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琵琶:7788520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9-06-05 18:03:33

  【內容簡介】
  她是幼兒園中班女老師,
  他是班裏小朋友的家長,
  這樣微妙的關係,
  有否可能發展成一段認真的感情?

  7788520之幼兒園女老師
  第一輛學生校車停在正樓門口,時鍾正指向八點整。
  教師休息室裏彌散著輕鬆熱絡的氣氛,中英文交雜,話題主要圍繞時尚谘詢和學校八卦兩大類,其中又以某助教和某老師最近的緋聞最受關注。
  穆卿卿被圈在這樣的話題討論中心,盡量屏蔽了周遭的聲音,正端著咖啡杯試圖看完圖畫書《小黑魚》的最後幾頁。大家討論的聲調時高時低,內容忽而是事發男女主角前一日的生活工作動向,忽而轉到校方上層對該事件種種的反應,中間穿插各個年級,各個樓層老師助教們千奇百怪的點評。
  穆卿卿聽見有人提“同居”兩個字的時候,剛好看完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字,合上了《小黑魚》的彩色封底。
  如同飽飽的吃了一頓故事大餐,她滿足地呼了口氣,端起杯子把溫涼的咖啡一飲而盡,開始準備撤離陣地,遠離是是非非的紛擾,畢竟,故事的男主角她並不陌生。
  還沒來得及起身,坐在她旁邊的女老師已經湊過來,狀似神秘的小聲用中文問道:“他們說的真的假的?蕭恩不是一直對你……”
  抱起《小黑魚》擋住對方要繼續下去的話,卿卿一本正經拿出當初拒絕蕭恩的口氣會道:“他是他,和我沒關係!”說完,便把身後七八本故事書收拾停當,背好了紮染的挎包,端著空杯子擠出了緋聞中心。
  沿著走廊回班級的路上,卿卿記起隨班助教糯米常說的一句話:國際學校看起來一個個人模狗樣,背地裏都是外國淘汰沒人要的,肯定沒一個好東西。
  她倒不完全支持這樣的說法,畢竟有些言重了,不過也不否認,學校的老師助教隊伍良莠不齊,過去三年裏不時鬧出一兩個緋聞甚至醜劇。放在別的公司單位這也算正常,所以卿卿並不格外熱心的打聽這些。至於剛剛被當作焦點的一年級老師蕭恩,因為對她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盲目衝動的熱情,卿卿一直都小心和他保持著距離。蕭恩那段無疾而終的單相思結束後,卿卿自詡和他之間一直是絕對而純粹的同事關係。
  回到班裏,糯米已經在接待陸續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和阿姨,卿卿把書包放下幫忙,取了新的功夫熊貓貼畫,貼在進門孩子臉蛋上。值班的教務總長從門口經過,卿卿正蹲著身子,給中班最出名的雙胞胎Anisha和Anish講道理。本想過去跟教務總長說說話,問問幼兒園擴建,雙胞胎媽媽過來問好,不好怠慢大使夫人,卿卿隻好滿麵笑著用心應對。
  和大使夫人談得正好,餘光掃到夫人背後,就在走廊盡頭,一盆綠植旁邊,正有個男人抱了個孩子。
  身邊有大使夫人的蹩腳英文,孩子們在教室裏爭先恐後叫她“Miss 77”,卿卿還是分神了。幼兒園早晨家長進出頻繁本來不稀奇,不過那男人她沒見過,而他抱的,正是卿卿班上最最特殊,也讓她頭疼的人物——費小虎。
  一早看來,就不是輕鬆的一天。
  送走大使夫人,助教糯米已經在班裏開始晨間活動,卿卿留心著樓道口的小虎,看他站在男人身邊,拉扯著他的西裝,男人不知道在說什麽,還摸摸他的頭,又抱進懷裏安慰了一下。
  小虎是個輕微自閉的小男孩,送到幼兒園的最初幾個月在班上都不太配合,費了卿卿和糯米大把的時間陪伴教育。如果小虎不坐校車,就說明有狀況,送他來的費家阿姨會帶一張費太太寫的條子,把前一晚的事情大略說一下。有時候是和哥哥打架了,有時候是和父母交流障礙了,要不就是哭了,總之孩子敏感,卿卿也格外留心。
  那穿西裝的男人放開小虎,沒有送他過來,隻是幫他把幼兒園書包背好,目送小虎自己拖著外衣在樓道裏走。
  那好像不是費先生,卿卿迎過去,他已經轉身走了。抱起小虎,習慣性的摸摸他腦袋後麵留的一條綁著紅繩的小辮子,聽說是小虎還健在的太奶奶給留的,每天遊戲時間,卿卿都格外注意把這條小辮子藏在衣服裏,不被別的小朋友看到。第一次被別人叫“費小豬”,小虎足足有兩天不肯吃幼兒園的飯。
  “Qingqing,早報。”
  抱著小虎回班裏,遇到前台阿姨經過,把幼兒園的晨報留下來,順帶放了一份小學中學一周谘詢。卿卿顧不得看,照顧完小虎,就要回到地毯中央帶著孩子們開始一天的遊戲。
  幾頁簡單的學校谘詢,到了十點孩子吃零點時卿卿才有空搜羅一眼。主要是學校裏的各種瑣事。過去兩年已經見慣了,遊泳比賽,慈善募捐,house音樂比賽,家長委員會新學期會議日程安排……偶然瞟到去年葉熏帶著中學孩子出去旅行的照片,還來不及細看,卿卿又被隔壁班的助教遙遙叫去商量下一期樓道裏的板報內容。
  幼兒園的生活就是這樣,每一分鍾,每一秒,腦子都不能閑著。卿卿偶爾生出些羨慕,也是看中學老師悠閑的在休息室裏喝茶聊天,自己忙到四腳朝天。不過比起從孩子們身上得到的快樂,她又馬上沒怨言了,誰讓當初她自己這樣選的呢。
  午飯和糯米帶著全班小朋友排隊洗手,糯米湊到一邊問:“卿卿,整天這樣你不累呀?”
  “當然不,我就喜歡這樣!”卿卿想也沒想就答了,好像是出於一種本能。邊往孩子手上塗擦手液,邊用手肘戳了下糯米,“少說話,快幹活。”
  “知道了!卿卿你看,教務總長又和中學那個女老師一起吃飯,現在是一周三次了!”
  抹抹孩子的小手,卿卿回頭看著嘉蘭無措的端著托盤跟在教務總長身後,因為隔得遠不方便說話,也就隻能眼神交流。
  教務總長加拿大人,個子高人模樣也拿的出手,隻可惜離婚手續還沒辦妥就開始纏嘉蘭,在學校裏傳出這樣的事情,卿卿總為朋友感覺惋惜。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示意要拒絕的當機立斷。盛飯的廚子見了笑起來,教務總長聞聲左右掃視,卿卿趕緊低頭照顧洗手的孩子,對嘉蘭的境域表示無奈。
  “看吧,遲早要和教務長好上,要不明年指不定會不會給她合同呢?”糯米又在後頭八卦,卿卿嗤之以鼻,把十幾雙小手洗幹淨了,領著孩子排排坐等著開飯。
  小虎走在隊伍最後,別的孩子的找了位子,輪到他正好是個單。卿卿去水果區挑了一盤草莓,端著自己的托盤坐在小虎對麵。
  “吃草莓嗎?Miss77有。”
  孩子抬頭看了看盤子,又看了看卿卿的臉,安安靜靜的想了會,才點點頭。一邊給小虎夾草莓,注意他是不是又挑食了,卿卿還要留心身邊其他孩子,糯米早在角落裏大塊朵頤,目光碰到一起的機會都沒有。對她來說,一天最快樂的時間就是午餐,孩子們吃得好不好卿卿都要猜,糯米吃得香不香看一眼就知道了。估計很快就能成糯米團了。
  卿卿支著臉對付自己盤裏的蔬菜,哄著小虎吃綠菜,一頓飯下來,有拿著菠菜葉來找她問問題的,有用勺子互相扔打著玩的,也有舔冰淇淋小碗弄得一臉花貓的,給十幾個小祖宗打點妥當排隊帶回班裏午睡,卿卿後腰都酸了。靠在中班睡房的大墊子上摸摸自己才半飽的肚子,回想著昨晚奶奶給做的炒雞蛋,卿卿又拿起手邊的圖畫書。
  下午起床以後要給孩子們講故事,這樣繁重的任務,現在她得好好準備了。
  午睡到一半,卿卿手裏的《影子》隻看到一半,睡房靠窗的一排傳來哭聲,跑過去看,原來是小虎做夢哭醒了。
  他人雖然小,心卻是敏感,一鬧了覺就會哭好久。卿卿怕跑到別人,趕緊抱了出去。到教室裏一摸,褲子濕了,屁股上一大片都是潮乎乎的。
  帶到浴室去歡喜,小虎開始不讓托褲子,哭哭啼啼在她懷裏鬧了兩下,弄得卿卿脖子上的“珠寶”叮當響作一團。糯米進來幫著換褲子,洗屁股,越幫越忙,本來已經到了卿卿的午休時間,因為這尿褲子,又在浴室裏泡湯了。
  打點妥當小虎,胸前的衣服弄濕了一大片,卿卿去休息室喝了兩杯熱水想把那股涼意壓下去。可能因為仲秋天氣漸漸轉涼,要不就是衣服穿少了,下午給孩子們講故事,教室窗戶都關著,卿卿卻覺得來了陣小風,剛說到大灰狼裝外婆敲門,噴嚏就毫無預警的冒了上來。
  阿嚏一大聲,十幾個孩子圍坐在地毯上全被震住,就連淘氣的雙胞胎也老老實實坐了下來。
  “Miss77打哈欠!”
  “這不叫哈欠,這個叫噴嚏。”捂著鼻子糾正完,又一波噴嚏上門。
  熬到放學,卿卿派了糯米送孩子們坐校車,自己跑進醫務室要感冒藥喝。剛開學事情多,可不能生病。
  可到了下半時,卿卿就覺得額角一跳一跳疼,兼有些頭暈腦漲。晚上騎自行車回家,剛進門就被暖空氣襲擊,噴嚏連天,眼淚都下來了,隻好央求奶奶煮醋熏熏病毒。
  飯桌上小堂哥夾過來好多菜,卿卿吃得沒什麽滋味,臨睡上又吃了次西藥,回房睡覺前遛進小堂哥的房間找他說說話。
  滿屋子模型設計圖,SOHO的穆洵正在玩電腦遊戲。卿卿賴在床上盯著屏幕腦袋嘀拉當啷的不停使喚,穆洵換了幾套裝備,跟工會裏討論完戰術,覺得今天她格外安靜,終於下線,準備好好關心下打蔫的妹妹。
  “愣什麽神呢?傻了?”他平時不會好好跟她說話,不是揪揪辮子,就是捏捏臉蛋,今天卿卿都沒還手,就摔了個枕頭在穆洵腦袋上,不耐煩的翻了個身。
  “怎麽了?不是吃藥了嗎?”摸摸額頭也不熱,穆洵給她拉上了被角,“睡吧,睡會兒就好了。”
  卿卿伴著遊戲的背景音樂,不久就睡著了。
  夢裏是爺爺奶奶和張媽去菜場,緊著買她喜歡吃的水果蔬菜。有原來的老街坊過來打招呼,以為他們會把自己掛在嘴邊,結果爺爺一開口就是:知道嗎,我們小洵搞魔獸的,魔獸,現在搜狗了!搜狗,就是不上班了,在家待著就掙錢。奶奶怕別人不夠崇拜,還緊著補充:我們小洵是搞遊戲的,防空精英就有他。我也不知道什麽防空,可能和過去深挖洞廣積糧差不多!
  卿卿本想解釋,奈何夢裏的自己發不出聲音,那哪是防空,是反恐!小堂哥也沒搜狗,也沒搜狐,就是每天編著站隊冒充玩家。他那樣的工作很愜意,時不時還能在網上碰到美妹頭懷送抱,可惜小堂哥比較Gay,竟然不喜歡女孩。被什麽吵醒的時候,卿卿就在夢裏和自己辯論小堂哥到底是不是Gay的問題,耳邊張媽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七七,醒醒,喝了薑糖水再睡。”
  賴在被子裏不出頭,好辦天卿卿才察覺自己被小堂哥整鍋端了,不得不坐在床上,努著嘴強灌薑糖水。
  喝了水,時間也完了,逼著小堂哥背著在走廊裏轉了兩圈,卿卿眯縫著眼睛靠在穆洵背上,圈著他脖子,嘴裏喊著“駕!駕!”,沒走回房間,就睡著了。
  第二天還有輕微不適,爺爺奶奶不讓上班卿卿不聽,抓了睡懶覺的穆洵起來送。坐在大摩托背後抱著小堂哥的腰,卿卿在頭盔裏又眯了一覺。
  工作還是忙,早晨有幾個家長過來送,很意外又在班門口看見頭一天送小虎來的男人。換了身很休閑的便裝,站在轉角門不遠的地方,卿卿隻看出大半個側影。牛仔褲顯出身材挺修長,襯衫外麵套件簡單的藏藍色雞心領毛衣,也沒有太出眾。不過袖子挽著,手臂上肌肉倒是鼓鼓囊囊挺結識的樣子。因為低著頭和孩子說話,看不清他臉長得什麽樣,站直了比樓道裏路過的教務總長個子還高些。有點好奇,不過噴嚏又要來了,怕招架不住,卿卿轉身跑回了教室。
  中午吃完藥,查過床,卿卿抱著圖畫書沒看,叫來糯米一起靠在墊子上聊天,說著說著就聊起了小虎。
  “今天體育課和音樂課上得怎麽樣?Martyn和Tracy有沒有說什麽?”
  糯米想了想,從口袋裏拿出塊糖塞到嘴裏含著:“還行,Anish他們倆還是特鬧,Anisha拿木琴琴錘打人被罰站了。小虎還是不太合群,不怎麽說話,也不唱歌。Martyn說體育課別人都到處跑,就他老是自己在墊子上坐著。”
  “心理輔導那邊呢?”
  “嗨,還是那樣,Charlie管慣了大孩子,對這麽小的經驗不足,老是讓小虎做測試,一會兒驗性格,一會兒驗智商,反正我沒覺得有什麽大進展。”
  “那明天我去陪他上一節看看,不行得單獨聘個心理老師過來。對了,他家阿姨最近怎麽沒來?我見著早上有個男的送他,又不是費先生。”
  糯米一聽馬上興奮地坐直身,湊過去追問:“帥嗎?我怎麽沒注意過。”
  卿卿沒興致討論那男人,草草給了個“沒怎麽注意”的答案,又靠回自己一邊的靠墊裏,用書蓋著臉。
  吃過感冒藥,症狀是緩解了,可白天老犯困,什麽“白片精神百倍,黑片一夜安睡”的廣告詞都是騙人的,連帶醫護室的護士也不專業,害她上午帶著孩子用積木玩十以內加減法還錯了一道,很沒麵子。
  昏昏沉沉的閉著眼,朦朦朧朧快睡著的時候,卿卿突然感覺糯米在搖晃自己。
  “卿卿,快起來,小虎又哭了,哄不住。”
  暈乎乎的去睡房裏,小虎抱著被子悶哼哼的趴在枕頭裏哭,卿卿看著不忍,抱起來帶到外麵哄。雖說著孩子平日脾氣怪,但是幾個月下來,已經和她建立了某種信任與默契,但凡哭了不高興了,也隻有卿卿哄才管用。
  哄好送到床上,別的孩子差不多該起床了,卿卿沒得空好好休息,下午的故事講到王子去城堡裏找睡美人,後半截還沒說完,眼前就重影了。
  後麵的故事是糯米球給講完的,晚上坐在家裏吃飯,支著頭,三兩秒就要點一下。看她困成這樣,穆洵放下筷子,拉開椅子一把把卿卿抱了起來。
  “回屋睡去,睡夠了再吃。”
  點點頭,卿卿摟著穆洵的脖子被抱回了房間。到了晚上八九點鍾睡過一覺,精神終於好起來,一翻身就看見正坐在地毯上打遊戲的穆洵,骨碌了兩圈就到了床邊圈住他的脖子。
  “小哥,我餓了。”
  她一賴,穆洵就心甘情願被奴役,被她下樓覓食,她還不老實,趴在背上一直喊:“跑快點!駕!”
  爺爺奶奶正在客廳看鄉土電視劇,看著下樓的小哥倆感情這麽好,總不由眉開眼笑。張媽正好在廚房裏燉肉,卿卿聞香而止,賴著張媽要了碗餛飩麵。穆洵晚飯因為她不在,吃得也不踏實,索性跟著又蹭了一頓。
  兩個人端著碗窩在穆洵房間,一邊看遊戲錄像回放一邊吃東西。
  “小哥,你整天在家這麽餿著,不無聊啊!”卿卿拿紙巾堵住鼻子,舉著筷子一邊吹一邊撓癢癢。也怪了,吃了沒兩口羊肉,就覺得脖子上癢的厲害,撓撓又不解決問題,麵都吃的不香了。再看身邊的穆洵,早吃得鼻子上都冒了汗珠,還伸過筷子從碗裏夾走了三個大餡鮮肉餛飩。
  “我不餿,你才餿呢,趕緊吃,吃完了出去走走,晚上早點睡。”按著腦袋不讓她發問,穆洵埋頭努力幹掉自己的麵條。
  “我不走,外麵冷,感冒還沒好呢。”
  “那一會兒早點上床睡覺,我給你放個最終幻想的碟。”穆洵看她精神真不好,放下碗過去蓋在額頭上試了試體溫。
  “不看!你背我上下樓梯二十次!”早過了招貓抵狗追跑打鬧的年紀,卿卿反而跟小堂哥比小時候更好,也喜歡粘他。
  穆洵答應的痛快,吃過飯讓卿卿喝了補身的紅棗水,果然背著在樓梯上上上下下十幾個來回。卿卿不胖,又有點肉,背起來挺舒服。上學時他就愛背著她在外麵玩,有時候還帶出去給同學看,總不忘帶一句:這是我妹,好看吧?!
  確實,外人眼裏卿卿長得挺不錯,大眼睛,還是笑眼,小鼻子,還是高鼻梁,薄嘴,還是撅嘴唇,哪哪都看著舒服,帶著小康之家的樣子。熟人知道她上麵有六個堂哥,是穆家最小兒子單傳的花骨朵,所以特別得寵,生活也平順。因為爺爺奶奶疼,有了條件就一直跟著老人住在郊外的別墅區裏,早上上班免了趕校車起大早。雖然職業不是爺爺奶奶給規劃的書法家,不過卿卿爹媽對閨女當個小老師也還算滿意。在國際學校一年至少有三個多月假期,待遇也不錯,身邊又都是外國人,說出去很有麵子。
  抱回房間,卿卿早睡得東倒西歪,穆洵出去前,坐床邊幫卿卿解辮子。綁了一天,解開固定的皮筋頭發帶著自然的卷曲,長長的披了一枕頭。嘴不但紅,連鼻頭臉蛋都是紅的,流鼻涕的紅印子在正中央。
  親了下額頭,穆洵出去時把房間的壁燈打開,海底世界反射出淡淡的藍色光芒,很快融入了卿卿甜美的夢鄉。
  早晨已經習慣了自然醒,這一覺吃過感冒藥,卿卿自然都沒睡醒。穆洵進來叫起的時候,她正蒙在被子裏,嘟嘟囔囔的說夢話。
  “起床起床!”過去就直接撩被子,冷空氣一侵襲,卿卿馬上就回複了知覺。
  “小哥……”卿卿坐起來鼻子是堵的,眼睛也覺得幹澀,“幾點了?”
  “好點沒?難受就別去了!”穆洵一看她這樣子,趕緊把被子蓋回去,手摸摸額頭覺得有點熱,“甭管幾點了,接著睡。”
  卿卿費勁往起爬,摸到床頭的手機一看,精神一下子就矍鑠了。還有四十分鍾上第一節課!
  當天執勤的小區保安一早站崗就撞見有人騎自行車和轎車賽,在小區主路上,花裙子追著量奧托從身邊經過,地上的葉子都被掃起來好幾片。再看騎過去的背影,平時的麻花辮就用條圍巾隨便紮著。半小時後,又一陣小風刮過,摩托車幾乎拐了個直角從小區的輔路上殺出來,也是剛才長辮子的駕駛風馳電掣的騎走了。
  卿卿感冒未愈,不知道哪來的衝勁,平時十五分鍾的路竟然隻騎了八分鍾,趕到校門口的時候,正聽見操場上課前十分鍾的提示音樂。騎太快,刹不住車,前軲轆一下子頂在便道旁停的黑坦克屁股上。她一身汗繃緊的精神也終於鬆懈下來,腳踩到地上軟綿綿的,穩了半天才能從車座上下來。
  正想推車走人,經過駕駛座,門突然從裏麵打開,嚇得卿卿大步退後,差點座在馬路上。
  駕駛座上,是個男人。
  超黑墨鏡遮住多半張臉,看不清麵孔,可卿卿又覺得棱角有幾分眼熟。等男人下車站直身,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子,卿卿腦子裏終於搜刮出熟悉的形象。那個蹲在轉角門邊和小虎告別的男人,藏藍色毛衣那個。
  對著眼前的西服扣子發了三秒呆,卿卿揚起頭迎上墨鏡時才發現,不知何時男人已經摘了眼鏡,也正在觀察她。
  深咖啡色的眸子晶光閃過,眉角冷冰冰一挑,額頭中間出現一道皺紋,嘴角繃成直線,帶著明顯的桀驁不遜,根根直立的頭發,讓卿卿想起了中學課本裏的魯迅大頭像。高她一個頭不說,聲音都帶著禮堂的擴音效果,因為裏有濃濃的法文強調。
  “你會騎車嗎,小姐?”
  卿卿平時腦子反應極快,感冒之後也能應對,聽到這麽粗魯的訓話,馬上回了句:“你會停車嗎!”
  男人聽了依然是皺眉,額間的皺紋變深了,目光來回在卿卿臉上搜索,不知道在找什麽。
  課前的音樂奏到了最後一段,卿卿本不想示弱,奈何著急往班裏趕,瞪了男人一眼推著自行車從黑坦克旁邊跑走了。跑進校園無意回頭瞄了一眼,以為車開走了,誰誠想,那男人摔上車門,也望著學校的方向走過來。
  實在顧不了太多,手忙腳亂的趕到班裏,進門時卿卿已經遲到了,負責代課的蕭恩正帶著孩子在課桌上畫手印畫。糯米一見卿卿來了,圍著圍裙一臉古怪表情的迎出來。
  “你怎麽才來?”
  “怎麽了?”
  “小虎病了!”
  “是嗎!”一聽,卿卿心裏馬上緊張起來,過去兩天小虎很悶,老覺得不對勁,可自己病著也就沒往心裏去,一聽病了,馬上聯係起剛才那男人的表情,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現在大概什麽情況?”
  “還不知道呢,剛才他家裏阿姨來了一趟,我忙著早上的事也沒問太多。”糯米還要說,被蕭恩叫走幫忙。
  卿卿去工作間找了間圍裙剛穿上,門一開,蕭恩就一臉關切從外麵走了進來。
  在外人麵前,蕭恩還表現得低調些,不過拉決戰久了,卿卿覺得沒意思。對著個幼兒園男老師,雖然人也挺帥,對她也挺好,可惜就是沒有感覺。
  “Qing,你怎麽了?”蕭恩私下的肉麻稱呼卿卿特別受不了,皮笑肉不笑的想躲出去,奈何蕭恩個子在那兒擺著,在門口一堵,擺明了不說就不讓她走人,“聽說你前兩天不舒服?”
  “沒有!我好著呢!”鼻子雖然不通氣還要嘴硬,卿卿躲過了蕭恩伸過來試體溫的大手,在他上來糾纏之前,蹩出了工作間。
  教室裏早就亂了套,糯米一個人應付不來,桌上地上孩子身上哪哪都是油彩,過去正要清理,教室門響了響,送剪報的前台阿姨舉著個牌子,一看顏色,卿卿就知道要有麻煩。
  紅色,有急事才會用紅色。回頭,糯米抱著筆筒正在水池子邊涮,蕭恩站在工作間門口,臉上又是那幅打死不放棄的表情,卿卿歎口氣,脫了圍裙去開門,心想著但願別是大災難。
  教務總長就在樓道裏站著,卿卿被一直領進了幼兒園院長辦公室。
  敲門進去前,教務總長投來了同情的目光,卿卿覺得要壞事,敲門的時候心裏直打鼓。
  在學校工作到第三年,和院長談話次數一個手就數得過來,至於被傳喚進院長辦公室,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
  院長就坐在辦公桌後麵,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卿卿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坐下,就聽見院長說:“這位就是Miss Mu。”
  一愣,沒反應過來,再一回頭,看見院長的皮沙發上坐著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的黑墨鏡。
  “Miss Mu,這位是費小虎的叔叔,Yuming Fei先生。”
  “你好,我是費聿銘。”他說英文很流利,可依然有濃重法語口音,眉頭上的皺紋卻看不清了,麵色板著沒什麽表情。盯著他麵前茶幾上精美白色茶具,卿卿癟癟嘴,心想什麽樣的貴客能引得院長用這套好茶具,看來來頭不小。
  “您好,我是中班的穆老師。”
  “你也病了吧?”聽了她的問好,他馬上會問一句沒關聯的話,顯得甚為無禮。
  什麽叫“也”!當著院長卿卿壓著脾氣,從早起遲到到撞上蕭恩,又被這樣的家長在背後告狀,看來真該聽小堂哥的話不要上班,如今有點後悔也晚了。
  “我沒事,謝謝您。”幾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去的,說完院長已經率先起身,怕卿卿衝動說錯畫,走到費聿銘麵前主動示好。
  “費先生,我想可能是有些誤會,學校的環境絕對是安全的,您和小虎的父母可以放心,我們有專門的清潔人員每天負責孩子門用過東西的消毒。我覺得……”
  “但是也不能排除在這裏感染的可能,他的老師不也病了!”他反唇相譏,甚至打斷了院長的話,站起身,比院長高出那麽多,卿卿都有點替院長捏把汗。
  “我們並不是指責校方的意思,今天我來,主要也是家裏想通知學校有個準備,畢竟孩子多,預防重要。”
  往前跨了一大步,費聿銘已經走到窗邊的光線裏,卿卿在這張臉上尋覓著小虎的影子,怎麽都感覺不像。小虎安靜而敏感,而麵前男人栗褐的膚色隻顯得粗獷,一根根直立的頭發帶出了驕傲,加上早晨撞車的事,對他第一麵難以評斷的印象現在幾乎完全導向了負麵。
  “對了,還有這位Mu老師”費聿銘突然轉過身對上卿卿,她遊弋的眼神好不好就正被他逮到,“希望你隻是普通感冒,還有,你應該得過水痘吧!”
  一聽這個,卿卿不停擺的腦袋一下子死機,有一會兒不能正常運轉。
  第一個念頭就是小虎染水痘了,第二個想法就是自己班裏剩下那十幾個孩子要壞事!
  怎麽從院長辦公室出來的卿卿都不記得了,渾渾噩噩往教室走,又被護士攔住到醫務室填表格。
  寫到有沒有患過水痘一欄,卿卿不敢確定,到前台給家裏打電話。
  張媽媽好像出去買菜了,半天沒人接。爺爺奶奶正在休息時間,卿卿不敢打擾,隻好又撥爸爸手機。好半天電話才有了回音。
  “爸,我得過水痘沒?”
  穆爸爸好像還沒睡醒,支支吾吾半天才回了句“記不得了,應該得過吧,怎麽了?這得問你媽,她買菜回來我問哈,最近怎麽樣,怎麽也不給爸爸打電話啊!”說完還打哈哈,把卿卿急到了,發起了小脾氣,“爸,不跟你說了,我正著急呢,媽回來問清了趕緊給我打電話聽見沒!”
  掛了電話又打給小堂哥,不知道他幹嗎去了,半天也沒接,本來還要回醫務室繼續填表,看見走廊裏小虎叔叔從院長室出來,卿卿追著出去問小虎的事,趕在他上車前攔了下來。
  費聿銘見著剛剛的女老師氣喘籲籲的站在自己車前,瞪大的眼睛裏帶著血絲,白淨的臉頰上冒著一粒很小很紅的痘子,敞開的領口外淩亂的墜著三四條項鏈,配上那條五彩斑斕的裙子,隻覺得眼前亂糟糟的一大團打翻的調色盤。
  “你等等,我問你……”她開口全沒有校長那樣的客氣,還有些頤指氣使的味道,費聿銘一聽就本能排斥起來。
  “什麽?”
  “小虎怎麽樣了?”
  提起小虎他隻剩皺眉,口氣也不如在院長辦公室裏好:“如果你不希望情況惡化,就照顧好你自己和剩下的孩子。小虎昨晚開始發水痘了!”
  “嚴重嗎?”問完了,卿卿覺得自己脖子上也是癢的,男人的目光定在自己臉上不知道發現了什麽,眼神變得很專注。
  “這個……”費聿銘越盯著卿卿臉上那粒痘子越覺得可疑,想走近看清楚,“是什麽……”
  猛一湊過去,卿卿根本沒時間反應過來,一晃悠莽莽撞撞就撞進費聿銘懷裏。太突然,他先反應過來想扶她一把,可卿卿是嚇著了,反應過度,如同熱油裏的小水點,亂了陣腳瞎跳,人一晃沒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卿卿腦子裏比較蒙,見費聿銘抬手以為要動粗,自我保護著捂腦門,一邊又讓自己冷靜下來,心裏重複著:水痘,要鎮定,不要動手。
  費聿銘的手停在卿卿肩上,盯著她臉上疑似的小痘子,猶豫下要不要扶,怕她再誤會,最後想想還是算了。
  機車剛騎到校門口的穆洵看到的可不是這樣的畫麵。一個大男人站在越野車旁邊公然對卿卿動粗,退倒了不說,還想上去打,卿卿摔傻了,捂著腦袋也不知道保護自己。
  剮破的牛仔褲上還沾著血,穆洵也顧不得管,跳下車幾步奔過去一把推開卿卿旁邊的費聿銘,伸手擋在妹妹麵前,大喝了一聲:“你想幹嘛!”
  情形越來越糟糕。
  “小哥!”卿卿從地上爬起來,抱著穆洵胳膊,怕真起衝突。穆洵平日老在家宅著,關鍵時刻卻是勇於單打獨鬥的類型。
  費聿銘聽懂了那句稱呼,覺得隻是誤會,沒必要當真。眼前年輕男人的眼神很挑釁,冷眼對峙了三秒鍾,他率先放棄了耗下去的念頭。抬手示意休戰,回身上車,摔門的動作堅決果斷。
  “你給我下來!”穆洵根本不肯罷休,不是卿卿扯著已經衝過去砸門。
  黑坦克似乎根本沒把兄妹倆放在眼裏,排氣管裏冒了一股黑煙,啟動的聲響低音炮一樣重,一打輪橫著就竄出去,掀起了地麵上一陣的浮土。
  “靠!”穆洵撿起塊路邊的石子砍過去,沒中,不服氣的回身扶好卿卿。
  “剛才怎麽回事?這人誰啊?”
  卿卿剛放下心,一看他褲腿上的血跡,心又提起來了,“小哥你來幹嗎?怎麽流血了?”
  “你忘了帶書,問你呢,那是誰?”穆洵急匆匆檢查卿卿是不是一切安好,她鼻子終於受不住冷空氣,來不及回答噴嚏鼻水已經一起來了。
  “那人是不是欺負你了?”
  一邊打噴嚏一邊搖頭,動作高難度,卿卿無奈了,一個頭三個大,直起腰就往穆洵外套裏鑽。
  “看看厲害了吧,讓你今天別來!”脫了外套裹在卿卿身上,穆洵拉起卿卿的手,“走,請假去,跟我回家。”
  “我……”想解釋,甩開手,噴嚏又來了。
  “你什麽你,回家!”
  在她腦袋上戳了戳,拿出比平日凶得多的口氣,穆洵脅迫著卿卿告假回家。
  回去坐在穆洵摩托後麵,帶上頭盔,卿卿抱著他的腰心裏還是犯嘀咕。
  “小哥,我出過水痘嗎?”
  “不記得了,甭怕,管他出沒出過,有小哥呢。”
  “你怎麽流血了?”
  “剛才和個賣菜的撞了。”
  “你把人撞了?”
  “沒有,把菜給撞了,賠了二百。”
  “瞧你!回家我告訴奶奶去!”說說不忘手裏掐人的小動作。
  “告去告去!回家趕緊吃藥,真病起來看我不告訴小嬸!”
  一聽說到媽媽,卿卿沒話了,平日裏在爺爺奶奶身邊嬌慣了,最怕被媽媽嘮叨,抱著穆洵的腰又使勁掐了掐,趴在他厚實的背上,嘴裏嘟囔著,“你敢!我自行車怎麽辦啊?”
  “還顧得上它?明天我給你馱回去。”
  “小哥,我是不是得水痘了?”
  “沒有沒有,扶好了!”
  “是不是得過啊……”
  回家卿卿鬧情緒,沒有合理瀉火管道,吃過午飯就發燒了,隻能揪穆洵耳朵撒撒氣,被關回屋裏休息。張媽給她煮了薑糖水發汗,爺爺奶奶一回家知道寶貝孫女上著半截班給接回家,趕緊上樓看看病什麽樣了。
  被窩裏很熱,躺在床上頭上冒汗,卿卿覺得臉上很癢。讓穆洵拿鏡子來照,他不從,抓了幾下才聽話交過鏡子。一看不要緊,臉上原來的小豆子周圍起了三四個米粒大的紅斑,像風疹,又疑似水痘。
  “怎麽辦吧?這是出痘了。”
  奶奶拍著手背,急得抓爺爺袖子。張媽撥開睡衣檢查,脖子前胸也有了,卿卿老實了,躺著敷冰袋。
  穆洵換了條褲子再回來,小叔小嬸已經出現在卿卿房裏。小叔在門口走來走去,小嬸一邊數落著,一邊給卿卿搓額頭出火。
  一年難得見卿卿乖幾天,全天下她最怕媽媽,有媽在,卿卿絕對不敢折騰。
  當晚大家在樓下吃飯,卿卿在房裏發燒,身上的痘子已經數不過來,當醫生的伯父被請了回來,屁股上直接挨了兩針。
  “爸,嚴重嗎?”穆洵看見父親下來,趕緊過去問病情。
  “看看吧,希望燒兩天能下去,爺爺奶奶呢?”
  “廳裏和小叔小嬸說話呢。”
  “哦,你上去陪陪七七,有事叫我。”
  “好。”
  目送著父親下樓,穆洵三步並兩步跑上樓。張媽在房裏照顧著,正坐在床邊給卿卿手上纏紗布。就見卿卿燒得臉跟紅桃子似的,辮子都散了,嘴唇邊也是密密麻麻的小水痘,早沒了原先水蜜桃的可愛勁。
  “張媽,這是幹嗎啊?”穆洵看不懂。
  “怕她不老實抓,抓破了要留疤的。女孩子可不能留疤,多難看啊,以後怎麽嫁人!”
  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穆洵看著張媽一根根慢慢仔細的纏,床上的卿卿不知夢到什麽了,還皺著個眉頭,突然想到小時的事。
  “張媽,我小時候出水痘也這樣嗎?”
  “你啊,都抓破了,你媽給纏紗布你就哭,後來是你小嬸給弄的。可還是抓了,這不,鼻子上都留了個疤!”張媽點點穆洵高挺的鼻梁,唯一的小瑕疵早在歲月裏看不清了。一轉眼穆家幾個孩子都大了,上麵幾個成家立業,也有出國的,她最心疼底下的老六和老七。穆洵懂事,心疼妹妹,卿卿淘氣,心底閃亮,最親穆洵。纏好紗布,看著穆洵湊床邊守著卿卿,張媽欣慰的笑了笑,好像二十年前的一幕又重現,放心的下樓煎藥去了。
  “小哥,我是不是破相了?”
  “小哥,我熱!”
  “小哥……”
  穆洵拿個遊戲機在卿卿房裏打地鋪,二十四小時幫忙照顧。卿卿一會兒睡一會兒醒,燒著還不老實,醒就老想借機欺負他,不是抓抓就是掐掐。奈何手指都綁成胡蘿卜,也隻能腦門上戳兩下出氣。
  後兩天,竟然時斷時續老不退燒,三伯天天給紮針,卿卿右邊屁股都成了蜂窩,整天就悶在被子裏傻睡,還為了吃藥在奶奶懷裏哭了次鼻子。張媽一天給抹兩次去痘的藥膏,卿卿的小臉比花貓還慘。穆洵就老趁著抹藥的時候給她一句:以後看誰娶你。
  燒到第三天終於退了,第一批次的水痘也結痂了。穆洵熬成了熊貓眼,還堅持抱個電動在床邊待著,電話會議也推托不參加。
  “好在小六出過痘。” 奶奶安慰著孫子,親自端了去火清熱的補湯給孫子喝。爺爺從旁邊過去,拍了拍孫子的寬肩膀,連聲稱讚:“小洵好樣的。”
  晚上下樓吃飯,在拐角遇上張媽上來送飯,一看穆洵臉上的大道子,張媽嚇一跳。
  “這怎麽弄的?”
  “沒事,您別管。”
  卿卿下午發了邪火,在三十七度的低燒突然不再委頓,坐起身就咬人。穆洵在自己房間找找鏡子,感覺明顯不如上個星期有型,臉上的一道很破壞風景。其實說她嫁不出去也是玩笑,誰誠想還忘心裏去了。
  半夜,穆洵在卿卿房裏吃泡麵守夜,卿卿還在生氣,他賴過去賠禮道歉,給了兩根香辣牛肉麵吃,卿卿臉色才緩和。
  “小哥,給我鏡子看看,特醜嗎?”
  “不醜,美著呢,睡吧,醒了我給你看有意思的東西。”
  “什麽啊?”
  “睡醒了就給你看。”
  蓋住卿卿的眼睛,把泡麵盒子放一邊,穆洵心裏探口氣,穆家開最後開的小花骨朵,就像嬸嬸說的,生在就是催人老的……
  另一邊水痘還是成了幼兒園小疫情,全院上下大清查,小朋友們全回家。整個樓層全封閉了,區裏防疫站還特別派來了幾個大夫。水痘疫情頭兩天很嚴重,先是四個中班裏有三個班有孩子發燒,之後蔓延到小班和小小班,最後大班的小助教也染上了。
  出了六七個病例和疑似病例,校方對此非常重視,特別組織了專門的應對小組,每日檢查衛生時時消毒洗手,糯米球和隔壁班的助教遙遙已經結伴在阿姨監督下洗了三四天玩具,私下裏也悄悄抱怨過,不過疫情麵前同心協力,想著幾百個孩子的健康,誰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公然愛慕卿卿的蕭恩急得一天跑四次中班探病,糯米都給胡亂應付過去了,在休息室的每日八卦會上交流,大家都不看好這對跨國戀。不過蕭恩死心眼,一門心思往上貼,就連學校的小護士都說,卿卿要是真跟蕭恩好上那也算變相賺了,蕭恩多帥呢!
  帥有什麽用?
  卿卿躺床上給自己抹藥膏,痘子凶猛的發過後,症狀全麵好轉,精神也不困頓了,反而是旁邊伺候吃水果的穆洵,精神比較不濟。
  “小哥,你腦門上長痘了!”
  “知道!”
  “過來,我給你抹點藥。”
  “不抹,味太難聞!”
  “過來!”
  再不情願,還是托著果盤過去了,他在外人麵前的臭脾氣拿卿卿麵前沒什麽效果,在彼此降服鬥爭的過程中,總是卿卿取勝的次數多一些。
  “你要給我看什麽啊?”
  “等著,我給你拿去!”
  抱著筆記本回來往床上一放,卿卿裹著被子湊過去看。屏幕背景類似體育頻道的汽車拉力賽,選手和車輛看起來都挺專業。
  “看什麽啊?”
  “車場這塊,你看這人!”
  “哪個?”
  “看這!就這個!”穆洵指著領獎台上的一個模糊人影。
  畫麵裏的車手們都是一身車服,唯獨穆洵指的這個仔褲黑夾克,和個車手合抱著大瓶香檳正在慶祝,周圍美女簇擁,人頭竄動,畫麵熱烈,不過效果不太清晰。
  “這誰啊?”卿卿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看這輛車!”
  “這什麽車?”
  卿卿對車一貫沒感覺,覺得長得都差不多,最多隻會區分顏色,常常坐在穆洵摩托車後座上管路過的車叫“大黑車”和“小黑車”。
  “這車真怪,跟坦克似的。”
  “這叫悍馬,2,算高級越野SUV,老美從軍車改過來投入民用的車,原型就是戰場上跑的,懂嗎!”
  “不懂!我懂它幹什麽!”卿卿又往枕頭上靠,被穆洵抓著坐起來。
  “還沒想起來?那天學校門口推你那小子開的就是這車。我找了好幾天才找著!好好看看!”
  穆洵這麽說,卿卿總算有了點感覺,是有點像,一樣的黑色,坦克似的,車型不是一般的巨大扁寬,和普通家用轎車都不一樣,線條特粗獷,一看就不像好人開的。
  “看它幹嗎?”不明白穆洵葫蘆裏賣什麽藥,卿卿玩著辮子不想看了。
  “這八成就是那小子!”穆洵放大照片,指著裏麵的黑夾克一再強調,“那小子那天多狂啊,你還沒說呢,他什麽人!”
  “學生家長。”卿卿埋在被子裏懶得想這些,不過腦子裏又很快閃過小虎的事情。同樣得了水痘,不知道小虎最近怎麽樣了。
  “我說呢,這小子八成是搞技術的,我搜了好多網站,好像叫這個。”
  把卿卿扯到麵前,點開最近一張網頁,彈出的畫麵非常醒目。
  黑馬?野馬!——聿銘.費

  7788520之老師和叔叔
  好像是心有感應,晚上吃完藥,穆洵提著電話進來製止卿卿在被子裏撓癢癢,把電話機遞到她跟前。
  “七七,電話!”
  探了個腦袋出來,卿卿正鬧得一腦袋汗。
  “誰啊?”
  “不知道,是個男的。”
  捂著聽筒,穆洵做了個鬼臉出去了。
  “您好,我是穆卿卿,您是……?”
  “你好,我是費聿欽,小虎的爸爸。”
  “您好費先生,小虎怎麽樣了?”
  “就是為這件事要麻煩您,如果不麻煩的話,您能不能過兩天來家裏一趟,小虎想見見您。他還在燒,出痘倒是停了,誰也不想見,就老提起您。”
  “這麽厲害?好,我去!”想都沒想卿卿就答應下來,掐指算算,小虎也病了五六天了,聽他現在還在發燒,卿卿很擔憂。
  按事前約定,時間定在第二天下午。卿卿頭天在家裏搜刮了些禮物,兩本童書《野獸出沒的地方》和《我的壁櫥裏有個噩夢》,一盒彩色鉛筆和一大塊張媽幫著烤的胡蘿卜蛋糕。
  出門前,卿卿對著鏡子好好粉飾了一番臉上的痘疤,找來頭巾墨鏡弄了個頗為滿意的造型。穆洵在臥室鼓弄遊戲軟件,追到門口問要不要送,卿卿推他回去繼續工作,告別了爺爺奶奶,自己抱著禮物的小籃子出發了。
  小區裏風平浪靜,卿卿沿著長長甬道邊的垂柳楊樹一路向前,風一吹過,柳枝款擺,楊樹花飄落,撫去了心裏不少小漣漪。想起小虎,她老有點擔心,那麽自閉一個孩子,病裏不知會是什麽樣子。
  走到香檳小鎮門口時,微微出了些汗,卿卿把圍巾鬆開一些透了口氣,正要看看時間,遠處突然響起了車喇叭。
  尋聲望過去,沒一點精神準備就對上魯迅似的直立黑發,卿卿當場有點傻眼,沒想到這麽快就和小虎的叔叔又見麵,上次的記憶潮水般湧過來。
  小堂哥找的網頁上怎麽寫來的?對了,黑馬加野馬!
  耷拉著辮子衝著黑坦克走過去,卿卿睨一眼那男人臉上高傲冷漠的表情,什麽馬也沒看出來,最多就是匹臭“種馬”!心裏暗諷著,卿卿已經停在了黑坦克前麵。
  “穆小姐,你好。”費聿銘摘了墨鏡主動問好,對她一身的打扮頗為驚訝。遠處看她過來以為是個賣雞蛋的村姑,最好也是個賣玫瑰的小女孩,直到發現兩條標誌性的辮子逛來逛去,才認出是她。
  手裏抱個小籃子,係的頭巾和衣服上的花紋又是打翻的調色盤亂作一堆,上次的記憶不太愉快,費聿銘就感覺進院長室的女老師魯莽而幼稚,追出來還有家人保駕護航,可站定看她一臉沒褪盡的水痘印,又覺得滑稽可笑,多了些不同的感覺。其實她看起來也不打,上次摔倒了蹦出個哥哥伸張正義也在情理之中。
  “您好。”卿卿皮囊笑著,心裏直想哭。巴基斯坦大使她見過,盧旺達副總統她拜會過,可一麵對這個費叔叔有點發怵。雖然隻是簡單的牛仔褲配黑夾克,可老給她一種不是好人的感覺。
  “上車吧,都在等你呢。”
  他直接開門上車,也不紳士的幫她。卿卿提著群擺本來跑到後麵拉車門,奈何費聿銘壓根沒打算當司機,直接開了副駕駛的門,探出頭叫她。
  “坐前麵!”
  提著群擺爬上車,太高了,卿卿還踮了踮腳。第一次坐這樣的大家夥不太適應,左顧右盼都不知道小籃子擺哪好。
  “係上安全帶!東西給我!”
  費聿銘的聲音近在咫尺,還是那種法國調的英文,說完指了指座位另一側,一手就托走了卿卿兩手才抱得過來的小菜籃。
  綁好安全帶,有點局促不安,見他扶住方向盤,一本正經,一腳油門下去,車終於啟動了。
  卿卿本想在車裏問問小虎的情況怎麽樣,不過一開車她就感覺不對勁。以前也是常坐爸爸伯父開的車,小堂哥的摩托也是常客,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暈車的。車一開出香檳小鎮前的小道,速度一下就上去了,看著儀表盤上的小針越轉度數越大,卿卿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抓著橫在胸前的安全帶,咬緊了嘴唇,看著擋風玻璃外一閃而過的景致,深切體會到什麽叫風馳電掣了。
  郊外路上交通等少,拐角大坦克橫著飄出去,卿卿胃裏的早餐直往上反。側頭看看駕駛座上的費聿銘,一臉無風無波,嘴角收緊,把著方向盤又是個大角度的回轉。在納帕溪穀前的匝道掉頭時,卿卿找個人被甩得貼到了車門上,咬牙忍著不讓自己暴露情況。
  車開進納帕溪穀的大門,美式小區曲折的小路上,車速絲毫不見,卿卿的臉紅一陣綠一陣,等終於在一幢小別墅前停下來,手忙腳亂的解安全帶,再踩回地麵腳都是軟的,直接奔到最近一棵樹坑旁邊,一彎腰,把早飯午飯連鍋端,搜腸刮肚的都吐了。
  費聿銘跟在後麵下車,手裏提著卿卿的籃子,聽見她嘔吐的聲音,不覺皺了皺眉,速度他已經控製過,路段也是最平穩的,沒想到她會暈成這樣。
  走過去要問,卿卿已經扶著樹直起身,臉色都是灰溜溜的,咬著嘴唇,眼睛裏汪汪一片水霧,又強忍著不哭,配著臉上的水痘,看起來不甚可憐。
  費太太迎出門,就看見一高一矮兩個站在自己花園裏,眼神不知道在交流什麽,總之接來的女老師臉色很糟,小叔表情也耐人尋味。
  “您總算來了,小虎剛還提起呢。”
  走過去握手,卿卿剛剛回複點清醒,惡狠狠瞪了一眼提籃子的男人,上前和費太太問好。
  因為不是第一次見麵,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卿卿直接由費太太引著上二樓房裏看小虎。費聿銘提著籃子在廳裏站了一會兒,打消上樓的念頭,去書房工作。坐在工作台邊拿出最新的圖紙,線條間突然出現剛才那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瞪得超級狠毒,但是表情非常有趣。
  專心工作,她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並不知道。晚飯時聽嫂子和哥哥提起請那個姓穆的女老師來家裏給小虎做單獨輔導,費聿銘一邊加菜一邊發表意見。
  “那個女孩是不是太年輕了,經驗會不會不夠?我覺得看起來不是很老道!”
  “你不知道,小虎到她手裏比以前好多了。下午她來,給小虎帶的胡蘿卜蛋糕他就吃了一小塊,以前我和阿姨給做的,怎麽哄也不吃。還有她帶的書講的故事,小虎很愛聽,臨走時還問下次什麽時候來。我覺得這個穆老師不錯,當初剛送到她班裏,我也不放心呢。”當嫂嫂的翁卓雅說了一堆,又回頭問另一邊的丈夫,“你覺得怎麽樣?我覺得這個穆老師挺好,我想要她來教小虎。”
  費聿欽手裏還有半遝沒處理完的公文,也給不出太有針對性的意見,隻說:“你看著處理吧,該出麵時候我保證出麵,老師的事還是要孩子習慣。我明天還要走,回來再決定也行。”
  “對了,聿銘,”翁卓雅一邊給自己丈夫加菜一邊嚴肅的囑咐,“你下次開車慢點,第一次就把人家弄吐了,走時候問她要不要送,人家堅決不要,就是你給嚇的。”
  “哦。”低頭應了一句,看哥哥投來責備的目光,費聿銘沒再吱聲,心裏卻微微發笑。難得心情好,飯後主動提出帶著侄子小龍出去兜風購物。
  他開車一直是家裏頭疼的問題,出門時翁卓雅還追到門口囑咐要小心。孩子倒覺得格外帥,小龍興奮了一路,回來時抱著給小虎買的胡蘿卜蛋糕和水果派還一個勁說:“叔叔,長大我也要和你一樣帥!”
  回家已經到了上床時間,費聿銘帶著蛋糕送小龍回房,又去小虎房間看了看。
  病的一個星期,小虎瘦了很多整個小臉都蔫了,一臉水痘冒著白芽,眼睛裏巴巴的都是淚,怯生生的,也不說話,床邊的玩具都不要,隻抱著本圖畫書放在胸口。
  “好點嗎?叔叔給你買蛋糕了!”把手裏提的蛋糕放在桌邊,小虎搖搖頭,拿被子蓋住臉不說話。
  “這是什麽書啊?給叔叔看看!”
  一提起這個,小虎到從被子裏冒出頭,獻寶似的把書塞到費聿銘手裏。
  “Miss77給我的,”小虎指著封麵上的怪獸說,“Miss77說,森林裏有野獸,小虎乖就不會被怪獸抓走。”
  看看滑稽的圖畫,費聿銘笑笑,打開《野獸出沒的地方》讀了起來。他的中文隻停留在簡單的口語交流水平,大字基本都不識幾個,書裏的圖畫倒是生動有趣,很吸引孩子。枕頭邊擺的另一本名字也有意思,叫《我的壁櫥裏有個噩夢》。
  “Miss77還說什麽了?”
