謝謝。” “沒有關係,出了這樣的事情,誰都覺得很不好過。汪海是公司的簽約藝人,我們能為他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最後這幾件事,公司都會替他做好。你也別太自責,你已經盡力,是事態發展太快,我們無法控製。” 可是她不能原諒自己:“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他。” “負麵新聞就像天陰刮風,你怎麽知道什麽時候會刮風?即使知道,也擋不住的。想開一點,汪海不會怪你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把這件事放下,為了汪海,你也應該振奮精神。” 身邊的人都在勸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開。 “我想辭職。”她說,“我真的不合適做這行,而且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應該承擔責任。” “這件事你沒有責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費交給誰?”老板說,“別以為可以學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隱江湖,你怎麽可以臨陣脫逃?” “可是……” 老板斷然說:“我給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回來上班。” 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對。文昕明白他的個性,隻好妥協。 “你很少休假,我問過小費了,他要到半個月後才有通告,趁這個機會,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老板很慷慨地說:“正好讓小費也放個假,免得你天天盯著他,通告那麽多,他都快累出病來了。” 下樓後文昕才打電話給費峻瑋,說:“謝謝。” “謝我什麽?” “謝謝你在老板麵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給你放假,順便也給我放假。” “不用謝,我確實是累了,才會在老板麵前那樣說。” 他總是這樣嘴硬,即使為她做了事情,也不會願意承認。 昨天晚上他落地後就打電話給她,知道她有很多負麵情緒無處發泄。 還是他最了解她。 他問她:“放假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適合療傷。 回到家鄉去,什麽都不想,將自己整個人放空。從紛紜的娛樂新聞中逃離,也從槍林彈雨的娛樂圈中逃離。汪海的事令她傷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樣子更令她充滿了自責與愧疚,她隻想回家,回到父母身邊。 梁江正在歐洲出差,於是她給他的信箱留言,然後收拾行李回家。 這次搭動車,出了火車站後她就直接打了個車回到家中。 大門緊鎖,父母都不在家。 她忘了帶鑰匙,於是坐在箱子上,饑腸轆轆,又餓又渴。 打電話給爸爸,他飛車回來救她。 一見她狼狽的樣子,餘爸爸連忙問:“昕昕,出什麽事了?怎麽突然回來了?” “沒有。”她說,“就是想你和媽媽了。” 餘爸爸打開大門,替她拎箱子進去,說:“你媽媽去鎮上跟人談合同去了。餓了吧?想吃啥,爸爸給你做。” “麵條就行。” 餘爸爸給她煮了一碗麵,放上醃好的風幹羊肉,然後鋪了一顆荷包蛋。 吃碗麵全身發暖,文昕這才舒了口氣:“哎,還是家裏好。” 她回到自己房間,洗了個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朧間聽見門被輕輕推開,似乎有人在門口張望。她聽出是媽媽的聲音,隻是太累,懶得睜眼睛。 餘媽媽小聲說:“讓她睡吧,看樣子是坐火車回來的,一定累壞了。” 餘爸爸憂心忡忡,低聲說:“該不是出了什麽事吧?這孩子,問她她也不說。” “她要是不說就別問了。她在外頭闖,大城市裏壓力大,回家來咱們就別煩他了。”餘媽媽聲音更輕了,“走吧,別吵醒她。” 門被輕輕關上。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父母永遠這樣無私包容,體貼關心。 她一直睡到紅日高升,自從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隻睡兩三個鍾頭,今天才把睡眠補回來。 起床時餘媽媽正在樓下看賬簿,看到她起來,連忙問:“想吃什麽?媽媽給你去做。” “媽!”她伸開雙臂抱住母親。 餘媽媽摸了摸她的頭發,嗔怪:“這麽大了,還撒嬌。” 不是撒嬌,可是國人都並不習慣外露感情,對父母關愛的感激,似乎都隻是埋在心裏。文昕眼眶發熱,又怕讓父母擔心,於是說:“你們早上吃的什麽,我就吃什麽。” “有地瓜粥,還有饅頭。” “好,我就吃那個。” 餘爸爸有高血脂,所以父母從來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饅頭就著醬菜,吃得十分香甜。 餘媽媽看她胃口不錯,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幾天?” “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 “休年假怎麽不跟小梁出去玩?” “我想你們了,不行嗎?” “過年才剛回來過,又想我們了?”餘媽媽看了她一眼,問:“你跟小梁,沒出什麽問題吧?” “沒有,媽媽你想到哪兒去了。他最近忙著出差,而且我覺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 餘媽媽稍微放心了:“沒吵架就好。” 文昕連電腦都沒帶,無所事事在家看小說。餘媽媽說:“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 “她們都愛打麻將,我又不會打麻將。”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廠裏去給你和爸爸幫忙?” “別去給我們添亂了。你啊,在家看看書,看看電視,曬曬太陽,好好休息休息。” 餘媽媽也去工廠了,文昕獨自坐在房間的陽台上看書。 陽光十分燦爛,朝南的封閉陽台,太陽加上暖氣的溫度,曬得人全身發熱。文昕拿著個蘋果啃了一口,站起來活動筋骨。 河套平原的初春,雖然樹木都沒有發芽,可是已經生機萌動。河水開始解凍,土壤開始鬆散,連風裏都有了春天的溫度。 文昕看到路上有輛出租車正朝這邊駛過來。因為是新修的水泥路,最近又一直沒有下雨,所以車後揚起滾滾的沙塵,遠遠看到就引人注目。 文昕吃著蘋果,心想準是鄰居家的孩子。這裏的孩子們都在縣城讀中學,一周才回來一次。 誰知出租車就在他們家院外停下。文昕不由得十分驚詫,打開窗子探頭往外瞧,難道是自己家來了客人?她知道偶爾會有客戶來談訂單,也許是外地的客戶。 車上走下來一個人,一抬頭就看見了她,揮手衝她打招呼。 文昕差點沒被蘋果噎死。 雖然來的人戴著帽子、口罩,但那長腿,那身材,那眉毛……她一眼就認出來時費峻瑋。 她從樓上衝下來,司機已經把行李箱從後備箱裏拎了出來。文昕狠狠瞪了費峻瑋一眼,他眉眼彎彎,看得出來是在笑。她問司機:“多少錢?” 司機說:“兩百塊啊,談好了的。” 她衝出來的時候忘了帶錢包,費峻瑋已經掏出錢包給錢了。她隻得拎起箱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進來吧!” 司機已經掉頭離開,他指著她的腳大驚小怪:“你穿著拖鞋耶!” “穿著拖鞋怎麽了?”她說,“我馬上就換高跟鞋!換好高跟鞋就來踹你!” “你們家的人,都是這樣歡迎客人的?” “我們家不歡迎你!”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 “你怎麽突然跑來了?” 他東張西望:“哇,你家院子好大耶!比老板家別墅的院子還要大!” “我問你怎麽突然跑來了?” “我放假啊……”他說,“把所有的度假勝地看了一遍,發現自己全部都去過,所以覺得好無聊,就想你也放假,來看看你在家做什麽。” “心血來潮!” 他把口罩摘掉,繼續參觀:“哇!你們家的房子也好大耶!住起來一定很舒服!” 文昕追在他後頭問:“你明天回去?” “為什麽呀?我搭飛機又搭車,一路折騰過來,你讓我明天就回去?不行!我累了!我要一直住到跟你一起回去!” “那我明天就回去。” “你怎麽可以這樣?你就這樣討厭我?” “我們鎮上連酒店都沒有,隻有招待所!” “你讓我住酒店?”他一臉傷心欲絕,“我都到你們家了,你們家房子這麽大,你還讓我住酒店?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應該收留我的吧?” “你住不慣的。”文昕說,“你連毛巾都要指定品牌,護膚品、化妝品更不用說了,出門助理就替你帶兩大箱行李,吃得挑剔,連水都隻喝某個牌子。” “我喝自來水又不會中毒,是礦泉水廣告合約規定我在公眾場合必須喝他們的水!” “求求你,大少爺,不要給我添亂好不好?我父母會回來吃晚飯,你讓我怎麽對他們解釋?” “我難道不是你同事?同事來看看你,好正常。” “可是你是費峻瑋!我媽媽天天看電視,她認得你,她還有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絲!” “那更好了,回頭我送伯母一打簽名照片,讓她拿去送給朋友,她一定開心。” 文昕沮喪了:“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你就當我來度個假好不好?這裏空氣好,又安靜,我都快要累死了,下個月還要去日本拍廣告,讓我歇一陣子,躲在這裏放鬆放鬆,可以嗎?” 見他說得這樣可憐,她也沒辦法反駁。 “我肚子好餓,飛機餐好難吃。” 她隻得問:“吃地瓜粥可以嗎?早上剩下的,還有饅頭。” “好啊!” 她進廚房給他拿饅頭、熱粥,他也跟進去:“嘩!這廚房比我臥室還要大,真寬敞。”他對一切都有興趣,指著一個表問她,“這裏也有天然氣?” “是沼氣。” 他又看中了案板上的棗饃,說:“啊!我要吃這個!小刺蝟好可愛,這是怎麽捏出來的?” “那是過年時候蒸的,現在不新鮮了。”她怕他吃了拉肚子,“就吃大饅頭吧,自己家發的麵,可香了。” “好。” 午飯爸爸媽媽都不回來吃,文昕陪著費峻瑋坐在院子裏的陽光下吃粥。 她炒了兩個小菜,還有過年時餘下的香腸、臘肉什麽的,切作一盤。 他吃得津津有味,連粥都喝完了,額頭上一層細汗,對她說:“天天吃這個,真的要多活十年。” 吃完飯他要洗澡,她帶他去二樓。 “太陽能熱水器,不過有電輔加熱。如果你覺得水不夠熱了,打開這個開關。” “我怕我不會用……要不……你陪我一起洗?” “呸!你想得倒美!” 文昕安排好了他,就下樓去洗碗。本來廚房用的也是太陽能熱水器,不過因為擔心他洗澡水不夠,所以她重新燒了一壺熱水準備洗碗。心裏琢磨是不是應該給父母買個小廚寶,這樣冬天洗碗也不必再開熱水器了。 一壺水還沒有燒開,卻聽見有人開院門。文昕探頭一看,原來是媽媽回來了。 “媽,你怎麽回來了?” 餘媽媽一邊換鞋,一邊說:“你爸爸說,怕你一個人在家吃不上飯。” “我都多大了,難道你們不在家我就餓著?” “我也這樣說,可你爸不放心,非讓我回來看看。”餘媽媽問,“怎麽樣?吃過了沒?” “文昕!”有人在樓梯口探頭,“我忘了帶吹風機,把你的給我用用……” 餘媽媽傻了,文昕也傻了。 他裸著上身,隻圍了一條浴巾。 美男出浴,發梢還滴著水呢。 餘媽媽結結巴巴,問:“這……這個……” 他不愧是見過大陣仗,在三個人中最快鎮定下來:“伯母,您好,我是費峻瑋。” 餘媽媽轉頭看女兒:“是小費?” 文昕點點頭。 “哇!你沒穿衣服我差點沒認出來……不是……我是說你這樣子跟電視裏不太一樣……”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突然回來了……我先上樓穿衣服……” “沒事沒事。”餘媽媽說,“快去,別著涼了!” 等費峻瑋消失在樓梯上,餘媽媽才哭笑不得地問:“他真是演電影的那個小費?” “媽,他突然跑來……其實他可以算是我的同事啦……他這個人就是有點隨心所欲……” “哎呀,女兒,我應該拿手機把他剛剛的樣子拍下來!一定可以上頭條吧!” “媽媽,你怎麽可以這樣!”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千年難遇的出浴豔照啊。”餘媽媽說,“不過看著我女兒是他經濟人的分上,就放他一馬了!” 文昕哭笑不得:“謝謝媽媽。” “他為什麽突然來我們家?” “我放假,正好也放假,而且他沒有地方可以去。” 餘媽媽很同情:“真慘,所有沙灘上一定都有狗仔隊的長焦鏡頭等著他,所以他才沒有地方可以去吧。” 文昕腹誹,哪裏有那麽誇張? 餘媽媽說:“沒關係,既然是你同事,他又沒有地方可以去,我們可以留他多住幾天,隻要他不嫌悶。” “不行’媽,我打算明天就讓他走,他這個人很麻煩的……” 聽到費峻瑋下樓的聲音,她連忙閉嘴。 費峻瑋風度翩翩,他與餘媽媽握手,說:“總聽文昕提起您。” “一定抱怨我太囉嗦。” “不是啊,她總自詡有一個又開明又活潑又漂亮的媽媽,今天見到阿姨,覺得真是這樣子呢!” 餘媽媽樂得合不攏嘴。 文昕瞪了他一眼。 晚上餘爸爸回來,倒沒有覺得大驚小怪。餘媽媽告訴他費峻瑋是文昕的同事,他也就點點頭,打了招呼。 倒是餘媽媽十分高興,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 吃過飯後,文昕將房間收拾出來,對費峻瑋說:“床單不是埃及的八十支棉,你就將就一下吧。” “我平常沒那麽挑剔吧?” “我怕招呼不周,你心情不好,突然去跟老板說不續約,那我豈不死無葬身之地?” 他怔了一下,才輕輕地說:“別提那個字,好嗎?” 她本來正拍打著一個枕頭,拍著拍著,手卻漸漸地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有一滴眼淚落在枕套上,骨碌碌的,不見了。 他不遠千裏而來,她若無其事地相迎,整整一個白天,他和她都沒有提起,他來的真正原因。 汪海。 他是怕她想不開,她心裏明白。所有的度假勝地,國內國他哪裏也不去, 就來了這裏。因為她心情不好,一聲不吭地躲回了家。 他從行李箱中翻找出一瓶液體:“給你的。” “這是什麽?” “五糧液的原液,據說泡澡非常好,加幾滴進去,比精油更能令人舒緩放鬆。” 她不由得說:“暴殄天物。這麽好的酒,怎麽可以用來泡澡?當然得用來喝。” “人家是送給我喝的呀,可惜我酒量太差,所以便宜你了!” 她打開瓶塞嗅了嗅:“真香!”