  “Miss77說過兩天再來給我講故事。”小虎說完就抹抹眼淚,“叔叔,你給我講故事吧,森林怪獸的故事。”
  手蓋在小虎額頭上,感覺還在低燒,費聿銘合上書把他的小手放回被子裏,抱歉的說:“後天叔叔把Miss77接來給你講故事,叔叔……不會講故事。”
  小虎點點頭,終於乖乖的閉上了眼睛,費聿銘關上了台燈,走出了孩子的房間,心裏琢磨著,看來那小老師還是有些手腕的。
  因為小虎的事,卿卿提前銷假上班。第三天,果然按說好的又帶著禮物去費家看小虎。穆洵騎摩托送她到納帕溪穀門口,點了點她鼻子上殘留的兩顆水痘斑。
  “小哥,我說我去給他當家教好嗎?”
  “你自己看著來吧,喜歡就幹,不喜歡就算了。不過別太累了,水痘剛好點,有工夫,多在家陪陪爺爺奶奶!”
  “知道了知道了!”下車前又恰恰他腰上的肉,卿卿自己背著書包進了別墅區。
  “七七,晚上幾點接你?”站在鐵門外穆洵喊著問。
  “不用,我自己回家!”卿卿招招手,蹦蹦跳跳的跑遠了。
  費家早有人等著,上樓看小虎也比兩天以前好了很多,精神足了,正坐在床上玩積木,見卿卿來,激動的要從被子裏出來。
  “Miss77!”
  “今天小虎勇敢沒有?Miss77看看包包好點沒?”
  小虎點點頭,伸出手給卿卿看胳膊上的水痘。
  “你看,Miss77也有!”卿卿指著自己身上的“勳章”,坐在床邊來去小虎的手,“包包癢也不許撓,小虎要做堅強的男子漢。”
  “Miss77,怪獸也有包包嗎?”小虎問。
  “有吧,怪獸也有,他住在森林裏,我們看不見他的包包……”
  費太太上樓送水果,就看見小虎坐在卿卿懷裏,蓋著小被子,眨著眼睛安安靜靜聽故事,什麽櫃櫥啦,噩夢啦,小虎聽得津津有味。喂他什麽水果就乖乖張嘴吃,臉吃藥都沒有哭鼻子。一下午和卿卿說的話,比兩天裏和全家說的話都要多。
  費太太下樓去廚房正碰見費聿欽從書房裏出來,難掩興奮的過去告訴他:“小虎喜歡這老師,就要她來教吧,肯定能好起來……”
  坐在辦公桌邊的費聿銘抬起頭,聽著哥哥嫂嫂討論家教的事沒發表意見,接著上樓拿圖紙,經過小虎房間,在門口停了下來。
  房間裏卿卿正在講故事,聲音溫柔輕緩,說得全是中文,他隻聽懂了五六成。
  “我得壁櫥裏有個噩夢。睡覺前,我總是把壁櫥的門關上。我都不敢回頭看一眼,直到我安全地上到床上,我才敢偷偷地看一眼。有一天晚上,我決定永遠地擺脫我的噩夢。我關了燈,噩夢從櫃櫥裏鑽了出來……”
  費聿銘下意識把門縫推開一些,門裏出現五顏六色的背影,還是兩條長辮子,正趴在床邊給小虎吹包包,從額頭吹到鼻子尖,又舉著小手在嘴邊吹,惹得小虎咯咯的笑。
  “Miss77吹過仙氣噩夢就不來了,書裏的小主人公也要睡覺了。其實Miss77的壁櫥裏也有一個噩夢,可是我的床不夠大,睡不下三個了。我睡著了,一隻惡夢從壁櫥裏鑽出來。可惜上不到我床上,他知道我不怕他……”
  小龍從自己房間露出個腦袋,光著腳跑到走廊裏,和費聿銘一起靠在門縫邊聽卿卿的故事。她時而低啞如櫃櫥裏的大怪獸,時而清脆模仿著夢裏的小男孩,故事曲折引人,一大一小在門外聽得入了迷。
  故事裏的小女孩也曾經怕黑,每次獨自睡就要哭,她有六個哥哥,卻隻有小哥哥保護她,在櫃櫥裏的噩夢跑出來嚇她前把她從黑暗裏救出去。後來她成了女戰士,無往不利,但總還記得當初小哥哥在黑暗裏救她。那個小女孩就叫卿卿,家人都叫她七七。講到結尾處,小虎已經在房裏睡著了,小龍伸著胳膊讓費聿銘抱起來,趴在耳邊偷偷告訴他:“叔叔,我也想長包包。”
  關上們,抱著小虎輕輕走回房,費聿銘問:“為什麽想長包包?”
  小龍回到自己房間,抱出好多本圖畫書送到費聿銘手裏,充滿渴望的說:“長包包有Miss77講故事,我喜歡Miss77的故事。”
  揉揉侄子的頭,放下手裏的圖紙,隨便打開一本,照著圖畫的內容,費聿銘試著講了兩句。可惜小龍明顯對他的故事不感興趣,老是半道打斷,最後他隻好放棄。
  合上書,費聿銘鄭重其事的抱著小龍坐在床邊,告訴他:“小龍,不得包包也可以有故事,等弟弟病好了,讓Miss77給你們一起講,知道了嗎?”
  “叔叔,真的?”
  “當然!叔叔從來不騙人!”
  費聿銘拿著圖紙下樓一直工作到晚飯前,聽見她在客廳裏和嫂嫂告別,從外衣口袋拿了車鑰匙,從廚房後麵繞到車庫,開著悍馬跟了出去。
  講完故事哄好小虎,和費太太告別,接受了她送的糕點,卿卿抱著自己的包包出了費家的美式小庭院準備回家。
  看著小虎慢慢好起來,她心情放鬆了很多,小步一跑一顛終於有心情欣賞小區的風景。
  獨棟的別墅風格各不相同,和卿卿爺爺奶奶住的香檳小鎮風格迥異,完全就是一派美式小城的感覺。
  深秋天黑的越來越早了,卿卿沿著曲折的小路慢慢遊曆。已經是下班時間,身邊不時經過各種私家轎車,卿卿抱著包踩在石子路上,想著小虎的事,揀揀落葉又追追小鳥,心裏老帶著一絲感觸。
  聽費太太說,小虎本來就是非常內向的孩子,在國外跟著爺爺奶奶的時候有輕微自閉傾向,回到父母身邊以後,本以為情形能有所好轉,可因為哥哥小龍總在旁邊,不能得到父母全部關注,反而更不愛說話不合群。
  費先生工作很忙,費太太又有分誌願的慈善工作,家裏就是阿姨待的時間比較久。回國後也看了兩家兒童心理醫生,都建議給小虎找個家庭教師,一是能定期陪伴孩子,二是可以慢慢輔導。
  卿卿不是不想幹,就是老有點沒信心。她工作也才是第三年,對心理問題涉及的有限,可想起費太太殷切的目光,小虎睡熟後可愛的麵龐,卿卿又想答應下來。
  因為想著事情,納帕溪穀又很大,走到天完全黑下來,卿卿才察覺自己好像迷路了。
  有點口渴,肚子裏咕咕叫,卿卿停在一盞路燈邊,仰頭欠著腳望著燈箱上懸著的標誌。路燈暈黃柔和的光傾斜在頭頂,咬了咬手指,努力辨別著下個路口的方向。卿卿的地理很白癡,東南西北長這麽大也總搞不清。
  幾十步以外,一輛普通轎車停靠在一幢別墅前,熄了火。費聿銘正坐在車裏,手扶在方向盤上,遠遠注視著卿卿的側影。
  開得一路都很小心,好在她漫遊的狀態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在跟。也許是燈光很好,也許角度產生的錯覺,總之費聿銘心裏那個賣雞蛋的古怪造型不見了,隻覺得眼前出現了書中走出的吉普賽女郎,帶著預測未來的水晶球,裹著大披肩,兩條亂蓬蓬的長辮子垂在披肩外,一個斜挎在肩上的卡通書包左右搖晃,正在跳腳尋找下一個流浪的村子。
  望著一家家美式小別墅相繼亮起了溫暖的燈,卿卿很渴望早些回家。站在十字路口中間,敲了敲自己腦袋,希望趕緊變出個鑰匙門,一打開就是爺爺奶奶溫暖的客廳。正咬著指甲正犯難,一輛路過的黑車在麵前停了下來。
  車門自動打開,卿卿一眼就認出那直立的黑頭發,依然是牛仔褲黑毛衣,麵上多了層柔和的光影,不像上次見到那樣麵色冰冷。
  “你好。”費聿銘按了下喇叭,“上車,我送你。”
  “不用!”卿卿抱著包包,又想起上次坐車慘痛的教訓,堅決不肯上鉤,雖然他表情友好,還是不領情,轉身就跑。
  費聿銘望著跑走的花裙子,無奈的搖頭笑了下,本打算調頭過去追,可見她老鼠躲貓似的已經遛上了旁邊的小路,隻好關上車門,在主路上又兜個圈子,在路的另一頭等她。
  五分鍾以後,迷路的卿卿還沒走到路口,就看見路燈邊停的黑坦克,那個牛仔褲黑毛衣的叔叔就站在車邊,插著手,一副特意等她的表情。
  覺得自己不能失麵子,卿卿沒再跑,改成款步昂首挺胸大方向前進。走過車邊,斜了費聿銘一眼,顯出鄙夷得神情,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的竄過馬路,朝著遠處的小區大門快步走了過去。
  費聿銘突然想起她故事裏說的那個鑽出壁櫥的噩夢,再看看她跑遠的背影,嘴角不受控的越彎越大,她的表現和故事裏盤若兩人,怕不怕,可不像她講得那麽簡單。
  花裙子在風裏飄來飄去,故事裏無往不利的女戰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小區門口,費聿銘開車前,坐在駕駛座上,沒緣故的又笑了起來。
  當家教的事最後卿卿還是應下來了。
  糯米坐在馬桶蓋上,一邊弄黑頭,一邊跟擱間另一邊的卿卿說話:“你行嗎卿卿,去他們家當家教?”
  “不行也得行!沒辦法。”卿卿編著辮子,紮上了小哥剛給買的新頭繩。黑色鬆緊帶上是一對粉色的小豬,豬眼睛是亮晶晶的水鑽做的。生日當天全家聚在香檳小鎮搞了個生日會,慶祝豬年生的卿卿活過了第二輪,又開始了新征程。小堂哥穆洵背著她看星星,還送了本《夏洛特的網》給卿卿。
  第二天在學校,卿卿給費太太發了郵件,答應了做家教的事。新一歲,總要有些新氣象,不會可以慢慢學,隻要能幫上孩子,受點累也不覺得辛苦,況且費太太提出的待遇其實相當誘人。
  “對了卿卿,你小哥什麽時候生日啊?”糯米又在另一邊問,卿卿支著下巴想事情發呆,聽見衝水聲才醒過味。
  “我小哥?夏天的,大獅子。”
  出了衛生間,卿卿還在碎碎念,在入園的大鏡子麵前看看額頭的痘疤消了沒有。鏡子突然出現一張俊臉,來不及反應,蕭恩已經跑了過來。
  “qinqin,好點嗎?”
  他一般都是直接動手動腳,去年聖誕晚宴卿卿還被搶去個親吻,長了記性對蕭恩的防禦心裏就特別強,反感他沒完沒了亂叫名字,怕同事撞到,應了個比哭不如的笑容,皺著臉就往班裏跑。
  “我好了好了,謝謝。”
  “qinqin!”蕭恩留在原地氣得跺腳,教務總長巡視經過,隻好調頭回樓上。
  下午加餐時間,小朋友都排排坐吃果果,卿卿蹲在書架邊找好圖畫書,準備下班去小虎家上輔導課,咬了口蘋果,正看見前台阿姨舉著小牌子出現在門口。
  這次是橙色,也算是大事情,放下咬了一半的蘋果,卿卿擦擦手走了出去。
  被帶到醫務室,大夫護士不認識的站著好幾個,把她團團圍住,上次也染水痘的助教正站在屋角,小姑娘十八歲,臉蛋也跟個紅蘋果似的。卿卿衝她樂了樂,校醫Sam就推門進來了。
  回教室時,卿卿一瘸一拐的,屁股挨了一針不說,還讓Sam看到樂半個臀部,卿卿哭喪著臉,心裏有點別扭。一進門就見著雙胞胎裏的Anisha拿著西瓜打哥哥,Anish更凶,舉起勺子就扔妹妹,準心不怎麽樣,砍到了別的孩子,一下子哭了兩三個。
  局麵混亂,糯米罩不住,卿卿揉著屁股上的疼跑過去哄,左擁右抱,哄好了去外麵玩,自己放在書架邊的蘋果已經鏽掉了。
  “找你什麽事?”糯米過來打探消息,把走廊裏掉在地上的小圍巾花帽子放回籃子裏。
  “別問了。”卿卿不想提糗事,“我去樓上圖書館找書,一會兒你送校車。”
  “哦。”
  看卿卿揉著腰出去,糯米以為是大姨媽來了,可給孩子們穿衣服準備做校車事又轉念一想:不應該啊,卿卿大姨媽來了前台阿姨怎麽知道的?
  “糯米,1號車少一個人!”
  “糯米,Anisha的圍脖呢!”
  “糯米,這個今天司機接,不坐校車了!”
  “糯米,qingqing呢?”
  糯米一雙手八爪用,不一會兒就把卿卿的事忘幹淨了。
  卿卿屁股還是疼,蹲在圖書室找畫冊,不時嘟囔兩句。抱著一大摞圖畫書下樓,一直在想小虎康複的事情。路過的同事打招呼,都沒有理人家。
  小虎病已經好兩天了,還不肯上幼兒園,費太太捎話來說課外的輔導可以正式開始了,卿卿心裏卻有點沒底。書找了一大堆,故事也準備了好幾十個,但怎麽幫這個敏感的孩子開朗起來她還不得要領。
  可能是想事情太專心,走到主樓梯上,盯著一樓角落掛的學生照片,沒留心腳底下。卿卿就覺得腳下一硬,身子直接往旁邊歪,當著大廳裏好幾十個家長的麵,一聲尖叫,滾下了樓梯。
  費聿銘正站在學校大堂看牆上掛的各班合影照。先是在四個大班裏找到了小龍的班,很好找,小龍從來都是神氣活現的孩子,穿著幼兒園製服站在第一排中央,就顯得他笑得得意洋洋。又到中班一排,四章差不多的照片,還沒看見小虎,卻先看見了卿卿。
  她在照片裏笑得開心,眼睛和他知道的一樣亮,裝扮卻是中規中據的套裝。辮子也不是平時梳的方式,變成一個馬尾梳到身後,看起來成熟了很多。站在孩子們左邊,手裏領著個孩子的小手,湊過去看,正是後排躲在角落怯怯的小虎。
  還想仔細品品照片,聽見尖叫,大廳裏突然騷動混亂,聽見有人說話,聲音很像她,費聿銘從人群外圍走了進去。
  卿卿正貓著身子,在人群中央撿書,臉上平靜,心裏混亂。屁股這次摔八瓣了,除了疼就是丟臉。好心的家長把落了一地的書幫她撿回來,卿卿一邊道謝一邊瞪著滾落在腳邊的罪魁禍首——一隻塑料鴨子。
  “你沒事吧?”
  “您的書。”
  看她一切正常,家長慢慢散開,倒是樓上一陣亂糟糟的腳步,卿卿一聽蕭恩叫“qinqin”的聲音,渾身汗毛就豎了起來。
  她現在屁股負傷,根本站不起來,要是蕭恩敢亂來吃豆腐,她定要去校長那參他一本。可惜,還容不得她左顧右盼找東西扶,有人已經過來,先蕭恩一步,一摟腰就把卿卿從地上提了起來。
  像被老鷹叼在嘴裏的小母雞,開始就是雙休閑鞋,等卿卿看清挽著袖口露出的結實胳膊,下意識就想起了費小虎的叔叔。
  不應該啊!
  對上黑夾克,然後是不太友好的咖啡色眸子,粗黑的眉線挑得很高,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卿卿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他會出現,腰上的支撐就送了。腳本來是軟的,屁股震蕩後疼得麻木,卿卿直接順著地心引力往一邊倒。費聿銘本以為沒事了,看她的臉一下又傾斜下去,閃過錯愕,下一刻伸手把卿卿撈回懷裏。
  這次就不是虛抱了,摟了個實實在在,她多半個身子全靠他身上。可能摔得痕了點,卿卿還有點虛,半天沒拿出勁自己站好。
  衝下樓的蕭恩眼睜睜看個陌生男人抱卿卿,最後幾節台階並成一步跳了下來,停在兩人麵前,喘著粗氣,表情很不自然。
  “qinqin……你……你是誰?”
  一看兩男對峙的狀態,卿卿想解釋什麽也晚了。
  費聿銘還算紳士,沒有借機占便宜,退開一步,撐著卿卿站好,對衝下樓的蕭恩很平淡得回了一句“家長。”
  場麵太尷尬,不適合久留,卿卿撐著屁股一瘸一拐的往牆邊靠,蕭恩臉黑的好像抓著妻子出軌的老公,倒是費聿銘一臉坦然,扶著卿卿在牆邊站好了,又幫她把地上的書抱起來。
  “一會兒有小虎的課,我來接你。”
  根本就沒當蕭恩是回事,費聿銘走過去直接跟牆根底下的卿卿說話。看她站得費勁,手自然又扶回去。這次沒放腰上,撐著她一隻胳膊,讓她把重心轉到自己一邊。
  牆上玻璃櫥窗裏陳設著學校各種比賽的獎杯,金光閃閃,映出卿卿的一臉菜色,一會兒紅一陣白,好在沒摔破相,就是嘴唇有點哆嗦。蕭恩還想上前說話,費聿銘看出她為難的表情,很技巧的上前一步,用後背擋住,把她護在了角落裏。
  糯米送完校車回來,一樓大廳好不容家長散得差不多了,鬆口氣要往班裏走,突然發現大廳角落的人影很眼熟,露出的半個腦袋不是卿卿嗎?
  旁邊站著個男人隻是背影,黑頭發,看起來還挺高壯,再看上樓的蕭恩,目光狠毒,能殺傷兩人以上。
  糯米好奇愛八卦,就遛到柱子後麵繼續看。
  卿卿反正也沒法在費聿銘麵前遁行了,索性大大方方說聲謝謝,把他手裏的書抱回來,忍著臀部撕扯的疼痛,咬著牙歪歪扭扭回班裏收拾東西。
  出來時,他依然等在門口,靠在樓道裏的板報旁邊,不知道在看什麽。卿卿想著他的坦克車,和摔屁股的痛苦也差不多,決定自己打車過去。
  看她橫著像螃蟹似的提著書包走路,到了門口已經沒有空出的手開門,想用臀部頂,估計是怕疼又猶豫了。費聿銘過去幫忙開了門,又從卿卿手裏把一大摞書抱過來,強調了一次:“小虎在家等著呢。”
  他抬孩子出來卿卿沒話了,一切都為了小虎,坐車就坐吧。
  悍馬就停在門口,一出樓卿卿就看見了,站在車前表情比從樓上摔下來強不了多少。玻璃上她皺眉的樣子一覽無遺,費聿銘依然麵無表情,不過這次倒宅心仁厚的開了後座的門。
  “上車吧。”
  看他今天伸手相助的份上,可能也沒有以前想的那麽壞,卿卿考慮了一下,又在費聿銘臉上尋思了一會兒,提著裙子往車上鑽之前,鄭重其事的要求道:“你一定開慢點!”
  費聿銘聽見她在後座上細細簌簌不知道幹什麽,後麵寬敞,她坐著能舒服一些,不過開車前,他還是特意回頭囑咐:“係上安全帶。”
  這根本就不用他囑咐,卿卿上車第一時間就係好了安全帶,還摸到了座位上的另一條攥在手裏,又趁開動前,找著了車窗上的把手握死。
  費聿銘回頭時,就看她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眼睛睜得很圓,兩手都抓著東西,牙齒咬著嘴唇。可能剛剛摔過,辮子很亂,臉上橫七豎八的發絲,這還是他見她最狼狽的一次,比上次賣雞蛋的小女孩還狼狽。
  踩油門時,費聿銘努力克製著笑的衝動,車駛離了校門。走遠了,糯米才從保安的陽傘下麵鑽出來,搞不明白卿卿這是上了哪輛賊車。
  費聿銘開得很慢,可以說,這不僅是他回國,也算是他有生之年開得最慢的一次,甚至看見輛運菜的三輪車從非機動車道一側超了過去。
  開車的心情倒很好,最近似乎因為她,他情緒特容易波動,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嫂子提出讓他接,二話不說拿著鑰匙就出門了。
  車行如此平穩,後座的卿卿倒是很快放寬了心,一會兒就不再握把手,隻是依然抓著身前的安全帶。情緒不勁繃,就有心情看看坦克的內部構造。確實很大,跟坐小堂哥的摩托後屁股不一樣。
  想起屁股,念在依然火辣辣的疼,卿卿看看開車人沒工夫注意,就自己伸到左腰那邊輕輕揉了起來。因為實在很疼,揉著揉著沒忍住還哼了一聲。
  費聿銘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他的視角,她的小動作都能看清,聽她哼那一聲,他渾身跟著不自在,趕緊把目光又投回到路上。
  小虎聽見費太太說“Miss77來了”,從房間鑽出來,眼睛裏閃著快樂,好像是特別想,奔過去紮到卿卿的花裙子裏就不抬頭,抱著她的大腿怎麽也不肯放手,直接拉著去房間。
  費聿銘在後麵幫忙抱著書上樓,卿卿已經帶著小虎在毯子裏坐好開始講故事,小龍也湊過去聽,枕在她腿上。下樓時碰見阿姨端著水果送上去,臉上都是笑意,嫂子在客廳裏插盆景,麵色也輕鬆很多。
  “老八,謝謝啦!”
  “沒什麽,也不麻煩。”
  “就這個星期的兩次,下周就不用麻煩你了。”翁卓雅修剪著劍蘭,沒注意費聿銘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最近公司不忙吧?看你老在家裏。”
  “剛調回總部,可以休息一陣。”
  本來準備去書房幹點事,聽廚房裏囑咐加菜,殺雞宰魚的很亂,費聿銘又轉身上樓。孩子的房間關著門,過去聽見隱約的笑聲,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麽。
  在樓道裏站了會兒,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回房間也沒事幹,費聿銘索性換了件舊襯衫去車庫裏擦車。
  錢不缺,但關於車的一切他習慣了自己動手。把車從車庫裏開出來,提了打臘的工具,秋天的黃昏,大張旗鼓幹了起來。
  黑亮的漆麵上總反射出她下午皺眉的表情,手上拿著工具,又感覺下午扶在她腰上的感覺。第一麵哪哪都覺得不協調,辮子太老土,裙子太花哨,表情太幼稚,處事太草率,可接觸了兩三次感覺又不一樣。辮子是她的標誌,一眼就能認出來,裙子顏色多了些,可又和別人的豔俗不同,挺有自己風格,至於表情,給小虎講故事時一點也不幼稚,專注而溫柔,處理孩子的問題也很謹慎小心,顯出成熟的一麵。不是今天摔跤後又見到她的無措,費聿銘幾乎忘了第一次見到卿卿的感覺。
  第一次見麵,後來在學校門口她也摔了一跤,當時不知道怎麽就撞進他懷裏,特別魯莽,後來又殺出個程咬金似的哥哥要跟他理論,兄妹倆一樣怪。費聿銘回想著那哥哥的樣子和下午在學校碰到紅臉的男老師,一邊在車身上畫著圈,卿卿已經上完課,提著書包從別墅裏走出來。
  今天難得她沒有蹦蹦跳跳,也蹦跳不起來,站在門廊的台階上,一看堵在院子裏的坦克,再看狀如工人的費聿銘,卿卿馬上準備尋另一條小路閃人。
  費聿銘蹲著打臘,卿卿貓腰從花叢後麵歪歪扭扭的往外走,跨過小樹叢沒把握好平衡,扭了一下,嘴管不住就嗯出聲來,還是很大一聲,整個人也撲倒,跪在花叢裏。
  費聿銘起身很快,手上還是打臘的東西,一下就鎖定了目標。看她歪在花裏撅著屁股,神情狼狽,書包掛在樹上,走上前幾步,卻沒著急扶她起來。
  黃昏的光線,能看清辮子上拴的一對小粉豬,她不服輸的來回搖晃,群擺的毛線跟樹杈打架,她好半天東拉西扯就是站不起來。
  他終於扔下工具,過去解開剮住的幾處。手還髒著,抹了抹就扶住下午碰過的腰側,她身上跟著一震,扭了兩下就沒再動。本來應該讓她自己站好,手上卻一用力,把她找個人從矮樹叢裏抱出來,托得很高,放回地上,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手。
  卿卿始終低著頭不出聲,他胳膊上的水珠碰到手背上,涼得渾身一激靈,大腦馬上恢複正常運轉,趕緊蹭幾步去夠書包,也不道謝,也不告別,瘸著腿撐著腰,一扭一扭就跑了。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費聿銘沒去追,隻是衝著她跑遠的方向站了會兒,又回去繼續給車上臘。
  當晚穆洵跟罪人似的跪在床邊給卿卿揉腰,她一邊哼哼著疼,一邊把臉埋進枕頭裏。一閉眼,腦海裏就會出現一段露出袖口的結實肌肉,像小時候爸爸抱那樣把自己舉起來,還有,就是男人站在逆光裏模糊的影子。
  啪!
  一心煩翻身就給了穆洵手背一下,打得很想。
  “怎麽了?”穆洵被打得莫名其妙,“要不讓張媽給你腰上抹點扶他林?”
  一提腰,卿卿臉色很菜。
  聽說下午摔了一跤,穆洵一邊給揉著,又有點擔心,那下是不是把七七摔壞了!

  7788520之老師和舅舅
  別的事情卿卿大而化之,唯獨肢體接觸總要往心裏去,當初和蕭恩弄得不愉快也是被揩油之後心裏老係著疙瘩。
  短短一天裏好幾次被小虎叔叔碰到,不管有意無意,總有種感覺在她心裏揮之不去,睡了一覺也忘不掉。夢裏卿卿還記得那雙手從花叢裏把自己高高托起來,非常有力,清晰的連袖口的褶皺都記得有幾道。早晨洗過澡,卿卿裹著浴巾在鏡子麵前站了會,轉了幾個圈,覺得腰線的地方粗了點沒有嘉蘭那麽纖瘦,又想起那個托舉。很小的時候,大人也是這麽抱她,可那時她是小姑娘,如今長大了,連穆洵都不那麽抱她了,這麽想著想著,卿卿突然跟發燒似的臉上特熱,躲著鏡子裏自己的眼睛感覺遁行。
  早飯難得穆洵早起,和穆家爺爺奶奶一起在桌邊吃清粥小菜,見卿卿下樓來頭發還濕著,坐在桌邊有點魂不守舍,給她盛了粥送過去,吃得比以往都安靜。
  “天冷了,出門該穿大衣了,聽見沒七七!”奶奶一邊給卿卿夾鹹菜,一邊囑咐。
  “哦。”卿卿拿著勺子一會兒往嘴裏填一口,時不時抬頭看對麵的穆洵吃飯。
  他穿個舊體恤,露出的手臂也是結實有力,但皮膚白了點,肌肉平滑了點,再配上那張臉,跟個聊齋裏的妖孽差不多。而另一個男人,肌肉都繃著,黝黑中帶著橄欖色,粗粗壯壯的,手臂上流著冰涼的水珠,挽起的袖口很淩亂,身上還有車蠟的味道。
  趕緊搖腦袋,一搖勺子裏的炒芸豆掉了三四顆。
  “想什麽呢?還不趕緊吃,一會兒遲到了!”穆洵一邊咬油條,一邊拿筷子在卿卿眼前晃了晃,昨晚按摩就覺得她不對勁,還平白無故打人,現在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更讓他生疑,“吃完了我送你去,今天刮風!”
  “不用你,我自己騎車!”
  “不許跟哥哥頂嘴,七七聽話!”穆洵沒開口,爺爺先發話了。
  卿卿捏著勺子癟癟嘴,趕緊把心思從手臂上轉開,埋頭吃飯。飯後上樓換衣服,卿卿對著鏡子錘自己腦袋,跑下樓準備出門。
  兄妹兩個不像平時拉拉扯扯的在香檳小鎮的大路上推著摩托散步,反而一前一後走著,隔了幾步的距離,卿卿話也比平日少,表麵看就是吹著小風曬太陽,可她眼底明明白白寫著事情,穆洵很確定。
  快到小區門口,穆洵伸手想從後麵摟她上車,剛碰到腰上的帶子,卿卿就跟紮了小針一樣,噌一下跳開了四五步,回身說話又努嘴又叉腰,像是真不高興了。
  “小哥你真討厭!”
  “我怎麽了?”
  “討厭!”
  說完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卿卿轉頭抱著書包就跑,兩條辮子甩來甩去,到了小鎮門口攔下輛出租就鑽了進去。
  穆洵一路尾隨出租到學校,看著卿卿印在車窗上的影子。長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她不讓抱不許親近,平日打打鬧鬧習慣了,猛一下這樣,穆洵也很不適應。到學校門口見她從車裏鑽出來,穆洵一腳油門趕緊過去。
  “怎麽回事?摔的還疼不疼?”
  卿卿別別扭扭兩隻腳在地上蹭來蹭去,支吾了半天才說:“小哥,昨天……”
  “昨天什麽?”
  卿卿正要說,保安過來開校門,一打招呼,本來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你快回去睡回籠吧!”
  “那下班我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
  卿卿打發走穆洵,已經是五分鍾以後。到了休息室等嘉蘭和葉熏上班,喝著咖啡把昨晚的事又想了一遍。總算等到校車進門,可惜教務總長直接把嘉蘭叫進辦公室,休息室八卦的重點全轉到了嘉蘭的身上,卿卿抱著彼得兔插不上話,沒到孩子入院時間就悻悻回到班裏做準備。
  路過大廳的鏡子,又停下來看看昨天摔倒的角落,好像當時的一幕又過電影一樣。他當時怎麽就出現了,還扶了自己?卿卿弄不明白,跑回班裏被糯米撞到,問起臉怎麽這麽紅,隻好指著窗外說是讓風吹的。
  秋天了,中午借著孩子午休去頂樓吹吹風,卿卿感覺毛毛躁躁的情緒終於平息了很多。回去監督值日,總之停在小虎的床邊時間長一些。下午吃水果,為了讓自己分心,卿卿把小虎交給糯米,自己帶著雙胞胎在教室進門忙東忙西。
  按照外國人的理論,衝動的crash人人有,沒滋長很快就能煙消雲散。Anish舉著小碗把冰淇淋倒在妹妹Anisha頭上,成功的幫卿卿把前一天和費聿銘那點接觸拋在了腦後。
  另一邊,費聿銘crash上身,心裏惦記了東西,工作狀態就和平時不一樣。和手下的技師作完檢測,在技術部和設計組轉了一圈找不到事情做,又不想圈在辦公室裏耽誤時間,索性直接開悍馬從公司出來。
  一時沒想到去處,又老忘不了她跑開的樣子,費聿銘不知不覺就開上了去學校的高速。心裏還一直說,不過是看看小龍小虎去。
  他早過了情蔻懵懂的少年階段,對自己想什麽最清楚不過,電話裏跟一同回國的朋友約了周末比賽的事,停在校門口坐在車上待了一會兒,沒想好要不要馬上進去。對著後視鏡上懸著的小掛件,費聿銘心思也有點波瀾,告誡自己別想太多了,一個丫頭罷了,尋伴的話,她絕對不是好對象。
  好不容易耗到時間不太早,他下車去大門辦入門牌,保安正遞過表格和簽字筆,卻又衝著他身後打招呼,說的還是中文,聲音聽起來熱情洋溢。
  “穆老師,怎麽了!”
  費聿銘轉身就覺得眼前一花。樓門口四五叢顏色揉在一起,彩虹上身一樣的暖色塊拚接,陽光打在她頭頂,辮子還是很粗的兩條,眉梢眼睛裏都帶著活力,裙子還是長長的擺著,懷裏抱一個手上還領著另一個,一哭一鬧的一起往他這邊來。她走得慢,一邊哄哭鼻子的乖,一邊還要教訓欺負人的不許不聽話,口氣聽起來特別嚴厲,不像她給小虎講故事時那樣溫柔甜美。手裏還握著簽字筆和表格,費聿銘回身賽給保安,直接把入門牌奪過來,捏在手裏。
  卿卿對付雙胞胎已經很有經驗,帶出來等使館派車接也不忘隨時教育。聽見遠遠保安說話,連招呼都忘了打。
  “Anish,Anisha是妹妹,不許欺負妹妹,你是哥哥,哥哥要保護妹妹!”
  “Anisha不哭了,乖,一會兒就見著媽媽了,以後不許和哥哥搶東西。”
  為了一勺冰淇淋,兩個孩子打得很誇張,卿卿反而覺得是好事,正充分顯示她得重要性。教育到最後,兩個都老實了,正準備和保安說句話,卻發現門口站著個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她剛忘掉的費聿銘。
  兩人也就隔了四五步,卿卿眼神好,連他襯衫上暗底的花紋都看得一幕了然,沒想到他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不覺就停在原地愣了。
  他穿著第一次見麵時那樣的正裝,筆挺幹練的黑色西服,黑灰條紋襯衫開了好幾個扣子,頭發還是根根立著,擺明了一副看誰都不順眼的表情,眼神卻一直在她臉上遊弋。
  卿卿眼睛沒地方放,昨天怪異的緊張又從心底冒出來,想對他笑一下當成普通家長打招呼,結果相當不自然,嘴角撇太大,表情很僵硬。
  Anisha以為是什麽事情,從卿卿懷裏扭過來瞪著費聿銘看,Anish是男孩子,思想很活躍,揪住卿卿的長辮子大聲喊:“Miss77,007來了!”
  有型作為標準的話,卿卿不否認費小虎的叔叔確實有一點,也許還不是一小點,不過說他是007就太誇張了。
  要解釋,好不容易哄好的兩個可能又要鬧起來,隻好把話題扯開。
  “快看,媽媽的車來了!”指著門口的使館專車,也是在躲他,卿卿連招呼也沒打就把兩個孩子帶出去了。
  費聿銘捏著手裏的入門牌,想了下,夾在西服口袋上往樓裏去。
  007?
  當成恭維好了!
  停在進門的家長接待室沒打算往裏麵走,轉身靠在門邊,他正好能透過玻璃門看到她在校門口和孩子告別的背影。天冷了,她沒穿外衣,送走孩子衝轎車揮了揮手,跑回樓裏卻縮著身子,不停摩擦著手臂。
  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她跑,這次卻是衝著自己的方向,費聿銘觀察她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表情,脖子上叮當亂跑的鏈子,那兩條黑辮子,晃得他心裏亂躁躁的。
  卿卿進門就知道冷,把費聿銘出現的事都給忘了,差點撞到別人身上才收住腳,低頭一看黑皮鞋和筆挺的西褲,直喇喇立著的魯迅發型就自動出現在腦海裏。
  “我來看看小虎。”
  “哦。”
  “現在方便嗎?”
  “嗯。”
  “那你帶我去吧!”
  對話很簡單,他說法語腔英文,她就是點頭搖頭。一起往中班走,卿卿都遛著走廊的邊兒,躲得遠遠的,好像身邊不是個普通家長,而是……
  而是什麽呢?猛地讓她說,她還真說不上來!
  小虎見到叔叔很激動,扔下手裏的玩具,從班級後麵的遊戲區跑出來,一下蹦到費聿銘身上。
  他個頭大,舉起個三四歲孩子根本不成問題,卿卿就傻站在門口看著他把小虎舉過頭頂,一下兩下三下的舉高高。難得小虎臉上都是笑,不像平日那麽安靜,舉完了還抱著他的脖子,半天不讓放下。鮮活的記憶湧上卿卿心頭,連糯米都看出她不自在,跑過去招呼費聿銘到家長區去等。
  可全班小朋友看見有人舉小虎高高都吵著要,結果就在中班放學前的二十分鍾,十幾個小朋友排排坐,一一等著叔叔舉高高。
  費聿銘早把西服脫了,放在一邊的小椅子上,襯衫也挽起了袖子,又露出那段結實的手臂。
  “他勁夠大的!”糯米躲在卿卿旁邊悄悄話,“估計經常健身,還挺有肌肉,卿卿你看那粗胳膊,哦!也不累!”
  糯米一會兒一感慨,一會兒一歎息,卿卿哪會不知道那雙手臂多結實,蹲在等待的最後一個孩子旁邊,假裝不在意。
  印度小姑娘有點害羞,仰著臉大大的眼睛裏寫滿崇拜。費聿銘撩撩袖子,張手一托,把她從小椅子上高高抱起來。舉的高度俯視全教室,上下間簡直有飛翔的感覺,再文靜的小女孩都開心瘋了,放下後抱著費聿銘的褲腿回味了好一會兒才跑回自己的小椅子上坐好。
  卿卿好像見著昨天的一幕重演一樣,表情越發不自在。抱完了一圈,他的目光最後又落回她身上,像是問她要不要抱。
  “叔叔,你也應該抱Miss77!”
  孩子不懂大人的事,小虎站在費聿銘旁邊,覺得叔叔對Miss77不好,別人都抱了偏偏不抱Miss77,實在很不公平。
  坐得近的孩子有跟著拍手同意的,有歡呼欺哄的,糯米聽了直愣愣回頭看卿卿反應。
  開什麽國際玩笑!卿卿緊張的手心裏都出了汗,蹲在一排椅子後麵不動窩。好在費聿銘並沒真過去,雖然眼神一直停在她待的角落,但俯身的動作不過是抱起旁邊的小虎,輕而易舉扛在肩上,好像跟大家顯示他有勁似的。
  “跟大家再見!”
  他拿了西裝外套扛著小虎轉了一圈,和班裏小朋友都告別了,最後才停在卿卿麵前。
  “Miss77拜拜。”
  “拜拜。”
  卿卿草草給了個笑容,拉拉小虎的手告別。他們一大一小走了,可卿卿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遠去的身影。盯久了,好像都忘了小虎的存在,探著身子想多看兩眼,目光與糯米的好奇的大眼睛對上,怪異窘迫的感覺上身,卿卿隻好跑回孩子堆裏說話做遊戲。
  放學時間到了,各個校車的阿姨開始來班裏接孩子,樓道裏又忙碌起來。卿卿幫著穿衣服,糯米送書包,在孩子的一排小櫃子麵前逐個檢查東西帶全沒有。到了告別時刻,坐校車的一隊對著卿卿招招手,說著Miss77拜拜,讓糯米領走了。家長接送的都到了父母和司機手裏,一頭汗的完工,把掉在樓道裏的一隻小手套撿起來,卿卿靠在櫃子邊喘了口氣。
  教室裏很混亂,很安靜,抬頭還能看見費聿銘扛著小虎在樓道遠處晃悠的影子,控製自己不要往那個方向張望,可不受控,沒一會兒就抬眼看看。也不知晃了多久,等她把丟三落四的東西各就各位再望過去,兩個身影總算不在原先的地方了。
  下班時間穆洵特意來接,在學校外頭等了足足二十分鍾也不見卿卿出來,鎖了摩托進去找。
  教室裏隻剩下整理彩筆的小助教,問她卿卿去哪了,隻說在操場上。
  樓道轉角有一麵大玻璃窗,穆洵剛做過去,就看見操場遊戲區角落裏的花裙子。坐在秋千上,望著天,蕩來蕩去也不高,心事重重的樣子,辮子無精打采的垂著。
  推門出去,沿著顏色石頭的小路一直走到她麵前,秋千終於停下來,平日裏活潑撒嬌的臉上寫著十萬個為什麽,穆洵伸手拉住鐵索,低下身子望進卿卿眼睛裏,認真問道:“昨天到底怎麽了?一天魂不守舍的!”
  “小哥,你抱過女孩嗎?”她吞吞吐吐的問了,仰起的臉上有穆洵不熟悉的紅暈,問完好像又覺得說錯話,從秋千上跳下來拉拉群擺,“算了,當我沒說,回家吧。”
  穆洵伸手一把就把卿卿拉回來,按在秋千上讓她坐好。
  “我當然抱過!”
  “除我以外的?”
  “當然!你以為呢!”不知她為什麽這麽問,穆洵隨便扯了個數字,“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抱你了?誰!”
  穆洵皺眉,覺得妹妹魂肯定讓人勾了,正色道:“還是誰欺負你了?”
  “沒!沒!”
  卿卿哪肯說,拉扯著穆洵回家,可一路上穆洵越想越不對勁,晚飯臉都臭著。晚上卿卿到他屋裏聊天打電動,又被他拉著審問了一遍。
  “誰抱你了?七七,老實說!”
  “誰也沒!”篤定的揉揉他的頭發,為了幫自己的crash快過去,卿卿趴在穆洵背上讓他背著在房間裏來回走,閉上眼睛,試著忘了那個男人的眉眼背影。
  那樣的感覺,好像化學製劑放一起起了劇烈反應,有電流從血液裏流過,怎麽都和小哥寬闊後背的安全感不一樣。
  到底哪不一樣,第二天去費家上家教課時,卿卿還沒弄清楚。
  卿卿照舊是自己騎著小飛鴿去家教的。風很大,吹起了她的裙擺,長辮子有些亂,可又不影響一臉朝氣。騎出校門,一路沿著空寂的大道,欣賞著樹上紅紅黃黃的葉子,把忙了一天的好心情都拿出來。
  小虎的笑容和進步是她的目標,不管一天下來多累,隻要想到能幫到小虎,卿卿就覺得事情做的有意義。接了費家的家教任務以後,她抽空就和老老師那討經驗,到網上查找自閉孩子的輔導資料。一段時間下來,已經積累了些經驗。
  騎進納帕溪穀,守衛已經認識卿卿的小飛鴿,順利放行。到了美式小鎮,車速就慢下來,畢竟越來越緊接那個叔叔。卿卿對crash的理解,就是有感覺,什麽感覺她自己又搞不清,總之和蕭恩強吻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剛把自行車停好,卿卿就發現費家車庫前停了輛從沒見過的紅色跑車。從車筐裏提東西,已經聽見敞開的大門裏傳出說笑的聲音。
  客廳裏人比平時多出好幾個,費先生費太太都在,阿姨忙進忙出,小龍在茶幾旁邊堆積木,迎麵沙發上坐著個卿卿沒見過的年輕人,見她進門,率先起身。
  “穆老師,您來了,這是內弟,翁卓清。”費太太熱情張羅卿卿坐,阿姨接過卿卿手裏的東西。
  麵前是個二十來歲的男人,帶著男孩的神情,卿卿目測感覺比自己還小一些。白淨的東方麵孔,長得有點像黃立行,微長的板寸,舊牛仔褲配件咖啡色毛衣,裏麵胡亂搭配的體恤露出一個寬邊。牛仔褲上也有個破爛的扣子,和穆洵的差不多,唯一不一樣的就是麵前的男人更出挑一些,透出慢悠悠的閑情逸致,左耳上的耳釘閃閃發亮。
  “你好。”卿卿伸手問好,“我是穆卿卿。”
  男人握著卿卿的手表情迷惑,回頭看了看費太太,身邊有人幫他解釋,說話的是玩積木的小龍:“Miss77,舅舅不會說中文,都聽不懂,舅舅笨蛋!”
  費太太趕緊過去教育兒子,男人握著卿卿的手好一會兒才放開,手插回口袋裏,聳聳肩臉上露出無辜的表情。
  第一次遇到徹頭徹尾的“香蕉人”,卿卿上樓去給小虎上課還在想,費家和翁家背景真是很複雜,冒出個法語腔的怪叔叔不說,現在又多了個一句中文不會的舅舅來。
  這晚費太太為了給弟弟接風添了不少菜,一定堅持留卿卿用飯。因為也有了些交情不好一再推辭,卿卿就留了下來。
  坐席費先生在主座,下手是費太太,費太太旁邊空著一副碗筷,聽她和阿姨說話是留給費聿銘的。翁卓清就坐在費太太對麵,卿卿站著,不知道自己該哪裏,最後是翁卓清拉開身邊的椅子,示意卿卿快坐下。
  席間菜色偏西餐,卿卿不是很喜歡,不過也算是應酬,費太太問,隻點頭說好。開席費聿銘都沒回來,碗筷就一直擺著,卿卿偷瞄瞄,又埋頭吃東西,奈何翁卓清在旁邊,難得能給她清淨。他不會中文,英文倒是極好,頻頻主動和卿卿說話,給她杯子裏添酒,問的都是些雜七雜八的問題。
  因為是第一次接觸,卿卿很收斂,回答問題也很謹慎,紅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含在嘴裏喝,能不說話就不發言,多數時候都是聽費先生和翁卓清說話。
  他們主要法文交談,費太太怕卿卿悶,用國語和她談小虎,說到後來,突然提議把一周兩次的課增加一次。
  “為什麽呢?課外輔導太多,小虎接受不了吧?”
  “哦,不是小虎。是這樣,如果方便的話,您能不能每周給卓清……我弟弟上節中文課,讓他也學一些,生活上最簡單的話就行。我們教他不聽!”費太太一邊添菜一邊把意圖道明,翁卓清聽到姐姐提自己名字,扭過頭來想加入她們談話。
  “說我什麽?”他一臉疑惑,最後瞅著旁邊的卿卿,“我姐說我壞話了?”
  他是那種自來熟的人,交談不過三五句就輕鬆隨意,反而是卿卿有點放不開,搖搖頭繼續吃東西。
  “沒什麽,你先和你姐夫說,一會兒告訴你。”
  費太太依然拉著卿卿說學中文的事,又讓廚房添了她喜歡的炒時蔬。事出有點突然,雖然待遇優厚,卿卿不好貿然答應下來,她的初衷隻是幫小虎,對教中文實在提不起興趣。
  撤了主菜也不見費聿銘回來,費先生囑咐廚房留菜,卿卿聽著費先生提他的名字,心裏撲通了一下。甜點是喜歡的提拉米蘇,化在嘴裏有濃鬱的咖啡香味,因為味道實在很好,又想慰勞自己一下,卿卿吃得專心,隱隱的失落也淡了。
  飯後,小龍小虎都央求著聽故事,翁卓清也饒有興趣的跟到兒童房裏。卿卿抱著靠墊坐地毯中央,讓小虎在腿上躺好,輕輕嗓子,開始給孩子們講《石頭湯》的故事。
  告辭時天已經晚了,費太太一再堅持讓翁卓清送,卿卿本來已經開了小飛鴿的鎖,看著麵前停的紅色跑車,翁卓清從車窗裏探出腦袋,一副認真請求的表情。
  “你不坐,她回來嘮叨我!拜托!”
  一副相求的可憐表情,夜色裏耳釘閃閃發亮,卿卿隻好回身鎖車,不太情願的上了紅色跑車。
  翁卓清開車也很快,但是不那麽穩,和費聿銘的風格不一樣。卿卿窩在座位盯著路麵上車燈打出的兩條光柱,覺得氣氛有點尷尬。
  “我不認識路,你告訴我怎麽走。”
  翁卓清開了車裏的音響,調到適中偏大的音量,車廂裏回蕩著搖滾嘻哈風格的舞曲,和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感覺很一致。
  “你的英文很好,在哪裏學的?”上了主路沉默了一會兒,翁卓清才提起話頭,也和餐桌上差不多,東一句西一句。
  “中國。”
  卿卿抱著書包精神一般,喝了酒人有點發飄,翁卓清反而很精神,不時扭過頭來看看她微熏的紅臉蛋。
  “不可能!你有美國口音,肯定在國外待過!”
  “沒有。”
  “你在小虎的學校工作?”
  “是的。”
  “多久了?”
  “三年。”
  “有意思嗎?”
  “嗯。”
  “孩子好教嗎?”
  “嗯。”
  “換首歌?”
  “嗯。”
  答話越來越簡短,到後來翁卓清再問,卿卿一律答嗯,提不起興趣說話,隻是到了該拐彎的地方指示一下。
  天晚她還沒回家,穆洵一直等在香檳小鎮門口,等發下卿卿下了輛紅色的跑車,馬上跑過去接她。
  紅色跑車開走的很快,有沒有說謝謝卿卿都記不清了,翁卓清好像還跟她道別來著。貼著穆洵站著,把手裏的書包往他手裏一交,渾身的重量都靠了過去。
  “怎麽回來這麽晚?喝酒了?你會喝嗎?”
  “沒有,人家請我吃飯。”卿卿嘴硬,穆洵一點腦袋,差點歪一邊去。
  “剛才開車的是誰?”
  “小舅舅。”
  “什麽?”
  穆洵沒聽清楚,看卿卿已經有了醉態,不好在街上責怪,趕緊背上書包,摟著她往家走。
  臉頰上一團紅暈,眼神都有點迷離,看他對不上焦,半摟半抱把卿卿弄回房裏,不敢讓爺爺奶奶知道,穆洵自己跑到廚房給她泡壺醒酒。
  喂了兩口茶卿卿就埋在枕頭裏不理人,鞋子踢掉一隻,群擺都壓摺了,嗚嗚嘟嘟的說夢話,穆洵一邊給解辮子一邊仔細聽,聽了半天也沒聽懂誰沒回家,誰不會說話。
  把她塞進被子,端起茶壺從床邊起來,都走出了兩步,穆洵又折回來,掀開被子看看卿卿睡熟的臉,又待了一會兒才關燈出去。
  費聿銘也關了房裏的燈,隨手抓起外衣下樓。廳裏已經沒有人,書房還亮著燈。一開門,外麵的風灌進來是涼的,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走到車庫前,正好看到廊下停的自行車。
  草編的車筐上還有朵小花,也不知道真假,摸了摸,軟軟的花瓣,放到鼻子邊聞了聞,是野菊花的香味。
  回家時她早就走了,一麵沒見上,就聽見小龍一個勁的在床上講石頭和湯的事情。在廚房裏吃了兩口阿姨熱的菜,費聿銘看見酒瓶,突然想起什麽跑到客廳問嫂子晚上吃飯是不是喝酒了。
  費太太在打電話,捂著聽筒答了一句:“老八,沒事,卓清就喝了一小杯,不用擔心。”
  酒後開車放在誰身上他也不答應,很想抓了車鑰匙開車去追,哥哥又從書房裏出來叫他商量事情。
  忙到晚上,翁卓清回來時在走廊裏碰了一麵,因為也不熟,隨便打了個招呼各自回房。他們住在同層,上樓路過他房間,費聿銘聽見裏麵還有音樂。
  其實倒不是什麽很讓人擔心的事,倒在床上,手裏還捏著車筐上的小花,費聿銘閉上眼睛適應著黑暗。
  黑色悍馬對火紅的法拉裏,他沒覺得自己哪比不上翁卓清,至於送她回家這樣的事,他希望以後姓翁的不要再插手。
  費家突然又多出個舅舅,開始卿卿一點沒往心裏去,周末照舊回城裏跟爸爸媽媽團聚吃火鍋,約嘉蘭葉熏上街買東西,可轉過周末,星期一大早出租車還沒停穩,就看見校門口鐵柵欄外停的紅色跑車。
  付了車費下去,跑車門也適時打開,翁卓清一腳從車裏邁出來,日光下,琅琅的年輕麵龐,掛著過剩的熱情,和他的紅色跑車一樣,很是張揚。
  卿卿打量他一身打扮,還是薄毛衣牛仔褲,裏麵換了件亮色的襯衫,下擺露出一大截,褲腰垂得很低,斜戴著頂棒球帽,白色休閑鞋特別劄眼,配耳朵上的骷髏耳釘,渾身上下看起來都有點怪。
  翁卓清手裏提著星巴克的外賣袋,往她手上一送。
  “qinqin,早。”名字都叫錯了。
  不待她回答,轉身上車,回頭對她擺擺手,紅色跑車揚長而去。
  到了午飯時間那袋星巴克外賣還一直擺在休息室角落裏,卿卿沒胃口吃,也沒心情想,忙著忙著就把早晨的事忘了。
  以為隻是意外,可第二天早上翁卓清又出現了,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這次是漢堡王,除了早餐還有杯特別調製咖啡,兩個袋子往卿卿懷裏一放,依然不久留,上車倒到她身邊,從車裏探出頭,閑聊一樣問:“教我中文吧?”
  城裏唯一一家漢堡王在機場,開車怎麽也要四十分鍾,在休息室裏抱著袋子,員工校車上的外國老師來了卿卿還在發呆。
  “這麽好興致,一早去機場吃早飯?”
  “誰送的啊?”
  嘉蘭葉熏問,卿卿答不出,和翁卓清就見過一麵,他連送兩次早餐什麽意思?是不是她想多了,還是真的有更深層含義?
  到第三天早上他送過來中式外賣早餐,卿卿覺得這事不能不說說了,可惜時間地點都不對,翁卓清上車前回身衝她擠擠眼睛,好像老熟人似的說:“晚上見。”
  這下卿卿心裏亂了,被翁卓清攪和的一天都不專心。中午借著吃飯拉了兩個小學部外國助教問問外國男孩是不是都這麽追女孩。
  “那要看他為什麽?”
  “當中文老師?”
  “可能嗎?我也說不好。”
  “不會吧,我想還是對你有意思。”
  這麽些二十上下的人能給出什麽真知灼見?卿卿於是老惦記著下班後去費家上課撞上翁卓清要尷尬,下午帶著孩子們畫畫都分心,不小心打翻了顏料盤,裙子上染了一大片顏料。
  放學時家長陸續來接,卿卿送完校車,做完值日,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在教室裏磨蹭。糯米問了兩次要不要去家教,她還猶猶豫豫拿不定注意。
  她沒遇到過翁卓清這樣唐突的男孩,就是蕭恩當初表達好感,也是認識了一段以後才開始的。
  到洗手間對著鏡子整理辮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卿卿都不覺得自己屬於男孩一見鍾情的類型,可事情就讓她撞上了,不得不承認,翁卓清是個很怪人,卻還有心。送的東西可口與否先不說,三天裏換著樣子,而且都是熱熱的,也沒有太多惹她不快的話,比起蕭恩自然是聰明很多。想起費太太提的學中文的事,卿卿又有點僥幸心裏,覺得也許真是為了學中文也不一定。
  下午抱著書出門,她的出租前腳剛走,翁卓清的跑車後腳就從拐角開出來,直接跟了上去。
  一見麵就很有感覺,翁卓清跟姐姐麵前都沒隱瞞,實話實說。沒怎麽接觸過東方女孩,第一眼見她吉普賽女郎一樣的裝扮配上清新可人的麵孔,就覺得如暮春風,特舒服,到晚上送她回家,心思一轉,目標就鎖定了。
  雖說翁計劃在姐姐家不過兩三個月的事,不過能順手追個女孩發展一小段戀情也不錯。且不說要不要認真,單是她這個人就有十足的吸引力。
  翁卓清是凡事想到就要做的人,自小在家裏也嬌慣,不管卿卿有沒有男朋友,問清了學校在哪,開始的第一輪攻勢就很猛烈。
  卿卿到費家聽阿姨說翁卓清不在,放了一顆心,聽說叔叔也不在,就悻悻的上樓去找孩子了。家教課已經上了軌道,輕車熟路,現在最困擾她的不是孩子,反而是家裏的兩個大人。
  掐指算算,也有好多天沒見過費聿銘了,說不上不見會怎樣,又覺得少了點什麽。每天小虎去坐校車時,卿卿都有衝動想問問叔叔怎麽不來接你了。
  趴在毯子上和小龍小虎玩積木,複習數字顏色詞語,辮子都垂到了地上,卿卿細心的觀察比較他們。小虎學得安靜,動作慢些,搭得城堡卻很高,哥哥小龍總是很麻利,耐心卻有限,三兩塊不滿意就推倒重來。眼前兩張小臉,不知不覺就變成兩個成年人的麵孔,一個沉穩內斂,有一段結實的手臂,一個年輕氣盛,總遞過來一個外賣口袋。也許小虎偏叔叔脾氣多些,小龍則像舅舅,不過到底像不像卿卿也不敢定論,恍恍神趕緊加入到遊戲裏。兩個人都認識時間很短,可這麽被同時幹擾還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
  遊戲之後是休息吃水果時間,卿卿興起講到了小美人魚。兩個孩子都要她抱著,最後還是偏心小虎,讓他躺在自己腿上,開始講愛麗兒的海底世界。
  費聿銘下班後還有約,本來隻是回來取東西,經過二樓走廊聽見裏麵傳出的笑聲,不覺放慢腳步走了過去。
  兒童室正開著一道縫,門縫露出的視野有限,就能看見她蒙在一團東西下麵探出巴掌大的臉,眼睛像兩顆黑珠子一樣亮,辮子鬆散成亂糟糟的兩把,幾縷頭發橫七豎八的縱在臉上,卻笑個不停。臉頰鼓嘟嘟的,露著一排整齊的小牙齒,嘴唇紅得發豔,整個人都潤著一層光。
  “Miss77的寄居蟹是大loser!”小龍噴著西瓜子想繼續海底大戰。
  卿卿好不容易坐正身子,拍了拍領口,舉著手指搖了搖,正色製止。
  “小龍錯了,不是寄居蟹,是小美人魚愛麗兒,記住了,我是小美人魚,跟我說一遍,Little Mermaid,小美人魚!”
  卿卿又在頭上比兩個大鉗子:“海洋裏有好多動物,誰是小美人魚的朋友?”
  小龍舉高手:“我!我是龍蝦先生Seb,我保護小美人魚!”
  小虎不說話,爬過去抱著卿卿針織衫的袖子,眼神異常溫柔:“Miss77,我想當比目魚小胖,我每天都當小胖,在你旁邊遊泳行嗎?”
  “行!當然行!”她聽了莞爾一笑。
  小虎很開心,踮著腳,攀住卿卿親了親她的臉。
  門外的費聿銘悄悄湊近了些,透過窄窄的縫隙想能多看些屋裏的情形。一貫冰冷的眸子裏有了絲溫暖的東西,他是一貫不拘言笑的人,曾經對她稍有微辭,如今卻靠在那裏,專注聽她講小美人魚的故事。孩子的童話,原來不像他想的那般無趣。
  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怕擾到他們,費聿銘回到走廊上,按了接聽鍵準備下樓把約推掉。看看手表,時間還早,小虎的輔導課還有半個小時。她會不會留下吃飯說不準,不過能見她一麵也好。
  剛走到樓口,突然聽見背後有開門聲,再回身,卿卿已經站在樓道裏,手裏抱著吃水果的托盤,正要跑,一見是他,立時定在走廊裏。
  三五步的距離,他能看清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辮子晃來晃去,西瓜汁在嘴邊留了一圈紅印子,鼻頭也是紅的,臉上好像還有水痘留下的一兩個小斑點,可能是講故事太興奮,眼睛裏閃著黑耀般的光,說不出是淘氣,還是迷人。
  卿卿也愣住了,有兩秒鍾沒反應過來,然後舉起袖子擦擦嘴,又捋捋頭發,拿托盤的手垂下去交握在身前,擋著裙子上留下的一大塊油彩,臉上的興奮被另一種情緒代替。
  隔幾天不見,他沒穿黑西服,就是件深色襯衫,頭發短了一些,看起來臉孔棱角分明。走廊的窗透過的光停在挽起的袖口,卿卿又看見自己夢見的那截手臂,結實的肌肉線條隱沒在織物裏,盯兩眼臉上就發熱了。
  費聿銘玩味著她目光背後的東西,低頭注意到花裙子下擺露出的綿襪子。冬天了,她依然穿裙子,卻不像別的女人都是性感的長絲襪。白色綿襪子上有兩隻灰色的小兔子,少見的分指設計,踩在地毯上就像兔子的小爪子,收緊在腳踝的襪口還襯出一小段白皙的小腿。她從上到下沒有一點像愛麗兒公主,最多就是顆沒經過雕琢的珍珠,還睡在海底,等人發覺采擷。
  他手裏拿著手機,對方還在另一頭說話,卿卿好一會兒才回魂,隨著他的眼神低頭看自己,對上襪子上的小兔子,趕緊把群擺往下拽了拽,一隻腳藏到另一隻背後。尷尬的不知說什麽,上次在學校門口見麵也是這樣局促的感覺,再抬頭已經錯過了他眼角一閃而過的溫暖,什麽都還來不及捕捉,另一道人影就從費聿銘背後閃出來。
  “qinqin,嗨,你來了!”
  一聽這叫法,卿卿眉頭皺起來。
  嫌惡倒說不上,友善她能接受,過於親胛就不喜歡了。“qinqin”別人聽起來一定很曖昧,至少費聿銘剛才還無風浪的表情一息就拉下去,又變成她不喜歡的那種冷漠,按了手機上的掛機鍵。
  他根本沒想到翁卓清會回來,也許太專注,他上樓的聲音一點沒聽到。眼看著他從身邊過去,手裏捧著水果盤,像是早安排好似的,直接換了卿卿手裏的空盤子,親昵的感覺油然而生。
  本以為他們根本不熟,看來是他想錯了。
  “今天什麽故事?”翁卓清手插在口袋裏,聳聳肩,對卿卿眨眼睛,“我也要聽,行嗎!”
  兩個孩子從房裏跑出來催著回去講故事,小龍已經接過卿卿手裏的果盤。
  她幾乎是被強拉回去的,回頭望著站在走廊盡頭的費聿銘,微露難色,本想打個招呼,可他連開口機會都沒給她,冷冷看了眼她身邊的翁卓清,轉身下樓。
  他的步子很大,走得很急,一眨眼功夫就沒影了。
  費聿銘回到房間,把幹淨襯衫甩在床頭,又到樓梯間的儲物擱掏了四五樣工具。心裏不痛快,踢了腳停在院子當中的法拉利才走向自己的黑色悍馬。
  兩輛車並排在一起,對著車庫門,她上周留下的自行車就擺在車庫邊的花叢後。坐在車裏,像站在起跑線上等待槍聲的馬匹,獎杯隻有一個,勝者也隻能是一個。猛打輪,倒出院前的空場,費聿銘的悍馬消失在小路上。
  本以為會開出去兜風,結果是在小區裏兜了一圈十來分鍾又開回別墅前,他熄了火搖下一邊的車窗,讓風吹吹,頭腦慢慢清醒起來。
  這算是少有的crash,好多天還沒消除,以往遇到一個心儀的女人,可能就是一段不算長久的露水姻緣,欲望舒解後過一天是一天,從沒往長遠考慮。分手也是彼此理性的選擇,都是成年人,都有下一步,沒遇到想結婚的那個,就隻能一個個碰運氣。
  可回到國內,看多了兄嫂的生活模式,多少受到保守的東方感情模式影響,費聿銘發現自己變了。從分公司調回總部大半年裏孑然一身,沒著急開始一段感情,也沒對哪個女人真正動心過,畢竟到了需要思考的年紀,一段關係不再隻是身體上的滿足。
  十年前,追求的是速度,他不顧一切隻是往前衝,十年後,追求的是自由,卻被圈在周而複始的生活圈子裏。十年時間,很多東西都沉澱了,他不再是跟著車隊滿世界一場場比賽,一站站風光無數的青年。按照父母意思安定下來,做了技術支持,再後來轉到汽車公司謀了高位,請調回國,生活從離經叛道回歸傳統,雖然別人還拿當初的“野馬”稱呼他,可在費聿銘心裏,過去的一切已經一去不返返。他唯一堅持的,就是做自己喜歡的,和汽車有關的一切,不管那些學位大帽子上到底寫了什麽。
  把車開回車庫,工具就擺在手邊,爬到徹底躺在冰涼的檢修車上,仰視著複雜的底盤結構,動手檢查起來。
  如果是發動機,油門,離合器或是任何一個小零件,他可以得心應手直接拆裝修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如今麵對的是個大活人,機械的工作原理肯定不管用,更何況翁卓清的出現完全不在他控製範圍內。
  這個叫卿卿的女人有多好,她不性感妖嬈,還梳著過時的辮子,她嘴裏冒出的很多中文詞他會聽不懂,可每次見到她和孩子們在一起,他心裏很堅持的一些東西就開始鬆動,可能是兒時沒得到過父母這樣的關注,這樣細膩而持久的嗬護,所以看見她對孩子好,他就控製不住對她的感覺。
  可惜,國情不同,人不同,還冒出個煞風景的翁卓清。
  從車底爬出來,底盤問題順利解決,費聿銘靠在工作台邊抽一支抽屜裏找到的舊煙卷,透過窗戶看著冬日小區的景致。生活在瑞士和法國時,每到冬天休賽就進入滑雪季,他常約幾個朋友在阿爾卑斯山區裏住個把星期,完全流浪的放任自己。如今穩定了,向往的還是當初那樣的自由,又渴望身邊有個伴,哪怕不能長久,有一個人也是好的。
  走廊上的燈已經亮起來,幫忙的阿姨提著籃子從正屋裏出來,費聿銘想起家裏兩個大人都不在,隻剩下孩子和他們兩個在樓上,掐了煙蒂從車庫裏出來。手上全是機油,沒顧得洗,隨便往衣服上抹了抹直接進屋。
  小龍正蹦蹦跳跳從樓上下來,一看費聿銘,最後兩級樓梯也不走,直接蹦到他懷裏,像猴子似的攀住,一臉笑。
  “叔叔!你幹嗎去了?”
  “叔叔修汽車呢!你下樓幹嗎?”
  “舅舅讓我拿東西。”
  費聿銘麵色沉重,把小龍放回地上,直接上樓。
  剛上了兩步,就在樓梯拐角看到小虎,正一步一個台階的慢慢向下走,他之後是翁卓清,手插在口袋裏,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見麵沒打招呼,隻是錯開身子讓他過去。
  在樓梯口停下,費聿銘聽見翁卓清在客廳裏和孩子們說話,走廊另一頭兒童房的門開著,燈光撲在地毯上,能聽見裏麵細細簌簌的聲音。
  卿卿出來時懷裏抱著圖畫書,還有個錫紙包的小食盒,群擺下麵依然露著白襪子,辮子梳整齊了,臉頰上玩鬧的紅暈也褪了下去。
  他大步過去在她麵前站定,不穿鞋子她不過他肩膀一樣高,仰起臉看他的眼神竟然有幾分羞怯。
  “我給小虎做了胡蘿卜蛋糕,你吃嗎?”
  用英文問完,舉著盒子給他看,結果手裏的圖畫書嘩啦啦掉了三四本,卿卿慌慌張張蹲下撿。
  他冷著一張臉,等著她拿起書站好。微微迷起眼,搜索她麵容上的蛛絲馬跡,希望不在時什麽也沒發生。孩子們在樓下叫她,客廳裏似乎都等著她和蛋糕趕緊駕臨,他卻刻意擋住路,非要把她看清楚不可。
  被他瞅得局促不安,卿卿從眉毛到耳根都是燙的,胡蘿卜蛋糕越舉越高,幾乎端到麵前。
  費聿銘瞳仁裏映著卿卿的影子,眉頭皺著,像教訓孩子的神氣,卻若有所指的瞅了瞅她手裏的蛋糕。
  咳嗽一聲,他終於想好了開口,說得很慢,隻有六個字。
  “我不吃胡蘿卜!”
  這是第一次,他主動用中文和她說話。

  7788520之舅舅和叔叔
  “讓你不吃胡蘿卜!讓你不吃!”
  卿卿在廚房一邊擦胡蘿卜屑一邊低聲嘟囔,穆洵玩完了遊戲跑進去幫忙,被卿卿兩下子趕出來,還拿削蔬菜的小擦板敲了兩下。
  抱著腦袋在外麵跟爺爺奶奶看鄉土電視劇,穆洵有點納悶卿卿怎麽上課回家飯也不吃,直接跟張媽要了兩斤胡蘿卜,又削又剁,受了多大氣似的。最近她情緒時常失控,好不好就動手打人,要不就不讓親近。
  張媽泡了果水茶,穆洵又送進去,一看卿卿麵前小山一樣的胡蘿卜屑,把杯子放下就出來了,不敢惹她。
  在家裏她是公主,她是女王,他是馬夫,是仆人,可到底也是比她大幾歲的小哥哥,穆洵心裏也有氣,最近她眼裏好像越來越沒自己。
  “七七最近是不是累著了?好像都瘦了!老六,你知道不知道!”奶奶問完爺爺又看穆洵。
  穆洵怕說錯話,窩在沙發裏吃卿卿剩下的零食,裝作沒聽見。
  “問你呢,七七是不是瘦了,老悶悶不樂的,是不是學校有事啊?”奶奶不放心,聽著廚房裏叮叮的聲響看電視都不踏實。
  正好電視劇插播廣告,穆洵剛要說可能是家教的事情,卿卿端著一大碗東西出來,幾個人立時換了話題,奶奶換台看廣告,穆洵又埋回零食袋裏。
  “小哥,你嚐嚐這個!”
  卿卿直接往穆洵坐的沙發靠背上一攤,推過去一大碗橙色的粘糊糊,看了就讓人身上發毛。
  “這什麽呀?”
  穆洵不敢抗旨,拿著勺子攪了攪,吞了口口水,強迫著自己張嘴吃了一小口。
  “好吃的!我剛剛試著調的,胡蘿卜果醬!”
  不愛吃胡蘿卜的看來不止一個,穆洵臉上表情古怪,好半天東西還在嘴裏轉來轉去,不是卿卿逼著絕對不肯吞咽。
  “給奶奶嚐嚐!”
  總要有人買帳,家裏最寵的就是她,最後味道欠佳的第一鍋胡蘿卜果醬還是被當成穆洵的必備早餐,讓張媽凍到冰箱裏了。
  晚上卿卿躺在床上,背著身子和穆洵聊天,電腦裏遊戲的背景音樂很舒緩,穆洵給她熱了杯牛奶,席地而坐手裏正拿著光電鼠標給人物更換裝備。
  “小哥……”
  “說,怎麽了?”聽她欲言又止的,穆洵把鼠標放一邊,趴在床沿上等她發話,“最近到底怎麽了,整天不高興的,是不是學校有什麽事?跟我說,小哥幫你。”
  卿卿翻過身,把被子拉到下巴上,隻露出眼睛對著背光的穆洵。
  “小哥,有個人……好像喜歡我!”
  “誰啊!”一聽是這樣的事,穆洵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坐到床邊把卿卿從被窩裏拉著坐起來,“是你們學校那助教又纏著你了嗎?他再煩你我去,找抽呢吧!”
  每次一聽到有男人接近她穆洵反應就很大,這也是卿卿一直不敢實話實說的原因。和穆洵一起長大,他是個盡職盡責的衛士,時刻守護在身邊,可時間久了銅牆鐵壁也會鬆動,真正鑽進她心裏發芽的種子,他擋也擋住。
  有關蕭恩強吻的事卿卿一直瞞著,所以費家冒出的兩個她也不好明說,隻是拽著被子,猶猶豫豫才想到個強度適中的措辭。
  “也不是很確定,就是,他每天給我送早點,也沒別的,可能是我瞎猜的!”
  穆洵聽了不放心,把電腦一關,臭著一張臉把牛奶送到卿卿麵前。
  “喝了!甭管是誰你都得堤防著,男人就沒有好東西!”
  “那你不是男人啊!”卿卿喝了兩口熱牛奶亂糟糟的情緒好了一些。
  “我不一樣,我是你哥,咱倆是一家子,不是外人!”穆洵說的理所應當,又在卿卿話裏找話,“送早點的是誰?明天我去學校看看,把這家夥的念頭趁早打消。”
  “不是誰!不相幹的人,你覺得他這麽做是喜歡我嗎?”
  “喜歡!誰都喜歡你!快睡吧,明天我送你去不讓他送了。”接過空杯子,擦掉她嘴邊的一圈牛奶漬,穆洵又習慣性的給卿卿解辮子。
  自小到大,他最喜歡的一件事是玩她的辮子,卿卿好多年留著長發,也有一方麵是為了他。她躺下睡前還拉著他的手,在黑暗裏嘟囔了一句。
  這晚從卿卿房裏出來,穆洵沒有像以往那樣回房繼續弄程序,反而到了樓下廚房。簸箕裏有一堆張媽收拾的胡蘿卜屑,打開冰箱找她每天帶走的小食盒。
  問題肯定不是她剛剛說的那麽簡單,也絕對不僅僅是送早點的問題。如果有人給她送早餐的話,她餐盒裏的蛋糕又是給誰的?
  垃圾袋裏還幾大塊香蕉皮,穆洵聞了聞盒裏的蛋糕,又瞅了眼冰箱裏的胡蘿卜果醬,靠在料理台邊久久的發起怔來。
  第二天一早穆洵果然起得很早,載著卿卿到了學校也沒走,就靠在摩托車上等著送早點的家夥出現。
  本已為翁卓清還會來,可等到校車都進門了還不見紅色跑車的影子,卿卿放了心,打發穆洵回家隨時待命,出來找她的糯米看著開走的摩托車,無限感慨的靠在卿卿旁邊說:“你小哥真好,羨慕啊!”
  “他應該的!”卿卿拉著糯米回教室,心裏因為翁卓清知難而退感到欣喜。前一晚雖然他一直在兒童房跟著聽故事,可因為她全部講中文,他形同聽天書,開始還興致勃勃,到後來也覺得乏味,主動提出和孩子們到樓下玩。
  要不要教他中文卿卿還沒有想好,昨天她從費家告辭時,男女主人還都沒回來。躲過一次是一次,卿卿隻能這麽想。
  “他為什麽應該啊?”糯米還纏著問穆洵的事,卿卿一邊整理樓道裏的儲藏櫃,一邊給她講小時候穆洵如何欺負她,如何在六個哥哥的打壓下成長起來,糯米正聽得上癮,第一撥入園的孩子到了。
  難得有個清淨的早晨,卿卿背著手站在樓道裏迎接家長,滿麵笑容。正開在路上的費聿銘也難得好心情,聽著後座上兩個小東西匯報昨天的故事,小龍正唧唧喳喳繪聲繪色的講卿卿說的小美人魚的事。
  早晨天剛亮翁卓清跑過來敲門找他,說是發動機出問題了,車打不著火。靠在門邊,難得對他有了回禮貌,求人的時候完全是另一個態度。其實翁卓清來的幾天他們倆隻是見了幾麵,本來就不熟,又加上年齡差很多沒什麽可說的,他一提法拉利如何如何費聿銘轉臉就上樓。早過了炫耀顯示的年紀,聽見翁卓清在樓下誇誇其談,他隻覺得可笑。
  法拉利能出這狀況簡直滑稽,應了請求到車庫幫他檢修,費聿銘態度依然冷淡。打開前蓋指指這又戳戳那,隻做了做樣子敷衍了兩下。到底少了哪個零件他比誰都清楚,不想說而已。
  “修不了,沒東西。”
  “xx!”
  轉身從車庫出來,還能聽見翁卓清在裏麵踹車胎接連罵了幾句。他每天一早起來鬼鬼祟祟幹什麽費聿銘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他沒車了,什麽計劃都隻能偃旗息鼓。
  特意從阿姨手裏接過兩個侄子送他們上學,開著悍馬從家裏出發,翁卓清還在車庫裏鼓弄發動機,他會玩車並不太懂修,而他是專業人士,想對車下手實在太容易。搖上車窗把有關翁卓清的影響都屏蔽,回身囑咐孩子們係好安全帶,他一路開得平穩,心情也不再忽起忽落。
  “叔叔,Miss77不喜歡舅舅當王子!”
  “什麽王子?”
  “小美人魚的王子!”
  哦?
  油門鬆了下,他表麵上還是漫不經心的開車,實則卻留心孩子們會怎麽說。
  “舅舅要當王子,Miss77是小美人魚,王子喜歡Miss77,Miss77是小美人魚啊,可她隻抱Seb和小胖,不喜歡王子!”小龍講的很亂,費聿銘隻聽了七八成明白。
  “還有呢?”
  “Miss77去找王子,不會說話了,海裏有女巫!這樣!這樣的!很可怕!”小龍孩子興致勃勃的比劃,早已經偏離了主題,費聿銘聽著著急,倒是小虎在旁邊很安靜,慢慢用兩隻手抱著頭。
  “怎麽了,小虎?”
  小虎搖搖頭,依然把手放在頭兩邊,縮著腦袋捂腦門,皺巴巴的一張臉。
  費聿銘把車停在路邊,回身看著小虎奇怪的姿勢,以為是不舒服了。
  “頭疼了?”
  小虎還是搖頭,想了下才慢吞吞的告訴他:“叔叔,Miss77昨天讓舅舅這樣了。”
  “這樣?這是什麽?”
  抱著頭,小虎維持著一樣的姿勢,令人費解。
  “我是Seb,小虎是比目魚小胖,Miss77是小美人魚愛麗兒!海底有水草和石頭,還有舅舅……”小龍興奮說起來沒完沒了。
  費聿銘抬手製止:“讓弟弟說。”
  小虎好像得到了鼓勵,終於仰起臉。
  “Miss77說,海底有珊瑚礁,舅舅就是珊瑚礁,要這樣,不許動……”
  費聿銘聽完沒說話,表情嚴肅,繼續回身開車,後座兩個小東西自己玩自己的,跟本沒發現他臉上有什麽變化。
  珊瑚礁?不許動?
  昨天翁卓清下樓的表情又在腦海裏浮現出來。
  腳下的油門踩得很深,超過了路上的幾輛校車,小龍在後麵歡呼。
  “叔叔,酷!”
  隔天下班後有小虎的輔導課,卿卿收拾好書本,特意去休息室拿冰箱裏的香蕉蛋糕。頭天晚上烤了好幾爐,一一讓穆洵試嚐。他吃了幾頓胡蘿卜果醬胃口就倒掉了,她做的東西輕易不敢入口,要不是奶奶在旁邊盯著,卿卿就是真用暴力穆洵也不一定就範。為此倆人睡覺前又打架,在樓道裏推來搡去,看見爺爺奶奶上樓才收手。
  胡蘿卜果醬最後終於進了垃圾桶,不過新烤的香蕉蛋糕味道還不錯,張媽一直幫襯著,爺爺奶奶嚐過都表揚了。之前卿卿跟廚房大師傅學過兩次,沒怎麽練習,所以第一晚做得很失敗,穆洵第二天當早餐吃完立時吐出來。又試的幾爐,雖然還有瑕疵,但味道越來越有模樣,卿卿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那天費聿銘在樓道裏說的話她一閉眼睛就在耳邊回響。
  “我不吃胡蘿卜!”
  原來怎麽被教育著不許挑食,如今怎麽教育孩子們不許挑食,可真托著小盒子站他麵前,卿卿在家稱王稱霸的本事就拿不出來了。他絲毫不妥協的眼睛盯久些,她接不上話,隻知道拿著盒子往樓下跑,不敢回頭看他一副什麽表情。
  第一次見麵時她脾氣挺女王,如今怎麽就這樣了呢?捏了一角蛋糕放在嘴裏嚐了嚐,感覺確實不錯,卿卿沒多想,蓋好蓋子包上錫紙,開開心心的往班裏走。
  她不喜歡挑食的孩子,更不喜歡挑食的大人,她敢管穆洵,敢監督爺爺奶奶,可不敢管費聿銘。畢竟他是家長,她隻是個打工的小老師罷了。可她能想辦法,會動腦子,香蕉蛋糕裏加胡蘿卜碎屑,原本的蔬菜味道都蓋過去了,又添了些果仁混淆視聽,隻要吃的時候不拿放大鏡研究,她就不信費聿銘能吃出來。
  糯米在班門口等著卿卿,狀似有點神秘,還沒等兩個人接上頭,教務總長已經從班裏閃出來,麵上表情和藹慈祥。
  “qingqing,周末圖書周。”
  “看簡訊了,知道。”卿卿把小食盒放下,沒理解糯米在教務總長背後搖頭擺尾什麽意思。
  “知道好,知道就加個班吧,展銷圖畫書你來負責!”教務總長訊完話,瞅了眼卿卿手裏的食盒,轉身到下一個中班傳話去了。
  糯米跑過來安慰,卿卿倒沒覺得怎樣,照舊進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真不公平,幹嗎不讓別的老師加班啊!”
  “嗨,Sara懷孕了,Jennie周末有教會的事,Sheen是參讚老婆他不敢調派,反正都要來,沒事,現在整個幼兒園能閑下來的確實沒幾個。”卿卿一邊安慰著糯米一邊穿大衣,“你忙就不用來幫忙,反正我住的近,估計到時候人手也夠了,而且可以看看有什麽好書讓圖書館進一批。”
  “邱諾,你的信!”前台阿姨過來送東西,糯米忙著看信,卿卿已經帶了東西出發,一路微風拂麵,雖然涼一些,可騎車比起坐車就要暢快,她到納帕溪穀時,夕陽漸沉,天已經發暗。
  一入冬,天黑得越來越早,小區和街麵上的路燈還沒亮,轎車猛地從拐角斜插出來,卿卿毫無防備。
  本能的雙手捏軋,用盡了全力,再枴把,軋線嘭的就斷了,卿卿擦著車身躲了過去,自行車已經完全失去平衡,直接歪進路邊的幹草叢裏。
  已經騎車好多年,知道摔的技巧,沒用手撐地,讓身體隨著車子撲在地上,隻是臉上刺痛了一下,卿卿再坐起來,意外已經過去了。
  司機忙著下來道歉扶車,幫著撿散了一地的東西,卿卿拍拍衣服上的灰,聽著年輕人的道歉,過去撿包著錫紙的小食盒。
  還差三四條街巷才到費家的小別墅,活動活動胳膊腿一切都好正常,卿卿放走了開車人,想想沒軋了騎車太不安全,索性推著在路上走。
  步子慢了些,因為臉上老有點刺痛,撓了兩次也沒見著流血,就是不舒服。膝蓋估計是磕青了,一抬還有些發麻。卿卿慢悠悠的走到費家門口,遠遠就看見一大兩小穿著大衣等在門口。
  一看大衣的顏色就猜到是誰了,鮮亮的熒光藍,身旁的紅色跑車沉悶的停在院子中央。
  “你來啦,qinqin。”翁卓清跑過來接卿卿的自行車,剛要衝她笑笑,一看辮子上插的幹草,那抹無所謂的笑容就凝住了,“qinqin,你怎麽啦?”
  也沒有怎樣,到浴室裏重新梳了辮子,對著鏡子草草瞄了一眼,卿卿匆匆忙忙上樓給小虎上課去了。
  費太太和阿姨在廚房弄飯,翁卓清跟著旁聽,一直賴在兒童房裏不走,他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卿卿不好打發,就讓他跟著一個小時聽了下來。至於他早晨怎麽突然不去送早飯了,卿卿自然不會問。
  費聿銘停車時剛接完一個電話,悍馬擦著紅色法拉利的邊蹭過去本想開進車庫,一看見門邊的小飛鴿,馬上踩了腳刹車。
  進門時飯廳裏氣氛已經熱絡起來,小龍小虎的碗筷都擺好了,阿姨正在上菜盛飯。一看多加出一把椅子,他手裏的東西都沒放,直接到廚房洗手準備開飯。
  “老八,這麽早就回來啦,正好今天我留老師在家裏吃飯加菜。”費太太張羅著擺菜,又囑咐阿姨給翁卓清拿刀叉。
  “五哥呢?”他過去幫忙,被嫂子推了出來。
  “你坐著等把,不用你上手。聿欽還在公司呢,晚點回來,阿姨給留菜了,晚上就咱們幾個。”
  一聽咱們,費聿銘馬上想起了翁卓清,畢竟是嫂子內弟,關係處不好,麵子上也要過得去。在主座旁邊的老座位入座,看了眼身邊空出的位置,不知道一會兒她下樓會座哪,不過他有點拭目以待的心情,脫了西服,把兩邊的袖子都挽了起來。
  下課後費太太讓阿姨送了水果去兒童房,非留著卿卿嚐點心,結果下樓時才知道不隻是點心,飯廳裏已經布好了簡單的席,再看主座旁邊,竟然連費聿銘都坐定了。
  兩個人目光相遇,他棕黑的瞳仁幽深專注,望不到底,卿卿躲的快,拉著小龍小虎去洗手,再回到桌邊,費太太已經安排阿姨把刀叉擺到費聿銘旁邊,剩下自己身邊的座位給了卿卿。
  這樣也好,楚河漢界分明,除了空著的主座,方桌兩側兩男兩女,深色的桌旗格開明顯的空間,小龍和小虎由阿姨帶著,坐在方桌最靠邊的另一側。
  翁卓清去房裏換了身衣服出來,毛衣脫了,隻剩下短袖的體恤,下樓本來在找卿卿的影子,一看餐廳布局,咕噥了一聲,老實坐了過去。
  費家因為孩子都小,所以常是中式菜品,西式吃法,每人麵前有碟子,阿姨把菜一份份分好。如果隻是專心吃飯的話,不用抬頭和別人交流,尤其男主人不在,沒什麽公共話題,雖然對麵坐著翁卓清,卿卿依然覺得女主人身邊很安全,一頓飯可以吃得風平浪靜,聽著著名的香港叉燒介紹,胃口就來了。
  可畢竟眼觀鼻,鼻觀心很難,兩個人又都坐在對麵,睫毛縫就能看到他的黑襯衫袖口。卿卿的筷子尖小心翼翼的在碟裏夾東西,叉燒色澤鮮潤,惹人垂涎,不過還沒嚐到嘴裏,對麵翁卓清已經放下了餐具,刀叉撞在盤子上叮的一響。
  “姐,我們倆這怎麽吃!”
  一抬頭,對麵兩個男人都有點黑麵,目光卻齊刷刷射過來。費聿銘左手舉著筷子,一道炒時蔬的菜葉子多一半掉在盤子外麵。翁卓清右手是餐刀,抬著手肘,碟子裏的肉片已經飛到桌旗旁邊,表情極度不快。
  “瞧我粗心了,聿銘用左手,你們吃飯打架的!”費太太趕緊出來圓場,卿卿聽了想笑,又得忍著,米粒差點嗆進嗓子眼裏,想繼續悶頭吃飯,對麵兩個人起身調整座位,又惹來小龍的注意。
  “舅舅不會用筷子!”
  “左手最聰明,叔叔兩個手都會寫字!”
  “舅舅笨!”
  她以前沒注意過他是用左手的,不過仔細想想,平時抱孩子他都放在身體左側,再停孩子們提他會雙手寫字,就更覺得有意思。
  費聿銘不動聲色換到卿卿對麵坐下,慢慢應付盤裏的東西,悄然抬頭注意對麵的動靜。她吃東西不快,禮節很淑女,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三四口就喜歡停下來喝兩口水,有時候還用另一隻手摸摸臉。開始沒覺得哪裏不妥,等發現她在臉上摸了十來次,偶爾還拿餐巾擦擦,費聿銘就感覺奇怪,放下筷子抬起頭。
  “聿銘,卓清的車能不能幫忙找個熟人修修,他不會問路,打車不方便的。”費太太指示阿姨給卿卿添菜,不忘吩咐事情。聽到翁卓清的車壞了,卿卿恍然大悟,也抬起頭,正撞上費聿銘玩味的目光。
  “看看吧,我記著了。”他表麵上回了費太太的問題,眼睛卻一直在她臉上搜索,等她倉促低下頭,他也繼續吃東西,目光在她手背上停了一小會兒。
  正菜吃得差不多,費太太又問起給翁卓清上中文課的事,親自把幾樣水果送到卿卿麵前。
  “卿卿老師,您看時間方便的話,能不能就最近開始,卓清他一句不會生活太不方便,又不能總有人陪著。”
  “我……”卿卿一時不好應答,好在腦子轉得快,想起了帶來了香蕉蛋糕,忙擦擦嘴,“我帶了自己做的蛋糕,正好給你們嚐嚐。”
  放下餐巾,也不等費太太答話,轉頭就往樓上跑。
  “我吃好了。”
  過沒一會兒,坐對麵的費聿銘放下筷子起身,別的也不說,在客廳拿了車鑰匙就出去了。
  卿卿的香蕉蛋糕很受歡迎,可惜她拿下樓時,對麵的椅子早就空了。也不能找,也不敢問,就是吃的時候特別留了一小塊。問到胡蘿卜的事,孩子們都說吃不出來,味道好極了。
  餐後在客廳裏和費太太說話,小龍圍在身邊玩,小虎真跟比目魚小胖似的,就老老實實坐在卿卿旁邊的沙發上,話不多,總拉著她的裙擺,看得費太太都心生羨慕。
  “卿卿老師,小虎是真的見效果,最近這段時間辛苦您了。這孩子跟著您這幾個月,對我們也有些話了,能跟小龍在一起玩,聖誕節送回爺爺奶奶身邊,老人看了也得高興,真是謝謝您這麽費心。”
  “您別客氣,我應該的。小虎還是要慢慢輔導,蒙特梭利這套方法對他很適用,您和費先生在家時也可以試著多和他一起玩遊戲。在遊戲裏學習東西,發現問題,比直接看心理醫生對小虎有幫助。”卿卿喝著茶,拉著小虎的小手放在裙擺裏勾著玩,翁卓清就坐在不遠的沙發上看外文台節目,對她們用中文談話很感興趣,可又參與不進來,最多隻能衝卿卿張望幾下,對自己姐姐使使顏色。
  “對了,說起上課,其實卓清的中文也不是那麽認真要學出成績,主要就是想幫他把一些生活基本用語學會了,也好能自己出去,現在這樣,表麵上看起來中國人,一張嘴就都是外國腔,生活實在是不方便。”費太太說話切中要害,課時的價格也一再的提高,“還有就是費用問題,我們商量了一下,您看這樣行不行……”
  後麵談的條件說起來很誘人,可基於孩子的課程轉到大人身上,卿卿總覺得不好,又不能幹脆拒絕,想說再考慮考慮,小虎突然插進話來,拉拉她的袖子,悄悄問:“Miss77教舅舅,還教小虎嗎?”
  “教,當然教!Miss77以後照樣教小虎,而且每次還多待一個小時和你玩。”費太太過去抱起兒子,直接就把問題回答了,又把橄欖枝拋給了卿卿。
  “那Miss77也教叔叔嗎?”小虎問題很多,在媽媽懷裏還想回沙發上找卿卿。
  “叔叔不學,Miss77隻教小虎和舅舅。”
  翁卓清畢竟是費太太自家弟弟,話裏話外總是嗬護更多一些,問題到後來就漸漸明朗起來,雖未定論,卿卿也不好推辭,翁卓清又湊過來問個小問題,客廳裏幾個大人的話題就叉開了。
  看看時間不早,孩子該上床睡覺,卿卿主動告辭。臨走送小虎回房,還保證下次來給他做香蕉蛋糕。費太太和翁卓清一直等在樓下,親自把她送到門口。抱著圖畫書和剩下的一小塊香蕉蛋糕,卿卿站在門廊外跟小龍告別,翁卓清穿著單衣也跟了出來。
  進入十月以後,一到晚上氣溫驟然冷了不少,翁卓清跑去啟動自己的法拉利,試了兩次都不行,又趕緊下車去車庫旁邊幫卿卿推自行車。
  “下午摔的不要緊吧?”
  他並不是完全粗心的男生,下午也問過她,表皮雖然看不出什麽傷,可車筐籃子都摔歪了,可想而知那一下子不輕。抬著自行車跨過樹叢放到小路上,又接過她手裏的書放進筐裏,翁卓清搓搓手,又叉回口袋裏。
  “不要緊,你回去吧,不用送我,外麵挺冷的。”
  他隻穿了短袖體恤,路燈光打在白皙的手臂上,看起來就沒有費聿銘壯實,反而顯出幾分稚氣。
  “你等等!”翁卓清趿著鞋跑回屋裏,不一會兒套了件外套又追出來,因為走得快,呼吸都有些急,“我的車壞了,今早才發現,所以沒去學校,等我修好了再給你送……”沒說完,撓撓頭,覺得解釋也是多餘,索性跟在卿卿身邊一路走下去。
  聽完他的話,她反而踏實了。翁卓清沒有她想的那麽負責,不過是個國外長大的男孩子,看見不一樣的女孩子就像交往試試,深層的東西都沒有想過。表麵看他和蕭恩一個東方一個西方,實在兩個人是差不多的。
  “沒關係,這樣正好,以後也不用給我送。”卿卿停下車仰頭望著翁卓清,今天講故事時她就發現他把誇張的耳釘換成很細的一對銀針,牛仔褲雖然還是破破的,但好歹加了條腰帶,就是體恤上特別前衛視覺衝擊強的圖案都改變了。
  站直了比她高那麽多,可臉籠在外衣領子裏,又和個高中剛畢業的大男孩沒什麽差別。
  “qinqin,你教我中文,我一定好好學。”翁卓清不僅保證,還舉起一隻手做發誓狀。
  “為什麽想學中文?”卿卿問完,就看出他目的有多直接。
  聳聳肩,想也不想,好像一句最普通的話,明明就是告白。
  “我喜歡你!”
  話在空氣裏化成一小團哈氣,聽過她麵上仍有笑容,可麵孔又漸漸板起來,想站在講台上的模樣。
  “首先,我可以接受當你的中文老師,不過也隻是叫你中文而已,謝謝你喜歡我,不過也隻能當我是老師那樣喜歡,否則我不會接受。”
  “為什麽?”
  “因為這是中國,我有我的原則。”她看起來小,說出的話卻有分量,“以後也不要去學校門口給我送東西,還有,不要叫我qinqin,如果你想和我學中文的話,第一見事就是叫我老師,知道嗎?”
  嘴角又輕輕揚了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牙齒,不過這次卿卿是挫敗追求者時得意的笑容,氣定神閑等著翁卓清的回複。他沒馬上說話,低頭認真考慮了幾秒,不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聳聳肩,又扶住她的車把。
  “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別把我當孩子看待,我已經二十四了!”
  越說自己是男人的男人越是孩子氣,卿卿騎上車還這麽想,可沒蹬出兩步,她自己也不大女人了,就覺得膝蓋酸酸的疼,一蹬車就難受。
  想著翁卓清還站在背後幾步以外,再疼也要咬牙堅持,賣力蹬了幾步,自行車有了速度,扶穩了車把卿卿朝著大路的方向拐彎。畢竟沒有刹車,遇到突發事件隻能用腳掌點地,如今膝蓋不靈便,連個腳動刹車都不好使。
  如果在白天,在小區外的公路上,卿卿不怕。可納帕溪穀畢竟是美式別墅區,路都不寬,猛不丁還老有從角落裏枴出的私家轎車,小鎮似的道路區區折折,勾畫出不同的區域,卿卿也跟著一會兒上橋,一會兒下坡,沒騎多遠就累了,又遇到雙向都有車來回,為了安全考慮,隻好跳下車推著走。
  停在車流不密的地方,掀開裙子看看,膝蓋上有塊拳頭大小的淤青,想必是下午摔的。交通事故猛於虎,奶奶每次在她和穆洵出門前都叮囑,這次是見了厲害了。
  踢踢腿伸伸胳膊,扶著車把望著茫茫的前路,掐指算算走會家至少要四十來分鍾,出門打個車,司機看見自行車很可能拒載,再折回去,肯定不可能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快到納帕溪穀中心區了,路也寬起來,卿卿又騎到車上,龜速著往家前進。難怪速度慢,車把是歪的,下來正了兩次,車輪夾在裙子中間掰著車把,不但沒正,越掰越歪,最後卿卿放棄了,徹底下車改走路,腿疼了就停下休息會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出了納帕溪穀的大門。
  在路燈杆子下麵停著休息,卿卿給家裏打了電話,張媽把電話傳給了奶奶,因為不想讓穆洵出來接驚動家裏,卿卿隻說加課時間晚了些,要一個小時以後才能到家。
  掛了電話,把車支子踢好,站在主路唯一亮一些的地方卿卿準備攔車。走回家不太可能,看看時間也快九點了。上策就是說好話攔下個善良的司機師傅。可招手招得胳膊都酸了,還是沒有一輛車肯停下來載。時間越晚,路上的車開得越快,從卿卿身邊呼嘯而過,好不容易碰到兩輛閃著空車的出租過來,一看她背後的自行車又都調頭走了。
  卿卿很泄氣,坐在路邊撩裙子看傷口,自己揉了揉,又做了做熱身運動,可一騎上去,腿還是一彎就疼,車把也扶不住,出不了兩米就要摔。
  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呢,一柱燈光打在車輪上,卿卿直起身,暗地裏分辨出不是輛出租,可車燈太亮,再想看清已經晃得睜不開眼睛,眼瞅著車就往自己方向開過來,害怕是酒後撞人的,卿卿往路邊的草叢裏躲,一著急,小飛鴿哐一下又倒在地了。
  她已經抱著有人要交通肇事的心,護著頭緊閉著眼睛等碰撞發生,可等來的卻是車門撞上的聲音。
  再抬眼,有個欣長的影子擋住了光線,麵前一團黑,影子完全投射在身上,不知道是遇到了樂於助人的好心人還是圖謀不軌的壞蛋,卿卿站起來都有點傻,本能的退了兩步,一瘸一拐往草叢裏走。
  背光的麵孔越來越近,慢慢清晰起來,真像做夢和電影裏一樣,等反應過來,費聿銘已經站在麵前,車燈的光打在他一側臉頰上,棱角分明。他身上還是那件吃飯時穿的黑襯衫,挽著袖口,隻是麵容更冷峻幾分,皺著眉,根根豎著的發想著都覺得紮人。
  “你……”卿卿愣著不知說什麽,他眼睛會吃人一眼,看得她頸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也不想退後。
  他停下來俯身去扶倒在一旁的自行車,把車筐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到地上,兩隻手一托,輕而易舉就把整輛自行車抗起來走回車邊,放到車頂架子上固定住。動作一氣嗬成,一分鍾不到。盯著那雙結實的手臂綁東西,肌肉起伏,卿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又開始亂想,想最多的是那天他把她從花叢裏抱出來的事。
  他的背影在光裏時遠時近,最深的感觸就是覺得安全而昏亂。黑坦克停在自己麵前慢慢有了真實感,過去抱起地上的東西,站在路邊等著他回來。又擔心他是不是扛車一樣也把她弄起來往車頂架子上一放。
  費聿銘再回來時,臉上平靜無波,直接接走卿卿手裏的東西,一句話也沒說。靜默的張力最是可怕,卿卿手一鬆,東西被他拿走,隻剩下裝香蕉蛋糕的小食盒還抱在懷裏。他的手指溫熱有力,擦過她的手背,停了好一下,才又折回車邊。
  中魔法了,卿卿渾身突然僵硬,動不了,就腦子裏血液沸騰,連眼睛都不眨,生怕一閉眼夢就醒了,眼前的費聿銘和黑坦克會馬上消失。
  費聿銘本來以為她會跟著上車了,等坐到駕駛座才發現人還跟傻子一樣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盯著他,手裏抱著個小餐盒。車燈打在她臉上,凍得都紅了,毛線的手套每個手指都露出一段細白的指尖,哆哆嗦嗦好像受了什麽驚嚇。
  “上車!”
  他本想說中文,怕聲調拿捏不好,到嘴邊又換成了英文,可能口氣凶了點,她聽完了還不動,依然站在原地發呆。
  從左手下車,也沒關門,過去直接拉她胳膊。這次卿卿反應大,渾身一哆嗦清醒過來,趕緊擺脫他的手,自己往後座的門走。手還沒碰到門把,臂彎又被他逮到,連拉帶拽就給弄上了副駕駛。
  嘭,關車門的動靜很大,好像車不是他的似的。隔著一層玻璃,他目光依然有穿透性,卿卿在車裏不自在的厲害,又不能遁行,就隨著他的步子繞到車前,又從另一邊駕駛座回到車裏。
  帶上門,他坐正身子,有幾秒在暗影裏正視前方,看不出是在生氣還是想什麽。車裏交纏著兩個人的呼吸,帶著一股暖意。鼻息的聲音在靜謐中聽得格外清晰,鼻尖還能聞到一種類似男士刮胡水的味道,卿卿抱著香蕉蛋糕,猶豫了半天,才要開口問“能送我回家嗎”,話還沒說出來先就打了個噴嚏。可能在外麵凍到了,車裏又開著暖氣,鼻子很敏感,抱著臉,還沒怎樣就覺得發燙。
  費聿銘沒出聲,拿過小餐盒擺在擋風玻璃前。一抬手,車內的燈亮了,他挪近了一些,抬手到儲物盒裏摸東西。卿卿捂著鼻子坐正身子,再要說話,一隻手已經先一步伸過來,製止了她的聲音。
  他很固執的把她的臉仰高,托著下巴,拇指就壓在冰涼的臉頰上。確實凍紅了,有一粒極小的水痘傷疤竟然還能看到。
  “幹嗎……”卿卿嚇得眼睛都眯起來,從睫毛縫裏透過的麵孔,方正的下巴,麥色略微粗糙的皮膚,和第一次見到時差不多。車內的燈光很柔和,他看上去少了嚴肅,多了專注,瞳仁是咖啡色的,濃縮咖啡的顏色,裏麵映著一個自己。
  “別動!”