舉手就對著酒瓶喝了一口,接著便倒吸一口涼氣,連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他看到她這副樣了,不由得說:“什麽味道?讓我也嚐一口。” 她連忙抱住酒瓶:“不行!你要喝一口,非倒下不可!” 他突然俯身,溫柔地吻住她。唇齒纏綿,十分流連。 過了許久,她幾乎快要窒息了,他才放開她,喃喃地說:“原來是這個味道……” 她臉孔發燙,也不知道是因為剛剛那一口酒,還是因為剛剛他的吻。 她的直覺告訴她,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問他:“你要不要看電視?” 他搖頭:“全是一群熟人演的電視劇,有什麽好看的?” “人家都俗,就你最雅。” “我是說熟,熟悉的熟。” “平卷舌不分!” “文昕,我們去天台上跳舞吧!”他忽然說,“這樣晴朗的夜晚,在星光下跳舞,一定很美。” “外麵氣溫隻怕零下,看不凍破你的皮。” 他氣餒了:“你這個人怎麽一點浪漫的細胞都沒有?討你的歡心真難。” 她輕輕地說:“其實你不必這樣.我們已經分手了。” 連說分手其實都不對,他們都不曾正式交往過。 他很快地答:“可是我們仍然是朋友是不是?哪怕從橫店那年算起,我們也認識好幾年了。朋友不開心,我有義務來陪她。” 她勉強笑了笑:“走吧,我陪你去天台跳舞。” 是啊,哪怕已經分手了,總歸是朋友吧。合作這麽多年果換作是他遇上特別不開心的事,她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去逗他開,心,陪伴在他左右。 她讓他穿上羽絨服,自己也穿上了大衣。天台上果然很冷,星雲低垂,大顆大顆的星子,仿佛一伸手就摘得到。他仰著頭看星空,神色像個小孩:“嘩,星星真漂亮。這裏的大氣沒有汙染,真好看。” 她把手機打開,播放那首《星光璀璨》。 他朝她伸出手,她將手交到他手中。 兩個人隨著手機細小的音樂聲,慢慢踩著拍子。 星星挨挨擠擠,沒有月亮,所以星光璀璨。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邊。讓她覺得溫暖而安心。 他說:“電影劇本裏有一段,是男主角和女生角在星光下共舞,拍的時候,我隻想到你。”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說不出的動聽。 她卻故意岔開話題:“那有沒有NG?” “沒有。”他說,“我想到你的時候,從來不NG,” 她不再說話,隻是任由他帶著自己,慢慢地旋轉。 風吹得她臉頰冰涼,可是手是暖的,心裏也是暖的。他和她獨處的機會非常少,即使有,也大多是因為工作關係,很少可以像這樣,奢侈地享受兩個人的時光。 他亦不說話,隻是將她摟入自己懷中。 他的氣息籠罩了她,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她可以聽到的心跳,那聲音令人溫暖而迷醉。文昕覺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一般,隻希塑這一刻長久些,再長久些,直到地老天荒。 “文昕?” “嗯?” “給我們放幾天假,好不好?” 她懂得他的意思,雖然他們正在休假,可是他與她之間,從來來是工作居多,而她始終放不下的,更是她是他的經紀人,而她本不該逾雷池半步。 “之前我的生活裏,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未來的生活裏,我想也再不會有一個人,如同你一樣。”他懇切地說,“就算是要分手,就算是你要嫁給別人,把未來的這幾天給我,好不好?” 文昕沒辦法去拒絕他。 之前她的生活裏,她也不曾像愛他一樣愛過旁人,而未來的生活裏,如果沒有他,整個天空都將黯然失色。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可是他並不能屬於她。 每次想到這裏,她都會下意識地逃避,似乎用這樣的方式,就可以不去麵對一切。 不麵對與他的別離,這種別離,並不是時間或者空間上的別離,而是距離。 心與心的距離。 她無法不答應他。 也許汪海的死令她格外軟弱,麵對人生中的一切,她都會想,到底值不值得。 有位女作家說過,愛,其實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既然以後漫漫的人生路都不再有他,那麽完全擁有幾天時間,對殘忍的將來而言,是多麽彌足珍貴的一段記憶。 何必顧忌太多。 她自欺欺入地想,就這樣吧,放縱自己一次,把未來的幸福,全部揮霍。 然後,重新回到循規蹈矩的生活。 有流星劃過天際,她輕輕叫了一聲,指給他看。 他說:“可以許願。” 而她說:“我沒有願望。” 既然所有的願望都是無法實現的,不如不許。 第二天一早起來,文昕才發現費峻瑋比她起得更早。 他剛陪餘爸爸跑步回來。費峻瑋一直有專業的形嫩教練,平常非常注意健身,所以長跑對他而言自然非常輕鬆。可是餘爸爸板著一張臉,似乎很不高興似的。 文昕進廚房幫媽媽做早飯,媽媽將她拉到一旁,關好廚房門,憂心忡忡地問:“你跟他,究竟怎麽回事?” 文昕不願意讓父母擔心,隻裝糊塗:“什麽怎麽回事?” “你可不能對不起小梁啊!”餘媽媽說,“也許小費在娛樂圈隨便慣了,可是你要出淤泥不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別騙媽媽了,你跟小費不是普通朋友。” “媽媽,你別管我的事好不好?” 餘媽媽臉色十分凝重:“媽媽從來沒有在職業上反對過你,你希望留在北京,你希望在娛樂圈工作,媽媽也沒說什麽。你做的事情,隻要是正確的,媽媽都會支持。可是感情上,你不能腳踏兩隻船,那是不道德的。”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餘媽媽嚇了一跳:“你和小粱分手了?” “不是,我和小費分手了。” 餘媽媽越發不解:“分手?你和他什麽時候需要分手了?再說,如果分手了,那他為什麽還嬲宦到家裏來?” “我工作上出了點狀況,非常不好,所以他很不放心,正巧他也放假,就過來看看我。” 餘媽媽半信半疑。 文昕深深歎了口氣:“媽媽,你放心吧。我心裏有數,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隻是來度假,假期一結束,什麽都結束了。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再不會糾纏對方。” 餘媽媽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文昕卻將一切拋之腦後。 或許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以,管它呢。 她和費峻瑋去看解凍的黃河。 非常壯觀。 站在河堤上,渾濁的河水不停地向東流去,冰塊被波浪擠到了岸上,好像無數巨大的玻璃碎片堆在一起。 她告訴他:“這個叫淩汛。” “真是壯觀” 小時候常常育水患,那時候家家戶戶還有防汛任務,都會到提上埴守。 “初春很冷,媽媽專門給爸爸做了一個暖爐,讓我送到堤上去。暖爐裏裝的全是煤,太重了我拎不動,走一步,歇兩步,等我走到,煤也快燒完了。” “你爸爸駕你了?” “沒有,他一把抱起我,說:“乖乖,你怎麽來了?這麽重的東西,累壞你了吧?” “你爸爸真疼你。” 她轉過臉來看他:“是,所以他對你不好。因為他覺得,你非良人。” 因為他和她根本就沒有未來,他心裏太清楚,所以歉疚。 “是我太自私,我本不應該來。” “不,見到你我也覺得很高興。”她說,“你說過,哪怕是朋友,你仍舊關心我,所以你才來。”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並沒有再說話。 回到家中,他格外討好餘爸爸。隻是餘爸爸寡言少語,也不怎麽搭理他。 餘爸爸去殺羊,他也跟著去幫忙,餘爸爸去收草料,他也跟著去扛工具。後來餘爸爸要去耕田,他也要跟去。文昕覺得好笑,但隻能由著他。 餘爸爸耕了兩壟地,接了個電話,就趕到廠裏去了。 文聽接著開拖拉機,費峻瑋本來在一旁看著,這時卻非要學開拖拉機。 文昕隻得教他。他雖然有駕照,但拖拉機的駕駛法與汽車完全不一樣,他手忙腳亂,拖拉機仍舊衝上了田埂,驚得旁邊一頭耕牛“哞哞”大叫。 費峻瑋本來就驚魂未定,聽到牛叫差點沒從拖拉機上摔下去,他抓著文昕的衣服,問:“那是什麽聲音?” “牛啊!” “我認識那是牛!可是它的叫聲為什麽這麽奇怪?” “牛都是這樣叫的,你不會連牛叫都沒聽過吧?” “拍戲的時候,牛不是這樣叫的。” “拍戲那是水牛,這個是黃牛,而且它生氣了,叫聲也不一樣。”文昕指著拖拉機後的溝壑,“看看你犁的地,都歪得成蚯蚓了。” “第一次耶,放心吧,第二次保證不這樣了!” 他認真地在田裏工作了一下午,到了黃昏時分,居然也可以犁出像模像樣的深溝了。 文昕讓他下來喝水,他從拖拉機上爬下來,一口氣喝掉半瓶水,問也:“我當個農民還行嗎?” “挺好的。” “我也覺得挺好的,農婦,山泉,有點田。多好。” 她笑了笑。 所有短暫的、虛妄的‘都是不能長久的。他可以因為新奇而學習犁地,可是,他終究不可能在這裏開一輩子拖拉機。 他陽她坐在田埂上看日落。 殘陽如金,風吹得遠處的樹梢一層層起伏,像是湖中的浪花。 漫天的晚霞,映紅了他和她的臉。 他問她:“這塊田裏會種什麽?” “苜蓿。”她說,“給羊吃的一種牧草。” “你說過……你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灘上長滿了苜蓿,河灘邊全是白雲一樣的羊群,‘風吹草低見牛羊’,說的就是這個……你說這話的時候,我一直想著,那風景一定美極了,我想到你家住的地方來看看……”他輕輕地說,“現在終於見著了……” 許多年前的話,沒想到他還記得。 那時候,他還沒有成名,而她還隻是個小助理。 君未成名我未嫁,多好的時光。 隻是世事從來不由人,那時候的她並沒有想過會與他有糾葛;而那時候的他,隻怕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坐在田頭,與她說著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 太陽一分一分落下去,她覺得時光如此惆悵,如此奢侈。 馬上就天黑了。 東方紫色的天幕上,已經有一顆明亮的大星升起來,像是一隻孤獨的眼睛。 他說:“文昕,以後看到星空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 明天他們的假期就結束了。 明天,他和她的一切就結束了。 她開著拖拉機載他回家。拖拉機沒有大燈,車頭的一盞燈,照得並不遠。 有一隻蛾子,一直繞著車頭飛,流連不去。本來這季節,還沒有什麽飛蟲,可是它撲簌著翅膀,不停地撞著那盞燈。輕微的“叮叮”撞擊聲,在夜風中聽來,似乎格外淒惶。 他突然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她的脖子上。 那條圍巾原本是她織的,他拿走後一直沒有還給她。 他說:“還給你,我不要了。” 拖拉機“突突”的聲音四散在風裏,一路顛簸,遠遠已經看到人家的燈光。即使拖拉機的速度再慢,這條路,也已經快要走完了。 他們並沒有搭同一航班回去,費峻瑋比她先走,她搭曉兩個鍾頭的飛機。 在曠野中,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牽手,歡笑,交談。 回到人群中,回到城市裏,他們就隔蓍幹山萬永。 從此天涯咫尺,各自兩端。 Vickie已經出院上班,替她處理掉不少堆積的工作。文昕額手稱慶,說:“Vickie,幸好有你。” “這麽見外做什麽?再說如果不是你送我去醫院,我恐怕不能站在這裏。” 她不想給他打電話。 其實即使不看到星空,她也會想起他。 下班後她就打給梁江,他問:“度假回來了?” “嗯,有沒有時間出來吃飯?”她需要一塊石頭來填補胸口的那塊缺失,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麽某些人失戀後會突然閃婚。 因為太痛,所以想抓住任何不相關的事情,讓自己變得麻木。 他問她:“想吃什麽?” “上海菜。” “那我訂位子。” 她問:“上次那家私房菜行不行?我很喜歡手剝筍。” “那是江浙菜。” “那就江浙菜吧。” “好的,不過今天周末,不見得有位置。” “你認識老板.難道不可以vip-下?” 他笑:“去那裏吃飯的,人人都認識老板。不過難得你點名想吃他家的菜,我一定努力訂到位子,不辱使命。” 果然,晚上他來接她的時候就說:“幸不辱命,雖然今天預訂全滿,不過我仍舊托老板騰出一間廂房給咱們吃飯。” 她笑了笑。 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生意火爆,院子外頭停了一溜車,沿著胡同一直排到胡同口去。 上次來的時候太黑,這次多了幾盞燈籠,遠遠就看到照壁被映得光彩流溢。 一繞過照壁,發現兩邊抄手遊廓裏也掛上了一盞盞宦燈,做工細致,不像是外頭賣的那些粗製濫造的酒店用品。 老板仍舊親自出來迎客,見她看燈,笑嗬啊地說:“均隋客人摔了一跤,說黑燈瞎火的,簡直像個黑店,我們就加上了這些燈。” 文昕說:“這燈哪裏買的?挺好看的。” “外頭哪兒有得賣啊?全是史詩大片裏的道具。”老扳搖頭晃腦地說,“你仔細瞅瞅,是不是《孤臣孽子》裏麵的那些燈?” 文昕定睛一看,再回想影片中宏大而華麗的宮廷場景,不由得啞然失笑:“果然是,太子拿劍飛奔的那條走廊,導演還曾經給過這些宮燈一個特寫,怪不得我覺得眼熟。” 老板十分得意地說:“我親自去道具庫挑的,一盞盞擦幹淨掛起來。”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文昕才問梁江:”這裏的老板,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姓馬,以前做電影的美工,拍過《風雲錄》、《天子劍》,還有《殿下》……” “嘩!原來他就是馬騏方!”文昕叫起來,“一代宗師馬騏方,業內最有名的美工之一。《風雲錄》拿過一尊金獎!《天子劍》也是!我小時候就是看著他拍的電影長大的!” 粱江好笑地看著她:“要不要請他出來簽名握手合影?” “會不會過分?” “沒事,經常有粉絲慕名而來,他應該習慣了。” 上菜的時候,梁江這的將馬騏方請出來。文昕又握手又合影又討簽名,大筆一揮名,就簽在餐巾上,說:“我們經常送餐巾給客人。” “謝謝謝謝!”文昕不勝感激。 “哪裏,有觀眾還記得我是最開心的事情,尤其是你這樣的美女觀眾!” 文昕大著膽子問:“您已經有十年不數美工了,為什麽?” “我太太病逝,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對人生有新的追求。 而且天天粘假花,做假景,終於覺得厭倦了。於是拜師學藝,開始做菜。” 