  偷看過這些,想動也動不了,卿卿像個待處置的汽車零件,靠在位子上等著他親自擺弄。
  指心裏的肌膚粗糙,劃到顴骨下的一片紅潤,又把臉仰高一些,捧在手裏反複摸索,毫無顧及再被什麽幹擾到。
  光在她輪廓外勾起一層薄薄的暈,細白的肌膚下,一條長長的劃痕終於顯現出來。不細看其實一點不明顯,要到某個角度才能發現那道微微發紅的滑傷,斜過她右側的臉頰,破壞了原來的平滑。不知道是怎麽摔的,但創口很新,她一定覺得不舒服,所以吃飯時才總會摸。
  抽出紙袋裏的創可貼,捧住她的臉用牙咬開紙質的包裝,撕開一邊的貼紙叼到嘴裏,看她不斷扇動的睫毛,又放輕了動作。
  卿卿一直惴惴不安的在座位上動,像掉進網裏的小魚,等他碰到傷口覺出疼了才停下來,盯著他下巴上凹陷的紋路等著疼痛過去。
  臉被兩隻手托著,整個背都陷進座位裏,頭抵著車窗,他的手臂在光裏投下一道黑影,臉頰上接觸的幾點微微刺癢。
  眯著眼睛,類似刮胡水的味道被淡淡的清爽味代替,臉上冰涼,被濕紙巾一樣的東西仔細擦過。他嘴唇上咬著創可貼,下巴上的紋路隨著每一個動作由深變淺,方正的嘴唇少了性感,更多的還是冷漠。
  卿卿一輩子沒這麽看過男人,還是偷著看,他動作很麻利,從嘴裏取下創可貼貼到她臉上,兩手捧著,一點點展平,並不疼。貼好了,辮子裏細碎的發絲刮在他腕間的手表上,卿卿趕緊把眼前最後一點光亮屏蔽掉,當成什麽也沒發生。
  車內的光滅了,他的手還放在她頸間,拇指輕輕滑過敏感的肌膚,停在耳垂的旁邊,不知要幹什麽。
  燈又亮了,卿卿聽到些微聲音,倏然睜開眼費聿銘已經靠回自己一側,放開手扶到方向盤上,眼睛又轉到了擋風玻璃外的清冷街道。
  以為一切緊張波動的情緒終於過去,卿卿暗暗鬆了口氣,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目光深邃,眉攏得很深,有點像審視獵物的獵人。
  短暫的幾次接觸,卿卿從沒麵對過這樣的費聿銘,很混亂,不知道該道謝,還是該馬上下車。
  沒有孩子,沒有學校,沒有老師和家長的身份,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聯係。可此刻的目光交流太直接,甚至熱烈,遠遠超越了卿卿引以為傲的清醒理智和職業操守所能控製。
  “你……能送我回家嗎?”
  一句平常的話說得軟諾諾的,聽起來有氣無力,眼神往車外飄,覺得氣氛又不對。費聿銘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沒有動,不說話。局促不安的等,卿卿都能感覺出自己的心跳,默默數到快一百的時候,車頂的小燈突然被按滅。
  重新陷入黑暗裏,帶著類似刮胡水味的一陣暖風拂過耳邊,搜索到嘴唇上才給出回答。
  “不能……”
  他在她還想說什麽前,堵住了那片渴望已久的嘴唇。

  7788520之跨越一道線
  費聿銘從不否認自己對她有想法,有欲念,隻是不承認會有如此強烈。出門給她買藥繞了一圈,後來又在小區裏跟著一直尾隨到外麵,看她停在路邊好幾次撩裙子看,隱忍很久的東西終於繃不住。下車時,最想過去把她直接抱進車裏,不過他還是克製住了,先幫她把臉上的傷口處理好。
  她的嘴唇實在太軟,像在咬小龍的QQ糖果一樣帶著絲絲的甜味,車燈裏前前後後看了七八次,一張一合的唇角總有個彎彎的弧線,誘引他去親吻,隻是礙於從沒表達過,怕太唐突,貼完了創可貼,一聽她說話,他徹底敗給了那張小嘴和自己的欲望。
  理智,他堅守很多年的理智,麵對心儀的女人到最後就是個禁不住碰的空殼子,一碰就碎,隻想知道親吻起來是不是也一樣讓他心潮彭湃,是性感,輕柔或者生澀他都推測過,真吻了,隻剩下很深的誘惑,其他什麽也不想了。
  第一下隻是淺嚐,含著嘴唇輕輕吮咬,捧住她的臉,碰到柔軟的發絲,把她摟進懷裏。
  她的呼吸很亂,貼著他的唇發出細微的呻吟,臉頰上一切都是很涼很軟。再吻回去,把持的欲望噴勃而出,堵住她的聲音,誘著她張嘴。
  他畢竟經驗很足,駕輕就熟,隔著座位整個身子都貼過去,攔腰不讓她動,摸索身側淩亂的衣裙,根本不給她逃跑的機會。
  卿卿很慌,不是沒被人吻過,而是沒被這麽煽情的吻過。他舔著她嘴角,好像吃糖的孩子般嬉鬧,就在她放鬆警惕閃神時,頂開一排細密的牙齒,直接探進唇裏深深吸吮,放在腰側的手不停的施力,兩個人完全貼和在一起。本來以為是點到為止,讓自己腦子裏夢幻的東西變成現實,真有了碰觸,一下子就脫離原先的掌控。
  他齧咬的很深,她在座位上越不老實,腦袋越被固定住,左搖右擺唇裏隻剩下深深攪動勾引的熱情。聽到耳邊有陌生的語言,倉促的喘口氣,卿卿想坐起來逃,可魂都被他吸跑了。
  原來接吻不隻是四片嘴唇貼一起,他身體的重量她根本推不動,舌尖又酸又軟,根本跟不上他那樣深吻的方式,卿卿漸漸忘了要呼吸,隻知道配合著親,氣越來越短,就覺得缺氧,人都要暈了。
  費聿銘終於放鬆了鉗製,離開了片刻,車裏是兩個人略微急促的呼吸,隔開一小段距離,正好能看到她黑得發亮的眼睛,唇上潤著一層光,手背貼過去,臉頰已經紅到發燙。他降下身子,開始慢慢解她脖子上密密匝匝圍了一天的絲巾,碰到辮子,一圈圈繞過去,最終丟在一旁。
  單手找到調座位的按鈕,托在她頸後,下一刻果斷的把座椅放倒。
  卿卿隻做了一半深呼吸他的嘴唇又壓回來,整個人跟著座位向後仰,驚呼還在嘴裏,停在鼻尖上輕觸的嘴唇一路下滑,嚴密堵住。
  男性的嘴唇帶著她以為的刮胡水味道,牙齒碰到牙齒,皮膚是粗糙的,掌心裏還有粗厚的繭,沿著頸側的筋脈細細遊走,落在耳邊,咬住她一側的耳垂,慵懶的往裏麵吹氣。
  身體裏蟄伏的東西在撕扯,心跳得很亂,眼前他的麵孔模糊成一片,頸後的雞皮疙瘩一直蔓延到手臂上,勾著腳趾想做點什麽,這吻太可怕太強烈,卿卿知道自己要完蛋。
  她還是小女孩時,也有過青澀的戀愛,親吻單純酸澀如同嬉鬧,隻是稍稍點過已經分開。後來大些,被蕭恩強吻過,除了厭棄就是討厭嘴唇貼和深入的感覺,現在不一樣,像是浪漫電影裏被男主角擁吻,周身都發熱發燙,輕飄飄的。
  他動作緩慢有力,不會傷到她,也不會放開。覬覦太久,再回到唇上,反反複複無休止的輕咬舔弄,趁她吸氣時深入試探。
  卿卿到底生澀,吻兩下他已經感覺出來,又不滿足,手指在衣領邊緣裸露的肌膚間肆意的滑動,感覺她躺在身下越來越慌亂,嘴唇抖得厲害,渾身瑟瑟輕顫,終於擋住眼睛躲過他又一次探入,扭頭靠進座位裏。
  “怎麽了?”
  聲音變得沙啞,支氣身等著她恢複,他沒再多話,隻是貼在她額頭上慢慢安撫,拇指壓住她的嘴唇慵懶的磨挲,眼睛對上眼睛,看她想做什麽。
  四目相對,更覺得自己很丟臉,卿卿捂著眼睛不敢想下去,越逃避他越是刻意貼近,帶著特有氣息的熱氣吹到臉上,歎口氣想說點什麽,他又趁機低頭吻下來。輕微的抗議,聽起來更像個小小的邀請,他很願意接受,非常願意。
  終於能夠跨過死板的身份阻隔,他實在不需要她說話,隻想能盡情享受。隔著身上一層層冬衣,隻有裙角輕薄,他一觸到她就會躲。
  卿卿根本招架不住這樣成人化的吻,到後來完全搞不清出狀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暈了,隻覺得大腦很空白,躺在他手臂上,呼吸兩下他就又重新來過,每次都很徹底,根本不容拒絕。她本來就隻吻過兩三個男人,印象也不是很深刻,更給不了什麽性感的回應,現在抓著他的袖子要製止,卻摸到衣服下彈性十足的胸口,整個人更混亂了。
  剛剛在費家餐廳裏他左手拿筷子吃東西,上樓取蛋糕再回來他的座位已經空了,再之前,他堵在樓道裏說不吃胡蘿卜,站在院子裏給車身打臘,他抱著小虎,蹲下身給他係鞋帶,再以前……
  腰上的手很用力,唇上的力道很灼人,呼吸越來越短促,不行了,卿卿想推開,鼻子在暖空氣裏突然覺得一陣奇癢,眼前一片白一片黑,很多錯亂的夢境和現實串到一起,他在耳邊說了什麽,哪種語言都分辨不出。
  緊張衝動的情緒糾結著,聲音終於衝破層層的纏吻蹦出來兩個字。
  “不了……”
  說出來終於踏實了,好像所有壓抑的東西都找到一個渠道傾瀉而出。卿卿微微轉頭,碰到他胸口的衣服,手套外的幾個指尖用力,勉強抓住,身子全然放軟,閉上了眼睛。
  費聿銘貼在她耳邊,本想開個玩笑,摟著她圓潤的腰身,低聲問:“你吃胡蘿卜蛋糕了?”
  見她沒反應,又親到耳朵後麵,細細的品,慢慢的嚐,輕巧的身子在懷裏抖的跟片落葉一樣楚楚可憐,終於聽到極細的一聲歎息,不太尋常,不像意亂情迷中的女人該發出的,渾身的重量往一邊傾斜,側在他懷裏。再抬頭,她已經不動了,手軟軟的勾著他的肩,辮子垂了下去。
  抬手打開車燈,還沒看清她的表情,就被她臉上大塊的血漬嚇到。曖昧的欲望瞬間冷卻,托住她的頭,看那雙黑玻璃珠子有氣無力的慢慢轉,焦距最後就落在他臉上。
  費聿銘也有點慌,拿起袖子給卿卿擦,又回身從車裏抽紙巾。鼻血來的太洶湧,都流到她嘴裏,沿著一側臉頰往下淌,她也不出聲,就是安安靜靜躺著,好像很累的樣子,剛才還讓他深陷不已的臉慢慢轉白,嘴唇微微張著,眼角潤著一層淚光。
  “沒事……沒事……”
  穩住情緒,托著她坐起來,用麵紙清理血跡,扶著不許她低頭,血倒是很快就不多了。她難得聽話,仰著臉,聽任他幫忙擦淨。第一波鼻血在濕透七八張麵紙之後完全停下來。
  又放她靠回去,費聿銘都有點擔心把她親壞了。剛才沒有太把持自己,可也沒想到會把她吻到流鼻血。第一次和一個女人接吻回應是這樣,他也受了不小的震撼。
  轉身把駕駛座一側的玻璃搖下三分之一,讓外麵的新鮮空氣湧進來,打開音響,放了一首很慢的情歌,車內暖熱的溫度慢慢散開,又在儲物盒裏翻出瓶礦泉水,喂著她喝了一口。
  卿卿暈暈糊糊躺著,臉上有濕紙巾擦拭,幹紙巾清理,再睜開眼,他正慢慢把坐騎扶起來,幫著她整理衣服坐好。
  想說什麽,什麽也說不出來,怎麽都尷尬,車外的冷風都吹不去臉頰上的溫度,卿卿靠著車窗很安靜。他眼裏也有古怪的情緒,像是很高興,也像是還很激動。總之不能再吻了,他身子依然繃著,胸口輕微起伏,她腦子還是昏的,隻能認出擋風玻璃前是自己的小餐盒,裏麵裝著香蕉胡蘿卜蛋糕,某種意義說,是特意做想讓他嚐嚐的。
  原來陷入已經很深了,隻是自己拒絕去想而已。
  費聿銘靠過去,聞著她臉上淡淡的腥甜,繃緊的麵孔緩緩鬆動,張持的欲望漸漸平息。啄了下嘴角安慰她,看她氣鼓鼓的臉上還帶著狼狽的小血點,創可貼邊緣也染到了一點。
  “沒事……”
  聲音裏控製不住帶著笑,回頭想,都是十幾年以來頭一遭,不知算不算是她對他吻技的另一種恭維。
  “下次就好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卿卿整張臉徹底紅透了,別過臉不肯麵對他。哪還敢想下一次,第一次親吻就讓她流鼻血了,以後怎麽辦?
  費聿銘透過車窗玻璃反射的光注意著她的眼睛,她同樣也那樣回望著他,第一次發現他的目光很溫柔很簡單。
  心頭混亂的情緒漸漸清晰,他在身前一攏,自然而然的靠進他懷裏,辮子末梢被一隻大手握住,好像準備解開。
  意誌已經不堅定,抬手想推門出去,想製止他玩自己的長頭發,最後卻是被拉住,一起交握在身前。
  唱盤裏男歌手的嗓音異常嘶啞,車裏的歌聲一點點從窗縫飄出來。
  不知靠在一起多久,最後被他抱著轉過身,抬頭對上一張方正的臉孔。雖然吻過了,還是有一種陌生感,很局促,好在沉默勝過千言萬語,他佯裝又要親下來前,卿卿無措的躲,不知怎麽就把臉埋進費聿銘肩窩裏。
  下一次?什麽時候是下一次?
  在有下一次之前,他需要趕緊把她送回家。
  車從路邊啟動,表盤上的時鍾顯示九點五十四分,卿卿的嘴唇微微腫了,濕潤帶著光澤,像是偷吃被燙到的小孩子。額頭貼著車窗,懷裏抱著裝香蕉蛋糕的小餐盒,裏麵還有半塊剩下的蛋糕,剛剛問他要不要吃,他湊過來貼在耳邊,又重複他以前就說過的話。
  “我不吃胡蘿卜!”
  半閉著眼睛,卿卿有些累了,點點頭,可能是流鼻血的緣故,頭腦很難清醒,摸著辮子,散了一段又紮起來。
  他堅持要看膝蓋上的傷口嚴不嚴重,她不給看,裙子差點扯破,後來卿卿也沒讓看,費聿銘也不再堅持,隻是又吻了她,吻得很淺,但是時間很久,她幾乎又要流鼻血了才放開。勉強聽清他略帶警告意味的聲音:“以後晚上不要自己回家!”
  悍馬難得開得很穩,費聿銘雙手扶穩方向盤,偶爾側過頭看看卿卿。車裏的燈一直亮著,他不會錯過她臉上任何表情。彩色的手套圍巾都在擋風玻璃上擱著,快到香檳小區停車時,她忙著要下去,他抓著她把圍巾又給她圍上了。
  小鎮門口已經能看到熟悉的身影,穿著短款的黑色羽絨服,戴的還是卿卿大學時練習織的一條粗線圍巾。
  費聿銘扶著她下車,把自行車從架子上拿下來,本想摟著再囑咐些話,可穆洵已經跑過來,卿卿也拘束得很,退了好幾步躲他。
  因為上次見麵的記憶不愉快,卿卿自己推著車,催促費聿銘快些走。畢竟是吻過了,帶著小女孩的嬌態,一看他臉還會有些紅。
  費聿銘回身上車坐在車裏等她哥哥過來接到人,扶著她進了小區才把車開走。
  雖然沒正式打照麵,但是穆洵注意到是當初那輛悍馬,本想問,卿卿腿有些瘸,光顧著照看她,就沒得到機會。
  張媽找了奶奶用的足療盆給卿卿燙腳,膝蓋上的淤傷也抹了點藥,她難得老實巴交的躺在床上抱本圖畫書,穆洵過去照舊坐在地毯上,脫下的羽絨服和當初她給織的圍巾就搭在椅背上。
  “上什麽課這麽晚?”
  “中文課,以後……大概一周一次,會晚些。”
  “是嗎?那臉上怎麽回事?”他半信半疑,過去又看看她腿上的傷,把被子掖好了。
  “下午騎車摔了一跤,流鼻血了。”撒謊怕被穆洵看出來,卿卿一直拿書擋著臉。
  “流鼻血還上課!”穆洵坐在床邊總覺得不放心,回來她躲躲閃閃的,看神情覺得有事,她不說,他隻好往小女孩的私密事情上想,也沒再追問。
  沒一會兒卿卿說累了,好說歹說不讓陪,把穆洵趕回了房間。
  房門一合上,書扔一邊,她整個人呈個大字一樣展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一圈圈的花紋,又想起他車頂上單調簡單的紋路,然後就是他在黑暗和燈光下的兩張臉。
  吻原來也是這樣欲仙欲死的讓人沉淪,他沒求愛,沒說喜歡,可行動表現的很徹底,在一起的幾十分鍾,大多時間隻是尋找貼近對方的渠道,也沒顧上語言交流。
  鑽到被子裏摸著嘴唇,似乎還能感覺出他剛剛印在上麵的熱度。臉又發燙了,蒙著眼睛想笑又想哭,百感交集,爬到床邊夠到包包拿出手機,屏幕上什麽都沒有。
  仔細一想,他們連手機號碼都沒有交換過,也沒提以後要怎樣。都已經吻成那樣了,到底要不要和他交往?有沒有喜歡他?
  卿卿自己越想越混亂,大半夜總是在桃色的夢裏,一會兒就會醒,坐起來在黑暗裏回憶車廂裏的味道,他說話時的聲音,再躺回去,感觀都活躍著,怎麽也睡不著。跑到浴室看腿上的傷口,再看鏡子裏的自己,到底有沒有動心的樣子。
  女人戀愛模樣會改變嗎?
  應該是會吧!
  第二天卿卿起床黑眼圈很嚴重,好在腿走路已經靈便了很多。穆洵要送,摩托都推到了小區門口,她堅持不讓,非要自己打車去。
  爬上出租衝穆洵揮揮手,臉上還是他熟悉的可愛笑容,車開走後,穆洵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這樣一個妹妹,他雖說不踏實,也不能當她小孩子對待。推著摩托往家裏走,背後的大路上有轎車駛過,速度很快,他因為想著卿卿,沒心思回頭。
  黑色悍馬在拐角趕上了出租車,卿卿正抱著《小黑魚》看,一刹車,身子跟著往前彈了一下。費聿銘用事先準備好的零錢替她付了車費,又用中文跟司機道歉,然後才走到後麵打開車門。
  “下來……”
  寬大的手掌已經伸過來,無可選擇,卿卿把手上的《小黑魚》和包包都交過去,乖乖的跟著下了車。
  這也算是費聿銘難得起的大早,比平日晨跑還早了近一個小時。晚上雖然睡得不好,但是心情不錯,費太太上樓叫小龍小虎起床,他已經拿了外衣出門,被問到早起去幹嗎,隻說是有事。
  到底什麽事?還不是有關卿卿。
  想了一下,光吻還是不夠的,所以想找她談談,學校不方便,家裏又有孩子和翁卓清,又沒有耐心等,最後隻能選在早上去接她。
  他把車開到附近別墅區的購物中心,剛剛七點過一點,很多店都關著門,最近的隻有麥當勞24小時店開著。
  他並不介意,問她行嗎,卿卿坐在旁邊支支吾吾嗯了一下。
  從一上車她就有點不自在,畢竟大白天見麵和晚上在車裏接吻不一樣,跟在他後麵進了麥當勞,還怕遇到熟人,她一直低著頭,還把圍巾拉高了一寸。
  他們找了個清淨的角落,《小黑魚》和五彩的包包都用來占座位,他把外套放她身邊,起身問:“吃什麽,我去買?”
  卿卿胃口實在不好,在家裏簡單吃過幾口張媽的清粥小菜,肚子其實還是餓的,可因為心裏有事情,飯桌上又要防著穆洵問問題,匆匆忙忙就從家裏出來了。費聿銘問她要什麽,一時也忘了麥當勞早餐有什麽,卿卿又支吾了。
  “牛奶行嗎?還是熱巧克力?吃漢堡?”他問得很認真,看她垂著頭心不在焉,隻好替她拿主義。
  費聿銘去餐台點餐,卿卿在角落裏發呆,他端著盤子回來時她還陷在小黑魚的封麵裏,幻想著自己也變成一條彩色魚,不用思考太多感情問題。
  “牛奶,加糖了。”
  他推過杯子,趁她走神的當口俯下身啄了下嘴角,畢竟是已經了然的感情,如果是在國外,可能會更投入,可昨晚吻幾下已經流鼻血的人,他不敢太造次。
  她一躲,差點把牛奶碰倒,還好他扶的及時。靠著身邊坐下,卿卿想分得遠一些,他偏要跟過去把買好的派給她,最後也算是靠著坐在一起,不過中間隔著他的外衣。
  本應該在學校休息室裏喝茶看圖畫書,悠閑的過幾十分鍾,如今卻在他注視下喝牛奶吃香芋派,兩口卿卿就飽了。
  “腿好點了嗎?”
  “嗯。你有事嗎?”她還大著膽子問他,看他慢條斯理往杯子裏加奶精,糖包就放在盤子裏沒有動,原來他喝咖啡不放糖的。
  “你覺得呢?”他端起咖啡呷了一大口,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昨晚沒睡好?”
  “沒有,睡好了!”卿卿不想和他討論睡覺好壞的事,畢竟下麵還要上班,她還要暫時偽裝昨天什麽都沒發生,回到老師的身份裏。拿起餐巾擦擦嘴角的牛奶漬,他突然壓低身子又貼過來,托住她的臉頰。
  以為又要吻,卿卿是怕他了,閉上眼睛躲。畢竟這裏是公共場合,隨時有人出入。推他臉,結果手腕被抓住由他一並掌控。
  費聿銘看清她臉上結痂的小傷口,放心了,退回到自己一邊,又端起咖啡杯,好整以暇的等著她臉上的紅暈消下去。
  “你要多吃蔬菜,攝取維生素,以後就不會這麽容易流鼻血了。”聽起來是關心,又像是指責,卿卿有些怨氣,臉還是燙的,隻能責怪麥當勞的空調太熱。
  她其實還很容易害羞,費聿銘沒有點破,本來要問些實質性問題,看她這樣的反應,也不用問了。
  “到底……你有什麽事?”
  卿卿喝幹了杯裏的牛奶,隻咬了一口的派就放在盤子裏,已經抱起了圖畫書準備要走。
  費聿銘把煙肉蛋漢堡送到她嘴邊,口氣像是平時對小虎說話:“把雞蛋吃了!”
  吃早飯似乎就是今天他找她的全部目的,表情嚴肅認真,一副大人教育孩子的樣子。她吃不吃都不好,最後還是吃了,畢竟一個煎蛋而已,不吃反而顯得任性,他看得很緊,目不轉睛,像她平時中午盯著孩子們吃蔬菜不許挑食一樣。半個雞蛋吃到肚子裏,他又送過來一塊掰得很小的麥香餅,卿卿手裏都是東西,不張嘴他不罷休,隻好就著他的手吞下去,慢慢嚼,味道其實還很好。
  總算看他露出滿意的神色,剩下的東西大部分是他吃的,卿卿隻配合著把煎蛋吃完,漢堡他又接過去,三兩下就幹掉了。
  早餐用畢,他替她提著去學校的書和玩具,等著她起身。係好大衣扣子,卿卿刻意從桌子另一邊出來,經過兒童遊戲區的門口,他突然停下回頭問她:“幼兒園有那個嗎?”
  “哪個?”卿卿隨著他指的方向看,是一盆綠色盆景,再回過神,手掌裏一暖,已經被牢牢牽住,瞪他也沒用,怎麽也不放開,一直牽到車裏。
  車在麥當勞外又轉了一圈,他在汽車外賣窗口打包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熱巧克力,開出泊車區上了平時去學校的大路。
  “你現在沒有男朋友?”
  他在拐角處問的出其不意,好像就是很隨意的閑聊,卿卿手抓著安全帶,覺得直接說沒有太丟臉,就選擇沉默以對。
  車在路上一直開得很慢,很快路線也不再是熟悉的,似乎故意到別墅區裏繞了下圈子。卿卿時不時就要注意下時間,怕上班遲到。
  費聿銘表麵上倒是很悠閑,打開音響,把音量調到很低,音響播著很空靈的電子樂曲,車裏不會再靜得讓人難受,但低靡的樂聲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天是亮了,又是早晨了,可似乎又回到前一晚的曖昧糾纏裏。
  “很好,不說就是沒有了。”他手扶在方向盤上,眼睛一直看著路,可心神並不集中,似乎心裏也有事情,“我怎麽樣?”
  他跟她說了一早上英文,突然冒出這麽句中文,卿卿有三五秒都反應不過來。
  “我作你男朋友怎麽樣?我們試試?”
  費聿銘怕自己表達不夠清晰,又趕緊用英文重複一次,還補充了一句:“認真的那種!”
  最後這句不像是征求意見,卿卿聽了皺眉。
  什麽叫認真的那種?
  她對男女朋友的理解一直是認真的,不知道他還有一種所謂不認真的,聽他這麽說,更不敢草率決定,雖然前一晚輾轉反側想的都是和他的事,不過真說往前跨一步,發展感情了,她又不是那麽英勇無畏。
  畢竟感情對她不是兒戲,也二十五了,戀愛談過兩次沒找到感覺,如今要和這個身份特別又是國外回來的男人談感情,卿卿有點不放心。主要,還是對跨國沒信心,從始至終,她一直把費聿銘當半個外國人看待。
  認真是很重要的,卿卿告誡自己。不過,他畢竟是問了,雖然開著車,沒有很正式的環境,不過總算問了,不枉她一夜胡思亂想。
  車快開到校門口卿卿才攢足了勇氣,讓費聿銘把車停在路邊,自己抱著東西準備下車。
  “我得想想。”她回答的時候眼睛都停在他下巴的凹陷上,沒敢看他的眼睛,昨晚那樣的眼神她已經領教厲害了。
  “好。”費聿銘答應得很痛快,在她轉身下車前拉住了車門。
  “幹嗎?”
  一回頭,麥當勞外賣袋在眼前一晃,腰上被收緊,帶著煙肉蛋和咖啡混合香味的嘴唇又壓了過來。已經上過一次當了,時間短,還來不及長記性,又掉進他的陷阱裏。
  他太貪婪,是那種上手就不會隨便放開的男人。不錯過任何親近她的機會,尤其昨晚並沒盡興,以他一貫的方式,必須要個早安吻彌補一下。吻得非常到位,稍稍有些激烈,把早餐和他的味道都傳達給她,抹去剛剛說話時清醒的理智,又把她帶回糾纏朦朧的欲望裏,用那種會流鼻血的方式深吻。
  根本就躲不開,結束時卿卿依然背對著費聿銘,脖子酸軟,嘴唇被逗弄纏咬過後嬌豔欲滴,胸口紊亂的起伏,手裏雜七雜八的東西一件件都掉到車裏,懷裏剩下的圖畫書最後也被他拿開了。
  “我是認真的!”
  他貼在她耳垂後麵重複,手裏牽著她辮子末梢細長的發絲,不舍得放手。
  “想好了告訴我,等你消息!”
  手裏被塞了小紙條,卿卿垂著睫毛一眨不眨的盯著身上的扣子,不敢回想剛剛的吻,更不敢打開紙條看。現在是早晨,馬上要上班了,校車正從車邊駛過。
  費聿銘幫她收集掉在車裏的書本,連著麥當勞的外賣紙帶一起交過去。她臉色勉強恢複鎮定,眼神遊弋,下車時也沒說再見,跑過馬路的時候甚至連路上的車也沒看,像夾著尾巴逃走的小貓咪,他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
  吉普賽女郎的花裙子在校門口消失,費聿銘靠回座位上打開一側的車窗,陸續抵達的校車停了一排,孩子們一一被領下車,排著整齊的隊伍走進了學校。
  乳白色的大樓看似平靜,裏麵卻充斥著忙碌的氣息,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他想不出她在幹嗎,有沒有在看他給的紙條,唯一記得的就是剛才的吻,可以拿來回味一天。
  悍馬依依不舍的離開學校門口,開始開得很慢,之後驟然加速,駛向了路的盡頭,對費聿銘來說,這也是全新的開始。
  一上午的課卿卿都是暈著上下來的,糯米都看出她有點不對勁,中午吃完飯本來應該她值日,結果換成了看孩子們午睡,本想借空和她說說學校的八卦,過去一看,卿卿抱著墊子蓋了大衣已經睡著了,好幾本書就攤在她身邊的地毯上。難得看她有累的時候,糯米不敢吵,自己到外間收拾東西忙去了。
  前台阿姨過來送周末圖書展的加班細則,糯米幫卿卿收了放到電腦桌旁邊,無意瞥見她手機下麵壓著個便箋似的小紙條,折成了小船的造型,因為像私人物品糯米沒有動,下午本來想告訴卿卿加班的事,因為孩子們起床以後事情多,就忘了提醒她。
  中午逃過了值日,放學以後卿卿穿著大衣去送孩子們坐校車,拉著小虎的手抱他下最後一級台階。
  十幾輛校車在學校側門一字排開,隊伍的最後麵是輛黑車,隻露出半個車身,看著眼熟,總覺得是坦克,繞過去核對校車人數,順便留意了一下,果然是費聿銘的車,車牌都是外企的專用的黑色。默默記住了號碼,卿卿送完校車回去上最後一小時班。剛進教室,就見糯米從裏麵出來,一臉神秘表情,手裏抱著一摞圖畫書。
  “幹嗎去?”
  “圖書館還書去。”糯米難掩興奮,跑出教室就停在門口想偷聽一下,不巧教務總長詢查樓道,隻好放棄了大計,失望的上樓。
  卿卿進到教室,把門口架子上落下的圍巾手套收拾幹淨,正要起身去辦公桌查收郵件,卻看見翁卓清正坐在自己椅子上,手裏拿著學校的內部刊物。
  “你怎麽來了?”見到他實在突然,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學校,而且直接就坐到了她座位上,也沒事前打招呼。
  “關於上中文課的事啊,要準備什麽我去買,這個星期最好就開始。”他表情還是以往輕鬆隨性,見她來就站起身,手又習慣的插在口袋裏,難得一身打扮沒有太嘻哈,不過毛衣和體恤的亂搭還是沒有變。
  因為看到費聿銘的車,卿卿心思都在另一邊,沒有心情應付翁卓清,撇了眼桌子上的東西,似乎也沒有動過的痕跡,隻好暫且放下心帶翁卓清去中學圖書館隨便找了本中文教材。
  “這個就可以嗎?要不我們去買,上午車送回來了。”翁卓清討好站在書架邊不肯走,卻想表現的成熟些,卿卿越覺得他是個大孩子。
  “不用了,這個就很好,你從第一課看吧,下次我個你講。”
  很公式化的交代了課程的要求,用自己的ID卡把書借出來準備送翁卓清出去。
  因為前一晚有了和卿卿談話,翁卓清心裏還存著希望,被婉轉拒絕以後一時想不出好法子,隻能聳聳肩,連再見也沒說,夾著中文書就走了。跑出大門不久又折回去,好像恢複些信心,認真地告訴她:“明天我給你送早餐,中文課這星期開始,不許變卦!”
  翁卓清晃晃手裏的書就跑了,卿卿追到正門口想囑咐不要再送早餐,紅色跑車已經衝出了停車區,發動機的聲音很響,聽起來有點可怕。
  因為翁卓清沒頭沒腦地熱情,卿卿有些煩,回教室的路上又恰巧碰到蕭恩從樓道另一側迎麵過來,勉強點頭打個招呼。
  這次他氣的比較久,好多天見麵都是冷著臉,連同事做的都沒有意思。自從上次見到費聿銘扶她,好像就認定她已經有了別的感情。卿卿不想解釋什麽,感情本來就是私人的事,她不準備跟蕭恩這樣的普通同事分享。
  回到教室,樓道裏已經很安靜,糯米好像還在小學圖書館還書沒有回來,卿卿關了教室門,往自己的座位走。
  “周末你要加班。”
  很突兀的男人聲音,一抬頭就看見電腦桌邊倚著的挺拔身形,心裏說不出為什麽糾纏了一下。
  “什麽?”
  費聿銘拿起周末圖書展的細則安排,讀了第一條,又把一摞紙放回桌上。
  “要我來嗎?”
  他問的時候卿卿不肯走過去,就就近坐到孩子的小椅子上,玩著桌麵上的一盒彩色鉛筆,不準備正麵回答。
  “你來幹嗎,不上班嗎?”
  “接你!”費聿銘覺得卿卿又要小烏龜了,低眉順眼的不好好說話,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接我幹嗎?”拿起鉛筆擺金字塔,其實聽到他說來接,心裏還是有點開心,開心過後,又因為翁卓清和蕭恩煩亂。
  “吃飯去!我說過,我是認真的。”他終於走到小桌旁邊拉了把小椅子坐下,他的體形實在與小桌椅不成比例,卿卿盯著單薄的椅子腿,有些擔心他把小椅子坐壞了。
  認真?他們這些人的認真能有久?
  看多了身邊外國人分分合合的感情,每年新來的小助教,不同年級的老師,哪個不是和十個八個戀一場就回國,又有幾個長久了。
  “你起來!”
  “為什麽?”
  “椅子要壞了!”
  “沒事,壞了我賠!”
  認真的思考這段感情的可能性,拒絕是違心的,接受又會擔心,卿卿的猶豫不決都看在費聿銘眼裏。撥弄彩色鉛筆的手被他抓住,握在一起,她心裏的防線本來就脆弱,一被他近距離凝望,什麽理智都容易疲軟。
  “我是認真的,你呢?”
  費聿銘用中文問她,揉著她手背上每一個小關節,每次他說中文,肯定就是很重要的事,表情也會嚴肅冷漠,其實他也緊張她的答案,希望得到對等的回應。
  “我要好好想想。”還是和早上一樣的回答,率先站起來,卿卿主動鬆開手,想讓自己保持最後一點冷靜。
  “什麽時候想好?”他走到門口幫她拿大衣,又回到她身邊,手裏握著車鑰匙,“今天能想好嗎?”
  “我也不知道。”
  卿卿拿起座位上的手機抱著包包就跑,出了教室又馬上跑回來,差點撞到費聿銘身上。早晨他給的小紙條還放在桌上,抓起來藏在口袋裏,回身也不跑了,他正堵在門口好整以暇的等著,臉上有平靜的威嚴,又像第一次批評她不會騎車一樣。
  “別跑,我等你!”
  他帶上皮質的黑手套,笑了。
  在學校裏都是一前一後,隻像是普通的老師和家長。卿卿自己抱著大衣,圍巾已經圍好了。遇到同事還會打個招呼笑一下,可怕看到教務總長,畢竟要早退半個小時,而且教務總長認識他。
  有隔壁班的老師從休息室出來想跟卿卿說周末加班的事,費聿銘照舊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卿卿簡單聽了兩句就推說有急事,趕緊跟了出去。
  操場上有高中足球隊在訓練,孩子們穿著球衣經過他們身邊,有人衝卿卿吹口哨,費聿銘終於停下來,回頭時平淡無波,盯著吹口哨的孩子,那男孩也覺得沒趣,低著頭跑遠了。等她跟上了,他繼續邁開步子,繞到側門出了學校。
  踩在塑膠的場地上,卿卿一邊裹嚴大衣一邊掂量,好在剛才翁卓清的車在正門,而他的停在校車集結的側門,如果兩個男人撞上了,她一不知道怎麽應對,二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前麵的黑色風衣脾氣其實很大,第一次撞車就見識過。
  出門卿卿還跟站崗的保安打了聲招呼,費聿銘已經坐進了車裏。他表現得比她大方,知道她不願意在校門口上車,緩緩開到拐角的地方等。卿卿拖著步子一直走到車旁,拉車門之前還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偵察了一下,確保沒熟人發現才上車。
  因為有了昨晚和早上的經驗,卿卿上車第一件事就是約法三章。
  “不許親!”
  擋的很及時,他的動作驟然止住,微露慍色,很快調整坐姿悻悻的啟動。不過他很少讓別人在麵前占上風,發動機響著,又轉過身親自給她係安全帶,手扣在調整鬆緊的帶環上,弄來弄去好一會兒,還動了動座椅的靠背,滿意了才扶回方向盤上。所有動作都沒有碰她,可意思再明顯不過,卿卿又發怵了,一次不讓親很簡單,下一次呢?
  車上了進城的高速,過了收費站,看看儀表盤上的時間,卿卿隻好拿出手機給家裏打電話。
  因為他的橫空出世,她已經成了撒謊的壞孩子,自己在心裏責備著,嘴上跟張媽說謊話,眼睛不眨,連個磕巴都沒打。
  “嗯,今天和小學部一起備課……嗯嗯……晚上要和同事吃飯,就在學校附近……放心……不用不用,讓小哥忙吧,我搭同事便車回家,很安全的……好的,我知道了,張媽再見。”
  他安靜聽她打完電話,換檔把車並到了速度最快的車道。高速上有點堵,到了第一個環線出口天已經黑下來。
  正是下班進城高峰,望著前麵一串綿延的車燈,卿卿摸著口袋裏的小紙條,尋思著一會兒怎麽和他談。
  按理說她是老師,他是半個學生家長,已經去家裏家教了,不但教孩子還教翁卓清,如果再和他談感情,事情會很複雜。工作和感情要截然分開,要瞞著孩子和費先生費太太,也不能一下子就讓家人知道。卿卿又突然想到小哥穆洵,不自覺就搖搖頭歎口氣,要是讓他知道已經和費聿銘親過了,很可能會暴跳如雷,從此每天保駕護航的接送。小哥討厭他,隻見過一次已經表現的很明顯。
  餘光掃到他開車的側影,光是擋風玻璃前他戴過的黑手套都看起來很有型,Anisha還管他叫過007。
  咬了咬手指,說放手,麵對這樣一個會讓自己動心的男人,不試一試卿卿不甘心,可真讓她試,又有點缺失勇氣,畢竟邦德女郎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的。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塊材料,卿卿太清楚了。越想越矛盾,靠在位子上,幾乎把口袋裏的小紙條揉碎。
  早晨跑進學校第一件是就是躲進衛生間看他的紙條,還特別折成了紙船的造型,內容很簡單,兩個手機號碼,他的名字,不過寫的是拉丁字母,yuming像是練習很多次的簽名體,寫得很熟練。至於他會不會寫中國字,寫得好不好看都無從知道,隻曉得他是左手做事,也應該是左手寫字。
  下環線的路上堵得厲害,幾步一停車,他又把車裏的音響開了,還是早上聽過的曲子,正煩躁呢,聽了一會兒卿卿覺得心裏竟然平定下來,還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舒服感覺,很喜歡。
  “這是什麽音樂?”
  她坐直身子問,也忘了先前的躁慮,費聿銘把音量調大了一些,聽完了整首曲子嘴角才微微仰起,好像預謀了什麽,隨意說了一個詞。
  好像是外國話,卿卿根本沒聽清,也沒懂,再問,他轉過頭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親一下就告訴你。”
  還不稀罕知道呢!
  卿卿這麽想著又有點不高興,總感覺費聿銘在耍她。
  他也沒再提音樂的事,下了高速就專心開車,左拐右枴,很快就擺脫了大路上墉塞的車流,上了一條她沒走過的路。
  車過了家叫老鎮玫瑰的餐廳,在幾個啤酒桶前停住。他單手倒車,手扶在她座椅後麵,側臉的線條很板,但是非常男人,卿卿扭頭的時候晚了一步,又讓他發現她在偷看了。
  “下去等我。”
  費聿銘拉拉卿卿的辮子,趕小鴨子似的把她弄下了車。
  抱著小手袋站在車前,卿卿還擔心他一會兒狹促人。好在停車需要費些功夫,他得把車往幾個啤酒桶隔開的狹小區域倒,左轉右枴才能進去,技術難度看起來頗大,桶間距勉強能通過悍馬車身,毫厘之差都要出錯。以為會很慢,他卻駕輕就熟麻利的兩下就倒到位置,停穩了下車跑過來,外衣也沒係扣子,露出裏麵薄薄的黑襯衫,風掀起風衣的一邊,真有點網頁上所說的“黑馬和野馬”的味道。
  仰起臉仔細打量他,第一次不當他是費小虎的叔叔,隻是個普通男人。純然東方的麵孔,隻是瞳仁更偏咖啡色,不威不怒的時候看起來很冷淡的一個人,也不常笑,頭發又那麽根根立著,並不好接觸,可是細微間又有說不出的味道,甚至是溫柔,讓人著迷。
  他站的很近,自然而然摟著她的腰,讓她靠著自己。
  “這是哪?”
  環顧四周,啤酒桶旁邊是盆栽布置的小花園,入口由兩個綠植的圓柱挑起來,類似拱門,懸著一株小草。因為是冬天,花園裏的桌椅都空著,隻有正門前亮著盞馬燈,光線柔和溫暖。
  “Schindler。”
  他說的很慢,每個音節都發的很清楚,聽起來像德語。以前卿卿看過好多次《辛德勒的名單》,對這個發音感覺熟悉。
  “是《辛德勒的名單》那個辛德勒嗎?”
  他聳聳肩,獎勵似的摸摸她的臉蛋:“差不多吧。”
  卿卿有點小得意,可一和電影聯係,再仰頭看著高大的木頭房子,裏麵燈光很暗,剛剛還覺得浪漫,現在又有點害怕了,腦子裏一下湧入很多學校圖書館裏的二戰圖片。
  費聿銘拉住她的手準備帶她進去,卿卿卻不肯跟,就抱著小手袋在旁邊站著,麵露難色。
  “怎麽了?”
  他看出她眼裏閃過的疑慮,不像小龍第一次來時那麽開心,反而像小虎,有些怕又不敢明說,隻差沒抱著他的腿。
  “這是哪兒?”
  手被牽著,他掌心裏暖哄哄的,眼神也少有的溫柔。
  “餐廳,Schindler碼頭,你看門上有牌子。”
  這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門上除了馬燈還有個類似航路輪盤的木雕,木雕下麵掛了個顏色更暗的木條,像是從啤酒桶上隨意取下來的,上麵沾著刀叉和一根德國大香腸。
  “德國餐廳,很地道的!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他若有所指的交握住她的手,終於說動了卿卿,帶她往花園裏走。跨過入口圓柱卻沒急著進門,反而拉她走到小花園的一個角落,那裏的燈光最柔和,旁邊立著一盆冬青之類的花草。
  “我是認真的,卿卿!”
  話鋒轉得很幹脆,這也是認識以來他說得最認真,最標準的一句中文,麵對她,在沒有旁人的街道上,叫她的名字,不帶任何戲謔,甚至抓起她的手背親了親。
  “好嗎?”
  他找不出很確切的中文詞表達意思,隻問了好嗎?眉宇間的俊毅之氣帶著溫柔真誠。
  街邊的路燈漸次亮了起來,麵對這樣足足高自己一個頭的家夥,聽著他的話,卿卿感覺如暮春風,又如同打了個大勝仗,讓驕傲的將軍最終臣服於自己的吉普賽群擺下,很開心,有一點點難為情,不過還是開心更多一些。
  他的誘惑畢竟太大,她也不是第一天動了凡心,磁性引力急劇累積,實在無法顧及以後太多事情。脖子都酸了,一眨不眨的回望著他的眼睛,說“好”的時候,把字咬在唇上,讓他等了好長時間才說出來。
  氣氛很好,天冷一些,他的外衣沒有係扣子,她的辮子有點亂,可是因為開心,這些都不重要。費聿銘一下子就把卿卿抱了起來,先是托得高高的,像抱著孩子一樣,然後才把她摟回懷裏,動作好像那次從草叢裏救她一樣小心,隻不過更多了分感情在裏麵。
  肯定要吻的,他把她抱得一樣高,又不肯一下就吻下去,反反複複啄著她柔軟的唇瓣,她讓他非常開心,實在太開心的表現就是這樣。
  她踢動著兩隻腳,鞋子好像都掉了,摟著他的脖子,有點局促的想分開,燈光雖然暗,依稀能看出臉紅了,呼吸有點急。
  很激動,不需要把持,等她看不下去閉上眼睛,費聿銘終於拿出三十多年修煉的功力,逮住那片誘人的嘴唇,貨真價實的吻了下去。

  7788520之跨國就是不順利
  進門時,卿卿耳根都紅了,兩人手牽手找了靠窗的座位,他很紳士的照顧她先坐好才在對麵落座。兩人的小方桌很溫馨,桌上點著燭台,餐廳裏人還不多,吧台旁邊有幾個德國人在喝酒聊天。
  剛剛確實把鞋子吻掉了,他抱著她找鞋子,有路人經過對他們笑了笑,前後腳一起進了辛德勒碼頭。他果然是國外回來的,放得開,對這些都不在乎,卿卿臉皮薄,怕吧台喝酒的人看到他們,故意挪挪椅子,讓費聿銘把陌生人的視線都擋住了。
  高腳椅子是啤酒桶改的,撲著厚厚的墊子,陷進去腳都點不到地。靠背很軟像張小床,窗邊簾子的流俗編成了一種奇特的花型,每個桌牌都是個像大力水手的士兵舉著個救生圈,餐廳的環境舒適又異域味十足。
  坐了會兒,卿卿自在了一些,對周圍的東西很好奇,起了玩心,摸摸這兒又碰碰那兒,擺弄完桌上淚滴形的燭台,餐廳裏響起了德國音樂,穿著傳統德國服侍的侍者上來點菜,她才稍稍收斂,規規矩矩把手藏到桌牌後麵。
  費聿銘一直用德語和侍者交流,聽起來比說英文中文都流利自如,神情自若像在家裏一樣,點得差不多了突然壓住她在桌上不老實的手,很認真地問:“要嚐嚐煮舌頭嗎?”
  “不要!”光聽名字就把左顧右盼的卿卿嚇到了,連連搖頭,腦子裏又往二戰那邊編排,侍者在一旁邊寫邊笑,用德語和費聿銘打趣,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什麽,費聿銘看起來很高興。
  點完菜握住她的手,他臉上的笑意很深,下巴上的凹陷都重了。一看他得逞的表情,卿卿馬上就覺悟剛才他是故意的。
  “剛才他說我什麽了?”
  “沒什麽,我們說煮舌頭很好呢。”
  他不但還在笑,而且要來中文菜單給她看,果然有煮舌頭這樣的菜名,卿卿馬上很嫌惡,對要到來的德國大餐也不期待了。
  “我是吃這些菜長大的。” 上第一道冷盤,他嚐了一口就很感慨的歎氣,似乎非常懷念的樣子,替卿卿布置好刀叉,囑咐她要慢慢品嚐。
  拚盤裏都是卿卿沒見過的東西,後來才知道叫魚凍配鬼子薑,很怪的名字,和她以往習慣的中式家常小菜差別很大。之後是蔬菜濃湯和一道主菜,德國菜不像法國菜意大利菜那麽精致,肉食很多,火腿香腸配上沙拉麵包,口味又偏重,調料裏加了很多芥末、白酒和牛油,又煮又燉又燴的,卿卿一邊吃一邊喝冰水皺鼻子。
  費聿銘畢竟從小吃到大,享受美食的空暇,每上一道菜就切一小塊喂到她嘴邊。卿卿有些挑食,一聞大蒜或芝士味道就躲,兼有害臊的成分,後來連她自己盤裏的熏肉和烤洋芋也都推給他,隻抱著麵包籃子吃撒了芝麻的麵包幹。聽她咯吱咯吱咬得起勁,費聿銘的胃口更好了。
  德國人的晚餐桌上必定要有啤酒,因為開車費聿銘不能酒,老板還是送了一大紮擺在主菜旁邊。開始卿卿就是忍不住嚐嚐鮮,試了一小口,畢竟是名不虛傳的地道慕尼黑啤酒,不比主菜遜色,很快她就喜歡上了。後來連麵包也不啃,吃完甜點就抱著杯子一會兒嚐一口,越喝越多,越喝越興奮。
  喝到五分之一,費聿銘用德語和招待說了兩句話,叫人把酒杯撤走了,又給卿卿換了別的飲料。她喝得半飽,周身暖融融的,靠在椅背上聽費聿銘說話。
  他們剛剛決定在一起,還是第一次約會,所以能說的東西太多,不了解的東西也太多。他講了他自己,他的過去,他的家人。他並不是原先卿卿想的那樣不愛說話,隻是因為不熟悉所以在外人看來比較冷淡。一旦熟悉了,話匣子一打開,會很快發覺他是個很善言的人,至少卿卿聽費聿銘講得那些故事,越聽越入迷。他曾經在哪個山裏住著滑雪,和車隊去過哪些地方比賽,他上大學,他改裝汽車,他為什麽開了悍馬而不是德國車,他的朋友,他現在的工作。最後他告訴她,車裏那首曲子叫Dreaming Of Andromeda,仙女座的夢,是他最喜歡的德國電子樂隊的新專輯裏麵的。
  開始還靠在椅子上,後來有了零星的醉意,卿卿就在桌邊支著臉,陶醉的聽他說在歐洲的事,好像自己也做了一場仙女座的夢。
  後來她非要他用中文講話,表達不盡的時候用英語解釋,費聿銘畢竟不是搞語言的,中文聽力很好,說起來就有些聲調問題,卿卿會被逗笑,偶爾笑得太大聲,招來吧台的人側目。她也會糾正他的發音,和前台要了張紙,看他用左手寫他的中文名字。
  這個約會浪漫又快樂,吃到幾點卿卿都不記得了,隻是最後結帳時費聿銘一直抱著她才能站好,走直線都有一點點困難。
  辛德勒碼頭門口的小馬燈一直在卿卿眼前晃。被塞進車裏她就靠在副駕駛和駕駛座中間的空隙裏,擺好了笑容,等著費聿銘上車。
  倒車很平穩,開出了一段又停了下來。她身子軟到發酥,一天的疲倦都緩解了,所以他湊過來親吻毫不排斥,反而美美的享受著。舌尖上同樣帶了淡淡的啤酒香,他吻得很小心,吮她唇上的酒,和她不停的笑聲。
  滴酒未沾,費聿銘很清醒,卿卿已經醉了,鼻子裏呼出的氣息熱乎乎的貼在他臉上,眼睛裏也沒有焦距。他吻完她又主動抱著他親了親臉頰,然後就埋進他頸窩裏不說話了。
  論接吻技術,她比較遜,但撩撥他的資本還是足夠的。費聿銘打開車燈,扶著卿卿坐好,指了指她的花裙子。
  “讓我看看昨天磕哪了?”
  卿卿自以為很清醒,其實並沒明白費聿銘要幹什麽,就嗯了一聲。
  裙子被撩了起來,他的手貼在皮膚上慢慢滑動,因為有點癢所以她躲了躲,靠到車窗上,咯咯笑了兩聲,眼神還是迷離的。一節白色的綿襪子露出來,再上麵是光溜溜的一片白。
  費聿銘問她:“還疼嗎?”
  卿卿搖搖頭,怕他看不清,還一個勁幫著往上提群擺。
  到了膝蓋以上他及時壓住她的手,製止她再暴露自己。找到膝蓋上的淤青,已經上過藥,揉了下她也沒什麽反應,很快把裙子放下去拍平,她自覺的又靠過來,沒一會兒就膩回他懷裏。
  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費聿銘望著窗外想起很多事情,過了很久,低頭在耳邊問:“跟我回公寓吧?”