文昕真心地說:“您擻的菜真好吃。” 馬騏方大樂:“謝謝!” 吃飯吃出了這樣一位人物,文昕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回去的路上,她說:“哪天我要是辭職,就去開家甜品店。” “為什麽想開甜品店?” “因為吃過甜品,人的心情就會好。我希望人人都有好心情,所以要開甜品店。” “你真的不想當經紀人了嗎?” 文昕豪爽地說:“還沒有帶出十個八個大紅大紫的大明星,怎麽可以金盆洗手!” “是,是,事業起碼要做到馬大師那個樣子,再金盆洗手也不遲。隔了十年八年、仍舊有美女觀眾記牢他。” 文昕笑:“我其希望帥哥觀眾記牢我。” “嘩,要求更高!” 文昕隨口問:“你是怎麽樣認識馬大師的?他這個餐館,其實並不好找。” “有一次我們CEO過來,大中華區的總裁私人宴請,就在馬大師那裏。說他做的中華料理最地道,而且,身世傳奇,是電影界的一代宗師,不是凡人。CEO非常迷戀藝術,跟馬大師聊得十分開心。而且,他竟然還看過一部馬大師的電影,特意跟他聊了裏麵的場景美工。那次宴請我是陪客,就這樣認識了馬大師。” 這時候電話響起來,他說:“對不起,我接個電話。”然後用藍牙接聽,“是我。不,不方便。行,可以,我回家之後再打給你。” 等他掛上電話,她忍不住問:“女朋友?” 他嚇一跳,連忙撇清:“是我哥,他問我是否方便替他看個法律文件,我在外頭,當然不方便。” “如果很急,其實你可以過去,我打車回家就好。” “不,送女士到家是義務,何況你是我的女朋友。” 大約是怕她多心,所以趕緊給她正名。她不由得微笑道:“那麽,男朋友,你下周五晚上有時間嗎?” “回頭我確認一下,有些公事是助理安排的,我不能確定。” “好的,我希望你盡量有空。” 他一直非常聰明,所以馬上問:“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我生日。” “啊!”他馬上說, “再要緊的公事我也會推掉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過生日。” 真好,幸而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是可以陪著自己的。 有時候被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起碼省心省力。 生日那天公司照例有福利蛋糕,訂來送給文昕。大家趁午休 “我生日。” “啊!”他馬上說, “再要緊的公事我也會推掉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過生日。” 真好,幸而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是可以陪著自己的。 有時候被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起碼省心省力。 生日那天公司照例有福利蛋糕,訂來送給文昕。大家趁午休“我去接。”Vickie放下蛋糕,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接電話。 過了大約十分鍾,她神色凝重地回來,對文昕使了個眼色。 文昕知道有事情發生,不動聲色端起蛋糕,走到裏間自己的辦公室,然後關好門。 VicHe這才告訴她:“有一段視頻,在網上。” “是什麽?” “小費開車撞在護欄上。” 文昕心一沉。 “是主幹道旁的某銀行監控器視頻,不知道被什麽人上傳。拍得很清楚,他撞車後是你趕過去的。文昕,你沒有說過。” “我以為是小事,所以沒有和你們溝通。”文昕心亂如麻,“網站怎麽說?” “點擊率很高,頻道編輯剛剛發現,特意打電話來跟我們溝通。” “替我謝謝他們頻道編輯。” “我謝過了。現在問題是,雖然刪掉了,但網絡無法控製,視頻肯定會飛快亂傳。文昕,你的臉也拍得很清楚。” “拍到什麽內容?”她幾乎沒有勇氣問,也沒有勇氣去看那一段視頻。隻是一遍遍回想那個晚上的細節,在夜晚的寒風中,自已有沒有對他有親昵的舉止?自已有沒有曾經太接近他?自己與他,有沒有肢體接觸? “你替也開走車。” “還有呢?” Vickie錯愕:“還有什麽?文昕,這已經很嚴重了。香港的頂包案你還記得嗎?差點毀掉一個小天王。” “我看一看視頻。”文昕終於鎮定下來,“還有,暫時現別告訴別人,尤其是小費。” “好的。” 文昕上網,迅速地搜到視頻,果然已經流傳得到處都是。 文聽看著那段視頻,明顯被剪輯過,隻有費峻瑋裝上護欄,他下車,然後是她駕車趕來,最後他開她的車走,而她打電話報警,交警到場處理。 為什麽這一段會被人放到網上,而且刪去了中間的內容?她還清楚地記得,他曾經從後座拿起一束蓮花。是誰將這段視頻放到網上的?是誰剪輯的視頻?是誰開始布局?她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仿佛落入陷阱的野獸。 事隔這麽久,才將這段視頻放出來,如此處心積慮,想必這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事件。 她拿起電話打給費峻瑋,他的手機關機。 她換了一個號碼,改打給小千。 小千告訴她說,自己在放假,從十天前就開始放假了。 十天前費峻瑋還在她家裏。 她打到他公寓,座機久久沒有人接。 Vickie已經處理完畢,回來告訴她:“所有網站都已經刪除那段視頻,關鍵詞也已經抹去。” 文昕覺得十分不安,這個開始太像汪海事件,一開始他們掉以輕心,才會以那樣慘烈的悲劇收場。她說:“事情不是這樣單純,你試一下打給小費。” “好的。” Vickie打了一圈電話,回來告訴她:“找不到小費。” “他會去哪裏?” “不知道,小千說他好多天前就讓她放假了。他的父母說他昨天有打電話回家,但沒有提到別的事。他兩邊公寓的電話都無人接聽,手機關機。” 文昕憂心如焚:“我開車過去看看。” 她剛剛穿上外套,門外便進來一個人。外頭同事打招呼:“小費?你不是在放假,怎麽有空過來?” 她抬頭定睛一看,可不是費峻瑋? 不由得鬆了口氣。 “我上樓去,老板不在。”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她,可是卻是在對她說話,“我有事情想和你談。” Vickie很識趣地退出去,還替他們關上門。 “網上出了點事……”她正打算告訴他,可是卻被他打斷,“文昕,我決定不續約了,請你轉告老板。” 文昕大驚:“什麽?你說什麽?” “我決定不續約。新辰國際願意替我賠償違約金,具體的事務,他們的法律顧問會來跟公司的法律顧問談。” 她被他的這句話完全驚到,過了好半晌,才問:“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對方開價很高,我覺得心動。” “你不是這樣的人!” “認識會變的。” “你曾經說過 願意續約。” “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違約金是九位數字! “那是你們與新辰國際的事情。” “你們”兩個字終於狠狠地打擊到文昕,她退了一步,喃喃地說:“今天我完全不認識你。” 他終於笑了笑:“ 經說過這樣的話。” “小費,為什麽?你一直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之前公司與你合作愉快,你也曾明確表示,會與公司續約。” “文昕,就事論事,新辰國際很有誠意,我被他們打動了。” “他們出多少錢?” “恕我不能說。” “公司在同等條件下可以優先。” “我去意已決。” “是公司簽下你的第一份合約,是Marilyn帶你出道,直到現在你拿業內數一數二的高片酬,我們所有的代言,都曾經征詢過你的意見,據我所知,你近年來的收入,在所有男明星中排名是no.1。” “我很感謝。”他輕聲說,“公司為我做過的一切,我都會記得。” “你說合作愉快,現在又說不續約” 他凝視她,終於說: “文昕,我很抱歉。” “你並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麽?” “時川親自與我談過,我覺得他的計劃很有說服力。公司給過我很多,也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平台,可是這種事情,就像是婚姻,安然有一天,覺得不愛了,就根本沒有辦法繼續。” 她看著他的眼睛:“現在不愛了嗎?” 他嘴角微動,終於說出那個字:“是。” “沒有別的原因。隻是為了錢?” “有一些別的原因。 ”他終於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熱淚即將湧出眼眶,她也知道自己是歇斯底裏,而這裏是辦公室,外麵全都是同事,可是她無法控製自己:“你怎麽可以這樣?” “你能忍受,我不能。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假期裏麵我想得很清楚,我沒有辦法麵對你我隨時隨地都會失控,我覺得這種 失控是我不可忍受的,也不想再繼續忍受,所以我不想續約,我想換個環境。而新辰國際,會給我提供更好的平台。” “可不可以把公事和私事分開?”文昕快刀斬亂麻,“即使要走也是我走。如果你真的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辭職,換別人的來幫你。” “不,我不想帶著公司,這裏你的痕跡太多,而且,我希望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時川不是好人。” 每個人做事的風格不一樣,這世上不存在什麽好人或者壞人。他行事颯格很直接,比如這次,他見到我就說,可以替我賠嚐全部違約金,而且會預付給我下部戲的片酬。” 她喃喃地間:“真的是為了錢?”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新辰國際有自己的院線,相信你也明白,我希望有更好的平台。” “公司一直盡心盡力地待你,替你接的每一部戲都精挑細選。” “我知道,公司最好的資源一直都給我,可是現在緣分盡了。” 她終於覺得絕望:“我沒辦法去跟老板說,你自己去跟他談。” “也可以。”他從她桌上撕了一張即時貼,寫給她一個號碼,“我換了新的手機號,老板若是回來,你打給我。” “為什麽換手機?” “我說過,我希望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這個新開始,隻是為了擺脫她。 她覺得這一切像是噩夢一般,夢裏一切人或事都變得猙獰可怕。從前做噩夢的時候,她總是對自己說,這是夢這是夢,馬上就醒了。然後就可以醒過來,鬆一口氣,翻個身繼續睡。 可是今天這個突如其來的噩夢,自己卻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怎麽樣也不會醒的事實。 她打給老板,老板正在外麵打球,接到電話也十分錯愕:“為什麽?” “我不知道。據說時川跟他談過,開了一個很高的價格,而且答應替他賠償違約金。” “小費從來不是這樣的人。”老板斬釘截鐵地說,“上個月我們聊過,當時他對公司很滿意,答應會續約。” “他對我也說過會續約。” “小費呢?” “剛剛走。” “我打給他。” “他換了電話,新號碼我發到您手機上。” “好。” 放下電話她才發現自己兩手全是冷汗,額頭上更是汗涔涔。 她無法相信他走進來,對她說了那樣一番話,就毫不留戀地開門離去。 他在公司都不肯多待一秒,仿佛這裏有病毒似的。 她覺得全是自己的錯。 如果沒有她,或許他會很順利地選擇續約。 總之她沒有辦法接受現實。 就像那天汪海在她麵前跳樓自殺,令她萬念俱灰。 她沮喪絕望到了極點。 她對Vickie說:“我去樓下喝杯咖啡。” Vickie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啦,於是笑嘻嘻地說:“去吧,記得下午還要開會。” 她搭電梯下樓,三樓是一家不錯的咖啡店,可是她很少到這裏來。偶爾加班晚了,總是叫咖啡外賣送上去。 初春的陽光正好,透過明淨的落地窗照進來,不遠處就是繁華的主幹道,車水馬龍。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再正常不過。 隻有她覺得恍惚得像夢境,服務生站在她麵前好久,她才發現。 “黑咖啡,謝謝。” 她坐在窗邊,往下看去,並不高遠。 她突然明白當日汪海的心境,原來被全世界背叛,就是這樣一種感受。 怪不得他會選擇縱身一躍,從此後再無煩惱。 手機在響,不能不接,因為是老板。 “文昕,我已經打給過小費,他說沒有必要再談,他去意已決。”老板頓了一頓,終於問,“你和他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我不知道,之前的工作很好很順利,包括放假前,接日本得廣告他也很高興,一切都沒有預兆。之前他跟我談起過合約,從來沒有表示不續約。” “我不是問這個。”老板說,“你和他的私人感情,到底出什麽問題? 文昕,很抱歉這樣問你……你知道我一貫不幹涉員但現在這樣的情況,我不能不問問你。” 她方寸大亂,今天的晴天霹靂太多,老板會看出來更是出乎意料。 她原以為全世界都不會有人知道,特別是公司的同事。 “我不知道,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老師聽她這樣說, 便不再追問。他一貫很少過問員工的私事,即使出了這樣的亂子,他仍舊寬容而淡定:“沒有關係,如果消費執意如此,相比有他的考慮。既然他選擇不續約,那麽通知法務部,走該走的流程吧。” 她說:“我想再跟小費談一次。” 她不死心。哪怕是死呢,也要死個明白。 老板又頓了一頓,才說:“也好。” 她打電話給梁江,午餐時間,他明顯是在外用餐,接到她的電話顯得很高興似的,說:“等一下。對不起,我走開一下。” 後一句是對旁人說的,他似乎走到了很安靜的地方,才說:“生日快樂,晚餐的位子我已經訂好了,下班後我就去接你。” “我今天晚上臨時有事,隻怕不能去和你吃飯了。” 他十分錯愕:“為什麽你的聲音聽起來是這樣?你病了?” “不是,工作臨時出了點狀況。對不起,特意讓你留出時間,結果我又無法赴約。” 他素來風度翩翩:“沒有關係。” 掛斷電話後她又打給費峻瑋,一直是關機,她才想起來他換了新號碼,從剛剛到現在,她一直是這樣失魂落魄。 她把手機通訊錄中他的舊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刪除,看著熟悉的號碼一個數字接一個數字消失,她突然覺得心亂如麻,隻想伏案痛哭一場。 可是所有的職場危機中,痛哭是最沒有用的一種應對方式。 Marilyn說過:“隻有弱者才哭泣。不如把哭泣的時間,留給迎麵痛擊敵人。” 可是費峻瑋並不是她的敵人,他們從來都在一條戰線上。可突然之間,一切就變了。 她忍住眼淚,撥打他的新號碼。 “你好,費峻瑋。” 他的聲音熟悉而遙遠,就像隔著千山萬水。她說:“我想和你談談。” “沒什麽好談的。” “即使你不續約,你的合約也還有兩個月才到期,我依舊是你的經紀人。” “那麽有何貴幹,餘小姐?” “小費,你能不能不要這個樣子?” 他沉默了良久,終於說:“晚上七點,在我家。” 選擇在家裏談,是因為安靜,安全,也方便。 她說:“好,我會準時到。” 下午的會議被她取消掉,連Vickie都看出了不對,問她:“文昕,你不舒服嗎?” “就是有點累。” 剛剛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是媒體圈的熟人,問小費是不是要跳槽。” 文昕心一緊,問:“對方怎麽說?” “就說收到風聲,說小費不續約。我說這怎麽可能,絕對是謠傳。”Vickie還在在笑,“小費怎麽可能跳槽?” 文昕說:“ 下午我會早點走,如果老板找我,就說我辦他交也無心做事,煎熬一樣等到五點鍾,她就離開了辦他交代的那件事去了。” “好的。” 在辦公室也無心做事,煎纛一樣等到五點鍾,她就離開了辦公室。 一時擔心路上堵車,二是她坐立難安,再在辦公室耗著,也不過是白白焦慮。 下午五點是公司的下班時間,她幾乎從來沒有準時下過班,開車出來菜知道,原來 這時侯是晚高峰。 差不多兩個鍾頭耗在路上,等到了費峻瑋家,也正好快七點了。 她完全沒有想到,他並不是獨自在家等她。 還有一個人。 費峻瑋向她介紹:“新辰國際的法律顧問安律師。”然後向對方介紹,“這位就是我現在的經紀人餘小姐。” 她已經完全沒有招架之力,連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還可以擠出一絲微笑:“安律師,你好。” 安律師與她握手,費峻瑋親自替她斟上一杯茶:“是我堅持要安律師在場,因為我們談及的問題,可能涉及到法律責任及賠償範疇。” “是,不過我真沒有準備,不然應該請公司法務部的同事一起來。” 安律師插了一句話:“餘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想改天再談?”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她站起來,“很抱歉打擾費先生,我已經明白您的意思。餘下的事情,我會交給法務部的同事處理。” 他冷淡而客氣地說:“謝謝。” “不客氣,應該走的流程。” 從費峻瑋家中出來,一直到了車上,她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並不是恨,隻是覺得怕。 怎麽會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他完全就像一個陌生人,疏離而遙遠,冷淡而無情。 從前,她真是高估了自己。 她一錯再錯,到了如今,才自取其辱。 這一趟真不應該來。在他明確表達了他的態度之後,她的最後一次努力,真是自取其辱。 她開著車子駛在路上,路燈都是一團團模糊的光暈,眼前一 片朦朧,一切都仿佛是在雨中,扭曲擴散。她舉手拭了拭眼睛,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在哭。 真是沒有出息啊,遇上這樣的事情還會哭。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刀槍不入。卻原來在失去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想象中的堅強。她根本就承受不起,他隻用了一個決絕的姿態,就令她粉身碎骨。 對麵車道上的車亮著大燈,隔著模糊的淚光,仍舊眩目得 令眼前一片空白。她的大腦之中也是一片空白,如果她不曾一錯再錯,如果不曾有錯誤的開始,他會不會就不會選擇離開公司? 淒厲的鳴笛聲中,大燈再次眩目,她才發現自己闖入了對麵的車道,她能地打過方向盤。可是右側有車,車速極快,擦她的後視鏡過去去,她的車方向別了一下,後麵一輛車避讓不及,撞在了她的車尾上。 巨大的慣性讓她的車直衝出去,打橫斜側了大半圈,車頭橫過來,卻再次被另一部車撞上。 安全氣囊“嘭”地彈出,撞得她胸口劇痛。車子終於停下來橫在路中央,她卻被卡在座位與方向盤之間,動彈不得。 周圍的車紛紛避讓,她昏昏沉沉,隻覺得腿上劇痛,還有,四周的車全在鳴笛。 終於有人拉開車門,煞白著臉,連聲音都變了調子:“文昕!” 她覺得像夢境, 因為這個人是費峻瑋。他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他也不該出現在這裏,所以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夢醒來就好了。他不曾那樣決絕地離去,而自己也不會被卡在車裏,動彈不得。 “文昕!”他試圖把她從車裏弄出來,但一動她的腿就劇痛因為痛,所以流淚;因為痛,所以指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臂。他的胳膊是溫的,他的皮膚是軟的,他神色焦慮,他試圖安撫她:“你哪裏痛?能不能動?” 她不覺得他是真的,隻覺得自己在夢裏,所以喃喃地說:“別站在這裏,會有人看到。” “你的腿被卡住了。”他終於看清楚車頭陷進去卡住她的地方,“能動嗎?很痛嗎?” “別站在這裏,會被人拍到。” 他十分焦慮地拿著手機報警,先打給交警,然後再打給急救車。 警笛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抓著他的胳膊:“走!” “不,我不走。” “你是公眾人物。” “我不走。” “警察會認出你,過路的任何一輛車上都可能有人認出你。” “我不走。” “出來新聞很難向公眾解釋,娛記一定會添油加醋,你快走!” “我不走!”他的臉色蒼白,聲音卻很大,“我不續約,你馬上就不再是我的經紀人了,你不用管這麽多!” 她疲倦地合上雙眼。 原來並不是夢,他不續約,而且與律師一同在家中等她。 這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更不是她的亂夢而是真的發生過。 她還不如被車撞死了好。 警車上有撬棍,他們將車頭陷進去的部分撬開,將她救出來。 她的腿已經毫無知覺。 急救車在一旁等著,她馬上被送去醫院。 她覺得呼吸困難,醫生把氧氣麵罩罩在她的口鼻上。車頂有一盞燈,白色的光十分眩目,就像剛剛對麵車道上的大燈。她閉上眼睛,然後又吃力地睜開,尋找著某個人。 他果然在車裏’她想把氧氣麵罩摘下來,醫生阻止了她。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打了一個手勢。 是叫他離開。 他固執地搖了搖頭。 她昏昏沉沉地睡著兩秒,醫生立刻將她弄醒:“不要睡,保持清醒!” 她堅持要 話,醫生隻得幫她舉起麵罩,她說:“走……” 剛剛他在路邊站了那麽久,一直等著交警將她救出來。他是所有人都認識的費峻瑋,如果他出現在醫院,會有更多人認出他,會有更加難以解釋的新聞被炒出來。 他不做聲。 她說:“求你……最後一次……求你……”眼淚順著眼角散出去,流進頭發裏,溫潤的,潮濕的,是自己的眼淚,所以不讓任何人看見,也好。 即使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她仍舊希望,他不要有任何負麵新聞的危險,她仍舊希望,即使已經結束,那段過去也永遠是他與她之間的唯一秘密。 她終於看到他點頭。 他在路邊下車。急救車駛進醫院的時候,她已經昏迷,人事不知。 她進了手術室,全麻,第二天才蘇醒。 病房裏有人,原來是公司同事。 Vickie見她醒來,紅著眼眶說:“文昕,你怎麽樣?” 她插著氧氣,隻能微微點頭示意。 醫生說你失血過多,傷及腿上大動脈,差一點點就失救”Vickie連鼻尖都是紅紅的,似乎哭過多次,“真是嚇壞我們了。” 她想說話,可是沒有力氣。 Vickie看她的口型,猜出了她的問題:“小費在放假,他沒有打過電話來。老板昨天來醫院看過你,那時候你還沒有醒。老板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治好你,所有的醫療費用公司報銷。你的男朋友梁先生也來看過你,他今天早晨才離開醫院去上班,說下班後馬上過來。我們通知了你的家人,他們今天一早的飛機,同事已經去機場接機,你放心。” 上司有道義,朋友關心她,家人更是憂心如焚。 所有的場合,隻有他不能出現,也隻有他,不會再出現。 Vickie似乎想逗她開心:“文昕,你醒過來就好,醫生說手術很成功,骨頭接得很好,配合康複訓練,以後走路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你甚至仍舊可以穿高跟鞋。還有,你上頭條了,文昕,恭喜你,你終於上頭條了。”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擔憂地看著Vickie。Vickie懂得她的意思,拿起一張報紙給她看。 頭條大標題是:“費峻瑋經紀人餘文昕遭遇車禍”。沒有車禍現場的圖片,隻有她被送進醫院的圖片,所以隻有她,並沒有他。 她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小費真紅,紅得連你出了事,都可以是頭條。”Vickie安慰她,“文昕,小費沒有打電話來,也許是知道你沒有醒,怕影響你治療。” 不,她知道他永遠不會再打電話來。 即使從鬼門關走過一遭,想到他,她仍舊覺得心碎。肉體上的疼痛是可以容忍的,心靈上的缺失,卻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她已經失去他。 永遠。 父母到了醫院’餘媽媽忍著眼淚,她努力朝父母笑了一笑。 可是眼淚卻掉下來。 是她不好,所以才讓父母擔心。 下午的時候老板親自來醫院看她,見到她的父母,滿懷歉疚地說:“文昕是在工作中出的事,公司應該承擔資任。請二老放心,我們會讓文昕得到最好的治療。” 餘爸爸餘媽媽都是通情達理的人,隻是表示感謝。 老板怕影響她休息,並沒有在病房待太久,隻是安慰她:“醫生說可以複原得很好,你不要擔心。費用公司會承擔,你隻要好好康複就好。” 文昕的聲音徽弱:“我有話想和您談……” 老板說:“別擔心工作,我會安排其他人接手。醫生說你現在不宜勞神,有什麽事,等你好了再說。” 文昕很堅持,於是父母退出去,把病房讓給她和老板談話。 “小費不會續約了。” “我知道。”老板神色沉重, “如果談的結果很好,或許你也不會心慌意亂,出交通意外。” “我很抱歉……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公私不分……” “他選擇不續約,也不完全是因為你的緣故。時川真的開出了業內高價,我自問給不起同等條件。”老板說, “別擔心這些了,我打算簽下高顏。高顏已經答應,隻是他指定要你做他的經紀人,高顏目前這樣紅,我們的合約條件並不是最好,但他說他願意選擇我們,以為你的緣故。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曾經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主過他,他非常感激。” 文昕說:“我不適合做這行,汪海離開,小費也不續約。” “別說傻話了,這兩件事都不是你的責任。你一直做得很好,公司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可以帶好藝人。” 老板走後,她陷入深沉的昏睡。麻醉過後極度的疼痛和疲憊讓她筋疲力盡。 有人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讓點滴管的藥水不再冰冷。 她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天已經黑了,病房裏開著燈,是梁江。 父母都不在,他獨自守著她。 見她醒來,他說:“我讓伯父伯母去吃點東西,他們中午都沒有吃飯。” 她微微點點頭,表示知道。他說:“你嚇壞我了,昨天晚上你一直沒有醒,我看你躺在病床上,覺得自己身在冰窖一般。我一直在想,萬一你醒不過來……我就永遠失去你了……”他掏出一隻戒指,是樣式簡單的指環,鑲著細碎的鑽石,正是她平常喜歡的Tiffany。他說:“今天下班我就去買了這枚戒指。文聽,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再也無法承擔失去你的恐懼,所以清你答應我,讓我從今以後,都可以照顧你。” 他捧起她的手,將滾燙的唇印在她的手指上,他說:“請你答應我,我不想再來一次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太太,我開車接送你上下班,再不讓你遭遇任何的危險,可以嗎?” 她終於說出一句話: “你是耶魯的博士……當司機……太浪費……” 他說:“不浪費,隻給你一個人當司機,一點也不浪費。” 她終於點點頭。 也許,是因為他的誠懇打動了她;也許,是在生死關頭撿回一條命,讓她開始正視命運的相悖。不該她得到的東兩,她原本就不該起貪念。 梁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那麽,她就嚐試與他,共度一生。 星空璀璨,可是那一顆光芒奪目的星星,並不屬於任何人,更不會,屬於她。 他將指環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略有浮腫,指環太緊,隻能套進第二個指節。他說:“暫時這樣,等你手不腫了,應該剛剛好。” 她說:“都沒有世貿天階大屏幕……” “等你傷好了,我租下世貿天階大屏幕,再來一次!” 她終於笑了笑,可是嘴角牽動,眼淚卻流下來。 還是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啊,明明應該是歡笑的時候,卻總有眼淚掉下來。她從來不是軟弱的人:可是最近仿佛一直在掉眼淚,脆弱得像個瓷娃娃。隻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為她的心缺了一塊,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經離她而去。 即使她擁有整個天空,可是璀璨的星空中,最光芒奪目的那一顆,已經化作流星,曳出她的生命。 養傷的時候,時間仿佛總是過得特別慢。老板向來很大方,給她住單病房,請了護工照顧她。父母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因為過度疲勞,餘媽媽又感冒了,最後在文昕的勸說下,回家去了。 