  卿卿趴在他胸前靠得正舒坦,腦子裏最清晰的印象是他胸口有肌肉,上次摸過了沒想到枕著這麽舒服,所以他說什麽她壓根沒仔細聽。因為對他已經很信賴,又聽見他問“什麽什麽好嗎”,想也不想就點頭嗯了一聲。
  她一嗯費聿銘就笑了,又是她答應交往時那種誌得意滿的笑,不過卿卿沒看見。他並不道貌岸然,也算不上正人君子,隻是個正常投入感情的男人,有喜歡的人正抱在懷裏。如果十年前,可能最直接的做法是開車帶她回公寓,不過如今理智一再告訴他這樣行不通,畢竟他說過對她是認真的。
  認真,代表了很多東西,操之過急是最不明智的。
  雖然隻有兩天,大體上也能知道她的感情觀念是什麽樣的,所以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費聿銘一邊要壓抑欲望,一邊又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到手煮熟的小鴨子就讓她這麽飛了。當然,即使這樣,他還是很高興。
  卿卿並沒飛,正靠著車窗睡得天昏地暗。前一晚休息不好又累了一天,再加上適量酒精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根本對後來路上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離開學校她信誓旦旦的要跟他談話,結果一頓飯吃下來,交往的事也同意了,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傷口也給他看了,費聿銘高興也很正常。
  車快到香檳小鎮附近,他找了個泊車的地方,到附近便利店買了杯熱咖啡。回來開車門,車箱裏都帶著一絲暖暖的酒香,還混合了她的味道。咖啡杯往擋風玻璃前一放,把她蹭掉的西服撿起來,看她蜷著身子睡得不舒服,索性把座椅調高,抱她到後座去休息。
  悍馬的後座非常寬敞,躺在座椅上卿卿總算能伸直胳膊腿,表情心滿意足,一點沒有轉醒。費聿銘把西服折成枕頭墊在她頭下麵,找了車裏備用的毯子給她蓋好,坐回駕駛座喝了口咖啡,關了車燈打開音響,聽著仙女座的夢閉目養神。可能是因為和她進展順利,心情放鬆,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兩個人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最先醒過來的是費聿銘,找了半天日文歌哪裏來的,聲源卻不在前排,一回頭,後座哐的一下,卿卿不知道撞在什麽地方,悶哼了一聲,聽清了一修哥的手機鈴聲,趕緊摸口袋。那鈴聲是穆洵特別定製的,隻有他的來電是一修哥。
  手機裏果然是穆洵的聲音,少有的不高興,她心裏一直往下沉。
  “你在哪呢?都幾點了還不回家!”
  揉揉眼睛再看儀表盤,已經快十一點了,卿卿頓時醍醐灌頂,困意馬上就散了,因為酒喝的不多,一覺以後本來醒了七八分,又加上嚇,完全精神了。心裏還很慌,好像被小哥抓了個現行。
  “說話,在哪呢?我在你們學校呢,保安說沒看見你們開什麽會。七七!說話啊!你怎麽了!”
  穆洵在那頭一連的叫,弄得卿卿更是六神無主。
  “小哥……我……小哥……”
  “你在哪呢?我接你去,是不是出事了?”
  “沒沒沒!我……”抬頭看見擋風玻璃前的咖啡杯,馬上抱著手機說,“我們喝咖啡呢!”
  “大半夜喝什麽咖啡?和誰喝啊?在哪喝呢!”穆洵越聽越來氣,聲音很大,連駕駛座上的費聿銘都聽見了,馬上接過手機替她按了掛機。
  “幹嗎?小哥正說話呢!”
  她過去跟他要,一著急,聲音都有些哽咽,長這麽大很少聽見穆洵這麽急的訓斥人,兄妹感情篤深,他亂掛電話誤會會越鬧越厲害。
  “你先別慌,別亂說話,已經在你家門口了,我馬上送你進去。”摸摸她慌神的臉蛋,費聿銘又把手機遞回去,已經啟動了車子,“你給他打回去,說馬上到家了,好好跟他說。”
  電話還來不及撥過去就又打了過來,卿卿接起來另一頭沒有聲音,隱約是男人的呼吸,過了一會兒才傳來穆洵的聲音。
  “七七,你跟誰在一起呢?”
  “小哥,我馬上到家了,你快回來吧。”
  心裏還是沒底,卿卿說話聲音都是抖的,穆洵聽了也不再多問,很快掛了電話。
  車幾分鍾就開到了香檳小鎮,由她指路,很容易找到了她和爺爺奶奶同住的公寓。費聿銘特意把車開到相隔幾棟的公寓前,找了塊光線很暗的地方把車停在幾輛車之間。
  卿卿從後門下車,慌亂的把大衣穿好,急匆匆就往家走,他跟下車拉著她又囑咐了幾句:“別著急,慢慢說,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不走呢。”
  遞過咖啡讓她喝口,放開手她就跑了,跑出去十幾步又回頭衝他擺擺手。因為情況特殊,他也沒跟過去,回到車裏找了支煙,一邊抽一邊看她在黑夜裏跑遠的背影。
  卿卿站在幾百米外的小路上,披著大衣,並沒馬上回家,而是麵朝著小區入口的方向站著。不到十分鍾,遠遠傳來摩托車的發動機聲,不一會兒,風馳電掣的一道銀光停在她住的公寓前。
  費聿銘看不清騎手的模樣,但是大概還記得第一次在學校門口見到的輪廓。他不是一般的哥哥,好像對她的保護欲特別強,電話裏的聲音能聽出來,他相當在意她和誰在一起。
  騎手下了車,摩托停在一邊不管,一摘頭盔,馬上拉起她說話。不可能聽到他們在談什麽,隻能猜測,但是兩個人靠得很近,看似親密,最後她不知是撒嬌還是累了,被男人背進了公寓。
  費聿銘一直在樓下等著,車裏的音樂已經停了,二十分鍾以後手機才響。她好像還急匆匆要幹什麽,隻是簡單說:“你快回家吧,小心開車。”就掛了電話。
  他本來有些話想說,看看已經恢複桌麵狀態的手機,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把手機放回到擋風玻璃前,她隻喝了兩口的咖啡杯也擺在一邊。那明明是她哥哥,可感覺上,卻像是另一個對她有意圖的男人。
  費聿銘沒著急走,在樓下一直把煙抽完,手裏捏著熄滅的煙蒂,陷入了沉寂。
  第二天早上起床,卿卿眼睛還有點腫,腦袋也發脹,全是因為頭一晚的事。
  開始她以為撒撒嬌就能把穆洵蒙混過去,結果到了家,見過了爺爺奶奶,剛給費聿銘打完電話,穆洵就把她叫了出去,提到他房裏說是有事問。
  長大以後他們很少吵架,感情一直很好,穆洵也不在她麵前說重話,所以卿卿沒多想,可一被拽進房裏,劈頭蓋臉就是責問。
  “剛剛你為什麽撒謊!”他就站在平時玩遊戲的電腦桌旁,手臂交握在胸前,眼神都不再是以往那樣溫柔和煦,嚴肅的像是審判的法官,等著她的答複。
  卿卿喝過酒,雖然下車時費聿銘給她灌了幾口咖啡,但酒味還是去不徹底,穆洵一下車就感覺出來了,隻是沒提。
  在外麵她支支吾吾繞著圈子說,最後耍賴讓他背。背是背了,當著爺爺奶奶的麵他也幫她把慌圓了,可他心裏有氣,而且還不是一天兩天積累下來的。
  從卿卿去學生家作家教開始,在家裏的日子比以往少了不說,和穆洵也不像過去那樣無話不說,她覺得一切如常,實則不僅穆洵,連當爺爺奶奶的都感覺出來孫女和以前不一樣。
  “說吧,去哪喝酒了?跟誰喝的!你要是不說實話,以後不讓你去學生家當什麽家教!家裏不缺錢,不需要你下班跑去做什麽兼職!今天你們學校開會了嗎?你和誰開的?在哪開的?什麽內容?為什麽你們學校保安不知道這事!知道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麵瞎跑多危險,這不是市中心,出了香檳小鎮路燈都沒幾盞,晚上在路上遇到壞人怎麽辦?你還不說實話是不是!和誰喝酒去了?男的女的!”
  穆洵越說越來氣,越說越激烈,從電腦桌前一直走到門口,居高臨下的逼視讓卿卿心裏害怕,沒法再撒謊。
  “你出事了小叔小嬸那我怎麽交代,爺爺奶奶知道了怎麽辦?讓你多在家陪陪他們,整天往外跑!長大了心野了是不是!我一會兒就給小叔打電話,把你接回城裏住去!”
  本來就因為隱瞞事實惴惴不安,再被這麽一罵,卿卿悔恨委屈交加,和費聿銘那點快樂的影子都沒了。
  “你說吧,到底怎麽回事?昨天送你回來的是誰?你怎麽摔的?你這些晚上都去哪家教了?教誰去了?”
  最後一句,穆洵基本上是在卿卿耳根子邊嚷的,嚷完了也沒覺得解氣,走回到電腦桌旁一坐,等著她說話。
  憋了一肚子事,想說又不敢說,敢說又不知道能說多少,家人知道會是什麽結果。被穆洵盯得怕了,卿卿掰著手,最後卻是避重就輕說了翁卓清送早點的事。至於費聿銘,一個字也沒敢提。
  “還有呢!除了送早點這個,還有沒有別的事!”他問得急躁了些,抓著卿卿的手腕按在椅子上,又壓下脾氣盡量克製,“你老實跟小哥說,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卿卿最受不了這麽軟硬兼施,心裏實在很虛,讓她一再騙人又不會,一著急哇就哭了。也不肯坐,就自己站在門口,心裏擔心著費聿銘,想保護他,最後沒得選擇,隻好把之前蕭恩強吻她的事招了。
  瞞了多半年,穆洵一聽還是急了,一腳就把旁邊的椅子踹翻在地。
  “你怎麽不早說!媽的!”
  穆洵氣的臉直發白,卿卿也嚇得不輕,一邊哭一邊往門邊躲。
  “就親了一下,就一次……”
  “一次也不行!”
  穆洵這嗓子動靜太大,本來已經睡下的爺爺奶奶都給吵醒了,由張媽陪著來敲門,想知道這小哥倆為什麽事大半夜吵成這樣。
  “明天我就給小叔小嬸打電話,讓他們把你接回城裏住。還有你們學校那個流氓老師,我就不信你跟園長說他性騷擾人家能不管!你不說我說去!他教幾年級?哪國人?”
  卿卿被罵得不敢回嘴,隻能哭,畢竟被強吻很丟臉,她又一直隱瞞不報。穆洵還在氣頭上,雖然已經拿她當大人對待,可聽見有人這麽欺負她竟然就一直忍下來,打人的心都有了。
  “幹嗎啊,好好跟七七說。”
  “小六子!”
  爺爺奶奶出來勸和,最後變成聯合起來一起問話。訓到快十二點,再問什麽卿卿也死咬著不說,穆洵沒脾氣了,看她哭成淚人似的又心疼,困得都睜不開眼睛了,還在門口站著等待處置。平時在家裏女王一樣,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慣了,如今這般可憐樣子,穆洵有點後悔剛剛話重了。
  最後還是和事老張媽管用,一出麵,各打五十大板,生拉硬扯著勸回房裏睡覺。
  過了午夜,穆洵冷靜下來,想去卿卿房裏說說話,她鎖了門不應他,捂在被子裏嗚嗚嘟嘟的哭,穆洵最後一點悶氣也轉成了擔心,一邊敲門一邊道歉,卿卿到底也沒理,其實已經哭著睡著了。穆洵在門口走道上溜達了大半宿,最後沒辦法,還是回房睡了。
  對著自己的腫眼睛,卿卿找了點化妝品想遮蓋一下,一擦粉臉白的和小鬼一樣,心裏一酸,眼淚又要下來。幼兒園孩子們最敏感,她臉上帶一點不開心,班裏的十幾個總是一下就能感覺出來,所以卿卿從不愁眉苦臉的開工。
  爺爺奶奶還沒起,餐廳裏張媽給做的早飯就擺在桌上,孤零零的一副碗筷,記起前一晚穆洵說的話,一邊吃粥一邊眼睛酸,卿卿吃了兩口就放下了。
  回房收拾東西準備上班,因為和費聿銘約會,該帶回家看的書也沒看,隻能隨便從書櫃裏挑了兩本書,準備路上在出租車裏翻翻。
  推開大門剛走出去,就看見路對麵穆洵的銀色摩托車,兩個頭盔掛在車把上,他穿著黑色的短款羽絨服靠在車身上,一條破幾道口子的牛仔褲,脖子上圍著她送的舊圍巾,手裏提了個塑料袋。
  “給你,煎餅,剛出鍋的,兩個雞蛋加了蔥花。”穆洵臉色也不好,一看就是睡得不夠,可還強打著精神笑了笑,“我昨晚說話重了,別氣了,以後別讓大人操心,我不讓小叔小嬸他們來接你。”
  要是一直吵架也行,就怕吵完他主動示好,卿卿心軟,其實和穆洵相處這麽多年,對彼此已經太了解,他話越重越是在意她。
  跑過去也不要煎餅,卿卿抱著穆洵的胳膊,臉埋在他肩上,鼻子一吸一吸的想說點高興的,可忍著忍著最後還是沒忍住,眼淚又湧了出來。
  這種時候所謂高興的,也無非是:“小哥,我錯了,煎餅咱倆一起吃……”
  談戀愛哪有那麽順利,尤其是對卿卿這樣在六個哥哥眼皮底下長大的孩子。她雖然在家任性一些,偶爾逞能一些,但是哥哥們但凡說了重話,她還是聽的,尤其又是穆洵。
  以前交朋友,都是爸爸媽媽審完再由穆洵審,過關了才能有機會接近她。兩場短命的戀愛,一個過度保護的哥哥,這樣的現實平時卿卿覺得挺好,可如今有了費聿銘,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第二天早上第一個撞槍口上的就是送早點的翁卓清。
  穆洵騎著摩托把卿卿送到校門口,翁卓清的跑車正停在那兒,下車前他從後視鏡裏看見那輛摩托,本來不很在意,但等到她從摩托上下來摘了頭盔,露出兩條長長的辮子,翁卓清手裏的早餐袋子就揉皺了。
  穆洵正幫卿卿拿東西,把她手裏的頭盔接過來,捋了捋她的辮子,對麵的紅色跑車上下來個年輕人,提著袋東西,直接就衝他們跑過來。
  “qinqin!”
  “啊?”昨晚一鬧,卿卿根本忘了翁卓清送早點的事,等人站到麵前了,馬上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小哥,這是翁先生,翁先生,這是我哥哥。”兩個男人對視了大約十秒鍾,眼神都不友善,誰也沒主動打招呼的意思,卿卿在一邊忙著引見,兩人還是不說話,倒是穆洵最先采取行動,接過翁卓清手裏的外賣袋,說了句“謝謝。”
  事情很突然,開始翁卓清以為他是卿卿的男朋友,畢竟他摸她的頭發,又載她上班,後來聽她介紹是哥哥,他本想表現友善,男人奪過早餐,也不打招呼,拉著卿卿的手就往學校裏走。
  “qinqin!”翁卓清追了兩步,穆洵正好停下,適時把他擋住。
  “你進去吧,我來處理,好好上班。”推著卿卿進門,穆洵手裏依然提著早餐袋根本沒打算給她。卿卿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手機響了,隻好往學校裏走。
  接起來,還是個陌生的號碼,聲音卻是熟悉的。
  “快進去,好好上班,別管他們,不用擔心,肯定沒事。”
  費聿銘的聲音堅定有力,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回頭找,校門口隻有穆洵和翁卓清,跑到停校車的側門,黑坦克也不在。
  卿卿魂不守舍的進了員工休息室,還像以往那樣抱著圖畫書看,喝一杯熱茶。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什麽都看不下去,員工校車來後,嘉蘭葉熏找她說話她都沒心思聊天,就坐在人堆裏聽大家說學校最近的八卦,杯裏的茶都涼了。
  “副校長要調走了,聽說他找了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中國女朋友。”
  “學校正在給幼兒園選新址,麵積比現在大多了。”
  “周末書展得來加班,企鵝幾個大公司可能會送一批書,小學在國外訂的那批教材還現在沒有到……”
  “卿卿!卿卿!周末你來不來啊!”有人推,卿卿手裏的茶差點撒到書上,大家正在熱議周末書展的事,她被拉著加入,努力遺忘早上的意外。
  到上課前,總算收到穆洵的短信,說一切搞定讓她放心,可卿卿的心還是玄著,上午課程剛講完,就跑去天台給家裏打電話。
  “你沒跟人家打架吧?”
  “沒有沒有,我睡覺呢。”穆洵聲音有些低啞,不過口氣聽起來很輕快,“好好上班去,昨晚沒睡好,我困著呢,下午還得去公司。”
  “哦,那你好好睡,我不吵你了,中午記得吃飯。”卿卿放了電話稍稍踏實了一點。
  午飯時,前台阿姨送了家長的條子,是費太太寫的,說小虎的課暫停一次。一收到留言紙條,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吃過午飯才找到空閑,孩子們在房裏睡覺,卿卿躲在教師專用衛生間給費聿銘打電話。
  “喂?”他的一邊聽起來聲音嘈雜,喂了好幾次才有回音。
  “喂?是我,怎麽了?”他明顯有些意味這時候她會打電話聯係。
  “那個,他們早上是不是打架了?費太太說小虎的課不上了。”卿卿盡量壓低了聲音,怕被不相幹的人聽去。
  “沒有,是我讓課停一次的,你也累了,卓清你要教嗎?”
  他們還沒機會談起給翁卓清上課的事,所以猛一問卿卿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聽她猶豫不覺,手邊還有事情,費聿銘隻能簡單的安撫:“我在忙,下午給你打電話,今天你早點回家吃飯吧。”
  “好。”
  他最後說話的口氣不冷不熱,卿卿猜想可能是因為早上的事生氣了,可轉念又覺得他沒理由。翁卓清送早點不是她支派的,至於教課,她也是盛情難卻,一半為難。
  回去工作,心裏七上八下就是費家和自己哥哥這些事,到了下午下課,卿卿送完校車剛要進門,穆洵推著摩托就出現在學校門口。
  “你不說要去公司嗎?”
  “回來了!”他依然靠在摩托上,換了件沒有破洞的牛仔,外衣圍巾和早上一樣,車把上掛著她專用的紅色頭盔。
  “我等你下班,能進去待會兒嗎?”
  “當然行,你去計算機室玩遊戲嗎?”
  “不玩了,在公司玩夠了。”穆洵笑笑,揪了揪卿卿的辮子,白淨的臉上帶著以往的親切溫和。卿卿放心些,兄妹兩個推著摩托進了學校。她在教室裏寫課程計劃,穆洵和糯米聊聊天,隨便從書架上拿了幾本書翻翻。
  “卿卿,你小哥來學校幹嗎呀?”
  去休息室倒水的路上,糯米從樓道另一頭跑過來,卿卿手裏端著空馬克杯,沒等來費聿銘的電話又被問及哥哥的事,心情正不好,隻好訕訕的嗤了糯米一句:“他不是來找你聊天嘛!”
  糯米聽了大窘,不好再問,撓撓頭跑走了。
  晚上和家人吃晚飯,卿卿一直把手機放口袋裏,穆洵爺爺奶奶給夾菜,她也沒敢挑食,老老實實吃了一整碗米飯。
  飯後爺爺奶奶照樣準備看鄉土電視劇,穆洵還有個工會的遊戲任務要執行,先回房了。卿卿自己在床上看書,不一會兒就掏出手機看兩眼。要不打開收信夾看看是不是錯過了他的短信,要不就去通訊記錄查一下。
  費聿銘的手機號她已經存到了手機裏,為了掩人耳目,名字就用的費先生。費聿銘短信來的時候,卿卿正在設計要給他的來電用什麽鈴聲。
  信息提示音一響,卿卿激動的手機都掉到床上,諾機亞的鏡麵上映著有些歪曲的影子,急急忙忙打開看。
  短信很短,還是英文的:我在外麵,出來。
  趕緊回複,內容更短:現在?
  他似乎著急了,馬上就把電話打過來。
  “我在香檳小鎮門口,見一麵?”
  “好!”
  卿卿沒有矜持,趿上鞋馬上下樓,路過穆洵的房間本來輕手輕腳,後來想想被發現了反倒不好,於是直接推門進去。
  屏幕上遊戲玩家組成的站隊正在對付一個魔獸,卿卿看著血腥廝殺的場麵,眼前突然幻想有朝一日小哥和費聿銘也穿著鎧甲帶著裝備,為了她這樣殊死搏鬥一場,不過費聿銘比小哥高,塊頭好像也大,如果硬碰硬,小哥八成要吃虧。
  “怎麽了?過來坐。”穆洵正忙,也不招呼她,專心的對付魔獸。
  一起長了二十多年,她早有了一套應對哥哥們的辦法,想著等在外麵的人,看著小哥短袖體恤的背影,確實單薄了點,心裏隻好以最快速度拿出主意。
  “小哥,我想出去溜達,你去嗎?”
  “等會兒行嗎?正打呢。”穆洵來不及回頭,專注在屏幕上。
  “那我自己出去走一圈,二十分鍾回家。”
  “去哪?”他終於放下手裏的東西,回頭盯著卿卿,前一晚剛鬧完,畢竟還有點後遺症,怕她又自己出去。
  “就在小區裏轉一圈,吃撐了。”卿卿拍拍肚子,表現得很誠懇。
  “那不許走遠了!我打完了出去找你。”穆洵聽她說時間不長,又是在小區裏走走,就放行了,又回去參加戰隊的集體攻勢。
  卿卿下樓穿了大衣,跟看電視劇的爺爺奶奶打了招呼,狀似閑庭信步,實則一出門就開始飛奔,跑到香檳小鎮門口已經累得呼哧帶喘。
  門口並沒有黑坦克,隻是幾輛趴活兒的出租,馬路對麵停了一串很普通的家用轎車,卿卿正著急找不到,手機又響了。
  “我在對麵,黑色別克。”
  卿卿根本不分什麽是別克,隻知道顏色,跑過去挨個黑車找,都是空的,剛找了一半,後麵一輛黑車的門已經開了,費聿銘橫著眉毛從駕駛座露了頭出來。
  趕緊跑過去,他已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等她。按說別克也不是小車,不過卿卿因為看慣了他開坦克,感覺人高馬大的憋在小車裏,看起來還有點委屈。
  她站在車外足足愣神有半分鍾,浪費了寶貴的相聚時間,費聿銘忍不住伸手過去拉,總算把她抓進車裏,帶上了車門。
  一進到車裏,不關心她一天過的怎麽樣,也沒有溫柔貼心的話,都沒容她因為見麵開心,費聿銘上來就直接問:“早上的人是你什麽哥哥?”
  “你說我小哥?三伯的兒子啊,我有六個哥哥呢,我大伯家有三個,二伯家有兩個,我三伯和我爸都隻有一個孩子,我是我們家第七個,我爺爺以為我也是男孩,所以……”她很願意給他講家裏的事,可話還沒說完嘴就被堵上了。
  吻得很倉促,牙齒幾乎碰破嘴唇,角度刁鑽老辣,一下子攪亂了卿卿的呼吸,剛才跑得本來就有點喘,一吻過後更喘了。這又和上一次同意交往時的吻感覺不同,多了霸道蠻橫,來不及理清,又被逮著不放,卿卿很快出現局部缺氧狀態,手軟軟的放在他肩上,摸著硬硬的發根,心裏發飄,頭暈目眩。不覺感慨他真的太會吻,經驗太純熟,不知道怎麽練就的。
  她暈乎乎還在陶醉,深吻又嘎然而止,他捧起她的臉,表情嚴肅,鄭重其事的問:“你哥哥這樣吻過你嗎?”
  深咖啡色的眸子在她臉上揣測著答案,隱隱壓抑著緊張。費聿銘想了一天,還是不能確定,隻能用這樣的方式證實是自己多慮。
  “當然沒有,我們最多親親額頭,幹嗎這麽問?”
  她的眼神坦誠明亮,帶著一絲懵懂,很快打消了他荒謬的推斷。放下心,再吻回去費聿銘溫柔了很多,帶著卿卿慢慢體會法式深吻的秘訣要領。
  “早晨到底怎麽回事?”結束時她氣喘籲籲靠回座位上,擋著他要翻開裙擺的手。
  “沒怎麽,你小哥把翁卓清趕回去了,他們談了談。”回想早上得事,費聿銘也覺得無巧不成書,翁卓清的心思他隻猜出一半,沒想到他會殷勤到送早點,好在她那個哥哥立場堅定,翁卓清走的時候很狼狽,外賣早餐一下子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動作很大。
  解決了翁卓清,弄清了哥哥的事,費聿銘才有心情處理他們之前的問題。也不理會她的阻擋,執意要像前一晚一樣看看傷口。
  “幹嗎啊?別這樣!”畢竟之前是醉態,卿卿也不記得掀裙子這一出,他一拉扯,隻感覺大窘。
  他臉上沒太多溫情,近乎蠻橫的跟裙子糾結,嘴裏還振振有辭。
  “昨天你讓看了!”
  一句話把卿卿堵的沒法應,掙了兩下實在扭不過,手又被他抓著,白花花的腿就露了出來。好在隻到膝蓋的位置就打住,他檢查完膝蓋上漸漸褪去的青紫,幫她把群擺整理好。
  “那個……你不許動手動腳的!”
  卿卿拍開他的手,完事了才把不高興說出來。
  “以後騎車小心點兒。”沒理睬她鬧脾氣,費聿銘認真叮嚀,口氣聽起來很像穆洵,隻不過態度更強硬一些,臉上也沒有穆洵那麽溫柔的線條。
  卿卿聽著這樣的話長大,早就能成功免疫。
  “知道了知道了。”
  坐正身子,剛把群擺弄好,又被費聿銘扯進懷裏。對上他的眼睛,才看出有些微怒氣。
  “以後不許讓別人那麽親!還有,不許叫我那個,我有名字!”
  他並不是瑣碎的人,因為她,突然變得在小事上斤斤計較。而卿卿,從來都是吃軟怕硬的孩子,不敢再惹他惱,乖乖的點了點頭。
  “那我叫你什麽?”
  “都可以,但不能叫那個,聽起來像罵人。”
  “我哪罵人了?”
  卿卿覺得很冤枉,可費聿銘已經打開了車門。
  “快回去吧,周末我去書展陪你。”
  就這樣當作告別了,送她離開時沒親沒吻,沒有笑容,隻是冷靜的搖下車窗,目送她的花裙子跑過了馬路。
  到了對麵,卿卿才回身跟他揮手告別。天雖然很黑,隔著段距離,費聿銘依然能看清她臉上無邪的表情。其實還是有些小不舍,可能到了一定年紀,突然要像十幾歲時候那樣偷偷摸摸的談情,他有點不適應。他很羨慕跑進小區裏的卿卿,畢竟她的快樂或憂愁都比他的簡單得多。直到她跑得完全沒影兒了,費聿銘才轉動鑰匙,啟動了汽車。
  乖乖上班,下班就回家吃飯,卿卿過了兩天過去那樣循規蹈矩的日子,爺爺奶奶看著滿意,臉上都是笑,爸爸媽媽來電話的時候也交待過去了。小哥穆洵雖然不再說重話,不過借著SOHO的便利,看卿卿看得還是比較嚴密,唯一的小漏洞就是她飯後的散步,隻要不出二十分鍾,一般他不擔心。
  卿卿偷偷問過爺爺奶奶為什麽小哥這麽緊張自己,奶奶一邊戴著老花鏡挑紅果裏的小果核,一邊給卿卿講過去的事。
  “你三歲那會兒,咱們還住在城裏有桂花樹的那個院子裏,巷口的大門洞還記得嗎?那時候啊,你就跟你爺爺坐的小板凳差不多高,老跟著幾個哥哥往外麵跑。有一次,你大哥他們幾個出去玩,都是上學的孩子了,說是不帶你和小六子。我和張媽忙著曬桂花給你們做點心,一沒留心,你小哥不知怎的就自己帶你出去玩了。那時候他還沒有家裏的寫字台高呢,有時候上門口的上馬石,還是你大哥抱著。你說膽子多大吧?結果就把你給丟了,自己哭著回來的,嘴裏喊著七七沒了。”奶奶講到這兒笑得滿臉皺紋,眼睛眯成一條小小的縫,帶著紅果皮的手撚著卿卿的長辮子,“他啊,哭著跑回來找大人,說把你丟了,當時可把你爸你媽急壞了,你三伯抓起你小哥就打,爺爺也著急了,一家子出去找你,怕真把你丟了,老穆家就你一個丫頭。”
  “我去哪了啊?”卿卿傻乎乎的問,聽得眼睛都睜圓了。
  “胡同門口的大門洞裏有家賣吵豆子的老作坊,當時不知道是小六子要吃豆子還是你要吃,總之你們倆就進去了,又沒錢,就撿人家掉地上的。院子裏買的人多,都是大人,擠啊擠啊就把你倆擠散了,你小哥也不大,剛六七歲,裝了一口袋髒豆子回來,屁股都讓你三伯打腫了。”
  “奶奶,我去哪了?”搖著奶奶的胳膊,卿卿賴在沙發上聽過去的事,順便幫著奶奶摘紅果屁股上的小葉梗。
  “你在那家炒豆子作坊呢,進人家後院,把天井裏曬著的豆子都裝你兜裏了,讓人家老板娘抱著出來找人家,一看見家裏人都不在了,你哭得臉跟那花貓似的,你二伯母找著給抱回家的,你媽摟著你,娘倆這個哭。你三伯一生氣,又打了你小哥一頓,關在東房裏不讓吃飯,說是以後到哪都不能把妹妹丟了。自打那以後,小六子要麽不帶你,要帶就一直跟著,你去哪兒他去哪兒,你和小女孩玩他也看著,就怕又把你丟了,你三伯你爸打他……”
  奶奶的故事剛講到這兒,穆洵就下樓了,卿卿不知為什麽心裏又甜又酸,跑過去蹦到穆洵背上,非讓他背著。
  兄妹倆樓上樓下的鬧,又好得跟過去一個樣。卿卿靠在穆洵背上,胡嚕著穆洵的頭,頗有些傷感的問:“小哥,你以後結婚了,就不能這麽背我了!”
  “嗯,所以現在趕緊背夠了。”把卿卿又往上顛顛,穆洵繼續背著她在房裏走。過去二十五年,基本是一起長大的,已經習慣了她老跟在屁股後頭,她老賴著讓背,她挑食了把不喜歡的往他碗裏丟。可她畢竟是大姑娘了,一天大似一天,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穆洵的傷感去的很快,拉著卿卿一起打小時候常玩的坦克和小蜜蜂。魂鬥羅她一玩就死,還老跟他沒完沒了的借命,弄得不出第二關,倆人都在關底陣亡了。
  “這次也太次了,連第二關都沒過!”穆洵推著她回房睡覺還在埋怨,跟女生打遊戲就沒過癮過,還老埃埋怨。
  “小哥你真笨,也不會掩護我。”
  “是是是,我錯了,我借你八條命了。”
  “你等我練練,練好了再跟你打,魂鬥羅不行,我能玩超級瑪麗,可定能通關,再不行咱倆玩連連看,我們學校助教玩連連沒人能玩過我!”卿卿散著辮子,關門前還不服氣。
  “行了,睡覺去,再練你就鬥雞眼了,少玩那些小遊戲,毀眼睛。”穆洵站在走廊裏監督她關門睡覺,沒過五分鍾卿卿又鑽出個腦袋,好像想起什麽開心事,跑過去拉他胳膊,“小哥,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吧?”
  “去去去,睡覺去!我用不著你操心!”
  終於把她送回了房,穆洵在走廊裏待了會兒下樓找東西吃,爺爺奶奶已經睡了,客廳裏亮著一盞等,全家的合影掛滿了一麵牆,有一張就是他們兄妹七個人的。大哥到四哥站在後排,五哥和穆洵坐在前排,卿卿老七,梳著兩個小辮子,本來應該坐正中間的,卻坐在他腿上讓他抱著。
  在照片前停了一會兒,穆洵撓撓頭跑進廚房覓食。打開冰箱沒看見剩飯,倒是看見張媽新買的一盒雞蛋,心裏突然說不上來的又開心又難過。沒找到別的,拿了瓶冰鎮飲料上樓,路過她房間還停下聽了一會兒。
  穆洵回房準備繼續魔獸,邊玩邊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過度老母雞精神,護著卿卿一路長大。看她從雞蛋變成絨毛小雞雛,再變成人見人愛的小母雞,說不定哪天就讓哪隻大公雞瞅上了。
  妹妹畢竟是妹妹,不是老婆,不能過一輩子。腳翹到電腦桌上,枕著胳膊盯著屏幕上工會成員殊死搏鬥,穆洵大口大口喝著卿卿買的減肥汽水,腦子裏擔心著大公雞真來找卿卿下雞蛋的問題。
  說起公雞,那混蛋蕭恩他還沒抓著呢!
  回房卿卿根本也沒睡覺,捂在被子裏跟費聿銘發短信去了,怕家裏人發現,連台燈都關了。雖然一晚上人在家裏,心還是早就飛到外頭去了。
  費聿銘又去過一次她家,還是等在香檳小鎮門口,開的是別克君威,卿卿總算認識了他的車,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能一眼從一排車裏認出來,直奔目標。
  他是以汽車為工作重心的專業人士,現在她是他女朋友,可說起汽車連最起碼的詞語都聽不懂,隻能分大小顏色,費聿銘麵子上不好看。不過能見麵的機會實在少,他也沒時間教育卿卿別克和悍馬到底有哪些區別,她問起悍馬去哪了,他連回答都懶得答,抱起來親了解解思念再說。
  戀愛初期總是荷爾蒙分泌最旺盛,最思念對方,偏巧這樣的時候殺出個哥哥,全天候跟著,費聿銘也很無奈。唯一開心點的事就是翁卓清的受挫,不管穆洵是怎麽談的,早點不送了不說,翁卓清在家裏也放出了中文不學也罷的話。
  卿卿讀著費聿銘剛剛回複的短信,紅著臉偷偷笑了。
  情人間說的都是傻話,她問:你想我嗎?他回答:想親你。
  前一晚時間倉促,見麵十分鍾,有九分半都在親,親到下車她嘴唇有點腫,進門就忙著掩飾去陪爺爺奶奶看電視。如果能常見麵可能會好些,但是早晚穆洵都出沒,費聿銘也沒去幼兒園接送小虎,兩個人之間見麵的十分鍾就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周末的書展就在隔天,卿卿收到短信睡了個踏實覺,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腿上磕的地方完全好了,車把穆洵也幫她修理過了,為了能早點見到費聿銘,還不到八點就背著東西出門,早飯也沒吃。
  學校從大廳到體育館都布置好各個展位,幼兒園分在了大廳一進門,視野良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冷。
  書展十點開始,書商和工作人員都沒到,費聿銘已經到了。特意去機場買她點名要的漢堡王,帶著打包的早餐從車裏出來,卿卿剛把自己的小飛鴿停好。
  不敢太招搖,兩個人選到頂樓高中部的圖書館當成小的早餐約會,躲在角落裏,就像是平日談戀愛的高中男女生一樣,她窩在他身邊吃東西,邊吃邊講話,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一排排書上,一切簡單又讓人滿足。
  他吃得很少,一直聽她講這些天小哥哥管教的遭遇。偶爾聽到某個細節,心裏會緊一下,怕她太敏感,被這段感情傷到。
  “費聿銘,我怎麽跟小哥和家裏人說?他們不同意怎麽辦?”她嘴上還有番茄漿,很快從無憂無慮陷入沉思。
  “無所謂,我不在乎。”他聳聳肩,把她整個抱進懷裏,“想說就說,不想說就過一陣再看看,隻要你高興就行。”
  “我爺爺奶奶可能不同意,我爸媽也夠嗆,他們都保守,我小哥根本沒戲,他第一次見你就特別不喜歡!”
  他挑挑眉毛,一臉嚴肅。
  “什麽是沒戲?”
  “就是完全完全絕對絕對不可能!”
  “為什麽?”他饒有興致的聽她又講起第一次見麵的事,說完還被瞪了一眼。
  “你一次見麵你對我那麽凶幹嗎?隻是因為車輪碰到坦克了嗎?小虎得水痘不是我傳染的,我也得上了,可能還是小虎傳染的!到現在還有疤沒下去,你那時候態度太差了!”
  “是嗎?給我看看!”
  話題一下子從家裏對戀愛的態度轉到她身上留的水痘疤痕,早飯也不吃了,他抱著她躲到很深的書架後麵,四壁都是些政治期刊和沒人借閱的舊書,書架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把她逼進角落裏,抓著她裙子腰身上的花邊,他一本正經的問:“知道國外大學圖書館什麽樣嗎?”
  “什麽樣?”被抱得渾身很緊張,卿卿扭捏著躲了幾下,被費聿銘高高舉起來。
  “這樣!”
  他一直試著找機會營造兩個人的空間,家裏不行,外麵不行,公寓又不能隨便帶她回去,這場戀愛談得他非常辛苦,又是有苦說不出。在欲望的層麵,她投入的不夠,總是把他胃口高高吊著,雖然時間還很短,已經能想到以後的路並不會如當初想得順利。
  可越是難以得到的,過程越辛苦,得到後的快感也是最多的,如同戰勝一個賽段或成功改裝一輛汽車,甚至比那些更令他向往。她眼角帶著明媚的笑意,嘴上說著他喜歡聽到的話,或者她一再排斥拒絕,行動上給他不小打擊費聿銘都能接受,因為他現在非常喜歡她。
  樓道裏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像是女人的高跟鞋,兩個人一下子都不敢動了,她很埋怨,卻不敢出聲,在他和書架鑄成的牢固保護下貓著身子。
  聲音經過門口不久,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漸漸遠了。虛驚一場,都忍不住想笑,又瞪著彼此。
  “被人看見怎麽辦?”
  “看去!國外都這樣!”他滿不在乎,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情。
  “費……!”
  立在隔板上的書掉下來一本,打鬧間,她針織衫的扣子幾乎繃開,露出一大片肩上的肌膚。鎖骨下水痘留的幾個痕跡露出來,每一粒襯在白皙皮膚上的細小紅斑都被他仔細吻過。他並不是一次要求很多,但是循序漸進的不斷引導,讓她適應接受他的方式,不再那麽排斥。
  不知道她以前的情人是什麽樣的,她會這樣害羞,他對她過去的戀愛史不太感興趣,隻希望她能快些跟上他的節奏,接受他的方式。表白之後,他最想做的就是有更深一層的接觸。
  “費聿……”
  “嗯……”
  氣氛剛好,她好不容易從半拒半迎到默默接受,可惜又有破壞因素幹擾,沙發上傳來了熟悉的日文歌。第二次聽到,費聿銘一下就猜出是誰,能做的隻是把她放回地上,幫她把肩上的衣服整理好。
  他不讓她去接,抓著群擺像個孩子似的鬧了好一會兒,最後被她掙脫還是跑開了,那個人畢竟是她哥哥,是她的家人。

  7788520之波折
  展會人很多,事務雜亂,卿卿盡職盡責在崗位接待家長,穆洵查過崗一直要陪著,毫不容易到中午才送開。輪到下午交班休息,早過了午餐時間,卿卿總算得了空閑,提著訂好的東西準備上樓。
  樓梯上正碰到下樓的糯米,嘴上還冒著油光,見她懷裏抱著外賣比薩和咖啡,趕緊跑過來說話。
  “卿卿,去哪啊?”
  “哦……吃……吃飯……”
  “一個人吃整個比薩?”
  “對……對阿!”
  “卿卿……吃多了可愛發胖!”
  “哦,知道了,我不減肥。”
  “哼!對了,看到蕭恩沒?眼眶被打青了,聽說是上午的事!”
  “是嗎?沒看見……”
  “一會兒跟你仔細說,我去接班了,你慢慢吃。”
  “好。”
  糯米蹦蹦跳跳下樓了,卿卿繼續上樓,步子慢了很多,盡量顯得低調,到了頂樓樓道才加快步子。圖書館的大門閉著,她故意放輕腳步過去,停在門口從玻璃窗往裏張望,看他正在做什麽。
  沙發旁邊擺著早餐的外賣袋,兩三本書,陽光透過書架打在費聿銘身上,黑色條紋襯衫上有細微的波浪型暗紋,依然挽著袖口,靠在沙發上弄出了幾道皺褶,露出一節結實的小臂。發絲還是根根直立,看多了,卿卿覺得很有個性,不再像魯迅。踮高腳尖,才看清膝上是黑色筆記本,敲擊鍵盤,好像正在錄入東西,依然是左手在觸摸區操縱鼠標,旁邊還是早上用過的馬克杯。
  看了好一會兒才推門,聲音很小,見他依然埋頭工作卿卿偷笑,輕手輕腳的過去想嚇一下。
  貓著小碎步,下台階,比薩盒子抱在懷裏,一步一停頓接近沙發,剛舉起紙杯準備好撲過去,冷靜的聲音及時製止。
  “別把咖啡灑了!”
  下一刻手臂已經抬起來準備好接東西,轉過頭看她臉上掃興的樣子。
  把咖啡交過去,自己抱著比薩盒子,卿卿的興奮嘎然而止,失望的往沙發角一坐。他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端著咖啡低頭繼續工作。
  冷靜和熱情完全是兩張臉,像兩個人,工作時不拘言笑,親吻時又激烈到要吃人,他是絕對能做到人格分裂的那種男人。
  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展開手臂很自然把她摟到身邊,費聿銘拉著她一起看屏幕上的汽車資料。
  “這是什麽?”
  “上午忙嗎?”
  幾乎同時問出問題,最後是卿卿嘟囔了句“忙傻了”,湊過去看電腦裏的東西。
  “看不懂,說什麽的?”對著法文網站瞄了幾眼,隻有一兩個和英文相似拚法的詞能猜一猜,其他全沒有概念。
  “汽車發動機的事,要聽嗎,我給你講?”他揉揉她的頭,果然見她皺著臉一連搖頭。
  “不聽!沒意思!”
  她堅持當汽車白癡,什麽都能談,就是不能聽他講專業術語,他一張嘴就啦啦啦的叫喚,偶爾也很讓他傷腦筋。
  “上午賣得好嗎?”
  “一般,書太貴了,十幾頁就要一百多塊。”
  卿卿拿了一塊比薩送過去,他手頭在忙,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大口。
  “嗯……不錯。你快吃,餓了吧?”他一邊查資料,一邊跟她聊書展的事。
  難得有平靜的相處,細嚼慢咽,能有大把時間欣賞他工作的樣子。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卿卿又出溜到地毯上靠著費聿銘的腿,偶爾指著屏幕問一兩個很低級的問題,用左手試試當鼠標,肌肉抽搐,又拿起比薩咬一大口出氣。”
  “你為什麽用左手啊?”趴在沙發上,卿卿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凹陷。
  “不知道,不許摸!”他及時抓著她為非作歹的手。
  “為什麽!早上你還看我的水痘疤了呢!”卿卿覺得很不公平,他不解釋原因,手上的事情也沒停下來。
  “我能!你不行!”
  撇撇嘴,趴回去啃比薩,費聿銘繼續上網喝咖啡,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她吮著手指上的芝士味,吮著吮著又對著他發起怔來。
  說帥他也不算特帥,不是蕭恩那種回頭率極高的帥哥,要說年輕,也比不過翁卓清,要是俊朗的話,好像又比穆洵遜色一點,可不知為什麽,綜合起來,他比他們三個都要好,比所有男人都好,還不是好一點,好太多,有一種她說不出的神韻。
  從來不被美色誘惑的卿卿迷糊了,呆了多久也不知道,總之久到費聿銘有點奇怪,低頭問她“怎麽了?”
  戀愛就是這樣,會吮著手指犯傻,被盯得發毛,又突然沒理由的臉紅心跳。他終於放開筆記本,眼神深邃發亮,托高她的臉俯下頭。也分不清誰主動,誰的嘴唇上帶著芝士或意大利香腸的味道,總之吻起來有食物的香,還有咖啡的苦味。
  不同於早晨的熱烈,這一刻的吻舒緩而慵懶,被陽光包圍著,周身舒暢安全。抱著他的肩怕自己軟倒,卿卿數著鼓膜裏的心跳,眯起眼偷看。
  他是個嚴肅的男人,也是個熱情的男朋友,還是個吻技一流的情人。他的瞳仁是很深的濃縮咖啡,眉間隱約有生氣時留下的紋路。眸光一閃,唇上麻麻的疼了一下,趕緊閉上了眼睛。
  全情投入,吻到渾然忘我,咖啡和比薩被遺忘在一邊,牆上的掛表一格一格的慢慢爬。
  啪的一響!
  圖書館的門猛然間撞開,打到牆上又彈了回去。
  兩個人還來不及分開,就聽見門口的聲音。
  “哈哈!gotcha!”
  先嚇到的不是他們兩個,反而是一臉興奮衝進來的糯米。
  實在太尷尬,有幾秒兩個女孩就睜圓了眼睛瞪著彼此,誰也忘了說話。
  費聿銘畢竟最冷靜,扶著卿卿站起來,手一直放在她背上當作安慰,又向糯米打了聲招呼。
  “你好,有事嗎?”
  “呃……你……好……費先生……”糯米不敢正視,對這樣的狀況很無措,原地轉了一圈灰溜溜的想往外麵跑。
  “對……對不起……打擾……卿卿……輪到你……值班……”
  圖書館的門又是砰的一聲,糯米跑得飛快,都來不及追。卿卿也沒去追,傻站了一會兒,晃過神轉身求救似的扯扯費聿銘的袖子:“怎麽辦?”
  看她臉皺得好像世界末日,他反而不太在意:“沒事,不怕,沒什麽得,說清楚就好了。”
  “還沒什麽!”她急得兩根辮子快像他那樣立起來了,看他還是氣定神閑。
  “很正常啊,我們又不是學生,校規上也沒說老師不能和學生家長在圖書館接吻啊。”
  他振振有辭一解釋,卿卿沒脾氣了。
  “沒事,去吧,不是叫你去賣書嗎?” 費聿銘幫她把辮子捋順了,又拍拍上衣上的小褶痕,親了親額頭,推著她往外走。
  “我怎麽跟她說啊?”她還抓著他不放,手腳慌亂不肯出門,哭喪著臉,本來準備長期地下運動的計劃徹底被破壞,卿卿很沮喪。
  “實話實說,沒什麽不能說的,快去,先好好工作,大家等你呢。”看她還不走,他也不勸了,直接抱起來不讓她縮手縮腳,提到樓道裏才放下,摸摸她胡思亂想的腦袋:“去吧,一會兒我下去找你。”
  不情不願的,卿卿下樓了。
  費聿銘回到圖書館收筆記本和外賣的各種袋子,剛要處理剩下的比薩,圖書館的門又開了。這次進來個年輕男人,很陌生臉孔,猛地撞到他提了外賣袋子準備出去,一愣,看了眼他手裏的比薩盒,讓開了身子。
  費聿銘扔了東西回來,年輕人已經走了。收好東西下樓,他特意走了大樓另一側地樓梯,繞了一大圈才到幼兒園的書展區。
  遠遠就能看到卿卿正和身旁的人竊竊私語,正是剛才莽莽撞撞闖進圖書館的女孩,梳著個馬尾辮,一見他來,馬上扯扯卿卿的衣服,鑽進後麵的簾子。卿卿一發現是他,表情馬上不太自然,笑得要哭一樣。
  “地下情侶”是一回事,被發現還要假裝老師家長就是另一回事。
  “你好,我給孩子買書。”他怕她緊張,主動問好,表現得很隨意,可越這樣卿卿越緊張,跟他說話聲音都和平時不一樣,高了八度。
  “你……好。”
  “這本多少錢?”
  他先拿起本小女孩看的童話,卿卿一看就皺眉。
  “八十。”
  又換了本怪獸封麵的童書,總算見她眉心舒展了。
  “那這個呢?”
  “一百二,現在打九折。”
  卿卿緊張到不行,巴不得他買一本趕緊離開。人來人往的書展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她們的攤位,不過停留太久總顯得不自然。
  費聿銘可不這麽認為,一本本翻開,詢問價格,細細選擇。糯米從後麵取書回來見他又是一愣,隻好窩在自己位子上打著書假裝讀,其實在偷偷注意兩個人的表現。
  費聿銘最後拿起一套繪製精良的原版圖畫書放到卿卿麵前。
  “這個多少錢?”
  “你要一整套?”
  “對,一套都要,還有剛才的幾本。”
  卿卿抱著書又抬頭看了眼決意買書的費聿銘,對他的不配和很無奈,很不高興。明明被糯米發現了,他不但不回避,還特意到糯米麵前炫耀,她寫了一臉趕快走人,他依然坦然輕鬆的站在攤前跟她侃價。
  “好吧……八五折,可這套……這套是給兩歲以下孩子看的,小虎的話……有點太容易了。”好心的給他意見,沒想到他反而笑得狡黠,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沒關係,給我自己的孩子留著。”
  這下把卿卿堵的接不上來,攥著拳想打人。費聿銘對她眨眨眼睛,一臉和善的把錢遞給正想偷笑的糯米。
  “幫我包一下,Miss裘。”
  糯米慌手慌腳的捆書,卿卿像根小棍似戳在攤位前,看他還要怎樣。他低聲和糯米說了兩句,最後一句聲音大些,卿卿聽到了:“謝謝幫忙,下次我們請客。”
  公然賄賂助教,糯米就輕易上鉤了,忙著給他算折扣找零錢。
  他很快掩去眼裏的笑意,抱起一大摞童書向她們道謝,去了別的攤位。
  望著走遠的背影,卿卿總算鬆了口氣,一臉興奮的卿卿湊過來,在卿卿耳邊小聲嘀咕:“一會兒老實交待!”
  已經答應請她吃飯,剛才又被撞到那樣的一幕,再否認就太矯情了,卿卿臉上發熱,不過鄭重其事的囑咐糯米好幾次:“保密知道嗎!”