她術後恢複得很快,醫生給她看X光片,她的腿中有了兩顆螺釘。 “等痊愈後再做手術取出來。” 文昕對梁江說:“我覺得自己像機器人,是用螺釘組裝起來的。” “能開玩笑,可見心情不錯。”他微笑著說, “最開始的幾天,你簡直像一棵脫水的蔬菜,奄奄一息,讓我擔心壞了。” 任何傷口都可以愈合,連她的腿,如今也隻是留下一道傷痕,除了偶爾隱隱作痛,似乎並沒有別的後遺症。 她在護工的幫助下下床練習走路,像蹣跚學步的嬰兒。起初扶著床欄,後來學會用拐杖。第一次自己獨自走到洗手間,護工鼓著掌鼓勵她。 文聽微笑,重傷之後,所有的快樂變得這樣簡單,隻是從病床走到洗手間,已經足以令身邊人跟她一起快樂整整半日。 住院後期,開始去康複室練習扔掉拐杖。裏麵有一台很大的液晶電視懸在牆上,正在放著現場直播的綜藝節目。 主持人跟嘉賓笑得亂成一團,他們似乎在說一個鬼故事,越講越可怕。主持人問:“小費,你信不信有鬼?” 他說:“人要有所敬畏,才會尊重生活。” 粉絲們都在拍巴掌,主持人也誇他會說話。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跑步機上慢走,是真的慢走,像蝸牛那樣一步一步。腳踝還有點痛,也許是腳趾仍舊浮腫,畢竟打了好久的石膏,最近才拆掉。 主持人在問他“小費,聽說你有好幾輛車,其中還有保時捷911,嘩,真的很貴的,你最喜歡哪一輛車?” “每一輛都很喜歡啊,因為喜歡所以才買。”他照例打太極,“每輛車我都覺得很心愛。” “哪怕都喜歡,總會有個細微的差別嘛,是不是最貴的那輛你最喜歡?” “我覺得不是這樣。車子好比你的朋友,好難講哪個朋友更好,是不是?因為每個人都有優點和缺點,人無完人,車無完車。” “小費,你簡直太會講話了。那麽我們換個問法.你開哪輛車的時候最開心呢?” 他似乎停頓了一下,才輕輕地答:“我開拖拉機的時候最開心。” 現場所有的觀眾都以為他在講笑話,連主持人都笑得東倒西歪:“拖拉機……你真的有開過拖拉機嗎?” “是啊。”他神色嚴肅,像是在講冷笑話,“我覺得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其實就是開拖拉機的時候。” “那是在拍什麽戲?”主持人追著問,“是導演讓你開的嗎?你有沒有用替身?” “不是在拍戲的時候。” 主持人更詫異了:“嘩,那是在什麽時候?” 文昕扶著欄杆停下來,抬頭看電視。 “做夢的時候啊。”他突然笑起來,“當然是在夢裏。” 現場的觀眾再次大笑,主持人也以為他是在講笑話。 全世界,隻有她知道,他是真的開過拖拉機。 躲不開避不了,哪怕將自己變成石像,藏在洞中千年萬年,卻原來山外的他,仍舊存在。 她低著頭,將跑步機的速度調得更慢些,然後轉一轉自己左手中指的那枚指環。 這是她最近有的下意識動作,每當她思考的時候,她總是會轉動那枚指環。 起初隻是因為戒指沒有戴習慣,所以總愛用手去撥動,後來漸漸成了習慣。 她覺得這枚指環就像是齊天大聖的緊箍咒,每當她心裏某個地方蠢蠢欲動的時候,她就念一念咒,讓自己平靜下來。 前塵往事早已經是過眼雲煙,她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現在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她和她早已經是互不相欠,再無關係。 連他,連可以在綜藝節目中,若無其事地說笑如常。 梁江下班後照例過來看她,帶給她一保溫桶的靚湯。 “骨頭湯,趁熱喝。” 湯燉成乳白色,其實燉這湯很簡單,他跟她說過,隻要用紫砂煲插上電設定好自動按鈕就行。難得是每天換著花樣,下班後就給她送過來。 她喝了半碗湯,問他:“你想什麽時候舉行婚禮?”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到婚事,他說:“總得等到你出院以後。” “腿上有傷疤,好難看。” “那就穿曳地婚紗,拖裾長長的像公主那種,好不好?” 費峻瑋一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他結束休息,開始工作。 因為合約即將到期,餘下的工作都是Vickie暫時在負責。Vickie因此變得很忙,每次到醫院來看文昕,總是匆匆來匆匆走。有一次來,除了水果,還帶給她一盒新鮮出爐的蛋糕,向她抱怨說:“小費要吃蛋糕,助理走不開,我自己跑遍半個城才買到。想著要過來看你,於是也給你買了一盒,你嚐嚐好不好吃?” 文昕微笑,拿起叉子將一塊蛋糕吃完,現在她什麽都麵不改色吃得下,哪怕是黃連又怎麽樣? 出院那天工作室的全體同事都來接她,帶給她一大捧鮮花,文昕感動差點流淚:“謝謝,幸好有你們。” 回家路上梁江給她打電話:“健康的心情怎麽樣?” 他在國外出差,本打算讓助理來接她出院,被她拒絕,因為公司同事都說過會來。 她說:“醫院之外的空氣最新鮮。” 其實北京正在刮沙塵暴,空氣渾濁,能見度差,所有人都戴著口罩,車窗外黃澄澄一片,連天空都看不清。 同事將她送回家,老板讓她休息一周再上班,畢竟她行走還有點不便。 家裏很幹淨‘鍾點工按時來替她做清潔,收拾得整整齊齊。 報箱裏塞滿了報紙,物業看到她回家,送了一堆她的快遞上來。 意外地發現有大學同學寄給她的禮物,附著字條:“看到報紙才知道你出了意外,願早日康複。” 日期已經是好多天前。 她也上過一次頭條了,以經紀人的身份。報紙上寫得很誇張,因為汪海剛剛出了事,她又撞車。 小費不續約的消息差不多已經街頭巷尾人盡皆知,有人說她與小費有矛盾,因為Marilyn帶了小費多年,換她做經紀人後,小費對她有各種不滿,所以才會不續約。 小道消息滿天飛,她許久沒有上網,看一眼各種新聞,隻覺觥怪陸離,莫衷一是。 在客廳裏拆快遞,有個快遞封很輕,她原以為是空的,倒出來一看,原來是個護身符。 沒有別的字條,她把快遞封外頭粘的單子看來看去,字跡早就已經模糊不可辨認,發件地址也語焉不詳,隻有收件人她的名字還沒有被磨光,清晰可辨。 她認出他的字,寫“昕”字的時候,他習慣將“斤”字的那一撇寫成橫的。 他有一點點小迷信,其實在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會有點信仰,他每年都會去五台山拜佛,今年還沒有去過。 不,他去過了,還給她求了護身符。 不能相見,所以快遞給她。 文昕將快遞單撕下來,慢慢抻平。她有他的很多簽名,大部分是簽名的照片或海報,送給粉絲或者朋友的禮物,總會有記者被朋友請托,問她來拿。 可是他寫她名字的時候,非常少。隻有一次,他怕自己的劇本跟她的弄混了,於是在她的那本封麵上替她寫過她的名字。他把“斤”字的那一撇寫成橫的,為此她還說過他: “這個字不是這樣寫的。” 他完全不在乎:“我一直都是這樣寫的,別人不這樣寫更好,下次你看到,就認得是我寫的了。” 文昕將快遞單夾到一本書裏,塞進書架上。 日已黃昏,客廳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所以陽光很好。 連風沙都靜下來。 她倒水吃了一堆藥片,大部分是鈣片和維生素。 她隻會想他一個黃昏了,最後一個黃昏。 太陽一分一分地落到高樓後麵去,光線漸漸黯淡,路上的車逐漸多起來。 中學時代愛看武俠小說,金庸和古龍的作品都看了個遍。 《書劍恩仇錄》是她看的最後一部金庸作品,因為所有同學都告訴她說,這部不好看。 她也覺得確實不怎麽好看,比起金庸其他幾部巔峰之作來,差好遠。 而且她不喜歡香香公主。 那個女人太沒個性,除了美,簡直一無是處。 她喜歡霍青桐,快意恩仇,即使心痛得吐血,也會驕傲地離去。 可是陳家洛愛的是香香公主。 在長城之上,他們相遊的最後—個黃昏。 香香公主哭著說: “大哥,大哥,太陽落下去了。” 十六年後,楊過在斷腸崖上,看著太陽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知道小龍女終究是不會來了,頓時萬念俱灰。從此兩鬢灰白。 一首老歌總是喝,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那是兩情相悅的時候,隻爭刹那朝夕,不求天長地久。 白頭到老,多麽奢侈的願望。這世間很多很多有情人不可以在一起,有的死別,有的生離。每一秒鍾,都有無數人離開自己的愛人,孤獨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所以她隻縱容自己這麽一小會兒,她隻會再想這麽一小會兒。關於她心頭的那顆星,她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顆星。 她隻容許自己,再想這麽一小會兒。 高架橋上有點點的車燈,漸漸匯成燈光的河,川流不息。硬幕低垂,一盞盞路燈亮起,似一串華麗珠鏈。太陽落山了,黃昏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還沒有正式上班,不過也漸漸開始工作。康複後的第一項工作,是陪老板去見高顏。 老板派自己的司機來接她,老好人王師傅一直想耍攙扶她,其實她走路已經沒有太大問題,隻是比常入步伐略慢而已。 約在高爾夫會所,高顏打球的技術一流,老板也愛打球,不所以隻是在會所吃午餐。 邊吃邊聊,談得很愉快。高顏說: “我相信文昕,所以很快做決定。” 無心插柳柳成蔭,當初她也並非純粹地幫他,可是他很感激。 高顏心細,看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便與她握手道恭喜。 老板也與她握手,說:“我都沒有留意,什麽時候安排大家見個麵,我請你和他吃飯。” “他姓梁,應該我們請您才對。” “喜酒留到喜宴上再喝,那位梁先生要娶我的得力幹將,總得先過了我這關再說。”老板說得詼諧幽默,“我覺得像嫁女兒,所以既心痛又不舍。” 文昕笑著說:“結婚後我仍舊會工作,所以沒有辭職的計劃,老板你千萬不要開掉我。” “嗬,工不工作不是重點。”老板說,“重點是你覺得幸福。” 她把老板的邀請告訴梁江,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說:“我盡量安排一下。” 結果他回北京隻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出差一周。文昕都開始 上班了,他仍舊沒有抽出時間來。 這天文昕跟高顏吃飯,這兩天他們總是在一起,因為幹頭萬緒的計劃,文昕想要盡快熟悉高顏的工作、愛好、特點,所以每天都會與他碰頭。 這天跟高顏和他的助理吃完飯,正巧文昕接到梁江的電話,他說:“我落地了,正在機場高速上,你在哪裏?要不要我過去接你?” 兩個人都忙,所以見麵的機會彌足珍貴,總是擠牙膏一樣地擠時間。文昕將地址告訴他,他說:“好,我就過去。” 文昕的車報廢了,一直沒有買新車,心有餘悸。高顏原本想讓助理開車送她,她笑著說:“沒關係,我男友會來接我。” “啊,那我們可以等一等,一見廬山真麵目。” 不一會兒梁江又打電話來:“我快到了。” “我馬上出來。” 文昕跟高顏一起搭電梯下樓,高顏像所有的明星一樣,習慣戴墨鏡、口罩,因為她走得慢,所以他特別照顧地,扶她下台階。 粱江的車就停在馬路邊,他剛從飛機上下來,仍舊是衣冠楚楚,看到她就下車迎上來,遞給她一束花:“花粉處理過了,在飛機上拿了四個小時,他們都笑我傻。” 文昕也覺得他挺傻的,可是他一轉臉看到高顏,似乎臉色變了變。 文昕猶未覺得,向他們介紹:“我的新拍檔,高顏,你一定看過他演的電影。” “梁先生,你好,總聽文昕提起你。” 梁江與高顏邊握手,邊問文聽:“你沒有說過你新簽了大明星啊?” “還在保密中。”她笑盈盈地說,“所以沒有公開。” “梁先生消息應該十分靈通。”高顏說,“其實也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不是嗎?” 粱江似乎十分沉著:“高先生,我們能不能單獨談一談?” “不。”高顏轉向文聽,“餘小姐,很抱歉,如果這個人是你的未婚夫,我恐怕無法與你合作。” 文昕已經糊塗了,十分不解地看著這兩個人。 高顏淡淡地說:“我與新辰的恩怨,餘小姐十分清楚,而且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和新辰國際再無合作的可能。梁先生是時先生的弟弟,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股東。文聽,你有這樣的未婚夫,竟然替新辰的競爭對手公司工作,你的老板真是慷慨大度。” 文昕呆若木雞,過了半晌,才看著梁江,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一談,好嗎?” 文昕不做聲,高顏說: “梁先生深居簡出,從來不幹涉公司的運作,也很少出現在娛樂圈。如果我不是與新辰合作了五年如果不是偶然在時總家裏見過一次,我也認不出您來。餘小姐,我相信你和他交往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 可是現在她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回的家,印象裏好像是攔了一部出租車。 回到小區才發現,梁江的車一直跟在她的車後麵。 她下車的時候,他上前來替她付款。 他總是這樣有風度,這種時候,還能維持。 出租車走掉了,她轉過臉來看他:“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也許哄得我團團轉,你覺得很好玩。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傻瓜,你說什麽我都相信。那天吃私房菜,你哥哥明明在,你就不讓我去見他,我還傻乎乎地以為,你是真的怕喝酒。你為什麽要向我求婚?覺得這幕戲還沒有演到高潮?我做過大明星的助理,做過大明星的宣傳,也做過大明星的經紀人,可是你卻比任何明星都要會演戲。梁先生,您不進娛樂圈,真是演藝界的最大損失!” 話說得這樣尖刻,他也隻是沉默,最後才說:“我哥哥與我,是兩個人。我雖然有公司的股份,那也是因為哥哥創業的時侯,我曾經借過錢給他,後來折成了股權。我從來沒有參與過公司管理,你和我哥哥在工作上的一些恩怨,我以為是沒有關係的。” “哈,時總的弟弟。”文昕有仰天大笑的衝動,“我真是何德何能,承蒙青睞!” “我哥哥並不是魔鬼,他在生意生的行事手段或許你並不讚同,但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文昕,你公平一點好不好?” “公平?汪海死的時候,誰給他公平?高顏在電影節前被爆出隱私的時候,誰給他公平?”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他大吼,“汪海不僅僅是我帶的藝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你知道嗎?