  糯米做了個OK手勢,剛想趁機打趣兩句,一隻男人的大手一掌拍在攤前,差點撞掉最靠邊的一排畫書。
  兩個說笑的女人同時一愣,一轉頭,青著一個眼眶的蕭恩正站在麵前。
  費聿銘轉了一圈把書放到車裏再回來,書展已經快結束了。大廳和走廊上的家長正在退場,各個攤位協助的老師開始整理東西,繞回幼兒園展銷區,攤位旁的書商和糯米正在收拾各種童書分類裝箱。
  他以為她還在櫃台上忙收尾的事情,本想在車裏等,又覺得不如親自過來接她好。可過去問糯米她去哪了,對方含含糊糊的說好像上樓了。
  早晨到了學校就一直在頂層的圖書館消磨時光,費聿銘上樓找了一圈,和離開時差不多的樣子,她的外套書包還在,飲水區放著他們用過的兩個馬克杯。
  再下樓,她依然不在展區,問糯米,支支吾吾的說不出所以然,他隻好繞去中班教室找她。
  因為書展,幼兒園區的走廊是封閉狀態,擋著幾個明黃色的隔離墩。跨過去沿著班級的順序經過小小班和小班教室,停在中班前麵才發現門都是鎖著的。
  中班再過去是U型的回廊,有一扇鎖著的玻璃門通向操場,平時的遊戲時間,孩子門就走這扇門去戶外活動,再轉過去,已經是大班教室和室內活動區。
  拿出手機撥過去,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接聽,才想起來她的手機大概放在書包裏沒有帶在身上。剛準備反身折回去,無意間透過玻璃門撇到操場的一角。
  那裏並排列著兩座大型充氣滑梯,都是城堡的造型,結構複雜,中間由懸索橋連接。橋身很高,能看到後麵一塊空出的綠地,隔著短小的木質籬笆,有幾株過冬枯萎的幹花枝,有個年輕人就站在花枝中間,隔得有些遠,看不太清。
  男人背對著門,隻能看到陽光下耀眼的金發,體恤的後背上印著一張照片,猛一看覺得眼熟,一下子費聿銘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他身前還站著另一個人,完全被擋住了,隻露出羽絨服的一角。
  他沒心情觀察陌生人,轉身離開,走回隔離墩剛要邁過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猶豫了一下,反身又折回那扇玻璃門。
  剛剛隻看到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很肥大,像是男士的,下邊似乎露出一段鮮豔的色彩,像是——女孩的群擺。而那種顏色,他隻在卿卿身上見過。
  跑回玻璃門邊,男人的背影已經不在剛才的地方,在滑梯間尋找,好不容易才發現閃過的半張側臉,一瞬間就記起哪裏見過他,是收拾東西時進圖書館的那個外國男人,眼角有淤傷,體恤身前也有和背後同樣的照片,隻是尺寸要小一些,當時他看過一眼。
  他渾身似乎都在用力,麵容扭曲,肩上露出的一隻手正扯著他的衣領,這不像是偷偷約會情侶親熱的畫麵,反而像是一場爭吵扭打。穿黑色羽絨服的人完全被滑梯台階擋住,費聿銘看不到,隻能看到那隻手。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幕讓他不安,心裏有種無形的焦灼,他開始沿著U型走廊向前走,想看清楚到底怎麽回事,走了兩步繼而跑起來,總覺得剛剛見到的是卿卿的群擺。角度偏,走廊又改變了走向,另一個滑梯完全切斷了視線。折回去,男人的側影幾乎完全被滑梯擋住,聲音被大樓阻隔,連那隻手都看不見。
  費聿銘回身向走廊外走,步子越來越快,跨過隔離墩尋找直接通往操場的大門,走過去推,門已經上了鎖。又繞到另一邊試,也落了鎖。
  反身沿著來時的路出去,經過大廳時聽見糯米打招呼,顧不得說話,費聿銘閃身推開正門跑了出去。
  中小學和幼兒園在不同的樓裏,又連接成一個完成的建築,操場在樓區包圍下,要繞過整個大樓才能走過去,幼兒園遊戲區就在操場最裏側封閉的死角裏。
  剛繞過大樓,迎麵有人過來,是拿著鑰匙巡視的保安。再向前,經過花園,繞向建築另一麵,剛聽見跑動聲,一拐彎迎麵就撞上剛才的年輕人。手裏的黑色羽絨服拖在地上,臉側有一塊青黑,神色狼狽,眼神混亂,嘴角破了,正在拿袖子擦。
  錯身而過,隻有一瞬目光的交流,本該繼續向前,費聿銘卻身不由己的停下。回頭時那男人也正站定,把拖在地上的衣服提了起來披回身上。
  很少這麽衝動,過去一把扯住男人的後領,幾乎拽了一個跟頭。拳頭舉起來就想揮下去,心念又一轉,猛地甩開,對方措手不及,被掀翻在地。
  費聿銘往角落的幼兒園遊戲區跑,視線裏出現學生繪畫牆,然後是充氣滑梯的城堡尖塔。心裏沒來由的抽痛,一步也不敢停。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又覺得,自己是對的。
  費聿銘停在充氣城堡前,開始不敢確定,透過夾縫,終於看清那件貼身的深色針織上衣,多褶的群擺是她喜歡的吉普賽風格,隻是脖子上的項鏈不見了。吃早飯時他拿起一大串在手裏把玩,問她沉不沉,她搖搖頭,整個項鏈隨著身子擺動晃得叮當響,笑著在他麵前轉圈問他像什麽。
  那時候她特別開心,咧著嘴,笑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兩個小虎牙看著特別可愛。手舞足蹈,群擺飛轉起來很大的一周圓,花紋繁複,兩條辮子都甩來甩去,像個熱情洋溢的南美女郎,轉暈了就倒回他身上,問他像不像巴黎聖母院中的埃斯米拉達。
  法語是他一半的母語,他知道雨果,看過鍾樓怪人,卻說不清她像不像埃斯米拉達。在他眼裏,她就是她,他喜歡她,不管什麽樣子他都喜歡。但是,這一刻,在他麵前跳舞發出清脆笑聲的那個卿卿不見了。
  把整個身子的重心倚著台階側麵,站在充氣滑梯旁邊,卿卿用手擋著臉,慢慢平複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邊的辮子散了,被扯過的頭皮是麻的,思考事情很慢。手心因為摑出的一掌震疼的厲害,唇上隱隱覺得疼,嘴裏嚐到一絲腥甜。下意識用手背抹了抹,越抹越覺得難受。
  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冒犯,她清楚這一次不同於上次單純的因為魯莽唐突的感情衝動,可又不懂蕭恩這麽做是表達愛慕,還是純粹報複發泄一下。
  她非常生蕭恩的氣,想到去主管那裏投訴,又覺得他挨打自己也有責任,投訴隻會讓矛盾再次升級。有點氣穆洵衝動,但很快又覺得他那麽做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並沒有錯。忍下來,心裏難過,隻會擦嘴。越擦越擦不幹淨,總覺得留著另一個男人的痕跡,嘴角抹得生疼,想哭又哭不出來,憋悶得難受。
  自己怎麽那麽笨呢!蕭恩無緣無故停在書攤麵前約她到外麵說話,選了最偏僻得角落,又脫了羽絨服披在她身上,那時她還一直以為他隻是沒放棄希望又想表白。可他也確實表白了,非常直接,不像以前幾次那樣說“我喜歡你”,這次他說的是愛,“卿卿我愛你”幾個字她聽得非常清楚。
  連費聿銘都從沒對她說過愛,雖然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他會說喜歡,會想親吻甚至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卻從沒提過愛。
  是自己回絕得太生硬了?是說了什麽還是做了什麽會讓蕭恩這樣?
  上一次是在聖誕聚會的晚上,卿卿還記得。他追著她從餐廳裏出來,手裏拿著大衣來不及穿,跑得很急,天又冷,呼出的哈氣在空中漫成一團白色,湛藍的眸底有沉迷的醉意,金色的短發被風吹得很亂。
  不問她要幹嗎,要去哪,把手裏的大衣展開往她身上披。隻想到躲,他卻突然收緊大衣的兩襟,把她完全裹進懷裏,帶著濃重酒氣的唇壓迫下來,不容拒絕深入到唇裏。推開他時,她幾乎把他的臉都抓破了,他眼裏卻熱情依然,抓住她的手說“qingqing,我喜歡你”。
  每次拒絕以後他都氣餒一陣,然後再重新來過,但是費聿銘出現以後他再沒表示過什麽,就是樓道裏碰到也不怎麽說話,彼此刻意躲著。剛剛他的所作所為她根本不可能接受,可那句“我愛你”又讓卿卿發慌。
  就這樣靠在滑梯旁邊不動,她不知道該委屈,該生氣,該哭,還是該安靜下來當作什麽沒發生,隻是用手背沒完沒了的擦嘴。
  見到這樣的卿卿,費聿銘除了心疼,竟然更多的是生氣。
  他慢慢走過去看清她的狼狽樣,衣領是斜的,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地上是弄壞的項鏈掛件,一地的珠子石子,她捂著臉不停的抹嘴,手又垂下來,身子靠向滑梯背過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自己女朋友被欺負,他絕對不可能忍氣吞聲毫不作為,那樣的話他就不是男人,不過這之前費聿銘也想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男人是誰,她為什麽會被欺負了卻不馬上找他,反而自己躲在角落忍著。
  費聿銘走到卿卿背後她才有所察覺,摟住的時候,他感覺出她背上僵著,渾身一震,回頭看他的眼神滿是驚恐。
  近看下更覺得生氣,嘴唇竟然被咬破了,傷口的地方凝著兩個血點,被她擦過的嘴角已經泛紅腫了起來,她還傻站著一句話不說。
  “那是誰!”
  壓抑著,他還是非常非常生氣,恨不得馬上回樓裏把那男人翻出來狠抽一頓。雖然氣她不會保護自己,又必須先確定她沒事,否則會更擔心。
  “卿卿!”
  費聿銘叫她名字,她依然好半天不吭聲傻傻看著他,好像不知道他是叫自己。他托高她的頭想抹掉嘴唇上的血點,剛要碰到,她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在他反應過來以前,突然捂住臉轉身趴回滑梯上,放聲大哭。
  卿卿哭了,可能是特別傷心委屈,也不肯麵對費聿銘。哭得肩膀一抖一抖,聲音淒然。他堅持扭過她的身子,本想勸她不要哭,看到那張花容變色的臉,想說的話也都憋回去,把她摟進懷裏。
  “沒事沒事……”
  意識到可能自己口氣太凶又把她嚇到,費聿銘試著緩和語氣哄她,反而越哄哭得越厲害。攔著不許她用手捂嘴,她不聽一定要蓋著不給他看。
  “卿卿……看著我……卿卿……我看看……”
  不管她哭成什麽樣,他一定要托高她的下巴,抓著她的手,不許她再蹂躪受傷的嘴唇。幽黑的瞳仁被淚水沁得發亮,有慌亂,有委屈,還有很多想跟他說卻來不及解釋的話。他一碰她就往後縮,淚珠子又往下滾,泣不成聲還要咬嘴唇。眼淚浸過破皮的地方,又沾到他手指上,紅腫看起來特別明顯。
  手邊沒有幹淨的紙巾,嘴唇噘著,臉上到處是淚水,看得他不忍,費聿銘隻能用最簡單的辦法幫她殺菌消毒。
  托在頭後不許她躲,他低頭直接含住破皮的嘴角,最先嚐到了淡淡的血味,然後才是她。小心翼翼舐舔著唇瓣中間腫起的地方,把髒東西吮幹淨,感覺她牙齒都在打顫。
  疼痛過後,是被疼惜的感覺。卿卿不再試圖掙脫,慢慢接受著他的吻,不覺抓住他腰身上的襯衫不再動。
  她的眼淚還是很多,大滴大滴沾到兩人臉上,孩子一樣的哭。保護的吻漸漸加深,他把怒氣和心疼透過吻傳遞給她,又慢慢讓兩個人僵持的情緒一點點穩住
  分開時,卿卿的哭聲已經止了,他低頭問她好些沒,又觸動了某根敏感的神經,跟被大人撞到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埋回他肩上嗚咽著搖頭。
  她個子小,胳膊根本抱不住他,踮著腳往上夠,臉蛋上冰涼涼的一片紅,鼻息還是亂的。脫了外衣披在她背上,他拉高衣領擋住她的臉,讓她藏在裏麵哭。又貼回身前,外套裏是嚶嚶的呼氣吸鼻子,手也涼透了,溫度透過襯衫傳到他身上。
  慢慢拍撫著後背,捋著亂了的長辮子,他抵著額角吻著她頭頂淩亂的發絲,把她保護在臂彎裏,等著這場風波的滋擾一點點平息。
  問清緣由處置肇事者都是後麵的事情,費聿銘最先要做的是讓她感覺安全放心,讓她肯依靠過來棲息在他身邊,也是作為她男朋友必須有的理智和冷靜。
  卿卿完全止住哭已經是好一會兒之後了,抬起臉從外套裏探出頭,費聿銘正一動不動的用胳膊圈著她。怕天氣冷風灌進衣服裏去,他一直抓著兩邊的衣襟聽她哭了十幾分鍾。她不隻是表麵上那麽開朗快樂,她也有煩惱憂慮,聽哭聲就知道了,猜測著她被家裏保護長大,被幾個哥哥圍繞著,肯定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卿卿哭得暖暖的,臉上發熱,淚水被吹幹了瑟瑟的疼,開口要說話,他已經拉起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裏。
  “哭夠了?”
  眉眼已經清明起來,雖然還帶著淚痕,卻不嬌怯,柔柔弱弱依偎著他點點頭。總算是好了,嘴角腫得很厲害,必須簡單處理一下,費聿銘帶著她回樓裏,並排走在一起,他一直摟著她的肩,讓她堅強起來。
  繞來繞去很曲折的路線,停在拐角的地方,他特意俯下身囑咐她:“進去不許再哭了,聽見嗎?你是老師!”
  “嗯!”
  她點點頭,又把臉藏回衣領裏,他剛要走,她突然想到上午的事,從後麵抓著他的胳膊。
  “怎麽了?”
  費聿銘以為她是害怕,但事實她並非退縮,而是凝重的一再囑咐他:“你不許打架!”
  “放心,我不打架。”捋捋她的頭發,把辮子放到衣領裏,他不希望別人看到她淩亂的樣子,“一會兒你直接上樓拿東西,我開車在前門等你。”
  “真不打架?”她還是半信半疑的,在他眼睛裏搜索著實情。
  “不打,我都不知道該打誰呢,你沒告訴我他叫什麽!”揉揉她的頭發,在眼角的地方親了一下,還是鹹的,他笑了笑,緊繃的麵孔終於柔和下來。
  卿卿放心了,跟在費聿銘身後進了大樓。
  前廳隻有零星一兩個人,幼兒園的展區已經空了,糯米也不在。費聿銘把卿卿送到樓口,又囑咐了兩句,才轉身出去取車。
  卿卿上了樓,在圖書館換下他的外衣,重新編了辮子,穿上自己的大衣背好書包,又用圍巾把半張臉遮起來。下樓他正等在大廳,手裏有一杯熱水。端著杯子回到車裏,漱口貼上創可貼,他動作簡單幹淨,小心不弄疼她,一切安頓好,又幫她把靠背調低靠上去。
  “回家以後……怎麽說?”她沒主意,躺在座椅上蓋著他的外套又開始胡思亂想。
  “沒事,先說是弄書不小心摔到磕破了。養一晚上就能好了,明天休息,周一應該就不明顯,不許老舔,讓傷口趕緊結痂聽見嗎?”
  “嗯。”
  她側過身,安靜的看他開車,沒再深想以後的事。
  書展後清場完畢,提著鑰匙的保安在樓裏巡視,走到幼兒園的走廊盡頭,見著個男人手裏提著頭盔,靠在正對著操場的玻璃門邊,麵色凝重。
  過去問他幹嗎的,找誰,那人相當無禮,話也不說,推開保安,轉身就往外走。
  送她到家門口,下了車費聿銘還一直關照卿卿一會兒要怎麽講。他走後開車在路上有點不放心,碰到交通燈在路口打電話過去,她說正在房裏看書,聲音已經平靜了很多,依然帶著些微的委屈。
  交通燈變了,他繼續開車,聽她在另一頭安靜的呼吸。
  “慢慢看吧。我掛了,好好說,不要怕。”
  “嗯。”
  她按了手機上紅色的按鈕,把手機放回床上。欲蓋彌彰的找了絲巾圍在脖子上,試圖遮掩臉上的痕跡。到了吃飯時間不得不下樓,又在臉上撲了些粉底,忍著疼上了些唇彩。出房間前,卿卿對著鏡子祈禱,希望事情不要鬧大。
  最先發現她異狀的是張媽,繼而是穆家爺爺奶奶,看她吃力的舉著勺子往嘴裏送東西,嚼的時候,半邊下巴看起來腫得很高。
  “七七,怎麽弄的?上火了?”
  “沒……今天摔跤了……”她不敢抬頭,撥弄著飯粒磕磕絆絆的撒謊,他教的話她在房裏演練了好幾次,真用上依然心裏沒有底,總覺得謊言很容易被戳破。好在,穆洵沒在餐桌上。
  “小哥呢?怎麽不回來吃飯?”卿卿給自己碗裏夾些好嚼的青菜,偷偷瞄了眼張媽,希望快些把話題岔開。
  “怎麽摔的呢?這孩子!過來我瞧瞧要不要緊!”奶奶放了碗筷,起身去客廳裏找花鏡,爺爺吩咐張媽去樓上找跌打的藥,把口袋裏看報用的放大鏡也拿了出來。
  卿卿坐在位子上,碗裏還滿滿的飯菜,不得不放了餐具,仰起頭對上桌上的燈。柔和的燈光裏,有人托著她的頭,像下午費聿銘那樣小心。幾隻手撫摸著額頭和臉頰,仔細查看她嘴邊的傷口。眼波流轉,她麵前是爺爺鬢邊花白的頭發,奶奶花鏡後深深的皺紋,還有張媽手裏的跌打藥水。一轉眼,她已經二十多歲了,不再是桂花樹下那個經常闖禍的小女孩。
  張媽都帶上了花鏡,已經不是當年從農村進城的中年婦人,她兒子都大學畢業在另一個城市安家落戶,一路跟著爺爺奶奶,從小保姆一步步做過來,張媽都老了。見著大人這麽心疼自己,卿卿心裏有些愧意,又不好說出,眼睛裏酸酸的泛著濕,卻一直忍了下來。
  “以後可得仔細了,這麽大了,真摔了牙,摔傷了可怎麽好?女孩子最怕留個疤,以後還要出閣的!”
  奶奶粗糙的指肚上有多年做家務留下的薄繭,沾了些藥膏,均勻的塗在卿卿臉頰的刮痕上,越塗越覺得孫女長得快,轉眼已經是大姑娘,再過兩年就要嫁人,以前的孩子眉眼,如今的女孩輪廓,越看越舍不得。
  “我沒事了奶奶,我以後……”卿卿因為長輩噓寒問暖,心裏壓抑的難過悄然平息,她試著說些開心的逗他們放寬心,規矩的仰著臉任他們檢查治療,“我以後一定小心,今天的書我賣了第一名,我賣的錢最多,我們……唉……”
  藥綿突然被另一手接過去,爺爺的白發換成了穆洵的臉,可能是燈光的原因,竟然看起來陌生肅靜,都沒有笑,少了以往他對她那分天生而來的親昵。
  “小哥……你什麽時候……”
  穆洵把頭盔扔在餐桌上,立在燈下給她嘴角裂開的地方塗藥,一言不發。他仔細端詳著那些傷口,下午看到的一幕再眼前一遍遍重複。那個開黑色悍馬的男人,他一直以為他們隻是老師和家長的關係。
  穆家爺爺奶奶又坐回位子上,菜涼了,香味都被藥味蓋住,張媽端起碟子重新去熱,卿卿本想幫忙,剛要站起來,又被穆洵按回到椅子上。
  “你老實坐著!”
  他把最後一點藥膏抹勻,把藥綿攥在手心裏,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推開麵前的頭盔。
  “小六子,去哪了?卿卿下午摔了。”奶奶摘了花鏡給爺爺碗裏盛湯,穆爺爺拿起筷子準備繼續晚餐,等著張媽把重新熱完的菜端出來。
  穆洵沒有動麵前的空碗,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光下卿卿的側臉。她很少在家裏還小心翼翼,吃飯都秀氣了不知多少,除了剛剛上過藥的嘴唇和臉頰,她還有一個地方不一樣,之前他沒有好好注意過,現在看來,似乎是當時疏忽了。
  穆洵坐正身子,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樣子褪得一絲不剩,蓋住卿卿握筷子的,拉著她一起放回桌上。
  她有些莫名的緊張,手心裏竟然有汗。清澈的黑眸子裏帶著他最不熟悉的怯懦和心虛。
  是了,那種眼神就叫心虛,那晚他在房裏問她到底發生過什麽時,她也用同樣不確定的目光閃躲過。
  清清嗓子,回握著她的手,卻比平日裏用了更多力。穆洵當著還茫然無覺的爺爺奶奶揭開了隱瞞已久的底牌。“爺爺奶奶,有個事……”
  說完他看看她,沒敢迎麵對他,卻是閃爍著不安的低下了頭。
  其實開始他並不想這麽做,或做的這麽不給她麵子,可騎車回來想了一路,那樣的男人,給不了她安穩太平的感情生活。所以他不同意,絕對絕對不會同意!
  “怎麽了?”兩個老人又放下了筷子,張媽端著盤子立在桌邊,都被穆洵凝重的表情嚇到了。
  “叔叔嬸嬸最好也來一下,因為……卿卿談戀愛了……”
  卿卿怎麽也想不到穆洵會這麽直接,這麽不給她留餘地。飯就剩在餐桌上,蓋了另一個碗,她的一碗滿滿的都是米飯和青菜,隻吃過兩口,旁邊是本命年穆洵特意給她買的紅色米老鼠筷子,如今也擺著,隨著飯一起涼透了。
  一家人坐在客廳裏,爺爺奶奶,卿卿的父母,甚至還有穆洵的父母。開始,其實並沒有驚動那麽多人晚上往郊外跑,可一聽說是半個外國人,爺爺想也不想,拍著沙發扶手板著臉站起來,就給了四個字:“我不同意!”
  卿卿站在大廳中央,根本不敢隨便說話,穆洵離她很遠,站在自己父母坐的沙發後麵,冷冷的看著吊燈把她的影子一點點拉長。
  “爸,您別生氣,再問問她。”卿卿媽拉拉丈夫的衣袖,試著勸勸一臉嚴肅的公公。
  “不行!不行不行!穆家就她一個女娃兒,不能找個外國的,我不管頭發黑不黑,會不會說中國話,老大老二拉家帶口的走了,把上麵幾個都帶走了,身邊就給我們剩下七七跟小六子,我不同意,中國人多了,給七七找,你們現在就給她找,相個好的還不容易,不許跟洋人。”
  “爺爺,他是中國人,他……”卿卿想替費聿銘辯解兩句,被自己母親拉著坐到身邊,不讓她接著說話。
  老爺子著急,臉都氣得發白,畢竟當了幾十年大家長,封建還是有些的。穆奶奶拿著小手絹在爺爺身邊抹眼淚,已經昏花的眼裏滿是愁苦,也不多話,隻是把孫女又叫到身邊一直拉著她的手。看著兒子孫子一個個大了,在跟前要飛了,穆奶奶能咬著牙忍著疼點了頭,好不容易盼著把底下兩個最小的拉扯大,準備一直留在身邊,一聽找了外國人,想到卿卿也得被帶走,心裏怎麽也不是滋味。他們這輩人,倒也不求孫子孫女大幅大貴,就是希望臨走的時候身邊能兒孫滿堂,算個壽終正寢,真想的話,一個電話都能招到身邊,逢年過節不至於冷清。尤其是七七,真算得上穆家二老心尖上的肉疙瘩。
  “你們讓七七說說,別難為孩子了。你跟奶奶說實話,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是什麽人?今天這臉上的傷都是他給弄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弄的!”卿卿不敢說蕭恩,隻能瞞,怕家裏認為她和外國人不清不楚。本來想把話說開了敞亮了,可她知道的有限,話裏又帶著哭音,說兩句就沒底氣了。她長這麽大沒見過家裏這樣的陣仗,沒見過爺爺為這樣的事發脾氣,更沒想到穆洵會不幫她。
  她甚至連費聿銘的護照都沒看過,不知道他哪天生日,今年究竟多大了。對他的家庭她了解的更少,讓她如何說,說什麽。隻要他不是中國人,不定居在這裏,怎麽說家人也不會滿意。
  “卿卿,你跟爺爺奶奶好好說!都多大了,沒看爺爺奶奶著急了嘛!”穆爸爸過去拉著女兒起來,又給提到客廳中央,當嬸嬸的跟著她媽媽一人一句的問,什麽時候認識的,怎麽認識的,他做什麽工作,嘴上的傷怎麽來的。穆爸爸和自己哥哥在旁邊勸老人,讓老太太先把情緒穩定下來。
  自始至終,穆洵一句話都沒說,就站在沙發後麵看著。他知道有一天卿卿要長大,要嫁人,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自己會這麽不適應。也沒想到,她會選了開悍馬那家夥。
  卿卿不好好配合,被媽媽和嬸嬸帶進房裏問話,穆洵就和叔父爺爺留在大廳,陪奶奶商量今後怎麽辦。
  “咱們也不說那人不好,就是不適合咱們家。不管有錢沒錢,咱不圖他什麽,今天七七這丫頭怎麽弄的一臉傷我也不管了,以後這樣的事絕對不行。得趕緊給她找找了,轉年也不小了,總之不能跟個洋鬼子混,把女孩家好名聲都混沒了,你們趕緊去。小六子你也是,有合適的對象給你妹妹介紹介紹。七七女孩家總不能自己亂碰。”穆爺爺老思想根深蒂固,歎口氣捧起身旁的茶壺,“真就是黑頭發黑眼睛會說話的,家不在這裏,遲早還不是得跟著走!我們也這把歲數了,沒什麽大奢求,小六子和七七能跟身邊就行。老四,你進去看看,也別訓她重話,孩子還小,不是她的錯,她不懂的事情多呢。”
  穆奶奶扶著爺爺起身,也準備上樓去孫女房裏看看怎麽樣了。
  卿卿正在屋裏被媽媽和嬸嬸逼得走投無路,站在牆角掉眼淚。她以前在家裏嬌縱慣了,從沒遇到所有人都反對的事情,如今自己一個人打仗,句句碰壁。
  “媽,戀愛是我自由,我想跟誰就跟誰。費……反正他是好人,他是跟我認真的,他哥哥嫂嫂就住這裏,他以後也能,我不分手……我就不分……”
  “你還說!”卿卿媽也有些生氣,過去戳著她的額頭,“奶奶爺爺不說不問,那是給你麵子,看你這嘴,到底怎麽回事你心裏清楚!大人都是為了你好,女孩子家清清白白找個好人家才是正經歸宿,咱們家跟別家不一樣,就得有規矩。我不管現在你們年輕人流行什麽試婚同居的,在穆家一概就不行。以後你給我老老實實的上班,他家的課也不許教了,家裏不缺錢非讓你貼補。外國男人就是黑頭發也是外國人,骨子裏都是外國思想,對感情能有幾個認真的,結了離,離了結的!”
  “在哪都一樣,哪國人都離婚!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作主。中國也有離婚的,離婚的多了,這跟國籍沒關係,跟我們倆談戀愛沒關係。你們不能因為這個就否定他,說他不好,我們才剛剛接觸,以後認識深入了你們就知道他好了,我帶回來給你們見……媽,感情是不能強求的,我不要別人,我就要他,他好,我喜歡他……”
  連對費聿銘都沒說過的話,這時候卿卿一股腦都倒出來,以為是勸動了母親,嬸嬸卻上來拉著她坐下。
  “卿卿,聽嬸嬸一句,既然開始的時間不長,不如再看看別的有沒有好的。爺爺奶奶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也是為了你以後著想。你看三伯和嬸嬸,還有你爸媽都留在爺爺奶奶身邊,為什麽啊,就是為了他們開心,覺得有個依靠。要不你小哥早讓他出去念書工作了,就是因為你爺爺奶奶舍不得,你小哥當初把國外申請下來的學校都推了。國內好的有的是,咱慢慢找,反正也還不大,有的是時間。不說讓你跟他一刀兩斷行了吧,咱騎驢找馬還不行嗎?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更中意的,實在沒有咱再說,先碰碰……”
  “三大媽,費聿銘不是驢,我也不找馬,我就找我喜歡的,我就找他。你們幹嗎非拆散我們倆啊,我讓他以後也住這裏,不回國外還不行嗎?我們才剛剛說好了在一起……我……”她說不出山盟海誓的話,說不出大人不懂的愛啊情啊,眼前模糊,隻剩下下午他目視前方開車時的側臉,眼淚浸泡著嘴上的傷口,好像灑了鹽粒一樣疼,“我不能……我就不……我不……”到後來卿卿也不解釋了,任母親和嬸嬸愛怎麽說怎麽說,就自己一聲不坑的坐在床頭。
  聽見敲門,卿卿媽歎口氣。
  “這孩子,怎麽這麽擰呢!”過去戳她的頭,又去開門。門口的爺爺奶奶都在等著,卿卿爸跟在一邊,一臉無奈。
  卿卿抬頭望著堵在自己門口的一大家子人,真是無計可施,心力憔悴。不知哪來的勇氣,從床邊站起來就往外跑,經過爺爺奶奶身邊,忍著不哭卻哭出了聲,跌跌撞撞往樓下衝。
  下樓撞到穆洵,她撇開臉想繼續走開,被他攔下來。
  “鬧夠沒?”穆洵抓著她的胳膊,眉峰深斂,口氣沉重,“下午的事我都看見了!”
  卿卿一句也不想聽,死活要掙開他的手,被捏疼了,過去就踢了穆洵一腳。
  “小哥,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不知喊了多少個討厭,終於停了,她才指著自己嘴邊的傷口衝他嚷,淚眼模糊,“你要是不去找蕭恩打架他也不會這麽對我,不是費聿銘!根本不是他!我喜歡他,我就喜歡他,他是哪國人我都喜歡,我不隻喜歡,我還愛他呢,我就要跟他一起!”
  她任性起來就是十個穆洵也無法說服,看她臉上漲的通紅,聲音已經變的沙啞,穆洵終於鬆開了手,靠在上樓的牆上。
  燈光把兩個人圈在一個柔和的光環裏,曾經的親密無間,推心置腹,現在怎麽都看不出來了。
  他本還想製止她跑出去,卿卿卻已經挫敗的坐到樓梯間,把臉埋進膝蓋裏,肩膀一抖一抖,不再出聲。
  大人們走到樓口見著情形,以為是兄妹兩個談話有了結果,都沒敢下來打擾。樓下隻剩下他們倆,客廳裏依然擺著殘羹冷灸 穆洵找了把椅子,就陪她坐在大廳裏,手隻在餐桌上,而實際上,穆洵和卿卿一起成長二十年的深厚感情,正悄無聲息地一點點被這場戀愛腐蝕瓦解。
  半夜卿卿偷偷爬起來吹風,站在窗口找不到月亮,手裏攥著手機,也不知道給他打電話能說什麽,發短信的話能敲什麽字進去。
  很多事真是一言難盡,她聲音已經嘶啞,發不出聲,不想讓他聽到,夜也深了,最後決定不打,又把手機放回身後的櫃子上。腫著眼,睡不著,從書櫃裏翻了本圖畫書出來拿到窗口看。
  成人的故事就和給孩子的不一樣,雖然幾米的畫上一個字都沒有,翻到過半,卿卿眼睛竟然又濕了,酸酸的讓她無法繼續下去。她很少這麽愛哭,一晚上哭這麽多,心裏憋悶了東西又傾訴不出來,就隻能生生的吞在肚子裏,自己消化。
  穆洵也大半夜沒睡,也是睡不著,屏幕上開著遊戲,很多人相互廝殺,他坐在地毯上開了瓶啤酒,喝幾口停下來想一會兒。大人們都在房間休息,送她上樓時,見她半邊臉已經有些浮腫,嘴唇上刮的傷口被眼淚泡得泛白。
  第二天一早起來去房裏叫她,窗戶敞著,卿卿還睡著,整張臉完全腫起來,腳從被子裏踢出來,摸著是燙手的。
  穆洵下樓找張媽,陸續把嬸嬸和自己母親也叫起來。進去給她量了體溫,有些低燒,可醒了以後她照樣和每日似的起床,忍著臉上的難受下樓陪爺爺奶奶吃了早飯。
  奶奶問她好點沒,她點點頭。爺爺問她想好沒,她沒點頭。
  大家看她精神不好,臉又腫了,誰都沒敢再提前一晚的事,隻是心照不宣的替她拿了主意。吃飯時卿卿也不多話,一口一口拿勺子往嘴裏送粥。下唇牙齦上大片都潰瘍了,碰到食物疼的鑽心,一點味道也吃不出來,她閉上眼睛,當成受刑一下往下咽,燙到上膛脫了一層皮。
  經過家裏這麽一折騰,她確實覺得像是被迫蛻了一次皮,飯後吃過藥,上樓回了自己房間鎖起門,任誰敲也不開。
  她不想說話,也不能說話,張嘴的聲音聽起來陌生而可怕,她在鏡子裏看腫起來的半張臉,幾乎認不出自己了。
  非要開窗看著外麵的天,到了中午,可能吃的藥也有些問題,她整個人燒得火炭一樣,把早上吃的粥也吐了。沒跟人說,卿卿就自己躺在床上堅持看半夜沒看完的那半本圖畫書。手機擺在枕頭旁邊,沒一會兒響一下,費聿銘跟她匯報在做什麽,問她前一晚和家裏說的怎麽樣。卿卿沒有完全說實話,就總是問他問題,他的家在哪,家裏有誰,他工作的地方什麽樣,他為什麽中文總是說不好,會些的中國字那麽少。
  開始以為是玩笑,後來覺得不太對,他把電話打過來。她忍著嘴上的疼,勉強跟他說話。
  “嗓子怎麽了?”他聽到她的聲音就開始擔心,從樓上下來,手裏拿著車鑰匙,連嫂子問話都沒理。
  “我有點難受,要睡覺了。”她非常想見到他,到嘴邊的話又忍回去,六七個大人看著她,又發燒了,怎麽見,去哪見?
  “卿卿,你怎麽了?”費聿銘已經坐進車裏,準備好開車出去,“我過去找你?是傷口發炎了嗎?”
  “沒有,昨天他們說我了。”她靜靜躺在枕頭上,眼淚都流到手機屏幕上了,再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能不受控製哭起來。
  “卿卿!卿卿!”費聿銘把車子倒出來,聽不見她回話心裏火燒火燎的擔憂,“是出什麽事了?家裏知道了?”
  她沒說話,趴進枕頭裏把手機關上了。哭了一小會兒,因為還發著燒,整個人都蔫了,手一直抓著被單,希冀著難受勁能趕緊過去。
  穆洵拿了備用鑰匙進來給她送吃的,看她燒成這樣,直接去衣櫥裏找大衣。
  “不去……我不去……”掙著從被子裏被刨出來,卿卿一直鬧,因為還生穆洵的氣,掄著胳膊使勁打他。他也不跟她爭,任她打夠了,裹上大衣直接往外抱。
  “小叔,卿卿發燒了,我開你車送她去醫院!”穆洵沒敢驚動爺爺奶奶,卿卿爸媽要陪著,她死活不幹,最後還是張媽一起把她弄進了車裏。
  折騰出一身汗,在路上卿卿的燒退了一些,到醫院時整個人除了虛弱就是悶,醫生問話都不說,其他倒看不出哪不好。
  口內的小傷口有些感染,過敏反應加上她急火攻心,發燒很難免。吊點滴空擋,穆洵跑前跑後去取藥和化驗結果,卿卿就靠著張媽坐在醫院走廊裏打針,身上還穿著帶花的睡衣,裹在厚厚的大衣裏麵,頭腦裏卻是空洞洞的,渾身乏力,眼睛瞅著一個地方發直,念著另一個人。
  “七七,你別擰,好好跟家裏商量,大人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張媽看卿卿這麽難過心裏也不好受,畢竟從小把她看大的,“實在不行,你先把他叫來給我看看,不行再說,大冬天別這麽折騰了,明天怎麽上班,再說你真病了爺爺奶奶還得跟著著急,你爸媽也不好受。昨晚大人們說話重了,也是為你好,跟個外國人真不是好事,你聽話,別鬧了哈……”
  她不管那些,隻聽到了張媽前半句話,平靜的表情裏就出了些波瀾,頭埋在衣領裏吸著鼻子,再仰起臉,整個眼睛都發著光。
  吊到一半卿卿非讓護士給拔了,張媽擰不過她,隻好讓她到門口的地方打公用電話。手機給她她不要,她就要站在風口的地方,雖然還發著燒,但能跟他單獨說上幾句話。
  費聿銘正開著車在香檳小鎮門口兜圈子,接著陌生的電話,口氣很煩。
  “誰!”
  “是……我……”一聽是她,他一腳踩成了油門,差點並到逆行的道裏。
  “卿卿!你在哪呢?我在你家門口呢。”
  聽見他的聲音卿卿也很激動,肩上的大衣差點掉地上,艱難的報出了醫院的地址,臨了囑咐他:“你快來,張媽要見你。”
  “誰?”
  “張媽,我阿姨。”
  回去繼續打後半瓶點滴,卿卿終於老實配合一些,繼續靠在張媽肩上,臉上有了薄薄的笑意。她臉色不好,燒過以後眼神黯淡,但她畢竟是家裏唯一的孩子,爺爺奶奶唯一的孫女,她一直相信,他們不願意不接受也得對她妥協,隻要是她喜歡的,他們最終也會喜歡上。
  穆洵等了快一個小時才拿到過敏反應和血常規的化驗結果,拿著單據回到急診走廊上,遠遠就看見護士在給卿卿拔點滴。
  本來想趕緊過去幫忙,走廊另一頭遠遠跑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件黑色的風衣像他開的車一樣,打著深刻的烙印。
  費聿銘特別焦慮,停車排半天隊,進門看不懂提示牌找不到地方,剛要抓著人問,就發現了走廊上依偎著中年婦人的卿卿。她發白的臉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胖了一圈,嘴唇腫得尤其嚴重,精神也不好,眼睛雖然勉強在笑,卻帶著弱不禁風的病色。
  因為他出現,她連張媽也不顧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推開身邊的護士,大衣掉到了地上,點滴針頭差點劃傷她的手背。隻穿著花格子睡衣,卿卿就迫不及待的往費聿銘身邊跑。
  他在她視線裏慢慢被眼淚模糊得隻剩下朦朧的影子,不顧一切了,歪歪斜斜的往前衝,他迎上來的懷抱帶著室外的涼氣,卻從心裏讓她溫暖。沒有絲毫含蓄收斂,費聿銘接穩她的身子,就當著走廊上所有人的麵,直接把卿卿橫抱起來。

  7788520之爭取
  天很冷,醫院走廊裏雖然有空調,卿卿沒了大衣依然凍得發抖。伸手抓了他的衣領就靠上去,話沒說出來眼淚已經到了。
  抱穩了,他看見她一身紅格子睡衣,腳上是雙紅色的單鞋,好像就是家裏常穿的,可憐兮兮的腳,很小,連襪子都忘了,不禁就皺眉。腳麵上細白的皮膚薄薄的,貼著下麵細細的血管,難怪她會病,就這麽露著,不發燒才怪。
  貼了貼額頭,還是有些燙,又出了汗,埋在他肩窩裏不出聲,要看看她的臉,就是不讓,手把他領子都扯歪了,還是不肯抬頭跟他好好說話。
  費聿銘沒辦法,抱著她往椅子上去,衝著陪她的婦人點點頭,接過羽絨服裹在她身上,又轉頭跟一旁的護士詢問。
  “是還要打針嗎?我們換個地方坐可以吧,這裏風大。”
  小護士點點頭,手裏托著注射托盤,張媽幫忙扶著吊瓶的架子,一起轉到樓道另一側避風的地方,因為地方不夠,他就抱著她,過去和一旁橫躺占了四五個椅子看報的男人商量。
  “您可以坐起來看嗎?她要打針,我們需要坐下!”
  男人開始不以為然,他站在麵前又問了一次,意鄭言詞,一字一頓,周圍人都在看,隻好不情願的坐起身,卷著報紙往一邊挪出幾個空位。終於有了寬敞的地方,費聿銘把卿卿放到椅子上,脫了自己外衣,又把她抱回來放在腿上。他不管周圍人怎麽側目,摸了摸她冰涼的腳麵,直接拿大衣裹住,鞋子也沒有脫,一並裹在裏麵。
  “您打吧,慢一點好嗎?”他每句話都是求情,聽起來又像命令,護士不得不比之前更小心一些。掀開卿卿另一隻手,找到手背上的血管,按照程序消毒,把輸液針頭紮了進去。
  她一直不敢看,就擋著臉,忍著針頭紮上來一瞬的疼痛。不過因為他在,她也想表現的堅強一些,初見刹那掉了掉眼淚,心情很快就平靜下來,任他撫開額上的頭發,貼了貼就抵在頭頂,把手上的大衣收緊,讓她靠著。
  “別動了,要不睡一下?”謝過護士,他好不容易能看清她的臉,說話時盡量溫柔壓低聲音,穩住她蠢蠢欲動正在打點的左手。
  除了眼裏的光芒是熟悉的,發胖的臉都讓人認不得是她。他第一次見她沒有梳兩個辮子的樣子,隻是鬆鬆的綁在一邊,垂到他摟住的地方,更顯得嬌弱無力。隔著羽絨服碰到她腰上,似乎都瘦了。
  “費聿銘,這是張媽。”她窩在他身上,從下到上都是暖的,想趕緊幫忙引薦,他聽過打了招呼,又回頭發話製止她。
  “你先睡睡,其他一會兒再說。”
  他並不是不想正式拜會身邊的人,隻是醫院的環境和她的狀況他都不滿意,覺得很多事情不適合馬上談。
  在國外待久了,他沒見過醫院裏這麽多病人,這麽繁忙而雜亂,甚至連特別開辟的急診留觀區都是滿的。搶救室就在急診旁邊,進進出出推車後麵跟著哭哭啼啼的家屬。照片子的,化驗的,取藥的,交費的,人不停的從各個方向湧過來又散開,偶爾還有從急診推出來的病床和輪椅,並不利於她休息。
  望著對麵的座椅,也都是家人陪伴的病人,也有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多是自己坐著,最多靠在親友身上,難受也要忍著。費聿銘把手臂收緊,讓她完全側躺著放鬆身體,低聲問了張媽燒到幾度,大概什麽情況。
  她本來就燒著,發過汗人就很虛,經他一抱老老實實待著不動,沒一會兒就犯起迷糊。她任性的時候有多任性,如今在他身邊也有多聽話,畢竟他是事件男主角,她爭取了半天隻有見他的時最安心,可以先把問題拋開,徹底好好休息。
  輸液到了三分之一,她已經睡熟了。呼吸均勻,麵色平靜,額頭還有一點汗,貼在他肩上。費聿銘一直托著她打點滴的手背,低頭盯著她大衣上墜縫的一個個亮片,或者麵對著麵前擁攘的急診走廊,靜靜的想事情。後來他一句話沒說,麵上也沒什麽表情,所以張媽就安靜的陪在一邊,也沒再吱聲。
  隻看他對卿卿的一舉一動,好多話就不用問了。張媽是過來人,沒經曆過年輕一輩的戀愛,大體也是懂的。他抱著卿卿感覺就和穆洵不一樣,一個就是哥哥,一個就是男朋友。連和她說話時的神態都不一樣,卿卿擰,會頂嘴,可到了他身邊,乖巧的換了人一樣。
  費聿銘給張媽的第一印象很好,而對穆洵來說,還是沒法子一下接受他。他見費聿銘抱了卿卿之後就沒急著過去,而是遠遠的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卿卿打點滴。他們靠得那麽緊,穆洵知道過去了也幫不上忙,如今的情況又不適合吵架,尤其昨晚她告訴他那番話。
  她說她不僅喜歡還愛他。這是句很重的話,她當時也在氣頭上,可說出來又認真。穆洵在房裏想了一晚,躺在床上也在想,短短的時間,她能懂什麽是愛,又能愛上他什麽?
  手裏的化驗單子上標著各項指標是不是正常,藥和假條他也開好了,隻等著點滴完了送她回家。原本這些都是穆洵做習慣的事情,包括看病時讓她靠著,任她打罵撒氣之類,可抬頭看著費聿銘抱她的姿勢,他不知道以後自己的位置該擺在哪裏。
  第二瓶點滴打到差不多,起身過去,費聿銘也正扶著卿卿準備抱她起來。見到他,他並沒有意外,隻是先聲奪人的搶在他前麵開口。
  “我們找一個時間談好嗎?現在我沒時間。”說完他橫抱著卿卿站起來,態度堅決,“讓一讓好嗎?謝謝。”
  側身帶著她離開,那雙紅色的鞋子又露出來,她的臉被擋住看不見,穆洵隻能對著走遠的背影愣了一下。
  不知為什麽就醒過來,馬上把手裏的東西交給張媽,撿起椅子上的黑色外套,跟著費聿銘往治療室的方向跑過去。
  卿卿睡得太好,換了地方也不知道,費聿銘站在床邊等著護士幫她嘴上的傷口上藥,穆洵也跟了進來,把外衣又蓋在她腳上,遮住了那雙紅鞋子。
  “隻能有一個家屬跟著,出去一個。”端著換藥盤的護士長一副嚴厲麵孔,在兩個男人臉上搜索了一下,走回床邊,“要打出去打,恰架也沒人管,但這是醫院,出去一個!”
  治療室的空間本來不大,他們都要在床邊陪著地方更顯得逼仄,穆洵以為費聿銘會發揚風格,畢竟自己是家人,可他卻占據了最好的位置,還對護士說:“我是她男朋友。”
  嘴裏說著“我是她哥哥!”,穆洵到底讓護士長哄了出去,甚至拉上了治療室裏的簾子。看著卿卿和他一起消失在簾子後,穆洵踹了腳屋門,回到走廊找到張媽。
  “誰讓他來的?”
  “小洵,你是哥哥,讓著七七,都病了,讓兩個人見見,我正好也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人,真是不好,你們給怎麽介紹都行,真是好,哪能說拆開就拆開,你沒看七七昨晚哭成那樣。我覺得這個費什麽挺好的,話也能說明白,而且對七七……”
  穆洵煩躁的在走廊裏轉來轉去,抓了抓頭發,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聽張媽的話,更覺得堵得慌。
  “您不知道,唉,不跟您說了,反正我不同意,我給她介紹好的去,昨天我爸和四叔他們都說了,反正就是不行,這人怎麽都不行……”他說著說著也站不住腳,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等著他們從治療室出來,旁邊的男人又要躺下來看報紙,穆洵本來就煩,說了對方兩句不聽,又差點急了,還是張媽一直上前攔著,才沒打起來。
  “小洵,你給我坐這兒,七七還病著呢,你別再找事!”張媽也坐在旁邊又勸了幾句,費聿銘總算帶著卿卿出來了。
  過去直接就把卿卿交到穆洵懷裏,她身上還掛著他的外衣。
  “可以回家了,藥你有吧?”
  當了多年哥哥連妹妹都抱不好,費聿銘幫了把手才沒有讓她摔著。穆洵不適應這麽抱她,卿卿又睡得昏天黑地,感覺上都沉了不少。塗了藥的嘴上一片慘不忍睹,不過麵容沉靜,燒也退了,眼角還有一點點笑,看起來可愛的淒慘。
  “我的車在外麵,我可以送……”
  “不用,我帶她回去。”張媽已經過來幫忙,穆洵拒絕了他的好意,把卿卿辮子蓋在大衣下麵,抱起來就往外麵走。
  張媽跟在後麵追不上穆洵,眼看著卿卿身上蓋的衣服就要掉了,穆洵卻是一步不肯停下,在走廊裏大步流星。
  費聿銘趁機拉住落在後麵的張媽,練習了半天的話才拿出來用,一句說的格外流利。
  “您好,麻煩您好好看著她,有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名片,什麽時候都可以,什麽事情都沒關係。”
  眼神看不清手裏紙片寫著什麽,張媽連連點頭收進了口袋,追著穆洵離開了。
  費聿銘也隨著他們到了停車場,知道她安然上了車,穆洵發動了車子才走到自己車旁邊。
  見了一麵,說了不到三句話,回去的路上他一路尾隨著穆洵開的車,沒讓車尾消失在視線裏,跟回香檳小鎮,看到她家人出門來接她上樓,才算真的放心。
  回家的路上,費聿銘一直在考慮怎麽處理哥哥的問題,說什麽或怎麽說。車還沒開到納帕溪穀門口,手機就響了,號碼是陌生的座機。
  “喂?”
  “是我。現在有時間嗎?”
  “現在?”
  “對!”
  “你說地點吧。”
  他記著穆洵說的地方,怕弄不清,又讓他重複了一次。在路口掉了頭,合上手機,目視前方,不準備多想了。
  無論如何要來的事情,想了也是白想,隨便他好了,反正他要愛的又不是他,卿卿不過是他妹妹而已。
  人權,自由,這男人到底懂不懂!
  兩個人都飆車,都好強,好在路上沒有碰到。穆洵下摩托時已經看見黑悍馬泊在停車區,總還是和別的車不一樣,極為劄眼,一下就能認出來。
  見麵的地方是生活區旁邊的酒館,周末下午沒什麽人,車場上很多從超市裏推車出來的家庭,廣場人多,一下子看不到他的影,又不在車裏,穆洵隻好自顧進了酒館,挑了靠窗的地方,依在高腳椅上點了瓶啤酒等。
  費聿銘進門正掐在點上,不早不晚,掛鍾還響了一下。他身上還是件深色休閑襯衫,袖口挽了起來,手上提著兩個購物袋。環顧一圈,見穆洵坐的地方,大大方方過去,把購物袋放到一旁的座椅上。
  坐下先沒開口,光彼此對視不友好就太明顯,他不在乎,一路開車來立場想明確了,麵前男人愛講什麽講什麽,他們兩的感情和他沒關係。
  “什麽事,說吧。”習慣性率先開口,抬手看了眼表,他準備給他五分鍾。
  “昨天到底怎麽回事?”瓶身上的水不斷往下流,一直流進穆洵手心裏,冰涼涼的。把酒瓶放下,他看著費聿銘一臉輕鬆就不舒服,手還叉在胸前,表情隨意,侍者過來點東西,他也點的啤酒,不同的牌子。
  “我不是很清楚,你應該問卿卿。”
  “我不問她,我就問你!”
  “我說了,昨天的事我不清楚。”他本來中文吃力,每個字都說得極為清楚,哪怕不很準也要堅定。
  “你接近卿卿到底要幹嗎?”
  “我和她的事情,沒必要告訴你。”
  “我們家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們同意。”
  “卿卿不可能不顧及爺爺奶奶和父母感受,你少拿國外那套東西對她!”
  “我怎麽對她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酒上來了,就放在手邊,費聿銘沒碰,“她不是你們家的東西,她想和誰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我們都是成年人。”
  “少廢話,離卿卿遠點,我當她哥哥一天就管定了!”
  “隨便你!”
  “你最好老實點,要是敢再欺負她,我廢了你!”
  費聿銘對最後這句不是很理解,不過聽得出警告的意思,笑了笑,拿起酒瓶仰頭灌下去。
  “OK!”一口氣幹了酒,瓶底往桌上一敲,肅然起身,“我等著!”
  提起身旁的袋子,把穆洵一個人撩下,他本就沒準備做什麽深談,五分鍾時間也正好到了。
  出了酒館直奔超市,費聿銘看了看袋子裏的東西,進門就找到送貨櫃台的工作人員登記送貨信息。
  拜他所賜,剛剛的座機果然是她家裏號碼,留了地址和自己的聯係方式,費聿銘又在名片上寫了兩個字,一並丟進袋子裏讓超市給她送去。
  出來時摩托車還在酒館前麵停著,回到自己車裏,費聿銘沒著急走,就一直等著穆洵從酒館裏出來,打開窗點了根煙抽,開了手邊的一個易拉罐。
  談得很無稽,不過知道她家裏全部反對了,也不算一無所獲。都反對很好,省得一一做工作,也沒必要。費聿銘仰頭灌著飲料,不時撇撇窗外。
  半小時以後穆洵才從酒館裏出來,提著頭盔,喝得急了,走路有點不穩,樣子像找茬打架的。悍馬慢慢啟動,開開停停,在百米外熄了火等他過來。
  “我靠!”