他當著我的麵從樓上眺下來,就死在我的眼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哥哥。他想讓誰身敗名裂誰就身敗名裂,他想讓誰生不如死誰就生不如死,他控製著半個娛樂圈的資源,他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是,你哥哥很能幹,他做得很成功,他是目前業內最大的幕後老板之一。梁先生,你曾經說過你年薪百萬,你少說了一個零還是兩個零?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自然人股東,哈哈,我真該去查一下貴公司去年的年報,看看盈利是多少,你的分紅是多少!” “文昕,你累了,你的腿也不能久站,我們改日再談,好嗎?” 她也知道自己歇斯底裏,她也知道自己麵目猙獰。可是滿腔的怒火,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她說:“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把手指上的那枚指環取下來,他不肯伸手接。她隨手往花壇裏一扔,然後拖著隱隱作痛的腿,搭電梯上樓。 回到家中,她抽了整整一包煙,才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自從入院後,她本來已經戒煙。 與梁江的分手,痛快淋漓,也許她早就想這麽幹了。他不是不好,她也曾經試圖嚐試與他開始。可是愛就是愛,愛是無法替代的。她失去的是一顆星星,即使給她一輪更光潔圓滿的月亮,那也不是她的那顆星星。 也許她下意識裏,一直等著這樣一個借口,可以讓她正大光明地和他分手。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除了爆發之外,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絲微妙的難以言喻的輕鬆。 她不用再繼續與他在一起。 在與費峻瑋分手的時候,她知道,她會繼續往前走。生命這樣漫長,時光似水流去,她或許會遇到不好也不壞的男人,戀愛,結婚,生子。普通人都是這樣過,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高估了自己。 梁江是很好很不錯的交往對象,隻是意難平。 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是朋友的,是知己的,是互相照顧的,甚至是另一種幸福。隻是欠了那麽一點點,因為不是愛。 現在這種快樂也要失去了,她痛快地想,這樣也好,這樣她也不必滿懷愧疚,覺得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梁江。 他騙了她,他竟然是時川的弟弟,多好的理由,她把戒指扔在花壇裏,多好的結局。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壞人,一個極端自私的壞女人。 原來她是一直盼望著,有這樣一個理由,好讓她可以不負責任的結束這一切。 她點著一支煙。調到靜音的手機,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全是梁江打來的。 她不覺得自己狠心。女人受過幾次傷之後,常常說看破紅塵,但真正能看破的,卻沒有幾個,而現在她是真的疲倦了。 以後做滅絕師太,見到男人,上滅下絕。 煙灰落了一些在地上,她走到陽台去拿吸塵器,看到底下他的車燈亮著,他還沒走。 她關掉陽台上的燈,開始打掃衛生。 吸塵器“嗡嗡”響著。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斯嘉麗說過。 第二天她上班去,老板並不在,她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告訴老板呢,自己差點跟時川的弟弟結婚。 真是一場笑話啊,說出去旁人一定不肯信,交往這麽久,卻連他到底是什麽人都不知道。 她沒想到,時川會約見自己。 是他的秘書打給她,中規中矩的問:“餘小姐是嗎?” 她還以為是哪個記者,於是說:“你好,我是餘文昕。” “你好,餘小姐,我是新辰國際時川先生的秘書,我姓童。餘小姐,時先生想見一見你。” 文昕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脫口說:“我沒有時間。” “時先生說,這件事情很重要,而且關係到費峻瑋先生的合約,希望餘小姐盡量抽出時間來,和他見麵詳談。” 話說得這樣客氣,也不過是威脅利誘。 文昕針鋒相對,說:“如果是費先生的合約問題,請直接聯絡我的上司或者法務部的同事。” 童秘書不瘟不火、慢條斯理的說:“時先生說,他隻想和您一個人麵談。如果您不來,有些消息,他會直接交給傳媒。 在那一刹那,文昕隻想破口大罵,去他媽的,愛誰誰。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更不應低估時川的力量,如果他要見麵,那就見麵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又不會吃了她。 秘書將地點告訴她,說:“時先生希望這個會麵是私人的,所以希望餘小姐不要泄露給其他人。” 正好,她打算帶把西瓜刀,先殺人,後毀屍滅跡。 她打車去那個地方,到了門口才發現,原來梁江曾經帶她來過這裏,是藏在公園裏的那家低調奢華的酒店。 服務生顯然被叮囑過,一見她就鞠躬:“餘小姐您好,您的朋友在等您。” 她隻來過這酒店一次,而且是晚上。白天的時候更覺得不同,而且季節也不一樣了。 服務員引著她,順著抄手遊廊往後走,一直走到喝茶的地方。 白天的一池水,春水已融。對麵亭子裏坐著一個姑娘,抱著琵琶在撥弄。琵琶錚錚的弦聲隔水送來,更覺好聽。 這次唱的不是蘇州彈詞,而是在演奏古曲《十麵埋伏》。 這曲子還真是應景。 時川一個人坐在水閣中等她。服務員將她領到門口,便悄然而退。 這裏一貫非常安靜,除了遠處琵琶的聲音,就是對麵遊廊的瓦頂上,有幾隻麻雀在“啾啾”地叫著。 她定睛看向時川。 她與梁江張得並不像,除了一樣高,眉眼之間並無熟悉的影子,而且,也沒有三頭六臂。 所謂的業內公敵,也不過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時川向她微笑:“餘小姐,你好。” 既然來了,哪怕要大打出手,也得先禮後兵,她不卑不亢:“時先生,你好。” “請坐,請喝茶。” 他親自替她斟上一杯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大大方方坐下來,嚐了一口茶。 反正他又不會在茶裏下毒。 時川很客氣,這一點和梁江很像。兩個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風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 他說:“餘小姐,其實我見過你一次。” 文昕迅速地在大腦中回想時間地點人物,難道他在業內某個聚會上見過自己?可是他作風低調,鮮少出席業內的公開場合。 他是幕後的那隻手,很少走到幕前來。 “就是在這裏。”他說:“那個晚上很冷,我弟弟帶你到湖上滑冰。我正巧在橋的那一邊,他帶你走過去跟我說話。” 嗬,她想起來了。那個寒冷而浪漫的晚上。那個人滑冰技術一流,十分有風度,還曾經打趣他們是否在求婚。原來那個人竟然是時川。 “我弟弟三十年來,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對待過一段感情。我問他,你究竟有哪裏好,他說他不知道。” 文昕打斷他的話:“時先生,如果您是來替您弟弟當說客的,我看就不必了。我們已經分手,婚約作廢,我跟他說得很清楚,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時川輕輕笑了一笑:“餘小姐,或許你還不了解我這個人,我從來不當說客。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誰去說服誰。每個人真正能做到的,都是憑自己的實力說話,你說對不對?” 文昕看著他。 “我弟弟說,如果我堅持要簽費峻瑋,他會反對我。或許你應經知道,他是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股東,他有這個實力反對。這麽多年來,我弟弟從來沒有幹涉過公司的運營,我被他要挾,更是第一次。” 文昕詫異地看著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們打了一架,就在他的家裏。我們好多年沒有打過架了,上次打架,還是在他十二歲的時候。”時川輕言細語地說,“所以我才明白,你是我遇上的最大對手。” 文昕十分諷刺地答:“謝謝您的恭維,如果您要求我給梁先生打電話,我現在就可以打。” “不,我弟弟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變他。”時川鬆了聳肩,“他是一個固執的人,就像我一樣。既然他不想簽下費峻瑋,那沒就不簽好了。” 文昕十分警惕,猜測著他這句話的意思。 “也許小費告訴過你,你們之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手上,包括照片、視頻、停車場的監控錄像、酒店的監控錄像······你們牽手、接吻、做愛……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秘密戀人。我手底下的人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收集到這些,如果一旦公諸於眾,相信會掀起一場真正的緋聞風暴。別這樣看著我,我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我隻是打算利用這些東西,讓小費選擇簽約新辰國際。事實上,一看到這些,他馬上痛快地說,可以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小費對你其實也挺好的,你應該明白,他肯這樣做,一半是因為怕毀了自己的事業,另一半,也是怕毀了你。” 文昕震驚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原來是這樣……” “真糟糕,看來他沒告訴過你。作為一個情人,他真是有義氣。”時川語氣十分輕鬆,“不過我還是得幫著我弟弟,他為你做得更多。某天半夜他突然打電話給我,把我從夢中吵醒,你猜他對我說什麽?他說:‘哥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他很少向我求助,於是我慷慨地答應了他。結果他要求我即刻訂婚,我詫異的問他,我要跟誰訂婚,他說隨便新辰旗下哪個女明星好了,越有名氣越大牌的越好。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於是我禮貌地套了一下他的話,才知道他突發奇想的原因,是因為你遇到了困境。你說,想要潑水門、潘勝茵懷的是雙胞胎、方定奇突然嫁給神秘富豪、時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符雲樂跟她老公離婚等等。我弟弟決心替你實現這些願望中的某一個,他把你的原話考慮了一遍,潑水門是不可能的,潘勝茵也沒有雙胞胎,方定奇更不可能馬上嫁給神秘富豪,於是我弟弟想,時川可以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因為他是我哥哥。你說這傻孩子,遇見你後,是不是變成了真正的傻瓜?” 文昕輕輕吸了口氣。 “我告訴他我不太可能訂婚,不過看在他非常煩惱、非常焦慮的份上,我決定以另一種形式幫助他。我於是讓人放風給媒體,符雲樂實際上在年前就已經離婚了。結果你所有的困擾都沒有了,你高興了,我弟弟也高興了,而我替你們收拾亂攤子,安慰自己旗下的藝人,偶爾上一次頭條,哪怕是負麵呢,也比被娛樂圈遺忘要好。而且這種事遲早會爆出來,不如早爆。” “我弟弟不是圈內人,我也沒有想過他會找一盒圈內人當女朋友。從你們交往的最初,你們就帶給我不斷的困擾。我告訴我弟弟,你和小費有一段,你們一直在保持交往,我想用這個打擊他,讓他放手,結果你猜他怎麽說?他說,誰會沒過去呢?你過去或許是費峻瑋的,但是他希望,你的未來是他的。” 文昕沉默了良久,才說:“我並不愛他。” “我也這樣對他說,可是他說,他愛你。”時川搖頭,“真沒辦法,我弟弟十分固執。小時候他要一個變形金剛,可以請所有去美國出差的叔叔阿姨,請他們幫自己找那個玩具。現在他要你,他就一定要。” 文昕氣急反笑,說道:“我並不是玩具,你弟弟想要什麽與我無關。” “可是現在他用董事會的投票權來要挾我,就與我有關了。與我有關的事情,我不得不謹慎處理。”時川仍然彬彬有禮,“餘小姐,你想過你和費峻瑋的戀情會公諸於眾嗎?” 她不做聲。如果被公開,那當然是一場災難,費峻瑋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是新生代偶像,形象一貫健康,偶爾炒炒緋聞,但從來沒有實質上的戀情被公眾接納過。他是億萬粉絲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王子是不能結婚的,最好隻是跟公主跳跳舞談談情,純潔到隻牽手接吻。 “我想你也不樂意自己成為所有報刊的娛樂版頭條,輿論會逼得你自殺,汪海就是這樣死掉的,對不對?” 她攥緊了拳頭,他居然敢提汪海,他居然敢! 他瞥了一眼她捏得緊緊的拳頭,說:“我知道你想給我一拳,或者往我臉上潑一杯茶,不過我奉勸你暫時不要這樣做。因為我馬上要說的話,對你而言非常重要。沒錯,汪海的事情跟我們新辰國際脫不了幹係但是我也沒想到會弄出人命。我手下人原本是想點到為止,大家在江湖上,不過混飯吃,槍林彈雨見得多了,人人都是金剛不壞,他在圈裏好多年,應該明白這道理。我原本的計劃,隻是讓我手下人炒作一下新聞,讓電影更熱門一點而已。我們沒想到他會那樣脆弱,我可以為此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抄起茶碗向他潑去。 他沒有避讓,被潑了一身茶水。 她衝他吼:“道歉會讓汪海活過來嗎?你見過他的父母嗎?你見過他剛出生的孩子嗎?你毀了一個家!你毀了好幾個人的一輩子!你輕描淡寫說對不起?你要是說對不起,去向九泉之下的汪海說!