  看清停在遠處的車,穆洵先一愣,接著拔腿就追,費聿銘拂袖而去不屑的表情,讓他想壕住他脖子狠狠抽一頓。車窗是搖下來的,他露著半個臉,接著飛出個空易拉罐,挑釁一樣,一陣輪胎磨蹭地麵刺耳的噪音。
  想也沒想,穆洵舉起頭盔衝著悍馬就砸了過去。透過後視鏡打輪,避開了奮力的一擊,費聿銘叼著嘴裏的煙,滿意的把油門踩到底,開上了大路。
  穆洵停在原地,眼看著悍馬開走了。沒砸到,頭盔繼續對著車場方向飛,降落,砸在一兩捷達前蓋上又彈回地麵,滾了幾個圈,最後停在步行道邊的草叢裏。
  “姓費的,你大爺!”
  嘴沒好徹底,卿卿就堅持上班,周二早晨帶著口罩出現在休息室,嚇壞了校車上剛下來的幾個同事。臉雖然不再腫到變形,但她嘴唇上的傷口還是駭人。潰瘍愈合的創麵看起來特別嚴重。沒有愈合的地方幹了會裂開起皮,又癢又疼,她總忍不住舔,下嘴唇冒出一圈白色的幹紋,像是喝牛奶沒有舔幹的小貓。
  家那邊,穆洵有兩天都在情緒低穀,不怎麽願意說話,幾頓飯都很少下樓吃。雖然每天照樣接送,但交流的大多隻是眼神。摩托車頭盔磕出個大坑,扔在房間角落也不戴了,卿卿下班後去他屋裏坐坐,撿起頭盔看,不知又觸到他哪根神經,對她發了頓脾氣。
  “老老實實養病,哪也不許去!不許到外麵野!”
  訓到一半突然噤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坐回椅子上繼續玩遊戲,表麵上盯著屏幕,可虛擬世界英勇無畏的戰士正在被怪獸拆成幾塊,他卻視而不見。卿卿想說說話,卻被他推出房間,意鄭言詞叮囑她聽話點。
  她現在在家人眼裏就是不聽話。媽媽再問起和費聿銘的事,她就沉默以對。卿卿知道事情不會完,大家不說而已,說了就可能吵起來。借著她有點小傷口,爸爸媽媽都沒有忙著回城,同住在郊外,一天到晚看著她。晚上吃過飯就拉她在樓下說話看電視,莫名其妙指著廣告裏某個男星問是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討厭這樣的感覺,卻要當著爺爺奶奶裝出一副聽話的樣子。
  私底下,隻有在張媽麵前卿卿能當回自己,放心的大口呼吸自由空氣,悄悄問起醫院的事,根張媽說說費聿銘是什麽樣的人,怎麽認識的,他好不好,平時做什麽。
  張媽聽得多,評論少,總是關著廚房門壓低聲音告誡卿卿事情要低調,要想全家人接受,可不是三兩天工夫。
  卿卿怎麽會不知道,可電話有人過濾,手機充電器離奇消失,手機最後一格電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卿卿牢牢把費聿銘的號碼背下來,屏幕一閃一閃就歸於黑暗,不再給她回應。好在,他在購物袋裏留了名片,她偷偷壓在褥子下麵,每晚鎖了門拿出來偷偷看幾眼,放在嘴唇上親一親。
  嘴唇太疼了,吃飯也不香,說話也不便,唯獨親吻著方方正正的名片,聞著紙張的香味,好像緩解了很多不適。
  想念,變成對著窗戶回憶他的樣子,拿著沒電的手機猜測他有沒有打電話發短信過來,甚至有了動筆給他寫信的念頭。
  家對卿卿來說成了小型監獄,七八個獄警,看守她一個犯人,越獄的幾率是零。學校呢?工作要忙,小虎的課被無限期推後了,穆洵每天放學前準時出現在樓道裏,把她收押帶回家。
  卿卿的心情就和帶著鐵麵具被禁錮的鐵麵人一個樣,時常抱著小虎,隔著口罩親親他的額頭,腦子裏回想第一次在樓道裏見到費聿銘時的情景。那是最普通的一天,卻開啟了一段最不普通的感情。他蹲下身和小虎說話,眼神威嚴中帶著疼愛,在醫院時,他也那樣跟她說過話,把她抱在懷裏,貼著她的額頭……
  “卿卿!卿卿!卿卿!”
  糯米敲了十幾下電腦屏幕,卿卿依然支著臉發呆,不知在想什麽,口罩外麵露出的臉上一片緋紅。
  “卿卿!醒醒!”
  恍過神,坐正身子,隻見糯米一臉興奮,神神密密從口袋裏掏出張小紙片塞到鼠標墊下麵,卿卿不解。
  “這是什麽?”
  “剛剛在外麵收拾東西撿到的,在小虎櫃子旁邊。”
  糯米捂著嘴開心得很,卿卿掀開鼠標墊把紙片拿出來,竟然是費聿銘的英文名片,翻到背後,還密密麻麻寫著一行小字:我下午一點去學校。
  心裏的愁苦一下子煙消雲散,可又不確定是不是今天,卿卿慌手慌腳的跑進睡房裏,從小床上把小虎抱了出來,輕輕搖著他。
  “小虎!小虎!”
  費小虎睡得正香,趴在卿卿肩膀上,揉著眼睛抬起頭,看看她又趴回去,懶洋洋地說:“Miss77,我剛剛夢見小熊了!”
  “好,好……一會兒給Miss77講小熊,”卿卿撫著小虎的短發,偷偷貼在他耳邊問:“小虎,今天叔叔來嗎?”
  “叔叔?”聽到她的問題,小虎又揉著眼睛抬起頭,好像分析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想了好一會兒才摸摸卿卿的辮子,大力點點頭,“叔叔來!叔叔還說……”
  “說什麽了?”
  “叔叔說要小虎給Miss77小卡片,一定要,小的,白白的,小卡片……”想到卡片,小虎開始低頭認真在自己身上找,摸摸口袋,又抖抖袖子,找了半天沒有找到,還想脫了褲子看看。
  “沒事,沒事,不找了,Miss77知道了……”她提住小虎的熊寶寶睡褲,又把他抱回睡房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睡吧,沒關係,Miss77去找小卡片,小虎睡覺,閉著眼睛,小熊就來了,小虎乖。”
  小虎因為沒找到卡片很沮喪,噘起嘴似乎覺得自己犯了錯誤,還捂住眼睛不敢看卿卿,沒一會兒就睡了。
  卿卿從睡房裏出來,糯米正坐在辦公桌上端詳那張名片,舉起來指了指,又敲了敲手腕。
  果然,電子白板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快一點半,卿卿捋了捋辮子,也沒拿大衣,匆匆忙忙往學校側門跑。
  好在有口罩擋著,她可以放心的笑,誰也看不到。心裏樂觀的種子本來被一層厚厚的土埋起來,但因為隻言片語和他即將出現,又破土而出了。
  卿卿從側門跑出去,從正門又繞回來整整圍著學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費聿銘,隻發現他的別克停在正門外的步行道旁邊。趴在玻璃上看,車裏除了座位上的大衣什麽也沒有。跑回樓裏,掛鍾已經指著差一刻兩點,隻剩十五分鍾了。
  有些沮喪,又被前台叫住,說是教務總長正在找。
  人不順利的時候,喝水都要塞牙縫,感情被阻礙的時候,見一麵都那麽難。
  心裏七上八下不情不願,卿卿隻身去了辦公區,走到領導辦公室的走廊靠著牆,在心裏不舍得和費聿銘說了聲再見。
  房門開著,似乎早就準備好她來,走進去心裏小小建設一下,怕是自己又有什麽把柄被抓到。
  教務總長滿麵春風,掛著和善親切麵具,卿卿走到辦公桌前剛要坐,身旁傳來男人聲音。
  “你好,穆老師!”
  法語腔英文,嗓音把她嚇壞了,匆忙回頭,一眼見到教務總長簇新的辦公沙發上坐的人。還會是誰?正是她找了一圈求不得的費聿銘!
  一派悠閑,整齊的深色西裝,根根直立的頭發,麵前茶幾上擺著茶杯和餅幹,又得了貴賓似的接待,還是不苟言笑的麵容,和第一次見差不多。紳士的起身,露出整個上裝,很考究的幾顆黑扣子,卿卿不敢太開心,認真的數扣子,心裏盤算著怎麽應對。
  教務總長過來引薦,領著卿卿一起走到沙發邊。
  “這位是你們班小虎的叔叔,認識吧?”
  “您好,穆老師,還記得我嗎?”
  他口氣聽起來真像半個陌生人見麵,不露聲色,嘴角掛著令人玩味的曲線,卿卿確實還記得,記得太牢了,夢裏都是他的臉。
  他伸手過來握,她太緊張,手心裏發涼,怕被領導揭穿,慌亂的伸手過去。右手撞在他手背上,驚得又縮回來,才發現他竟然伸了左手。
  故意吧?!肯定的,左撇子故意的!
  抬頭看他嘴角有紋路,還是一臉嚴肅,左手已經被握住。很有力,也很有禮,暖暖的指在手掌磨挲,壓在掌心最細嫩的地方,對著他的臉,卿卿都忘了要說話,想鬆開,曖昧的觸碰滑過手腕,即使戴著口罩,臉依然發燙,怕是要漲紅了,卿卿不敢當著教務總長失態,深呼吸才問了句“費先生好”。
  賓主落座,他端起麵前的咖啡,她有口罩擋著掩飾緊張,教務總長在旁邊開始介紹情況,開始總是冠冕堂皇的話,都是幼兒園的成績,中班教學現狀。
  他們都聽著,可又好像什麽都沒聽見,至少卿卿很分心,一會兒數數碟子裏的餅幹,一會兒看看他杯裏的咖啡,臉抬高些,就對上他的眼睛。
  從不這樣默默的對視,不能太露骨,看兩下就要低下頭坐出認真聆聽的樣子,手不自覺碰碰耳邊的頭發,有點擔心自己樣子看起來不完美。
  哪會完美?
  花花的口罩遮住她大半張臉,垂下頭又有辮子擋著,連眼睛都看不清。他狀似回應教務總長,頻頻點著頭,時而提一個問題,引起另一篇大論,就借著機會暗暗觀察她的小動作。
  在領導麵前,她表麵看起來乖一些,其實常常心不在焉。像是躲在籃子邊的小貓仔,媽媽教著抓老鼠,可麵前有毛線球,心早跟著毛線球跑走了,爪子撓著籃子邊,小貪心一點都掩飾不住。
  他知道她一直想抬頭,想說話,可最後也隻是偷瞄他幾眼,絞著手指繼續聽教務總長布道一樣的長談。
  “……Miss穆,我知道下麵提的事是工作範疇以外的,你有你的選擇權,不過費家還是希望你能繼續小虎的課外輔導,前一階段的效果非常好。園長那邊也希望通過小虎的個案積累些經驗,為以後特殊兒童教育開專門課程做些準備。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受?其實也有別的老師考慮,不過畢竟孩子在你班上,有了之前的接觸你繼續下去最理想不過,你怎麽感覺?今天費先生就是特意代表家長來談這件事的,希望校方能予以支持,我覺得……”
  “這件事我想和穆老師單獨好好談談細節,如果方便的話!”他打斷教務總長,站起了身。
  “好……也好……”教務總長很識趣,總是無條件滿足家長任何要求,為幼兒園的長遠發展做足考慮,“穆老師,你看方便的話……正好孩子也起床了,有下午的茶點時間。”
  “好。”她悶悶應著,又不敢笑,隻是頻頻點頭。
  “我們在您辦公室還是……正好有些醫生的材料可以提供給學校。”他又伸出手,不過是和教務總長握,算作道別。
  “去會議室吧,談話也方便些。”教務總長適時提了個好地點。
  “那好,謝謝!”這次他從心裏笑了,嘴角泄漏一點玄機。
  他跟著教務總長先出去,不知兩人在樓道裏又說了什麽,卿卿還站在茶幾旁邊聽,有點不真實的頭暈目眩。教務總長回到辦公室,還催了她一句。
  “卿卿,快去啊!好好談!小虎爸爸在通用汽車,下次有希望給讚助!”
  “嗯嗯嗯!”
  她終於能撲出籃子奔向心愛的毛線球,出了辦公室拐出辦公區就一路小跑,先要回去關照糯米,然後再回來,公然的,就在上班時間裏,和小虎叔叔約會去!
  這個想法太誘惑,跑過前台,卿卿在口罩後麵笑出了聲。
  再回到辦公區,遠遠就看見家長接待室門口亮著燈,掛著勿打擾的門牌,隔著毛玻璃不知道裏麵情況,卿卿沒敢貿然進去,挨個房間找了一圈又回來,沉住氣,大著膽子推看亮燈下緊閉的玻璃門。
  不大的空間,他的背影不可能錯過,背著手站在窗邊望著操場上上體育課的一群孩子,西裝外套搭在拉開的椅背上。聽到門聲,緩緩回身,沒有語言,隻光眼神就和剛剛完全不同。不全是溫暖的笑意,也有一點點深沉,嘴角的紋路卻是放鬆的,過來拉著她走到圓桌旁,替她拉開椅子。
  “穆老師好!”
  煞有介事的在背後問好,調侃她的聲音,好像他們真的隻是家長老師。
  要仰頭說話,頭頂被親了一下,卿卿沉默了,靠在椅背上沒有動,快樂被分開的淡淡傷感淹沒。
  “怎麽不說話?”他還站在她椅子背後,手背在肩上碰到辮子裏掉下來的長頭發,“好點了嗎?”
  “嗯。”
  他走到對麵,站著,隔著桌子探過身來。
  “戴口罩跟家長說話沒禮貌!” 摸到而後,取走了她臉上的口罩,他小心的托著她的後腦,仔細端詳嘴上愈合的傷口。
  玻璃門外就是學校,她放不開,他卻是認真來探傷的,見她又想遮,隻好沒收了她手邊的口罩,責備的問:“你聽我話了嗎?”
  “什麽?”
  “我說了不要舔,癢了也不行,否則好的會更慢。”他發現下唇一小圈粉粉的新皮,皺起眉,手指沿著粉色的輪廓在唇上劃,不許她躲開。
  眼神很平淡,給她壓力卻是無限,藏也不能藏,卿卿被蠱惑了,老實的搖搖頭。
  “太癢了,你不知道,還疼……”
  話還沒說完,他的麵孔在眼前無數倍擴大,剛要鎖頭,唇角幹裂的地方被啄了一下。太大膽了,敢在學校公然親吻,卿卿心裏敲的小鼓一樣,臉已經被托高,這樣的時候他不是好商量的對象,隻能閉了眼睛,期待又害怕。
  唇角被他弄得很癢,以為馬上會分開,他又輕柔含住下唇吻了吻,還故意咬了一下,不疼,成功達到刺激的效果,舌尖舔過剛剛結痂的地方,她還混亂,一吻已經結束,他的聲音轉到耳邊,像獎勵,又想療傷小小的安撫,不過其實是威脅。
  “再舔一個試試!”
  短暫的交錯,分開時他平靜的坐回對麵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她呼呼的急喘,臉上一片滾燙,沒有口罩遮擋,紅暈染得整個人喝醉一樣。
  推了桌上的紙杯過來,握住她放在桌上得手,親了親手背,然後在手腕最細膩的地方慢慢收攏。
  “下次有機會再繼續,喝口水,現在我們得談談,別的時間目前沒機會講。”
  她心情還徘徊在剛剛的一吻,握著紙杯,感受他掌心的溫度,有種說不出的踏實,雖然是偷,能偷來這樣的時刻也太難得。
  “談什麽?”
  “我已經知道你家裏全反對。”他拿起自己的紙杯在手裏慢慢旋轉,“我單獨見過你哥哥了。”
  “什麽!”太突然了,卿卿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手裏的水差點撒掉。醫院後半段的事情因為睡過去她什麽都不記得,張媽說得又含糊,一直以為他們隻是又碰了一麵,沒說上話,“什麽時候?說什麽了?”
  “那些不重要,以後再提,我先有些問題要問你。”他鬆開手,退到他的一邊,終於不再是悠閑自然,麵上正式起來。
  “問什麽?”
  “卿卿,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認真的那種!”
  他又拋過來確立關係時相同的問題,她明明已經跟他開始了,也已經認真了,聽到他的話,卻開始懷疑。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家裏都反對,而我想繼續下去,他們怎麽想我不介意,你可以嗎?”
  “我……”
  卿卿眼前突然又是被訓話那天的場景,七八個親人輪番上陣,隻留她自己堅守,他們要的不是她想的,可她想要的又可能令他們傷心,兩難的局麵裏,她不能完全忽視爺爺奶奶和穆洵的感受。
  “如果認真交往下去,我們就得往前跨一步,會發生很多事情,你願意嗎?考慮清楚了嗎?”
  “發生……什麽?”
  她不敢推測他話背後的深意,卻被他的眼神震懾,心跳的越發不規律。
  “我不能給你確切的答案,但我要讓你知道,我不願意停在現在的狀況,我希望我們繼續下去。感情裏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不能預測我們的未來什麽樣。可能,你搬來跟我住,也可能有一天所有條件都成熟了,我們會結婚……”
  他沒再往下說,也沒有把另一個可能性告訴她。停了好一陣才繼續說道:“不管你家裏什麽態度,我不希望幹擾到我們,我希望過一陣會有所緩解,他們能慢慢接受我。但感情畢竟是我們兩個的,我想和你在一起,很認真的那種,我也要知道你怎麽想的,卿卿,我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他鬆開她的手,給她獨立思考的時間。她麵上的笑意轉而成了很凝重的思索,握著紙杯,很久很久低著頭,辮子擋住臉頰邊緣,隻露出小小的鼻子頭和沒有痊愈的嘴唇。
  即使預期好答案了,等待的過程他依然會緊張。未雨綢繆不是想象那麽簡單,他除了喜歡還要充分尊重她,兩個人才能全身心投入這段感情。
  他自問過和她的感情到底走到哪裏,有沒有未來,答案是確定的。比起以前的經曆,這一段他付出了最多認真,甚至想過有沒有可能結婚。他喜歡她,喜歡到知難也不退,在她小哥公然表明拒絕態度以後,他反而更確定自己的心意,哪怕最後她家裏一直反對下去,他也要跟她在一起。
  他沒有催促沒有問她,起身走到窗邊,繼續望著樓外的草坪,很久以後,聽見椅子的響動,回身時,她已經抬起頭。
  走回她跟前,望著她頭頂烏黑發間清晰的發線,費聿銘等著她的決定。
  “我……”她的黑眼珠轉啊轉,不是平日裏的清亮單純,反而多了成熟和審慎,最後停在他麵上,積攢了足夠勇氣,手握緊轉椅扶手,一字字宣布,“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停在她跟前,釋然過後是猛然被開心衝撞到,握住她放在扶手上的手,一使力,椅子帶著她傾倒在他懷裏。
  卿卿錯亂,失去了平衡想抓著他穩住自己,鼻尖上已經疼起來。
  他親的一點不溫柔,甚至有些放肆,滑到唇上,不再顧及好好養傷口的話,任意索求吻了起來。好大力,把卿卿吻疼了,雖然依然短暫,但分開時兩個人額頭抵在一起,鼻息有些混亂。
  “下麵會怎樣,你很快就知道了。”說話時他猛地推著椅子往後傾倒,太突然,卿卿毫無防備,沒抓住他肩上的衣服,眼看就要仰著摔下去。
  他懸在上方,得逞的笑了,用胳膊輕鬆勾住她的身子,在她驚叫之前,低頭封住她的嘴。這次的吻同樣短暫,卻格外溫柔。
  回到班裏,糯米正在照顧孩子們吃東西,抬頭看了眼卿卿,口罩上的圖案上下顛倒,她臉紅的猴屁股一樣,手裏抱著一摞材料,躲進睡房裏就不出來了。
  舉著幼兒園的大招牌,找爺爺告奶奶,保證書卿卿都寫了三四份,小虎的課總算能恢複。穆洵千不願萬不願,又不忍心影響她的工作和前途,最後終於鬆了口,隻堅持親自接送,下課就回家。可上課的兩個小時他不能一路監視,心裏也明白他們會有大把的機會見麵。不甘願不能解決問題,隻能想別的法子。
  卿卿心情好起來倒是很明顯,嘴也好了,連飯量都見長。糯米幫她搞了個萬能充電器,手機能開機正常工作,從此一天至少兩個電話,短信無數。不管多忙,中午和睡前的通話鐵打不動。她很少再在孩子們午睡時抱著圖畫書看,常常躲在通往天台鎖死的樓梯間裏,一邊啃手指一邊等他把電話打過來。在家飯量見長也是中午給餓出來的,為了電話她開始錯過午餐,打完早跑去廚房,師傅們早收拾幹淨殘渣剩飯。下午講故事,卿卿餓得肚子咕咕叫,可一回味中午的精神食糧,又甘之如飴。
  兩個人談過了就是不一樣,明確了彼此心意,哪怕不見麵,心裏都踏實,成了站在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
  恢複輔導課的那天,卿卿特地穿了自己喜歡的裙子,聽了一路穆洵嘮叨,從摩托上下來之前抱著他的腰貼在後背上撒嬌。
  “小哥辛苦了,不用接我,我自己回家。”
  “甭做夢!”
  他搶過頭盔把她趕下車,看她開開心心花蝴蝶一樣去按門鈴。好在悍馬沒有停在院子裏,穆洵騎走時還希冀著姓費的不要在。
  可其實,費聿銘人就在車庫,悍馬也在,他檢修到一半放下工具上樓。客廳裏費太太在和阿姨商量晚上的菜色,翁卓清不在,給孩子們的水果剛剛送過,不會有人打擾他們上課。
  他特意回了趟房間又下樓,兒童房敞著門,卿卿坐在地毯中央,模仿著史瑞克裏的菲歐娜和毛驢唱歌講笑話,小龍笑得躺倒在地上滾來滾去,小虎也開心,把自己心愛的糖盒一直捧到卿卿麵前,執意她要吃一顆,還放了兩顆在她裙擺的小口袋裏。
  “菲歐娜,國王有事情找!”費聿銘靠在門邊敲了敲。
  “什麽事?”小龍跑過去問,卿卿不知道他賣什麽關子,抱著小虎坐在旁邊笑。
  “國王說,你們要休息一會兒玩捉迷藏。你們藏,史瑞克叔叔找。”
  那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自然得到一致通過,他又拿出事前準備好的獎品收買,兩個半人高的霸王龍絨毛玩具立在兒童房中央,還沒發指令,兩個小家夥已經奔了出去。
  史瑞克一步步倒數著時間,輕手關了兒童房的門,對著門外喊了一聲:“藏好了,我來了!”
  十五分鍾之後小龍被成功捕獲,從床底翻出來,頭上掛著灰塵,小虎藏得太隱蔽,找了足足半小時,最後在樓梯間的儲物櫃裏抱了出來,已經等的快睡著,手裏抱著給卿卿的糖果盒,半顆糖果還含在嘴裏。
  卿卿演的菲歐娜最先被繳獲,他根本沒給她藏的時間和機會,直接把她從地毯上抓起來。國王是獨裁者,製定遊戲規則,史瑞克叔叔是老辣獵人,處決禮物前可以胡作非為。他身兼兩職,十四分鍾都在大膽妄為欺負菲歐娜公主。
  下課時孩子們很開心,抱著恐龍下樓給費太太炫耀,卿卿在房間整理完玩具,在樓道裏不巧又被史瑞克堵上,扛回兒童房,五分鍾後重獲自由,辮子被抓著,耳垂也是紅的,他慵懶的靠在門邊重複了一遍:“下次繼續,你藏一個試試!”
  這樣的遊戲很危險,不過以後會發生的事情也隱藏著同樣危險刺激的曖昧,卿卿很好奇,又會興奮期待到害怕,上課成了最大的誘惑陷阱,越陷越深。
  課後費太太又提起給翁卓清講中文的事,卿卿還是婉言拒絕。被囚禁的五分鍾和之前的十四分鍾,他一再在她耳邊囑咐,不許這樣,不許那樣,也包括務必和翁卓清劃清界限。
  他口氣越來越霸道,往下走,她越來越不女王,晚上躺在卿卿琢磨自己怎麽就地位改變了,怎麽才能重新掌握大權。
  後來葉熏告訴她,不要輕易讓男人得逞,嘉蘭說拒絕就是最好的武器,就連沒什麽戀愛經驗的糯米都說不能事事都順著對方,才會越來越珍惜。
  卿卿心情況味,一方麵享受偷偷摸摸的戀愛,一邊又急切上位,想奪回主動權,再上課要等一周,她們教的法子她還沒來得及操練用到費聿銘身上,周末回城就出了新狀況。
  在客廳裏等她的不是一頓美味的飯菜,而是坐在父母對麵的陌生男人。

  7788520之反抗
  如果隻是普通相親,卿卿倒也能硬著頭皮扛過去,結果聽爸爸媽媽介紹了才知道是三伯機關裏的人,她就是有膽子當場讓人下不來台,真坐到沙發上,為了三伯的麵子,也必須拿出中規中據的幼兒園女老師樣子。
  對方姓郝,人長得不差,挺標準的公務員形象,三十出頭,黨員,家事也不錯,在部門裏已經挑了大梁,唯一的缺點是家不在這裏,據他自己說在當地也是公務係統,一脈相承。
  第一次應對這樣的局麵,卿卿回答問題很不專業,也很不專心,又加之對方總之單刀直入,一副公務員能言善辯的樣子,一開口就是一套一套,說到後來就成了以郝先生宣講為主,口沫橫飛,情緒激昂,卿卿點頭或搖頭的坐樣子表表態。父母房間留著門縫,她知道自己被監視著,打消了主動進攻的念頭,改為消極抵抗。
  你喜歡什麽類型?
  費小虎叔叔的類型!
  你覺得我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有喜歡的人了!
  你怎麽理解婚姻?
  沒想過,結也不和你結!
  你想找什麽條件的?
  就按小虎叔叔那樣條件的找!
  ……
  不管郝先生問什麽,卿卿都自然而然的往費聿銘身上想,越想越專注,也不抬頭看掛鍾了,就望著茶幾上的杯子墊出神,回憶著費聿銘親吻後的樣子,他生氣和高興時哪邊的眉毛更高,他額頭邊是不是有個小黑點,他常穿的襯衫上係幾個扣子,刮胡水到底是什麽味道……
  卿卿正糾結著費聿銘襯衫上的每顆扣子,突然被高分貝的男人聲音打斷。
  “穆小姐,一會兒方便一塊出去吃個便飯嗎?”
  “啊……”
  可能因為和外國人工作習慣了,卿卿緩過神,說話很直接。
  “不太方便。”
  其實她想說“太不方便”來的,可父母房門已經開了,兩個人站在門口瞪著她。她把兩個字調了個位置,也跟著站起來,一副送客樣子。
  本來就不情願相親,這時候誰強迫也沒用,卿卿終歸有些自己的小個性,拿出應對家長的笑容,讓郝先生也說不出不是,進退為難,隻能自己找了個台階,和卿卿爸媽打過招呼,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相親收場,爸爸媽媽意見大,也不給飯吃,在客廳裏馬上集訓。哪裏說得不好,怎麽應對不是,坐得不夠漂亮,應答不夠自信。總之卿卿就坐在沙發上聽,也不想為自己爭辯什麽。抱著必死的決心,就一門心思跟費聿銘往下創了。
  雖然在家裏,她叫天天不應,肚子餓得咕咕叫,叫地地不靈,他不在旁邊,可有了約定,她相信一定要跟他一起往下走,哪怕不是為了結婚談戀愛,好好享受一次也不虧。
  第一次相親失敗的消息當晚就在家裏傳開,三伯父還親自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卿卿窩在自己小房間裏,偷偷啃著方便麵,跟費聿銘短信聊天很歡快。不想讓他知道敵後多麽危險,她沒提相親的事,隻當是沒有他的情況下自己單槍匹馬打了個大勝仗。
  可卿卿樂觀太早了,第二天早上還沒睡到自然醒,就被媽媽從被子裏弄出來,床尾放著新裙子和手包,連鞋子也像是事先準備好的。
  “媽,幹嗎啊?這麽薄,太冷了,我不穿!”
  “穿上!好好打扮,化點淡妝!”卿卿媽一邊處理亂成一團的麻花辮,一邊又把昨晚的話訓了卿卿一遍。
  “媽,你們又給我安排相親了?”
  “沒有!”
  大人說了她也半信半疑,摸摸漂亮的群擺,根本不屬於她的風格。
  “那幹嗎穿成這樣!”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會兒?
  卿卿最後也沒弄明白要她幹嗎,總之睫毛膏上了,腮紅也被迫抹了。到中午吃飯前又被自己爸爸媽媽送出門。
  “去哪啊?”
  “下樓就知道了。”
  一出樓門,卿卿最先發現穆洵的摩托,他靠在樓外的柱子上,還是破牛仔褲短款羽絨服配她織的彩色圍巾,頭盔掛在車把上,見她出來趕緊把手裏的煙頭扔到地上碾滅。
  “嗯,挺漂亮的!”穆洵過來抓著卿卿的辮子,轉著她的身子看了一圈,又托著她的臉把太重的腮紅蹭了一些下去。
  “小哥,幹嗎啊?”
  “不幹嗎!腮紅太重了,其他都挺好。”
  他根本避重就輕,弄完妝容就拉著卿卿上了她爸爸的汽車。因為一頭霧水,卿卿趴在後座上,抓著他領口的衣服一直追問。
  “你們要幹嗎?帶我去哪!不說我不去!”
  熟練的啟動車子,穆洵根本就不聽她抗議,開出小區陰陽怪調的給了卿卿一句:“臭丫頭,老實點,到了不就知道了嘛。”
  卿卿根本不老實,不敢跳車,能坐的反抗無非是拿著手機,開始給費聿銘編短信。
  “你在哪呢?”
  “家。你?”
  “車裏。”
  “去哪?”
  “不知道呢,你快出來!”
  “好,怎了?”
  “不能見麵了。”
  “?”
  “不知道呢,反正你時刻準備著吧!”
  “?是要我去買東西嗎……”
  他回短信本來就慢,等的人心急火燎,看到最後一條被曲解,卿卿被氣到,連著前一晚相親的氣都沒地方出,感覺胸口有火山要爆發一樣,舉著手機猶豫了一下,想到以後還要用不能摔壞,務實一點又放回包裏。
  穆洵老聽她在後麵嘟嘟囊囊不知道幹什麽,從鏡子裏看,東摸摸,西抓抓。他沒往心裏去,繼續開車。
  卿卿搜羅一陣,隻找到一遝爸爸看的《參考消息》,最後卷了個紙筒,扒在座位上,伸著胳膊過去,舉著參考消息做的小棍子對準穆洵的後腦勺上重重的拍了下去。
  “小哥!你給我停車!”
  這不是卿卿第一次打穆洵,他以往在她跟前也常常受氣,從不明裏反抗。可這次是正在開車,她又是背後偷襲,腦袋上的一錘子還打得極重,穆洵蒙了一下,下意識踩刹車,轉方向盤。車在中間車道拐了個大S型才勉強恢複正常行駛狀態,好在周末路上車不多,車距也大,否則肯定會被後麵車追上。
  捏了把冷汗,穆洵不敢分心,可臉已經拉下來,逐漸並到最外側車道,找了個有停車線的地方把車停下。推門下去到後座抓人,卿卿正在後座上害怕。剛剛一顛簸,她也被嚇得不輕,手裏的報紙卷散成一團攤在腿上,特別梳起來的頭發簾都掉下來一綹。
  “你給我下來!”穆洵氣勢洶洶的跩人,抓著卿卿大衣的領子,把她整個從車裏薅了出來,“穆卿卿!吃飽了撐的是吧!”
  “小哥……我……”卿卿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剛才過分了,想解釋,可被拽下去穆洵沒給她道歉開口的機會,因為還在氣頭上,想也不想仰起手,重重的抽下去,本來要打別的地方,不知怎麽就拍在卿卿腦門上。
  啪的一下,卿卿隻覺得耳朵裏嗡的一聲,站不穩身子往後踉蹌了一大步,恰好剮在一輛路過的自行車車把上。
  吱的刹車聲,自行車上的中年女人失去平衡,連帶扯著卿卿一起摔在地上,車筐裏的東西掉了一地,幾個土豆滾出去好遠。
  穆洵根本沒想到會這樣,出手就後悔了,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掌,不相信自己會對她出手,還打得那麽重。掌心裏是麻的,看向卿卿的臉,在陽光下一切都是了然,額頭上一整片的紅,隱約顯出他的掌印。她從震驚到慌亂,繼而冷靜下來,先撐著地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上蹭的一大塊土。沒有和他說話,蹲下身子開始撿腳邊滾了一地的土豆洋蔥,一一裝回地上的菜兜子裏。
  騎車女人跟著怕起來,不顧著撿菜,上去指著穆洵鼻子就開始吵架。
  “長眼睛沒,要鬧回家鬧去,有病吧你!”
  穆洵一眨不眨的跟著卿卿,見她背著身子,不言不語的收集地上的蔬菜,想過去幫忙,又因為剛才的衝動,感覺一種說不出的無力和擔憂。
  騎車的中年女人見他們都不應,不甘心,手插在冬衣腰上,氣哼哼過去挑釁:“大馬路上當街打老婆,你是不是男人!有什麽本事!”
  尖利的嗓音總算把穆洵激醒了,居高臨下對她吼了一嗓子。
  “你給我閉嘴!”
  本想繞開中年女人過去拉卿卿起來,又被她纏住。
  “我憑什麽住嘴,我好好騎車你們撞我,小兔崽子,懂不懂道理!你再嚷一個試試!”
  “你罵誰呢?”
  穆洵心裏急,聽到中年女人嘴裏帶出髒字,恨不得上去抽她。可還是壓抑著,先走到卿卿身邊,撿了個洋蔥給她。
  她手上頓了下卻沒有接過去,轉過身繼續拿著菜兜子撿腳邊的菜。
  把洋蔥塞到她手力,被甩開了,洋蔥重新滾到地上,轉了幾圈才停在中年女人腳下。再去抓她的手,還是甩開,埋著臉蹲著不吱聲。
  穆洵立在一旁,沒再過去。她的辮子垂在肩上,末梢係著他買給她的發繩,也是好多年陳舊的東西了,因為喜歡,她還時常戴。長大衣掃到地上的塵土和髒東西,她滿不在乎,似乎撿菜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卿卿把地上的菜都裝回口袋裏,摔爛的西紅柿碼在一堆,車也扶好了。過去到汽車後座上取了自己的錢包,拿了十塊錢出來,一言不發的遞給中年女人。女人本來還在罵,拿到錢看了看形勢,沒趣的推著自行車走了。
  見著騎遠的自行車,卿卿一刻不停的往路口走,伸著手準備攔路上的出租車。
  穆洵沒心思再替吵架的事,隻想趕緊把她哄好,跑回去鎖了車,又回來追卿卿。
  她在接近路口的出租車停靠站停下來,站在牌子下麵。手裏抱著她的小手袋。大衣上的一塊髒還是很明顯。
  “卿卿……”追過去,從側麵就看出她額頭紅了一大片,眼神平靜無風無浪,不再是以往跟他使性子或是撒嬌的樣子,穆洵知道那是真生氣了,“卿卿,我不是要打你……我……”
  她聽著,卻恍若什麽都沒聽到,目光投向車流的方向,嘴角不受控的有些抽動,隻能緊緊咬著,不讓自己在街上爆發出來。
  “卿卿,你別生氣,我不是要打你,我們有個同學會,在KTV,我想帶你過去唱唱歌放鬆放鬆,你剛才從後麵打我倒沒什麽,我就是覺得開著車太不安全,萬一撞了……反正我沒想打你……”
  她別開臉,冷冷哼了一聲,靠在停車牌的燈箱下麵,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子。
  “小哥,我不傻,這些事情我都明白。昨天相親那個是三伯機關的,我知道誰給我介紹的。除了三伯機關,醫院裏應該也有很多研究生是吧,伯母單位也有,你們公司也肯定一大把。還有今天,我不管你什麽同學會,是不是又想介紹你們大學中學同學給我認識,所以才讓我媽給我準備這麽身衣服?”卿卿低頭看著初冬裏露在大衣下擺的小腿,剛才一摔,黑色絲襪剮破了一塊,絲線破洞的邊緣隨著細小的動作慢慢擴張,像是事情背後她和穆洵無間的感情出現的裂痕一樣,暴露越來越多,讓人心涼,又顯得滑稽而狼狽。
  “你們對我好,關心我終身大事,我謝謝你們,但我真不需要。我已經二十多歲了,不是孩子,能判斷是非對錯,能替自己作主。我們學校那些助教才多大,十八歲而已,可哪個人都當他們大人一樣對待。他們決定自己要不要來中國一年,要和助教戀愛,還是和老師戀愛,一年裏是為了開心,還是為了前途發展。這些沒有人能幹涉,為什麽,這是一個成年人的選擇!別人給些建議,也本著起碼的尊重,而不是幹涉或阻撓。你們不喜歡費聿銘我理解,他可能對你們來說不夠好,可我喜歡他。你們可能覺得他不適合我,但現在我覺得適合。我們還沒怎麽交往你們就給我們下定論,我接受不了。家裏不是生活在農村,我也不是急著嫁出去,我的生活我想自己作主。我要和誰談戀愛是我的事,未來怎麽樣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好也好,不好也罷,我認了。可能我和費聿銘很順利,有一天會結婚,也可能我們會分手,這些我都來不及規劃,我現在隻想和他在一起,好好談場戀愛,享受我的人生,別白活一場。我謝謝你們關心我,但是我不希望你們再這樣幹涉我的生活。你們要是還想我相親就隨便介紹,但我話今天就說明白了,隻要我跟費聿銘在一起,不管你們介紹什麽人我都不會答應,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其他再好的我也不要,我就想要我自己喜歡的。現在跟費聿銘在一起,我很開心,我覺得這就是我要的,這就是重幸福。”
  她額頭緋紅,話說到最後有些哽咽,眼裏有掩飾不住淡淡的傷感,說完就回身繼續往前走,胳膊伸著打車,沒帶手套的幾個手指在風裏凍得通紅。
  穆洵跟在卿卿背後,因為剛才的一席話,心頭最後一點暖意也徹徹底底澆涼了。他從沒見過她這麽堅決而頑固的一麵,如果她哭了,或者生氣了,他會覺得能挽回。可她沒有,連個目光的交流也沒有了,隻是專注的停在路邊打車準備離開。恍若他根本就不在身邊,或者是在了,他們也隻是並不相識的陌生人。
  手插在口袋裏,穆洵停下腳步沒有再過去。他有很多話很說,卻因為她的坦白一句也說不出來。看到卿卿打到車,目送著車窗裏她漠然黯淡的神色一點點遠去,消失在路的盡頭,穆洵摘下脖子上好多年前她送他的彩色圍巾,攥在手裏。
  回身往後走,車停在不遠的地方,就在他視線裏,卻是與她不同的方向。穆洵努力糾結了很久,直到這一刻,才說服自己麵對一個事實。
  卿卿長大了,要離開他了。
  費聿銘專注的在路上開車,目視前方,靠近駕駛座的一側窗上開了一條縫隙,些微的涼意透進來,吹拂在他臉上,吹不散眉心裏糾結的痕跡,顯得比平日憂心忡忡。因為出門著急,什麽都沒來及仔細打理,頭發有幾絲貼在額上,他撥了幾次,顯得有些煩躁。
  最後一條短信之後好久沒有得到卿卿的回複,他又試著打電話過去,她總不接。怕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交代了一句就開車出來往城裏趕,下了高速,找了個最近能停車的地方把車泊了,費聿銘又趕緊拿過手機撥過去。
  鈴聲響了,她的彩鈴始終是一個聲音,一個嬰兒哭,然後笑,然後又哭,最後再笑,像是麥當勞的廣告。第一次聽,他覺得有意思,好像能想象出她幾個不同的麵孔在麵前交替,第二次聽,就摸到她脾氣裏到底幾分成熟幾分孩子氣。當著孩子們她是老師,總是可愛裏裝著自己很大人,麵對家長和同事,老試著帶出理性的一麵,而且是麵對自己和家人時,才更像是她本來的樣子,孩子氣要足一些,也長大了,但經曆淺薄,還顯得稚嫩。
  電話終於接通,他迫不及待的說話:“喂?”
  “……嗯”她聲音慢吞吞的,鼻子也有些堵,費聿銘馬上察覺有事情,“怎麽了?在哪呢?我出來了,過去接你。”
  她不說話,就是對著手機吸氣呼氣,憋悶著怕自己哭出來。
  “卿卿?怎麽了?”
  卿卿把手機貼在臉上,靠在窗邊,看著車外變換的景色,聽司機廣播裏的老歌《冬天裏的一把火》。車裏開著空調,空調出口係的小絲帶隨熱風輕輕擺動,她卻感覺不出暖意,隻覺得寒冷。
  戀愛會這麽不順利她史料未及,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都是她最至親的人,昨日能抱著方便麵強顏歡笑,這一刻卻笑不出來,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電話另一斷還在等待。
  “你來吧,我等你。”
  “你在哪?”
  她隨便說了最近的購物中心,又怕他找不到,換成了德國大使館。
  打表時司機一直問要不要開進去,卿卿擺擺手接了零錢下車,有迎上來在使館外辦理簽證的私人公司送材料,低頭看了眼她破動的絲襪,又轉身走開了。卿卿笑了笑,繞過辦理簽證的等候區,緩步走進使館後的林蔭小路,靠在路邊的一棵梧桐旁等費聿銘。
  初冬,樹葉落得差不多了,還在枝上的也都有殘缺,仰起頭,卿卿看著湛藍的天色,感覺漠然。拿出手機給爸爸發了個 “晚上在外麵吃飯,不用惦記”的短信,就按了關機鍵。
  這一刻,感覺全世界除了費聿銘沒有人能找到她,不會被幹擾,竟然是安然的。撿起片樹葉蓋在額頭上,通過縫隙看著路盡頭的方向,雖然在等他,不時又會想到穆洵。
  趴在出租裏回頭,他的影子早看不清了,二十多年一起的情分,竟然會因為一場戀愛被破壞。她不願意在他們兩個裏選一個,她想投入的跟費聿銘愛,又依然保佑穆洵的寵溺,如今看來,是她太貪心了。而非要她選的話,她竟然會偏袒費聿銘更多一些。親情和愛情是不一樣的,現在卿卿明白了。
  聽見車鳴笛,葉子從臉上掉下去,就看見費聿銘的悍馬停在路口,搖下了一邊的車窗。
  抱著手包站直身子,因為心情不好,也沒有衝他跑過去,慢慢的走,經過使館外巡邏的警衛,百無聊賴向裏麵張望了一眼。
  走到車邊,車門已經開了,他搖下車窗數著她的步子,總覺得她有些心不在焉。上車了還沒坐穩,他啟動車子往前蹭了幾百米,停在使館外的泊車區,才拉過她的身子托起臉看。
  以為剛剛是錯覺,離近了才覺得額頭上紅的奇怪,臉頰上的妝容也是,上過睫毛的眼睛更顯得黑亮,卻無精打采的垂著,不知道想什麽事情,鼻息淡淡的,咬著嘴唇不說話。
  “怎麽了剛才?”
  剛剛聽她鈴聲裏的一哭一笑,現在覺得她笑不出來,反而要哭了。
  她推開他的手,靠進位子裏係安全帶,自己又把座位調得很低,躺上去背過臉。
  費聿銘沒再問,看了眼她大衣上的灰塵和膝蓋上碗口大的破洞,從後座上抓了自己的西裝給她蓋上。初冬攝氏幾度,她穿著露腳麵的高跟鞋,絲襪單薄抵禦不了寒冷。從沒見過她這麽打扮,再湊過去看,她已經閉上眼睛了。
  他開了唱機,選了首安靜的曲子才發動車子,在路上漫無目的的開了一陣轉頭問她,“想去哪?”
  卿卿終於動了動,從領口裏低壓壓的飄出兩個字。
  “隨便。”
  費聿銘繼續開車,速度比平時都要慢。他見過她開心,生氣,委屈,難過,卻沒見過她這麽失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她看起來又累,他空出一隻手過去拉住她露在衣外的手,果然是涼透的。
  “去我公寓吧。”
  想了半天,也隻有這麽一個去處,不會被幹擾,能夠好好跟她說話。
  卿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從他手裏掙脫,整個身子轉到背對他的一側,躺穩了,西裝從膝上滑下去,她也沒撿,就露著絲襪上的破洞,對著窗外的街道,又沉默下去。
  卿卿聽費聿銘提過幾次他自己的公寓,卻從來沒有去過,也不知道具體在什麽位置。車進了地下車庫的收費口減速帶,車身微微顛簸,她才反應過來,坐起身,忙著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
  地上什麽樣她完全沒心思注意,就在曲折的地下迷宮裏看他熟練找到特定停車區,熄了火,聽見他在背後說:“到了。”
  座位被升高,他附到她身前幫忙把安全帶解開,撿起地上的外衣,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
  “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告訴我,我想知道。”
  對上他咖啡色的瞳仁,很多假裝的平靜都很難堅持,卿卿點點頭,眼眶裏發酸,隻好錯開頭,推門下車。
  一路他都牽著她的手,領進電梯站在她身後,手自然從身側環過來,讓她靠進懷裏,帶著她一起按了樓層的按鍵。
  三十九層,遠遠離開了地麵,卻不一定能遠離所有的煩惱。
  她站在進門的地方,高跟鞋鞋踢掉了,身子不及他肩膀高,被緊緊擁住,所有溫暖的知覺都慢慢回到身上,想哭又哭不出,想說心裏難受,又說不清楚。
  他帶著她到客廳沙發上坐,起身去廚房裏給她倒水喝。離開時默默低著頭,回來已經是一副黯然的神色,臉憋得發紅,不知道忍什麽那麽難受,手抓著沙發上的靠墊,緊緊絞住,手背上印著清晰的血脈,手還是涼的。
  意識到問題很嚴重,把水杯放在茶幾上,費聿銘湊過去想跟她說話。
  “卿卿……”剛剛叫她名字,她突然像上次受欺負一樣,猛地扭轉身子,自己找了個沙發角落把臉埋進去,背過身子不再理他。
  他看見她在大衣裏瑟瑟發抖,分明聽見嗚嗚的聲音,附在她旁邊叫了幾次,要抱她起來,她不讓,抓著沙發靠墊不送手,太用力,幾個指甲都陷了進去。
  “怎麽了你跟我說,什麽事都有我呢。”
  他轉到沙發扶手,貼在她藏起來的地方跟她說話。
  “別傷心,有什麽都可以告訴我,有我呢,沒事。”
  她手指終於鬆動,抱起來,哭泣聲已經從身下傳出來,強迫她抬起臉,費聿銘一看就更覺得擔心。整個臉已經哭花了,睫毛膏掛著黑色的淚水趟在臉上,唇膏抹了一大片在下巴上,額頭還是紅的,頭發簾無精打采的貼著一層汗。
  不管她多髒,哭成什麽樣子,他還是堅持抱進懷裏,讓她能多個依靠。
  下巴貼在她頭頂,感覺懷裏的身子不停的發抖,不是因為冷,反而是因為過多積累的情緒,抓著他外衣的手勁很大,他隱約都感覺到疼,卻沒有動,一直拍著她的背,親著她的頭頂。
  勸她哄她都是多餘的,也達不到什麽目的,隻能讓她哭夠了發泄出來,才不會在心裏憋悶壞了。
  這次的哭和上次受委屈不一樣,被蕭恩欺負了,有個貼心的人來安慰,能馬上緩解,可和最親的人鬧翻了,心裏被擰著,疼的卿卿喘不過氣。她不明白自己的要求哪裏過分,誰家二十多歲的女孩不會談戀愛,她不明白他到底哪裏罪該萬死,自己挑了他,穆洵和家人竟然一點通融和機會都不給。已經戀愛了,不是買東西可以退換,感情一旦付出就收不回。這樣眾叛親離的夾在他和家庭中間,真讓她覺得整個天幕都是灰色的,心上沾了灰,比衣裙上的更難去幹淨。畢竟,穆洵對她來說是一起長大的哥哥,比親哥哥還親的人。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悶在他身上出了一身汗,費聿銘本來要幫她把大衣給脫了,讓她舒舒服服趴著,結果一看露在外麵的短袖裙子,又隻好把大衣披回去。
  一個姿勢哭累了,手腳發麻,卿卿動動身子,爬到沙發上跪起來,都不許費聿銘問問提,又摟住他的脖子,把臉上的眼淚和化妝品蹭過去,埋進肩上接著哭。
  他沒接觸過這樣的事情,以前就是女友分手了也不會哭得這麽傷心,圈著大衣裏圓潤的腰身,他很難體察她心裏的難過,隻能等她慢慢平靜下來。
  卿卿哭厭了,抽泣著嗚咽,感受背上輕柔的撫觸,聽到某種她似懂非懂的語言,像是首念給孩子的兒歌。
  “On the first day of Shakespeare Juliet said to her beaux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On the second day of Shakespeare Hamlet said to me
  To be or not to be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On the third day of Shakespeare Bottom said to me
  I'm an ass
  To be or not to be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本來哭著,聽到第三段,終於聽出像是關於莎士比亞的詩歌,每句最後都要念一次羅米歐,然後他會停下來,親親她的額頭,再繼續念下去。
  非常的詩,更像歌,他竟然每個詞句都記得,用他特有的法語調的英文念給她聽,不知不覺卿卿就止住了眼淚,仰起臉,又望進費聿銘眸子裏。
  哀怨再深,身邊也有這樣一個男人在,要不是動心了,也不會有後麵這麽多事情,問她是不是後悔選擇和他一起了,她又會堅決的搖頭。
  他停在第七夜故事中的一句,正是《仲夏夜之夢》裏萊桑德對赫米亞的一句告白,“我愛赫米亞”,“我愛赫米亞”,“我愛赫米亞”……重複很多很多次,到最後,自然而然,就把赫米亞的名字改成了卿卿。
  悄然的告白,他第一次說到愛,她哭得花容失色,聽過以後,卿卿心裏一下就靜了,緩緩的流淚,心裏舒坦很多,委屈難過畢竟抵不過這麽重的一個字。
  重新坐起身,覺得自己太狼狽,她又扒到沙發背上,為那句“我愛卿卿”高興。他從後麵圈著她,貼在她鬢角邊歎口氣,討饒一樣問:“能說了嗎?到底怎麽了?”
  轉過頭,卿卿抹抹臉,近看像隻哭過的熊貓幼仔,任他親吻過鬢角,坐進他懷裏。
  “費聿銘,昨天我相親了!”
  “哦。然後呢?”
  “剛剛我小哥要帶我接著去相親。”
  “然後那?”
  “我們吵架了。”說完等著他的回應,他琢磨了一下,不得不一臉嚴肅地問她:“什麽是相親?”
  仰頭對上他滿臉地疑問,卿卿知道就是生氣也沒辦法,這條路是自己選的。
  “說啊?什麽是香親?”