你這個凶手!你這個無賴!你這個混球!” 他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和頭發上的茶水,把茶葉從自己衣領上拈下來,然後對她說:“如果覺得不夠出氣,可以再潑一碗。” 文昕抓起桌上的手袋,轉身就打算離開。 時川卻叫住她:“你想不想知道,誰給我們出了這個主意,讓我們拿汪海來炒作?” 文昕驀地轉過臉來看他。 他輕輕地笑:“或許你做夢也想不到,是費峻瑋。” 文昕心神大亂,忍不住全身發抖,她說:“我不相信。” “我給他看了一段視頻,他撞車那段。我對他說,頂包案倒也罷了,畢竟沒有證據說明你們有欺詐保險公司,可是你跟餘文昕站得那麽近,動作那樣曖昧,隻怕會有人猜你們有問題。於是他問我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呢?我隻是想讓電影更熱門一點。方定奇是我旗下的當家花旦,我當然不願意她出任何負麵新聞,費峻瑋也不想自己與你的關係被公眾猜測,所以他告訴我,汪海可能有問題。我問他有什麽問題,他說他不知道,讓我自己去查。於是我就讓人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嘩,文昕,你膽子真大。要是我手下的經紀人這麽幹,我非得把他叫去大罵一頓不可。藏起來一個孕婦倒也罷了,這個女人以前竟然還做過按摩師,更別提她過去那複雜的情史跟落魄潦倒的前男友,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就足可以毀掉汪海。三千塊,你相信麽?我手底下的人隻花了三千塊,就買到她的裸照。文昕啊文昕,你果然是糊塗膽大。” 文昕冷著臉:“請叫我餘小姐。” “好的,餘小姐。有時候我覺得你還真是天真可愛,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瞞過整個娛樂圈嗎?事情要麽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幹淨利落,絕無後患。Marilyn是怎麽教你的?怎麽教出你這麽笨的學生來!” 文昕沒想到他會提Marilyn,不過以前Marilyn曾經在新辰國際工作過,時川與她應該是舊識。 “你覺得汪海的死,我是凶手嗎?你錯了,最大的凶手是你,幫凶則是費峻瑋。他是被你們兩個害死的,而我,隻不過是個導火索,在旁邊輕輕推了一把。你潑我茶,沒關係,多潑兩盞。你一直在犯愚蠢的錯誤,一錯再錯,不可救藥。我讓人把視頻往網上一放,然後打電話給費峻瑋。我告訴他說,我想好了,我希望他簽約新辰。他立刻答應不再與你們公司續約,因為他知道我做得出來。而我手裏關於你們的好東西還不少,簡直是完整的證據鏈,相信所有記者都會有興趣,你們這事要是爆出來,可比豔照門、潑水門,還要轟動。” 她終於被擊倒了,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從來不虛張聲勢,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世上都是憑實力說話,而他擁有這實力。毀掉她,或者費峻瑋。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她問:“讓我和梁江結婚嗎?” “別把婚姻當成兒戲。”時川很輕鬆的笑了笑。 他重新替她斟上一杯茶,“別再用來潑我。既然我弟弟反對簽下費峻瑋,那麽我們就順著他一點。畢竟天天看著情敵在自己眼前晃,他也不會開心,對不對?” “那你想要什麽?” 茶杯斟滿了,他放下茶壺,很幹脆的說了一個字:“你。” 文昕錯愕地看著他。 “蘇西打算自立門戶,人各有誌,我不打算強留,方定奇願意與公司續約,並不會跟她走。現在我手底下,差一個經紀人。你過來,帶方定奇。傭金不會比你現在掙得少,我們公司有期權,年底還有很可觀的花紅。” 她諷刺的冷笑:“您剛剛還罵過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真是小心眼的女人!罵你是為了你好,一般人我才不告訴他呢,由他去撞南牆,撞的滿頭是包、頭破血流,關我什麽事!”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答應?” “費峻瑋替你做了那麽多事,你難道不願意為了他,換份工作?” “我不喜歡你這種老板,也不喜歡貴公司的企業文化。” 時川微笑道:“我給你發薪水就足夠了,在哪裏不是打工,對不對?你來,我放費峻瑋走,並且從此之後,對你們倆的事我守口如瓶,照片、底本、母帶統統交給你。也許你聽說過,我雖然是個混蛋,可是從來說話算話。” 最後一句倒是大實話,他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比如信守承諾,不然他也不會在業內站得住腳。 她終於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二十四小時,我耐心有限。你若不來,我就把這件事給公眾。費峻瑋是個公眾人物,所以他知道厲害關係,對我的要求從來答應得很幹脆利落。你是不是想持續一周時間自己都是頭條,硬生生把你自己也變成一個公眾人物?” 她說:“好,二十四小時後我會給你答複。” “謝謝你,餘小姐。”他殷勤地說,“這是最好的白茶,請多喝一杯。” 文昕嚐了一口那茶,又苦,又澀,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滋味。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從酒店出來,看到一部熟悉的車子停在路邊。時川說:“啊,是小江。” 他這樣親熱地叫自己的弟弟。 文昕不做聲,他說:“他一定是知道我約了你,怕我吃了你。” 果然,梁江朝他們走過來。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春天的風吹動他的衣袂,翩然翻飛。 他走到她麵前:“文昕,你還好嗎?” 隻不過短短一夜,他憔悴很多。 時川在一旁說:“她好得不得了,還潑了我一盞茶,我的西服全毀了,你得買新的賠給我。” 梁江沒有理他,隻是看著她:“我哥哥有沒有為難你?” 文昕輕輕搖頭。為難?當然沒有!他隻是風度翩翩地威脅利誘。好比一個廚師,拿著雪亮的刀,彬彬有禮地問一隻鴿子:“您是想讓我把您殺掉後紅燒呢,還是把您清蒸?” 梁江似乎鬆了口氣,牽起她的手:“我們走。” 她輕輕掙脫他的手,說:“我想獨自安靜一下。” 時川說:“小江,讓我的司機送她回去吧,她需要一點空間。” 文昕說:“我搭出租車。” 兩個男人都妥協地在路邊替她攔車。梁江送她上出租車,低聲對她說:“我希望你有任何困難,都打電話給我。” 是真的愛,所以才會這樣低聲下氣吧。 文昕回家之後,倒頭大睡。 第二天起來,去上班。 她已經浪費掉寶貴的十八個小時,還有餘下不到六個小時,距離時川的最後通牒。 原子彈發射時的倒計時,會不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如果真的像電影《2012》一樣,全世界都被淹沒在海嘯中,多好。 Vickie正在與同事說話,長籲短歎,似乎提到了“小費”兩個字。 對於他的名字,文昕總是特別敏感。 她轉過頭來看Vickie。 大約是發覺她的注目,Vickie向她解釋說:“是小千給我的,文昕你是不是也想要?” 她精神恍惚,所以問:“想要什麽?” “小費的登機牌啊。”Vickie無限惆悵地說,“以前覺得這種東西隨手可得,可是小費這一走,從此以後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拿了兩個,一個給我表妹,一個留作紀念。” 她桌子上放著兩張登機牌,其中一張還粘著托運行李的標簽。 北京到銀川。 文聽心中突然一跳,北京到銀川,那是去她家的登機牌。 怪不得時川罵她蠢,她和費峻瑋,果然是漏洞百出.到處都是破綻。隻有他們倆,還自以為瞞得很好,可以瞞得過全天下人。 Vickie見她神色怔忡,以為她也是傷感,於是安慰她:“就算小費走了,大家仍舊是朋友,可以吃飯聊天,問他要登機牌,他也不會不給,對不對?” 文昕怔怔地看著登機牌,她原以為是汪海出事後,費峻瑋去看她的那張登機牌,可是時間不對,日期明明是年前。年前他一直在劇組拍戲,那天劇組已經放假,而他明明沒有任何商業通告會去銀川。 他什麽時候去過她的家?在她根本就不知道的時候? 她驀地想起開超市的那個同學的話,她說有人向她打聽路,那個人很像費峻瑋。 他真的去過? 他是不是真的去過? 她把自己關進辦公室,打電話給費峻瑋。 “我想見一見你。” 他或許是在外麵,隻說:“不方便。” “你去過我家?” “什麽?” “過年的時候你去過我家。”她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沉默了幾秒鍾,終於承認:“是,我去過。” 她追問:“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一下車,看到你和他。天都黑了,你挽著他的手,兩個人在路上走,一邊走,一邊笑。”他的聲音很輕,“我沒有見過你那樣開心過,跟我在一起,你從來不能挽著我的手。”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我沒有在乎過,我不在乎能不能挽著你的手。” “可是我在乎。我愛的人永遠不能見光,那麽她又有什麽幸福可言?” “我不要幸福。”她說,“我隻要愛你就好。” 他輕輕地說:“我也一樣,也許你在我身邊,會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不要幸福,我隻要愛你就好。所以我離開,讓你幸福。”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她是在擔心別的事,所以說:“你別擔心我,我現在正當紅,時川不會跟錢過不去,我跳槽過去,他會對我很好。” “你不要去。”她哽咽著說,“時川跟我談過,我都知道了。他拿我們的事來威脅你,是不是?” 他沉默不語。 文昕問:“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這一切,你都不告訴我?” “我是男人,這些事情,本來就應該是我承擔更多的責任。” 她哭著問:“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麽你要一個人承擔?” “文昕,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終於失控:“我不願意!你一直瞞著我,你要跟我分手,你不續約,你把所有的事情瞞著我。到現在你還想瞞著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什麽?” “你是我的星光。”他在電話裏竟然輕輕唱了一句,“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文昕大哭,他掛斷電話。 文昕伏在桌上痛哭,世間那麽多轟轟烈烈的戀情,而他們,其實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對男女,隻因了命運的陰差陽錯,才不能不分開。很多人生離死別,很多人至死不渝,比起那些人來,他們的故事,原來也不算得千回百轉,隻是四個字:無可奈何。 她曾那樣用力愛過他,一直愛,一直愛。 原來他也曾那樣用力愛過她,一直愛,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 所有的千辛萬苦,到了今天,原來都隻是惘然。 他們早就已經沒有旁的路可走,不是他離開,就是她離開。 他在綜藝節目中說,這一生,開拖拉機的時候最快樂。 她都沒有機會跟他說過,這一生,她也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最快樂。 所有的人都不能比,所有的事都不值得一提,隻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隻有半秒鍾,她也會覺得幸福。 可是她不能要這幸福。 亂箭穿心,習慣就好。可是他並不是一支箭,他是刻骨的毒,想到會痛,不想也會痛。千刀萬剮不過如斯,粉身碎骨不過如斯。 這世上最殘忍,並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她真的隻祈望,自己生生世世,從來不曾與他相識。這樣他不會愛上她,她更不會愛上他。 滿天璀璨的星光,多一顆少一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那樣重要的一顆星星,照耀過自己的夜空。這樣當對方化作流星,跌落在天際線的時候,他或她,就不會永遠以一種固執的姿態,去尋求那顆失去的星。 Vickie在外麵敲門,問:“文昕?你還好吧?老板有事情找你。” 過了半個鍾頭後,她才紅腫著雙眼去見老板。 交給他一份辭職報告。 “我不知道自己的男友是時川的弟弟,而且他還是新辰國際的大股東,我與他訂婚,但我發誓沒有傷害過公司的利益。老板,對不起。” 老板先是錯愕,然後通情達理地表示同意。 “既然你要結婚,那麽我就不挽留了。文昕,我說過,上不上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幸福。” “謝謝老板。”她忍住眼淚,“您是我最好的上司,我會永遠感激您。” “應該是我謝謝你,文昕,你為公司付出很多,我都有看見。這幾年來你總是在加班,連休假的時候都非常少,無論遇上什麽困難,在我麵前從來沒有抱怨過。你是很敬業的員工,作為總經理,我十分感激你,我真心想要挽留你。可是作為朋友,我不能不恭喜你,希望你以後,隨時會想起我們,隨時會回來看看。” 文昕還是落下眼淚:“謝謝您。” 老板將紙巾盒遞給她:“婚禮什麽時候舉行?哪怕是時川的弟弟,我也得送個大紅包給你!” 文昕避而不談:“如果小費答應續約,您願不願意再給他個機會?” 老板十分意外地說:“當然,如果他肯回來,我當然十分樂意,就怕時川不放手。小費這孩子一直挺實誠的,我們合作這麽多年,十分愉快,唉……” “我的男友梁江反對新辰簽約小費,時川說,梁江在董事會有否決權,我還沒有跟費峻瑋談過,但如果梁江反對,新辰是沒有辦法簽下小費的。我請求您,如果真的是這樣,請您與小費續約,他是一個特別單純的人,如果您不續約,其他公司不見得適合他。”文昕含著眼淚說,“我希望您可以寬宏大量,照顧小費。” 老板安慰她:“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當然會續約。你放心,小費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如果能繼續合作,當然再好不過。” “謝謝您。” 老板說:“我真想約時川出來,朝他身上潑紅酒。他為什麽總挖我牆腳?不是挖我的當家小生,就是讓他弟弟來挖我最得力的下屬!我跟他有什麽仇啊?不就是商業競爭麽,有沒有必要做得這麽過分?不行!潑紅酒太浪費,我要朝他身上潑水!” 文昕含淚笑道:“我已經替您潑過了。” “啊?是不是滾燙的茶?” 文昕點點頭。 老板說:“好吧,便宜他了!不過下次記得替我多潑一碗!” 文昕到人事部去辦離職手續,消息迅速傳開,公司都知道她是因為結婚要辭職,紛紛來恭喜她。 文昕將桌子上的一盆仙人掌交給Vickie,說:“這個留給你,防輻射。” “文昕,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大家。”這是真心話,她為之奮鬥了數年的事業,她一直友好相處的同事,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在公司做下去,長長久久。 這世上原來並沒有一成不變,更沒有地久天長。 她在二十四小時的最後一分鍾打給時川:“我同意你的條件。” “謝謝你,餘小姐,希望將來合作愉快。” 她掛斷電話。 高架橋上車如流水,城市如此繁華,熙熙攘攘,日新月異,瞬息萬變。而她,隻是命運的螻蟻,在波瀾壯闊中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打開電視,費峻瑋正在替某個商業活動剪彩,大約是直播,所以她並沒有打給他。 中途有休息,主持人在熱場,他應該是去後台換裝了,馬上就會唱歌。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等待他出現。 手機響起來,竟然是費峻瑋打給她的。 他問:“時川說你會跳槽到新辰,這是真的嗎?” 她說:“是。” 他說:“你沒必要這樣做!” 她說:“你可以,為什麽我不可以?” “文昕,我應付得來。” 她輕輕地說:“你曾經問過我,如果你不是費峻瑋,我會不會愛你。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你是不是費峻瑋,我都會愛你。我愛你,永遠。” 電話裏有敲門聲,還有人在叫“小費”。她說:“去吧,去工作吧。你是新生代偶像,是我最璀璨的那顆星星,我會看著你,即使看不到星空,我仍舊會看著你。” 他終於掛斷電話。 屏幕主持人已經在有請費峻瑋。 他走出來,對主持人說:“我想為大家唱另一首歌。” “什麽?”主持人十分意外,還跟他開玩笑,“小費,你別嚇我,我們這裏不是電影節,你不用拒領的。不過要唱另外一首歌,我們不見得有伴奏帶。” “那麽就清唱好了,謝謝!” 他永遠這樣任性,文昕心想,還是個大孩子啊,明明知道是直播,卻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再這樣下去,隻怕要得罪人了。 果然主持人隻得妥協。 他站在舞台中央,輕聲地開始唱: 你問我時光是什麽? 時光是條河。 你問我愛情是什麽? 愛情是我的執著。 當滿天的星星都像你的眼睛, 當夜風吹來你的聲音,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你問我別離是什麽? 別離是不可救藥的渴。 你問我等待是什麽? 等待是我的選擇。 當滿天的星星寫滿你的溫柔, 當夜風送來你的顏色,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唱得十分認真,沒有一個字跑調,也沒有走音。雖然是清唱,可是麥克風將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遍全場,通過直播的衛星訊號,傳遍整個時間和空間。他唱得那樣動情,一直唱得眼中有了淚光。攝像機拍出他的特寫,他的眼睛看著鏡頭,就像注視著某個方向的她 他看她的時候.總是這樣認真,總是這樣讓人沉溺。 他的聲音仿佛就響在耳邊,隔著屏幕,他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文昕淚流滿麵。 他終於將一首《星光璀璨》唱完,全場靜默,過了許久,終於爆發出掌聲。 主持人上台,說:“小費,以前隻知道你拿過影帝,沒想到你唱歌也唱得這麽好。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的演唱會,以後我一定會去的!” “這首歌,我是唱給一個人的。” 費峻瑋說,“剛剛她對我說,她馬上就要離開我了。我想對她說,不管你到哪裏去,不管將來會怎麽樣,不管你現在是在誰的身邊,我都會等你。以前沒有這樣的機會,以前我也沒有這樣的勇氣,直到現在我要失去你,我才明白,原來我並不是做不到。現在借著直播,我要說,我愛你,永遠!” 全場大亂,所有觀眾都嘩然,主持人也瞠目結舌。 文昕捂著臉,痛哭失聲。 他根本不必要如此,可是他卻執意而為。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會愛她,永遠。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她是他的星光,他的天空因她而璀璨。 文昕放職新辰國際的時候,娛樂圈的紛紜已經漸漸告一段落了。 新任的助理正在收集整理最近的娛樂新聞,告訴她說:“今天的重磅頭條是Marilyn重出江湖,擔任費峻瑋和高顏的經紀人。” 對於差點簽約新辰國際的費峻瑋,新辰國際上上下下都有一種“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樂觀。 “九位數天價都挖不動,小費真是有情有義。” 文昕的新同事,另一們經紀人lucia說:“不過最近費峻瑋風頭真勁,自從他在直播中公然表白之後,全世界都在猜他的秘密戀人是誰。他這段表白,連續半個月時間都是頭條,哦,真要命……每個朋友都好奇地向我打探,說:‘你在娛樂圈工作,知不知道小費的女朋友是誰?’” 文昕微笑。 lucia說:“我知道你不會說,不過我實在是好奇。你從前是他的經紀人,難道不知道他的這位秘密女朋友是誰?” 文昕說:“藝人的私事,我不方便過問。” “哎呀,如果有一位這麽帥的超級大明星,在直播中對我說這段話,真是死了也瞑目啊……”lucia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覺得這純粹是你那舊東家的炒作,據說因為這首歌和這段表白,費峻瑋人氣爆棚。所有粉絲將他唱歌的那段視頻錄下來,看了又看,隻差沒有心碎,都說他是情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哎,那個女人真幸福。你說,她怎麽就這麽狠心,打算離開他?” 幸福嗎? 隻有當事人才真正懂得,那是怎樣一種心碎。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 她甚至覺得自己真正的已經死掉,現在活著的,不過是個行屍走肉。 “馬上就是電影節了。”lucia說,“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當麵請小費唱一首《星光璀璨》。他唱這首歌真動人,看那段視頻都讓人覺得心痛,如果聽現場,一定被虐得死去活來。” 文昕不說話,他曾經在電話中輕輕對她唱過一句,他說,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那樣近,就像在她耳畔,他的氣息仿佛仍舊可以拂動她的鬃發,他似乎就在她的麵前,觸手可及。可是她卻明白,自己是真的永遠失去了他。那個時候,她真的心碎如狂。 文昕沒想到有機會跟mariIyn碰麵,不過圈子這麽小,大家來來往往,很容易就見著了。 Marilyn 跟朋友吃飯,見她獨自一人,就招呼她。 於是她們兩個走出來,站在酒店的廊橋上吸煙。 太陽正好,陽光灑滿整個廊橋。玻璃廊橋像透明的匣子,足下是萬丈深淵。 整個城市的繁華巔峰,都被她們踩在腳下。或許這就是在雲端的感覺,如履薄冰,最細小的裂紋,也足以讓人粉身碎骨。 Marilyn 替她點煙,她還是用豔色的蔻丹,十指纖纖。 她身上還是好聞的香水味,CHANEL的NO.19。 方方的瓶子,很濃烈的一支香水。同她身上的香煙氣息一起,混合成好聞的味道。聞到這種味道,文昕總覺得放鬆和安心,因為這是屬於Marilyn 的味道。 沒想到Marilyn 的第一句話,就差點驚掉她的下巴。 Marilyn問:“我那個混蛋前夫又幹了什麽?” “什麽?” Marilyn 熟練地撣了撣煙灰,說:“據說你和小江訂婚了,難道你沒有聽他說過,時川是我的前夫?” 她也叫梁江為小江,和時川一樣。 文昕完全被這事給弄懵了,說:“原來他哥哥的前妻就是你……” Marilyn 聳了聳肩,說道:“這是我覺得最丟人的一件事,所以從來沒有對人說過。文昕,我不是故意瞞住你。” “沒有關係。” “讓我猜一猜,時川拿什麽要挾了你,或者,他拿什麽要挾了你和小費?” 果然Marilyn 一猜即中,文昕說:“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是我想要離開小費,其實外力的因素隻是一方麵。” “與公眾人物的戀情,需要太大的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樂意成為所有人八卦的對象。”Marilyn 說,“長痛不如短痛,也好。” 文昕說:“現在我替新辰國際工作。” “我知道。”Marilyn 微笑道,“其實作為朋友,我是最後一次來告訴你,我才不會對那個混蛋的人手下留情。” 文昕惶恐了兩秒鍾,漸漸鎮定下來:“你教過我,公事最好少摻雜私人感情,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也許過陣子,我們會在同個一利益上,互相合作,成為暫時的拍檔。” Marilyn 大笑:“我真後悔將你教得太好,你還是這樣,不服輸。” 文昕說:“輸了也不怕,可以從頭再來,你說過,對敵人而言,打不倒最重要。” “Good job!”Marilyn 讚賞地說,“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麽小江迷戀你了。” “那是他的事。”文昕冷淡地說,“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Marilyn 微笑:“我還教過你,不要將敵人想得太簡單,如果這個人是時川的弟弟,我更要建議你,永遠不要低估他。” 文昕疑惑地揚起眉毛。 “時川出麵做惡人是不是?不江保證從頭到尾都隻是愛你,甚至替你做了很多事情,是不是?”Marilyn 在白色沙子的熄煙台上按滅煙頭,“如果哪天要我評一個最佳男主角,我一定學評委會發雙黃蛋,同時頒給時家兄弟。他們兩個,都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樣簡單。尤其是小江,你要想一想,他智商超過200,16歲的時候就輕易拿到四所長青藤名校的offer,一口氣讀到博士,導師是諾獎得主。他在複雜的外企銀行人事關係中遊刃有餘,而且,他是新辰的第二大股東。時川已經十分低調,可是小江比他更加低調,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小江說錯話,或者辦錯事。這樣一個人,你難道不覺得可怕嗎?” 文昕打了個寒噤。 “要說他什麽也沒做,打死我也不相信。也許他比時川做得更多,做得更絕。” 文昕沉默地考慮著。 “想知道他做過些什麽?我看你需要費一番力氣。” 文昕低聲道:“我會小心,謝謝你,Marilyn 。” “不用謝我。馬上就是電影節,在正麵職場中,我說過,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雖然方定奇與小費的事業並不完全重疊,可是我們在很多地方仍舊是競爭對手。你是我教出來的,我不會輕視你,隻有我明白你的韌性。” 文昕答:“我也不會輕視您,我會尊重您這樣一位對手。” Marilyn 大笑:“文昕,祝你好運!” “謝謝,祝您好運。” 晚上回到家,她意外地發現,有部熟悉的車子停在小區路旁。 是梁江,他下車來,叫了她一聲“文昕”。 她冷淡地問:“有什麽事嗎?”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這並不是我的願意。我原來希望,我們可以有一個好的改變。”她誠懇地問,“跟我談一談,好不好,文昕?” 文昕想了想,Marilyn 的提醒讓她更加警覺,梁江一定不是像她看到的這麽簡單。 或許他是真的愛她,可是他曾經做過些什麽? 她說:“好,我們可以談一談。” 他大喜,替她打開車門。 她坐上車子,他問她:“你吃過晚飯沒有?想吃什麽?” 她溫和地說:“隨便找個地方吧。” 她的語氣更令他覺得欣喜。她不動聲色地想,隻有與他在一起,才會知道他想做什麽,會做什麽,或者,過去曾經做過些什麽。 她已經決議與他周旋到底。 天色漸晚,夜色正濃,天邊有一顆明亮的星星從藍紫色的夜幕中透出自己的光芒。 不知道那是誰的星光,又會閃爍在誰的天空上? 她想。 不過今天天氣晴朗,再晚一下,肯定會是星光璀璨。 浮華盛世之中, 誰還會信仰愛情? 星光璀璨的娛樂圈, 光彩照人的大明星, 誰是天際最亮的那顆星, 光芒四射, 魅力無敵? 他說,我愛你,永遠。 她說, 你是我最璀璨的那顆星, 我會看著你, 即使看不到星空, 我仍舊會看到你。 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於江湖。 愛情的傷,真的可以輕易忘卻嗎? “你是我教出來的, 即使有時川替你撐腰, 也不見得能贏過我。” 文昕微笑:“M姐,以前你說過, 如果心中有輸贏, 那麽已然輸了。” 金牌經紀人 巔峰對決, 危機與公關的較量, 誰能夠站在華麗的頂端, 笑看風雲再起? 她問,“那我是什麽?” 他突然收斂了笑意, 說,“禍水。” 幕後資本的角逐, 名與利的誘惑, 誰能夠在波譎雲詭中 殺出一條血路, 坐擁最後的勝利? “我愛你。” “太遲了。” 錯綜複雜的感情, 迷戀與報複, 誰能夠真正守護, 自己心中最真摯的那個角落?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最出乎意料的劇情, 最浪漫的語言,最動人的情節, 最燦爛的戀歌,最盛大的驚喜。(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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