  “就是把我帶到一個地方,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見麵,看看他喜歡不喜歡我。”
  “What!”他一聽就急了,誤會了意思,抓著她追問,“那男的欺負你了是嗎,你哥哥帶你去的?”
  “昨天那男的沒怎麽我,他想和我吃飯,我沒答應。今天小哥還想帶我去,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
  他爆了句很粗的話,一把把她從沙發上提起來:“以後不許去,也不許見別的男人,吃飯也不行,做別的更不行!”
  “我沒吃飯,也沒做別的!”辯解完感覺他生氣,慢慢體會出其中的意思,卿卿站在沙發上愣了,又毫無預兆劈裏啪啦衝著費聿銘肩頭打下去。
  “你個笨蛋!費聿銘,你就是剛剛歌裏那個ass,什麽都不懂!相親不是做那個,是找個人跟我談戀愛,以後結婚,什麽都不做,就是說話。你瞎說什麽啊!你剛才發短信那麽慢!你中文又差,會寫的字那麽少,我家裏怎麽喜歡你啊!你怎麽不是百分百的中國人啊……”
  她重複著,越打越用力,到手軟,嗓子也喊啞了,眼淚又滑下來。他們這樣,其實和異國戀沒有什麽不一樣,他的背景家庭,他的工作過去都和她在兩個國家,語言溝通尚且有障礙,不可能完全跨國這道鴻溝。可越是打他,又越不舍得放手,隻想哭,隻想嚷出來,當斷則斷,不斷則亂,當初怎麽就答應了,陷進去了,還陷得那麽深。
  她又在他跟前哭了一回兒,一直站在沙發上鬧,高高在上的掉眼淚。所有情緒都發泄完,歸於平靜,一鬆勁跌坐回沙發上,蜷著腿,幽幽怨怨的把他拽到身邊,趴在他腿上說道:“費聿銘,我家裏都討厭你,我怎麽喜歡你啊。”
  他覺得她哭得可憐,表白也沒起到太大作用,隻好回答:“別太往心裏去,感情是你和我的事。”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管他們,如果都不喜歡你,以後怎麽相處啊。我喜歡你,可我不想在你和爸爸媽媽小哥之間選,我都想要。”她說完自己也沒了信心,躺在他腿上,閉上眼睛,顯得疲倦之極。
  “那我讓他們喜歡我行了嗎?”看她已經這樣了,他最後隻能妥協,本來從沒往心裏放的事情,這時變得尤為重要起來,“我以後努力,讓他們接受我,你別難受了,以後會好的。”
  聽他這樣說,卿卿睜開眼,總算有了一個不傷心的表情,拉著他的手枕在頭下麵,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別這麽躺著,起來,把大衣脫了去洗洗臉,喝點水,別鬧了。”他拿過水杯扶起她遞過去,哭花的臉,大口大口的喝水聲音,聽完費聿銘歎口氣搖搖頭。幫她把大衣脫了,揉揉已經很亂的長頭發,領她去浴室洗臉,抽了自己的毛巾搭在她脖子上。
  “東西都用我的,左邊是熱水。”
  回到廚房裏找東西,因為老不回來住,冰箱裏都是空的,能吃的隻有咖啡和茶袋。又翻箱倒櫃找,弄出一盒沒拆封的早餐麥片,給她用熱水湊合衝了一碗。
  端回客廳裏,卿卿早已經端正回到沙發上,臉已經洗淨了,不再是黑眼圈的熊貓友仔,破絲襪已經脫了,腿團著縮在大衣下麵,對他眨了眨眼睛。
  把勺子送過去,她很配合的大口吃,可能是昨晚就沒好好吃飯,早上又一直餓著鬧過中午,白水麥片嚐起來竟然很美味。
  她吃得有些急,塞了幾口就嗆住咳了起來,咳到幾乎吐出來,卡住的東西才咽下去,順過氣,一臉還是漲的通紅,眼眶又濕了。
  費聿銘無奈了,他本來不太哄人,一天裏又要表白又要哄她還要照顧,實在超出他以往交友的極限。實在舍不得她傷心委屈,帶著她去書房看他櫃子裏上百個汽車模型,想給她講汽車的事情分散下注意。
  剛說了兩句,她打了噴嚏,一副折騰累了的樣子,靠著他犯迷糊,小聲說“我有點冷。”
  看看身上穿的短袖裙子,光溜溜露著兩條腿,他覺得實在不是講汽車的時候,抱起來回客廳。
  “我叫個外賣回來吧?”
  “行。”
  “你想吃什麽?”
  “隨便。”
  “這有比薩,這是韓式的,還有中餐……”
  抬頭要問她意見,發現她已經癱在沙發靠背上,頭垂到一邊,氣息平穩,胸口緩緩起伏。
  放下手裏的東西,過去把她扶著躺下,又覺得客廳裏畢竟不暖和,索性抱起來帶回臥室。
  她沾到枕頭就自覺的往裏麵鑽,下意識的摸索著背上拉緊的拉鏈。他想了下,不覺得不妥,幫她把通身的拉鏈拉下來一半,蓋好被子,又板過她的臉吻了吻,留了個門縫,轉身出去了。
  臥室的隔光窗簾拉著,光線很暗,費聿銘端著吃的推門進去,調開了床頭的燈,發現卿卿已不在枕上,整個人埋進被子裏,床單中央鼓著個圓圓的包,能想出她蟄伏成一個團冬眠的睡相。
  他放鬆了心情,把外賣的餐盒放到床頭,坐到一邊叫她。
  “卿卿,起來吃東西,一會兒再睡。”
  枕上散著長辮子,長發細細密密的撲了一片,一個彩色的頭繩落在了腳下的地毯上。他撿起來在掌心裏把玩,各種各樣造型的彩色數字綁在一起,都是個“七”字,很像孩子們叫她時的Miss77。
  叫了幾聲沒有回應,撩開被角探進去,想把她挖出來,手卻觸到光裸的後背,不禁詫異,他收回手,盯著掌心回味不可思議的觸感,甩甩頭忽略,繼續掀開一些,終於露出她趴睡的麵容。
  頭發鬆散了一臉,撥開才能看見闔上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兩排小刷子,眼皮上還留了根黑色的睫毛,可能是哭過以後留在上麵的,洗臉時她沒有注意。挺直的鼻梁,小巧圓潤的鼻尖,都帶著性子裏爽朗的一麵。頰上出水痘的痕跡早消退幹淨,隻留下潔淨後淡淡的粉色,上麵染著男士潔麵泡沫的味道,捧著湊近些,他再一次確認,是自己的刮胡泡沫。
  突然很想笑,不知道她動刮胡泡沫幹什麽,細細端詳,並不濃重的五官湊到一起,老覺得是對他笑著。她睡著了小粉團一樣幹淨清新,讓人舒心。
  看得不過癮,他把她麵上的發都勾到肩後,露出瑩白的耳垂,俯下身試著叫她:“卿卿,吃不吃東西?”
  聲音從她耳垂往裏吹,到最後,就成了若有似無的撩撥,她似乎被聲音擾到,耳邊很癢,手從被裏鑽出來一直要抓,又什麽都抓不到,想捂在耳朵上,手卻貼在他臉頰上,隻好把頭轉到另一個方向,盡量忽視他的存在。眉頭皺成兩隻打架的毛蟲子一樣。
  “卿卿,快起來。”
  跟著她過去,拍著被子裏屁股的地方,試著找她嘴角隱去的笑窩,要親下去,被她躲開了,他隻好慢條斯理抓了辮子在手裏一點點解開,任發絲波浪一樣披散在枕上。
  她不肯起床,他不舍得打擾,辮子全結散了,依然纏在指間,他也靠到枕上,等著她能醒。
  等了有一會兒,她好像又睡沉了,隻好回身關了燈貼過去,在她身後的地方臥下來,連著被子把她抱進懷裏。麵上頸上都是她的長發,帶著特有的香味,他試著安心,跟她一起睡。
  躺了一會兒,她翻身過來,本能向著他懷裏更暖的地方鑽,被被子阻隔著,掙了幾下,不小心把肩頭露了出來。
  黯淡的光線裏,更覺得細白滑膩的一片,心生憐惜。親了親,她也沒察覺,幫她把被子拉高,手攏在背後慢慢拍,忍不住樓得更緊,好像嵌進懷裏。
  “卿卿,醒醒,吃了再睡!”
  他的嗓音有穿透力,平躺過去,卿卿迷迷糊糊睜了下眼,朗朗的眸子裏隻有混沌和困倦,很快又闔上。嗚嗚嘟嘟的哼了下,繼續撅著嘴唇慢慢呼氣。
  他總得想辦法叫她起來吃東西,說了幾次她都不理,附過去貼在她唇邊又叫,還是不行。無計可施了,隻好用殺手鐧,對那張誘惑他的嘴唇吻下去,不再是不鹹不淡的友好輕吻,直接探進唇裏勾著她最笨拙的反應。
  他就不信了,這樣還不醒!
  她實在不是親吻的行家,總也不能讓他盡興,睡著時尤其是,可又帶著慵懶的誘惑,也不懂得拒絕,被吻得氣短了,胡亂用牙齒咬,頭在枕上擺來擺去,終於徹底從夢裏跑出來。
  看到近在咫尺的男性麵孔,卿卿本能抽口冷氣,被嚇住,呆在被子裏有三五秒都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可能哭過的原因,眼睛酸澀,她反複揉揉,還是見他支著身子躺在一旁,趁她晃神又吻下來。
  “起不起來?”
  從唇邊開始,一直停在耳垂上。他沒讓她放聲尖叫,回到唇上堵住,手蓋在她腦門上冰鎮一下。
  “快起來!”
  意識到狀況,卿卿搗蒜一樣的點著頭,想從被子裏坐起來。
  他回身去床頭拿餐盒,就聽見背後的尖叫聲。回身時她整個人縮在被子裏,臉上驚恐萬狀,五官都皺在一起,光溜溜的肩膀露在被外,長頭發披了一肩,隱隱露出兩根細細的白色肩帶。
  “我……我衣服呢?”
  這麽誘惑的畫麵,被她的聲音破壞了。
  “你身上呢!”
  他其實也有點含糊,不過照樣打了餐盒送過去。她坐著不但不接,反而把被子一蒙又鑽回去,細細簌簌團著身子在裏麵不知弄什麽。
  鼓弄很久也不見她出來,費聿銘眉頭也皺了,聽見裏麵不斷咿咿呀呀的叫,最後是刺拉的一聲。
  隻好把餐盒蓋上又放回去,掀開被子看看她怎麽了。
  咖啡色的毯子下麵是雪白的被單,再下麵,又是咖啡色。她就躺在咖啡色中間,見了冷空氣,身子抱成一團,往床裏滾。
  “怎麽回事?”
  她基本算是半裸了,當時幫她拉到一半的拉鏈不但全開了,裙子也從肩上褪下來,皺巴巴的一團圈在腰上,隻要一段布料圍在她脖子上。可能是她悶在黑暗裏想穿回去,一著急,頭伸錯了地方,拉鏈旁的地方撐出條一尺多寬的大口子。裙子上了脖子,裙擺卷曲,兩條腿白皙皙的一片,他想幫忙,心裏先是震撼一下。連內褲都看到了,白色的,什麽圖案沒有,包在她屁股上。喉頭發緊,手裏還抓著被子,她又在床上翻身,手腳被裙子絆著,一用力,又是刺拉一聲,環在脖子上的布料徹底跟裙子分家,晃晃幽幽掛著,向他表示抗議。
  “你別看!”卿卿身上隻有純白的內衣能勉強遮體,因為交往以來從未深入到這樣的地步,第一次裸露實在不習慣,本來要跳起來捂他眼睛,結果又頭發都和裙子纏上了,蓋哪布片都不夠,不想露的都露了。
  “你再動,一會兒全破了!”他先恢複鎮定,整個人跪在床上,放下被子居高臨下的抓住她的胳膊,想幫她把破損的裙子從身上繞下來。
  看多了國外女孩穿分身泳衣,她的保守內衣其實不算什麽,論身材,她也像個半大的孩子一點不噴火,可畢竟是自己女朋友,愈見她遮遮掩掩,麵孔紅到發燙,到後來他越覺得有意思。手上動作越來越慢,靠得很近,她動來動去的別扭著,為了解裙子,還撓了他一下。
  “你再動!”
  聲音壓得很低,她聽了背過身,恰巧露出腰線。
  發現她腰兒裏有顆很小的黑點兒,摸了下,感到她抖得怪可憐,密密麻麻起了小疹子,一副任人欺淩的樣子。剛要笑,她回手就打人,沒防備,正打在他臉上,啪的一響,倆人都愣了。
  從玩笑變得難耐熱騰被她一激,迅速變質,手邊的衣服也不解了,趁她錯愕的不知該不該道歉時,牢牢握在腰上一拽。
  管你叫不叫,臉上被打的地方刺癢,他眼神一黯,直接欺身上去,實實在在把卿卿壓進被子裏。
  “費聿銘!費聿銘!費聿銘!”她沒經曆過這樣,被他壓住都嚇傻了,嗓子尖的像即將被油炸的小麻雀,叫魂一樣叫他名字,兩隻手都擋在他臉上,不讓碰,不許親。可他的手是自由的,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腰上的裙子擺平,抓著扔到床下,挪開臉上一隻手板到床上,趁她扭動之前俯身貼近。
  “再叫!親死你!”
  本來是要嚇她,結果卻是認真了。隻在唇上點了一下,就劃到頸上慢慢纏著,以前隔著層層的衣裙項鏈,沒法如此貼近,這下有機會細細遊走,每個細節都不放過,體會她肌膚上暖暖的溫度,手指撫上肩帶,反複畫著圈。她還在叫,聲音忽高忽低,語速太快,他都聽不清說什麽,停在頸側的脈搏裏,感覺到一陣紊亂的脈動,想著她剛才拍在臉上的一下,不服氣,深深吮了個印記出來。
  “媽媽!”
  卿卿把家裏人叫了一圈,最後無計可施了,就叫媽媽,她平日裏最不喜歡聽媽媽嘮叨,現在知道媽媽是對的了,男人都是野獸,他就是獸中之王!
  蚍蜉撼大叔,細手細腳的並用也沒他一個胳膊力氣大,捶得自己特別疼,卿卿一點也沒意識到她那點反抗成了更要命的撩撥,兩個人貼合的越來越緊,停在腰上的手製止她逃跑,鉗得非常牢固。
  “費聿銘,你流氓!費聿銘!我告訴我媽!……費聿銘!我錯了,我不打人了!我錯了!”
  好氣氛都被她叫沒了,他反複加深她頸上的痕跡,然後停下來,喘著氣坐起身,臉還是暗沉的,皺著眉,順帶也把她拉起來。拽了毯子裹到她身上,嚴嚴實實繞了一圈。
  卿卿有了被子精神總算足了一些,支支吾吾想解釋打人的事,可瞅他眼神深邃,很知趣的住了嘴。低下頭把自己包好,隻露個腦袋出來,慢吞吞往床尾挪,想去撿裙子。
  費聿銘坐回床邊的位置,已經恢複了平穩的呼吸,麵色沉著,回身拿了餐盒放到床上。
  “過來吃飯!”
  “不用了……”卿卿也不會說別的,被他盯得不自在,繼續往後蹭。
  他毫無征兆起身,她下意識跟著彈起來,不想被被單往後帶,不是他出手快過去接住,已經摔下床了。半個身子歪在床邊,意識到又回到他懷裏,肩膀又露了,卿卿都不是窘了,隻想立時在床上刨個坑出來,埋頭進去,別讓他再看見。
  “坐好了行嗎,快吃飯!”
  他半提半抱的把她脅持回床中央,從被子裏抓她的手出來接住飯盒,也不管她還在驚魂未定的狀態,立在床邊,點著她的額頭,板著臉用英文教訓她。
  “什麽叫流氓?你不喜歡我親是吧!還打人!”
  讓她怎麽回答?卿卿睡了一覺本來腦子就慢半拍,這時很是無地自容,想說他脫她衣服不紳士,可又不記得他這麽幹過,隻好抱起飯盒夾了一筷子往嘴裏塞,假裝沒聽見他問話,蒙混過去。
  費聿銘插著手,其實還是不甘心,如果在過去,早就順理成章做了,要享受也享受了,現在倒好,表白大小姐也沒反應,伺候完了還說他流氓,他就該直接給她流氓一個看看!她的鬼叫,叫得他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思,畢竟是愛她,想跟她好,得經得她本人同意。
  深呼吸,煩躁得撓撓頭,到床邊把破了的裙子撿起來,看她老實吃飯了,他到廳裏把剩下的外賣都拿進來。
  “怎麽這麽多啊?”卿卿披蓋嚴密,吃了不到半盒就飽了,他盯著不許停筷子,隻能繼續往下塞。
  中式西式各一份,她挑到一邊不愛吃的肉和芹菜都讓他撥走了。他一欺身上來給她夾菜,卿卿精神就緊張,喝水都要不停的偷瞟他的一舉一動,怕剛才的事情又繼續。
  塞不下去了,撐的直想打嗝,卿卿使勁忍著,做著吃飯樣子,直到費聿銘終於網開一麵,把飯盒接走了。
  吃飽喝足,拿紙巾擦完嘴,卿卿坐在床上很哀怨。可惜剛剛菜裏沒有胡蘿卜,否則他肯定就不敢親了。想了想,為了不讓他不高興,很不情願的為剛才的事說了個對不起。
  “我錯了,以後不打人!我的裙子……”
  他把飯盒裝回口袋裏,就一直插著手靠在床邊盯著她,他越這麽看,裙子的事卡在嘴邊,卿卿反而苦惱該不該繼續提下去。
  “你為什麽打我,還打臉!”他眸光裏有她生畏的東西,她沒想到打到臉他會這麽介意,隻能又給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不喜歡你……不是不喜歡,我還沒準備好呢。”
  “準備好什麽!”他問得很直接,手撐在床上逼近過來。
  “我……我……”卿卿實在說不下去了,這比跟穆洵鬧矛盾更讓她心亂,把被子往上蒙,隻露出雙眼睛,蚊子一樣從嘴唇裏擠出幾個字,“就是……那個……”
  一說完,臉上火燒火燎的燙,她臊得厲害眼睛沒地方看,他缺好整以暇的繼續往前探身,幾乎貼在她麵前。
  “哪個?”
  這是她聽過最過分的問題,知道不管哪種說法打死她也肯定不敢當著他的麵說出那幾個字來,隻好轉守為攻,跪起來往床下跑。
  被子拖到地毯上,他伸手一拽就從她身上剝下來大半,卿卿尖叫著往回倒,又摔在床上。
  “跑哪去!”他這次是把她抓牢了,又壓在身下。
  “不做沒什麽,但你剛才打我了,而且打臉了,怎麽辦?”他平時中文不靈光,這時候倒是好起來,還很字正腔圓,眼神尤其邪惡。
  卿卿躺在下麵,咬咬牙,想了一圈沒別的辦法,心一橫隻好妥協。
  “我讓你親一下行了吧?”
  “行。”他答應很痛快,拉著她起來。
  閉上眼,等著他吻下來,好久都沒動靜,卿卿心裏覺得詭異,又不敢動,手裏緊緊抓著被子,眼睛眯開一條縫。
  他就在身邊,炯炯的目光裏預謀著什麽。他又……
  來不及細想,被子猛地從側麵被整體席卷,他用盡了全力,她抓得緊,被帶著一起往前,從跪著一下子匍匐臥倒,他一甩,被子就脫手了。
  “費聿銘!”
  放聲尖叫被他完全堵住,反抗的結果是被撲到,手也沒閑著,一拉扯,肩帶彈了一下,從她肩上滑了下來。
  不大不小細嫩的兩個粉團馬上被他的大手接管,動作一氣嗬成。他太重,壓得她一點反抗的餘地都不剩,身上的襯衫還跟她糾纏,扣子硌得卿卿特別疼。
  “你不是讓我親嗎!”威脅的口氣,說得她啞口無言,又吻了回來。
  他嘴裏還有剛剛快餐的味道,吻得感覺怪怪的,卻依然徹底。卿卿所有力氣能耐都用上了,也奈何不了。他咬著吻著嘴唇,揉夠了,抵著額頭問她:“讓我親一下!”
  “不行……”
  “Whatever!”
  降下身子不讓她滿處打滾,抓住時機結結實實咬了她一口。
  那麽嬌嫩的地方哪經得起這麽折騰,初次就給了卿卿下馬威,半推半就的跟他拚命,打也打過了,嚷也嚷夠了,後來腦袋在床上晃得波浪鼓一樣,什麽都變得很混亂,呼吸不順暢,隻能偃旗息鼓。
  “費聿銘……流氓……哎……”
  他親了,一邊一下,親得太久,因為最後缺氧,卿卿都忘了自己怎麽又躺回去,還是騎在他身上,被子也回到背上。
  兩個人在被子裏爭搶一件貼身衣物,最後被甩出去落在裙子旁邊,她抬手劈裏啪啦的一陣亂打,打他臉,捶他肩膀,咬他,抓他,他躲也不躲,食髓知味的笑著。
  “費聿銘!”
  嚷完了,突然捂著臉又趴回他身上,也不管他怎麽狹促,事情這樣也沒什麽挽回餘地。
  他摟著逗她,不管是害羞還是生氣,她臉上總算不再落寞,顯得生氣勃勃。眼眶有些濕意,不知道為什麽,抬手給了他腦門一巴掌,打得極響,繼而又埋回去蹭他襯衫。
  享受著親昵的感覺,玩味著她的感情模式,他等她身上不再發燙,自己氣息也平穩了,才把之前的話很認真的提起來。
  “我會試著讓你家裏接受我,我努力。”
  她聽了照樣掐他胳膊上的肉,掐不動,抬手拔了他下巴上的胡子楂。
  “等你準備好了,我也準備好了……”他抓著她的手,放到嘴邊咬了咬,“我一定要到本壘!”
  別開頭,卿卿心裏還有氣,張口咬在他肩上,耳根都是紅的。在她情緒這麽低落的時候他公然突破二壘,根本就是預謀已久,帶她回公寓又讓她睡覺。
  “你準備什麽呀!”鬆了口又想打人,她說話都是氣哼哼的,還有點委屈,受騙上當的感覺。
  身子一轉又把她壓下去,這次他變的溫和很多,推開她臉上亂亂的波浪長發,笑了笑,學著她之前的口氣,慢慢說:“那個!”
  她聽完臉紅得掛不住,窘到一定程度了,不得求生不得求死,正好給他個再次表白的機會。
  “因為我愛你!”
  ……
  他給她找了件套頭的運動衫,上麵有他喜歡的車隊標誌。衣服肥大,垂到她屁股下麵,領口的地方露了一小片,能看見他留下的痕跡,她癢起來就抓兩下,不甘心的在他臉頰下也咬出相同大小的紅印。她一直以為咬就夠了,可吃到一嘴胡子以外,總也達不到她要的效果。
  他畢竟不是穆洵,他是費聿銘,不會無條件讓她,無原則的寵溺,還時常找機會欺淩弱小。卿卿知道他不是魚肉,更可能是刀俎,就不再主動挑釁。
  兩個人坐在床上聊天,她多半個身子還蜷在被子裏,跟他講她的家,小時候的趣事,家裏的人。
  他第一次聽她一一數著每個哥哥叫什麽,多大年紀,做什麽工作,結婚沒,嫂嫂好不好,小時候是不是欺負過她。在六個哥哥的包容下長大,她被欺負的故事多了,被寵愛的也是,幾個小時根本講不完。他聽了一直笑,偶爾也報以對六個哥哥的同情,遇到聽不明白的時候他會問問題。問她什麽是桂花,什麽是少先隊員,誰是顏真卿。
  “你中文太差了,得好好補補!”
  “你教我就學。”
  “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學費都準備好了。”
  “哪呢?”
  “就是這個!”
  他笑著低下頭壓住她,很久以後才放開,梳著枕上亂蓬蓬的長發,欣賞她私密小女人的一麵。打打鬧鬧間,她嶄露了別人看不到的一張臉,會哭,會笑,會對他撒嬌,有時親昵,有時又害羞喜歡裝傻。早上事情的陰影似乎已經過去了,她眼裏神采奕奕,手上小動作一直沒停過,是他最想看到的樣子,戀愛的樣子。穿著他的運動衫睡在他的床上一門心思跟他好,從純男人的角度講,除了最後一步,其他方麵,他都知足了。
  “行了,別掐了,好好說話!”
  “以後你每個星期學十個新字。”
  “好。學完有獎勵嗎?”
  “沒有,你應該的!”
  “那我不學了。”
  “那好吧那好吧,我獎勵你。你要什麽?”
  “到時候再說!”
  “你要是跟我說英文我還得罰款,一句五塊……不,十塊!”
  “你怎麽那麽財迷啊!”
  “又說了吧!你欠我十塊錢!”
  “噝,躺好了躺好了!”
  他拉著她靠回枕頭上,不管她愛不愛聽,開始給她講汽車維修的事,發動機,離合器,多少崗多少馬力,不出十分鍾她興致就敗盡了,困勁一直往上湧,抬頭看他兩個眼皮直打架,撐不住,不知不覺就打瞌睡了。
  等她完全睡著了,他才把胳膊從她身下撤出來,拉高被子,在她鼻尖上親了親,關了床頭燈拿著撕破的裙子出去了。
  找地方修裙子費了點功夫,小區裏的洗衣店不肯收,費聿銘又特意開車到大街上轉,打電話問,最後終於在條巷子裏碰到家很小的裁縫店。
  南方師傅是個熟手,打開縫紉機三五下就把裂口咂好。至於從裙子上扯掉的絲帶和蝴蝶結,因為不知道原來是什麽位置,就訂在身後腰線的地方。
  他對這些細節不是很注意,付了錢著急趕回去叫她起床。在公寓裏一待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怕她家裏著急,進門拿著裙子直接去臥室叫她起來。
  “卿卿!”
  她睡得很好,橫在床上,也沒枕枕頭,運動衫的帽子蓋住了大半個臉。手從運動衫下麵鑽進去,直奔目標,帶著外麵的涼氣,她一冷馬上就被激醒了。
  “快起來,裙子弄好了。”他對她睡覺的樣子實在沒有抵抗力,一貼她暖呼呼的身子就很難控製自己。抱著說要叫她起來,差點又讓她躺回去起不來。
  她哼哼唧唧的鬧起床氣,最後也說不好是被吵醒了,還是他把她弄疼了,反正換好衣服出來她臉上也不高興,還有些緊張,腳上是破洞的絲襪,慘不忍睹,其他也都穿戴整齊,各就各位,見她辮子攥在手裏,他才想起口袋裏的彩色頭繩,趕緊給她送過去。
  “看得出來你……我看起來和剛才來時候一樣嗎?”
  “不一樣,”給她調了果汁,他嘴角有笑,“我親過了。”
  “費聿銘!我爸媽會看出來嗎?”她氣得原地跳腳,他一個玩笑又把她弄得很神經質,檢查完裙子重新編頭發,生怕行跡敗露。
  其實也不能說做什麽壞事了,可要是讓家裏知道到了這樣的地步,跟什麽都做了肯定等同對待,又得跟她急,又得舉家教育,卿卿這次知道未雨綢繆,上到車裏反複照了幾次鏡子,在他家裏的輕鬆勁又沒了。即使他保證了二十次不會出問題,她心裏還是欠了一分。
  “沒事,不會有人知道,我都親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
  “你再說!”
  “我錯了,我不說了。”
  一路上,大問題沒有,小狀況不斷,到她父母小區外,離正門還有好幾百米卿卿就要停車。
  吻別太短暫,她在他臉上又打了一下,很輕,拍蚊子一樣,聲勢卻很足,還不忘嗔怪:“今天還沒親夠啊!下次不許了!”
  男人大體都是得寸進尺的類型,他在國外又待慣了,本來根本不當事情,看她真要生氣,隻好收斂起來,抓著辮子親了親。
  “去吧,到了給我打電話。”
  “哦。”
  往大門裏跑,卿卿才忙著開手機。過了開機畫麵,沒一會兒,十幾條短信一個接一個傳進來,看時間,都是上午和穆洵吵架以後的,九成也都是他發的。先是道歉,然後就是問她在哪,為什麽手機關機了。
  來不及回複,卿卿慌慌張張往院裏跑,高跟鞋不利於運動,跑得費力疼痛,不過還是趕在九點半之前到家了。
  在電梯裏看著數字一個個上升,心裏默念不要樂極生悲,保佑一切都順利的話,卿卿終於站在了自家門口。
  按門鈴,開門的是媽媽,一看臉色如常,卿卿放了三分心。按慣例,爸爸是不舍得為難她的,至於媽媽……
  高興的太早了,一進客廳就看見穆洵站在沙發前,還是上午那身打扮,幾個小時沒見,感覺不太一樣。
  “回來了?”
  太突然,沒時間想,卿卿含糊叫了聲小哥,直接就往自己屋裏走。
  回身要關門,晚了一步,他搶上來一步,腳抵住了門。
  “我有話跟你說。”
  要用力關門,媽媽的臉湊過來。
  “七七,好好跟小哥說話,不許使性子。”
  手一鬆,他還是進來了,回身帶上門,先看了眼襪子上的大破洞。
  找了個話說,他畢竟很少和她這麽吵,從沒動過手,很不習慣這樣的狀況,想過直接道歉,又覺得有點下不來台。
  “你打車去哪了?”
  “找朋友去了。”她走到寫字台放書包,故意背對著穆洵,其實按照跟費聿銘商量好的話說事情來龍去脈,卿卿總是心虛,路上練習了幾次,最後隻好都背對著人說話,才不容易穿幫。
  “什麽朋友?我認識嗎?”
  穆洵坐到床邊,手插在口袋裏,口氣想輕鬆點,可讓卿卿聽,覺得想審問。
  拍拍裙子,盯著絲襪的破洞,靠在寫字台邊,不再想過去那樣直接膩到他身旁。
  “就是我們班助教,裘諾。”
  “哦,那吃飯了嗎?”
  “吃了。”
  沒問題問了,隻好站起來往她跟前走。光都打在她臉上,好在額頭已經不紅了。
  “七七,還生氣嗎?上午我不是……”
  她一邊脫大衣,一邊低頭找拖鞋,不肯正眼瞅他,裝得從容自得。穆洵看她弄鞋子,左一隻右一隻,無心瞄了眼裙子,想說的道歉話都到了嘴邊,卻又停了下來。
  “卿卿,這一天你去哪了?”
  “就是我們班助教,裘諾。我找裘諾去了。”
  “你們去哪了?”
  “逛街,吃飯,買東西,看電影,還去她家了”
  “她家住得遠嗎?”
  “不遠……”
  他接連發問,雖然都是關心的口氣,卿卿底氣不足,有些應付不過來了,手心裏出了一層汗。背過身拉出寫字台的椅子坐,扭開台燈,光在桌麵勾出一層朦朧的線條,心裏卻是七上八下起伏不定。
  穆洵注意到椅子空隙裏露出條淡紫色的絲質裙帶,本來裝飾在背後的深色蝴蝶結,現在卻出現在她身前的地方……
  因為心情的緣故,費聿銘給大哥家裏打了電話,又照原路開回了公寓。
  廚房裏的垃圾袋都是外賣餐盒,又想起她坐在床上吃東西的樣子,收拾完了出門扔到清潔房,眼前是她出門時扭捏不安的臉。
  進門聽見手機響,拿起來不是她的號碼。一邊和朋友聊天,費聿銘一邊給自己調了杯蘇打Scotch,端著杯子到客廳喝。茶幾上還有她用過的杯子,剩了多一半果汁在裏麵,和她用過的果汁碰了下幹杯,他恨不得現在她能坐在對麵,披散著一頭卷曲的長發,不管是高興還是生氣。
  “恩,知道了,下周我得出去兩天,再找個時間見吧,我帶她。”
  “見了就知道了,你少廢話,書給我找到了沒?”
  “滾,趕緊找,回來就要!我先掛了,回來再說。”
  講完電話,手機抓在手裏,去臥室裏把隔光的窗簾拉開,又開了喜歡的電子樂隊聽。
  窗外是一輪半滿的下弦月,金星格外亮,天幕的夜色清朗,雲朵都看得格外清晰,讓他回憶起宿營在野外繞著篝火仰望的夜色。
  城市的中心區總是太繁華熱絡,少了寧靜和閑逸,獨自流浪的時間隔得太久,費聿銘已經不再習慣獨居,總覺得一個人待著心境會無端淒涼起來,所以長時間在郊外和哥哥一家住在一起。身邊有兩個孩子,日子就在吵鬧和匆忙中溜走了,不用想太多。如今身邊多了個人,如果可能,他也到了安定的年紀,認真考慮發展一段長久的關係讓自己定,也許還不到婚姻的程度,但至少是一段有未來的感情。
  在浴室裏衝完澡,濕著頭發對鏡子刮胡子,鏡子裏是自己,卻充斥著她的味道。下午時她一定是動過刮胡泡沫了,瓶口還帶著新擠出來的豐富泡沫,不知她抹在臉上做什麽,可能隻是淘氣。
  因為這樣一個女人,他開始不排斥自己獨立的空間裏多出個伴侶,每天早上一起刷牙,一起吃早餐,晚上可以靠在一起聽音樂,看電視,然後會有大把時間消磨在床上。所有這些畫麵裏,都是她的臉,文靜的,羞澀的,開朗的,或者稚氣的,怎麽樣多覺得最和諧,最讓他舒心。
  放下刮胡刀,他一邊擦頭發,一邊思考怎麽去爭取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哥哥。床上的被帶還是一團淩亂,兩個枕頭一個掉在地上,在另一個上麵找到一根她的長頭發。很長,有起伏的曲線,纏在指尖上,渴望著她能躺在身邊,像下午一樣。
  還是一間空蕩蕩的公寓,還是自己的臥室,心裏滿滿裝了很多東西,他難得會認真等一個電話,又倒上了酒,靠在她睡過的地方。
  不得不承認,已經絕對不是crash了,上升到另一個高度,不隻滿足於身體,所以他才會提到愛。愛多深費聿銘自己也不知道,就覺得愛了,反正不是喜歡,不是當斷則斷那麽容易。
  回手拉抽屜,看見剛剛買的東西躺在裏麵,對自己的自製力都要開始懷疑了。明知道還要等,還是忍不住買了。剛交往時是偶爾想,到現在時時都在想,不光想跟她在一起,也想能走下去,把她留下,看她套在運動衫裏熟睡的樣子,他意識到這次是比認真還要認真。動情讓人變得愚鈍,倒也無所謂,他有好久沒有享受這樣衝昏頭腦的感覺。
  去拉滑落到地毯上的被單,抖開的瞬間,一段淡紫色的飄帶從床單下飄出來。過去撿起來,認出是她裙子上的,他臉上的放鬆慢慢掛不住,又坐起身。放下杯子酒還沒喝完,去換衣服重新穿戴整齊。開車離開了公寓。出門前,他把絲帶放在衣服外麵的口袋裏,手機就放在一起,隨時等著她來電話。一路上,都擔心她家裏那邊出狀況。
  到了納帕溪穀,孩子們已經睡了,幫忙的阿姨在跟翁卓雅正在準備萬聖節孩子們要穿的道具服裝,在上麵縫可以發光的犄角和亮片。
  見他進門,翁卓雅不覺有點吃驚:“不是說今天在城裏不回來了嗎?”
  “是,還要走,取點東西。”他說完就要上樓,在樓梯上碰到費聿欽。
  “忘什麽了?老八。”
  “拿幾件衣服。”
  兄弟倆沒說上兩句,他回房取了東西提著行李箱下來,到客廳把要出差的事情跟兄嫂交代清楚。
  “時間長嗎?下周萬聖節,我出差趕不上,還跟孩子說你能去學校看表演呢。”費聿欽一直送他到門口,妻子不再身邊才追問了一句,“老八,你最進沒事吧?”
  “沒有沒有,都挺好的,下周我替你去,你放心吧,我先走了。”
  “你慢點開啊,外麵那條路黑。”
  啟動車子,正碰到翁卓清的紅色跑車回來,兩個人堵在一起,最後還是他先倒了兩步,讓了翁卓清進車庫。開過去,車窗明明搖下來,翁卓清連個招呼也沒打,垂著口哨就去了。
  年輕人就是這樣,三兩天的熱情。
  沒多想,往城裏趕,在高速上手機終於響了。因為有些著急,看清是她的號碼,他說話口氣都不如剛剛分開時冷靜:“怎麽這麽久?沒出什麽事吧?你爸媽沒說你吧?”
  卿卿坐在馬桶蓋上,壓低了聲音偷偷摸摸跟他匯報:“沒事,我說的他們的都信了,回來我小哥也在,在房裏問東問西的一大堆,說了快一個鍾頭,剛剛才把他唬弄走。”
  “你們倆好了?”
  “反正不吵了,他道歉來著,我爸媽也幫著說。可能他也不是那個意思,他剛才還讓我打他呢,我沒打,就算原諒他了吧。其實我小哥挺可憐的,溜溜在外麵找了我一天,他保證以後不幹涉我了。”
  “真的?”他佯裝生氣著問她,“那我可憐嗎!”
  連想都不想,卿卿就嗔怪起來:“你可恨!你最可恨了!我討厭你!下午你你怎麽那樣啊,我要是讓家裏人知道,你等著吧!”
  “OK,這樣正好,你繼續討厭我,我下周出差,不跟你見麵了。”
  “你去哪?”剛剛還嫌他下午放肆,聽他要出去了,卿卿心情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握著手機聽不清他說什麽,喂了好半天,“衛生間信號不好,你大點聲!”
  “南方的工廠,去兩天,下午太忙,忘了告訴你了。”他還是狹促打趣的口氣,雖然心裏並不真的輕鬆。
  “那我送你?什麽時候走?明天我去找你吧!”
  “算了,你老老實實在家過一天,明天哪也別去。我回來給你買萬聖節的禮物,去學校看小虎表演。”
  “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我不多說了,明天再給你打。爸媽都在客廳裏呢,我今天相親沒去他們特不高興,不過知道我和小哥吵架了也不說我了。今天小哥打得我疼死了,他要是沒有將功贖罪,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他。我掛了哈,一會兒短信你。”
  “恩,早點休息,miss your girls。”
  “誰是girls?”她不得其解,本來要掛,又忍不住問。
  “Nice bubbies!”他很不君子的恭維了一句,聽著無聲的抗議,想象她臉紅窘迫的樣子,在一團快色的氛圍中掛了電話。
  卿卿紅著臉假裝衝馬桶洗手,出去跟父母在客廳坐,繼續聽他們的相親教誨,費聿銘已經下了高速,等著另一個電話。
  和預料的差不多,沒有等太久。他對她確實上心,甚至超出了他所估計的。
  “你在哪?”號碼陌生,可聽筒裏是穆洵的聲音沒錯,“你丫在哪呢!有種出來!”
  取了行李,不用擔心出差前會有家人看到,又不用見她,就是有狀況了也無所謂。他不怕聽男人盛怒中的咒罵,也不像剛剛那麽擔心,好在他沒在家人麵前捅破,還替她保有了麵子,為這個,一會兒動手的話,他準備讓他一拳,當然,也隻是一拳而已。
  所有準備都做好了,費聿銘輕鬆的在電話裏告訴穆洵:“你挑地方吧。”
  ……

  7788520之意外
  從奔赴戰場到撤離,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兩個人都是十二點前回家的,過程當中誰也沒廢話。
  問題反正也出現了,索性說嚴重些,讓他誤解成生米熟飯,費聿銘相當開門見山,都沒找個委婉詞語代替,不過在穆洵動手前補了一句:我會負責。
  “我靠,你丫敢不負責。”穆洵在氣頭上,屬於打了再說,直接拿頭盔砸人,費聿銘說好了讓一拳,一頭盔下去沒躲閃,不過腦袋畢竟沒有頭盔硬,立馬就掛了彩。
  都沒沾到大便宜,也都沒吃什麽大虧,倆人打得還算文明,全加起來不到十拳,誰也沒有勝之不武。不過說到底,誰也沒有贏,費聿銘塊頭足,穆洵打架經驗豐富,兩個人半斤八兩。隔著四五米,喘著粗氣,把話攤牌說清楚了。
  “你丫敢再碰卿卿!”
  “她跟定我了。你自己趁早找個女的,該幹嗎幹嗎,她的事以後不用你操心。”
  “我靠!會說中文嗎?”
  “不會!以後學!”
  “不會正好,抽一頓舌頭就直了!”
  “……”
  打完了,死牌落地,穆洵自知再怎麽下去也是於事無補,費聿銘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早想好了最快攻克她小哥的方法就是讓他打一頓。任何事情,置之死地而後生,衣領被薅住,穆洵不過舉著頭盔又補了幾句。
  “你要以後敢欺負她……”
  “我會好好對她!做不到你再打也不晚!”
  “你丫又會說中文了?!還是欠抽!”
  “……”
  穆洵回家沒摘頭盔,一直戴著上樓回房間,第二天一早偷偷去社區醫院掛門診看牙。費聿銘當晚就去了趟藥房,額頭貼了創可貼,扭傷的關節指關節都上了藥膏。
  費聿銘從穆洵那裏學來好幾樣東西,怎麽用中文罵人,怎麽在打架時借用工具,怎麽用語言打擊對方的弱點。他沒機會試,回家就一直給卿卿打電話。
  穆洵從費聿銘那兒隻學到一點,打架的最高境界不是打倒對方,也不是不會挨打,而是以退為進,反敗為勝。
  千不甘萬不願,他不得不承認,為了卿卿的名節,也為了達成她的心願,他隻好忍痛默許費聿銘的存在,並眼睜睜看著這段關係進行下去。
  費聿銘上車前,穆洵扶著摩托車,說的最後一句是:你丫等著。
  費聿銘還好,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回敬了一句:你丫該找女朋友了!
  周末結束,回香檳小鎮爺爺奶奶身邊,進門卿卿沒看見穆洵,問了張媽,才知道一天都貓在屋裏。
  以為他SOHO弄遊戲的事情,到了晚飯她才去他房裏找。
  一開門,嚇一跳,平日裏忙碌的電腦屏幕關著,幾個遊戲套裝攤在桌上,穆洵難得躺在床上,拿本軟件雜誌蓋著頭。
  “小哥起床,吃飯了。”
  談過之後,雖然對他追問細節還有芥蒂,不過他也道歉了,卿卿並沒準備記仇怨恨下去。從小到大,他們兄妹兩個一向是打了好,好了打,但還是好的日子多,穆洵總是讓卿卿多一些。
  “小哥,起來啊,張媽飯都上桌了。”
  說了半天,他不理,蓋著雜誌翻了個身,卿卿趴到床邊搖,剛碰到胳膊就被穆洵甩開。
  他一竄著坐起來,雜誌掉一邊,露出整個臉,半邊腮幫子是腫的,嘴唇也比平日裏看著厚。
  “女孩子大了,規矩點,別老拉拉扯扯的!”
  “我怎麽了?”根本摸不清他為什麽又發脾氣,卿卿心裏委屈,“我哪不規矩了!”
  抬頭看見她脖子上的紅印兒,竟然還沒褪下去,穆洵生怕大人們會注意到,拉著她坐下,替她把衣領往上提了提。自己夠狼狽了,本來不想讓她瞅到,心裏也煩,可他眼瞅著她每日裏心思都跑了,除了打一架,隻能把她還想不到的事情都囑咐到。
  “七七,我先把話說清楚了。你既然要自己拿注意,以後我就不插嘴,不幹涉你,但這不是說不管你了。至於那個費聿銘,我找他談過,談戀愛是你們倆的事,但你還是家裏的人,做事情做決定自己想清楚了以外,也替家裏人,尤其是小叔小嬸和爺爺奶奶想想。我希望是你說的那樣,姓費的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以後你們能往好的方向發展,但如果有一天他欺負你了,對不起你了,你千萬不許瞞著我,自己也別犯傻,光知道圖一時高興,沒有往長遠考慮。”拍拍她攤在床上的手,拉起來握住,二十年前抱著她的記憶都模糊了,隻覺得每天看著她長起來,是身邊缺不了的伴,一下子她跟別的男人好了,即使是當哥哥,他還是有點嫉妒。
  “小哥,你同意啦!”且把他的傷放一邊,光是聽他一番話,卿卿就激動的喘不過氣來,能有這麽大的突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而且實在是太突然,前天還打得反目成了仇人一眼,如今他竟然就首肯了。
  撲過去抱著穆洵的脖子,卿卿一連說了七八次“謝謝小哥”“小哥真好”。抱著她,忍著牙疼,穆洵平日裏滿不在乎的表情漸漸有了鬆脫,失落,比他想得要深得多,然後是一種舍不得。摸著她的長辮子,想著未來的路,他什麽話也說不出,隻是等著情緒平複了,扶著她坐正。
  “行了,別抱了,下去給我弄點吃得斷上來,牙疼,我不下去了。”
  卿卿抹著眼淚一個勁點頭,臨走又撲到穆洵懷裏在他臉頰上重重親了一下。他們親密,缺從不親吻,摟著她,感慨良多,也之能在額頭上稍稍點一下。
  “去吧。”推開她,穆洵又躺回去,手裏摸了本雜誌,眼裏卻都是她跑走的背影。他記起費聿銘最後說的那句話,交女朋友?對一個SOHO慵懶慣的人,原來他想都沒想過發展什麽長期的感情,可臉上剛剛被她親過以後,一片熱辣辣的,又讓他心裏生出一種以往沒有的渴望。
  把雜誌蓋回臉上,穆洵閉上眼前,腦子裏是一幕幕有關他和卿卿的回憶,在回憶最深和最淺的地方,到處都有她那句最簡單不過的稱呼——“小哥”。二十多年聽習慣了,不敢想如果日後她嫁人聽不到了,他會有多難受。
  費聿銘出差了,走前卿卿根本沒有見麵的機會,趁著孩子們吃水果的時間看手機,發現他一個小時以前已經登機了。
  放下手機,走到小虎的一桌,蹲在桌邊看他舉著勺子一點點挖西瓜子,卿卿忍不住摸摸他的頭,在發頂親了一下。她越來越喜歡小虎了,當然有費聿銘的因素在,不過小虎本身也給了她很多說不出的感動。
  他表現的喜愛很平淡,加起來可能隻有幾塊糖果那麽多,但是在卿卿心裏卻越來越重。吃飯後,他自己擦了手,總會遠遠的站在牆邊等著其他孩子一起去排隊,然後他就理所應當的站在最後一個,能牽著她的手,一起走回班裏。他把她平日裏給的貼畫都粘在一起,放在自己的本子上,有時晚上補課還會給她看,指著每個告訴她他自己編的故事。小虎看卿卿的目光裏多了很深的依戀,如同卿卿看他帶著媽媽一樣的疼惜。
  這天傍晚,卿卿和小虎獨自在兒童房裏畫畫,他一邊講爸爸媽媽和哥哥,一邊在白色的畫紙上畫下房子,抬頭問卿卿:“Miss77,你能住在我們家嗎?我給你畫個大房間,最大最漂亮的。”
  “Miss77也有家啊。”
  “什麽是家啊?”
  “就跟小虎的家似的,有爸爸媽媽,有小寶寶。”
  “那我能去你家裏住嗎?我要個看Miss77的小寶寶!”
  “好啊。”
  “我能帶著哥哥和叔叔嗎?”
  “為什麽啊?”
  “因為哥哥和叔叔也喜歡Miss77。”
  不經意的東西,孩子卻敏銳察覺到了,想到和費聿銘的無限可能,卿卿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Miss77,你和叔叔結婚吧!”
  很吃驚,沒想到小虎跳躍如此快,竟然會這麽說,她收起笑,有點不自在,盯著畫問小虎:“為什麽啊?”
  “小虎喜歡叔叔當爸爸,Miss77當媽媽,我當你們寶寶!”
  很真摯的要求,小虎放下畫筆站起來抱著地毯上的卿卿,抓著她的辮子,踮起腳小心翼翼在她臉頰上親了親,貼著坐進她懷裏。
  完全沒注意到靠在門口的人,完全沉浸在想象的畫麵裏,窩心和一時衝動共同作用,卿卿竟然答應下來:“好吧,Miss77和叔叔結婚。”
  門吱呀的響了一聲,卿卿抱著小虎回頭才發現門口靠著個從沒見過的女孩。綁著長長的馬尾,穿了件暖色的粗線毛衣,牛仔褲下是雙小巧的白色雪地靴,看起來很年輕,還是幹幹淨淨的學生樣子。
  “你好,我是楊新,翁卓清的朋友。”女孩很大方的自我介紹,主動進門打招呼,“你是家庭老師吧?”
  “我是小虎的老師,穆卿卿。”卿卿伸手過去握,覺得太正式了,又縮回來,摸摸小虎的腦袋。小虎在她懷裏扭了扭,指著年輕女孩小聲說:“姐姐是女朋友,舅舅的。”
  楊新嗬嗬的笑了兩聲,並不認生,甩了甩辮子,“我在石榴園樂隊幫忙,就在香檳小鎮後麵,有空你也來聽吧。”正巧樓道裏傳來翁卓清的聲音,反複叫著“Cindy” “Cindy”,卿卿猜想就是麵前的女孩,也友好的報以微笑,答到:“有機會吧。”
  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在費家碰到過翁卓清,聽他的聲音由遠而近,很快就探進頭來,睨了卿卿一眼,拍拍褲子口袋,聳了聳肩。他還是一副隨心所欲滿不在乎的樣子,穿著依然隨意,花襯衫從衣擺下麵露出一大塊,耳釘也是極大極亮的,過來當著卿卿和小虎的麵拉起楊新的手毫不忌諱,也沒打招呼,直接帶著她往門外走。
  “先走了,很高興認識你啊。”楊新出門時對卿卿擺擺手,甩著辮子,靈動的眼睛裏是小女人的光芒,跟在翁卓清後麵,還拉了拉他的衣領。注意到他們牽手的方式,看起來像是很親密的情侶,卿卿對這女還多了一點好奇,反而對翁卓清這麽快有了新目標並不感覺詫異。他那樣的年紀處事態度,總是三兩天的熱情,為了享樂更多一些,一旦熱情消散,知道眼前是條走不通的路,馬上就會調頭選擇捷徑。
  抱著小虎坐回去繼續沒畫完的畫,卿卿趴在旁邊和他一起給房子和花草塗顏色,不時的摸摸他腦門上黑亮的頭發。與小虎接觸的時間久了,除了幫助他慢慢融融外界的環境,卿卿也從他身上看到很多異於常人的東西。比如小虎的領悟力,他畫畫時專注的眼神,還有他偶爾會提的問題,都讓別人不容忽視他這樣一個獨立的小個體。
  小虎塗完了房子的顏色,把蠟筆放回盒子裏仰起頭問卿卿:“Miss77,你是女朋友嗎?”
  想著和費聿銘的狀況,她點點頭:“是吧,怎麽了?”
  “那Miss77不當媽媽,小虎不當寶寶,Miss77當小虎的女朋友!”
  卿卿還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小虎已經摟過來,貼在她麵頰上,嘴上的口水都蹭到她嘴角了,帶著糖果的甜味。
  “為什麽?剛剛不是讓Miss77和叔叔結婚嗎?叔叔當爸爸,Miss77當媽媽,小虎是寶寶,這樣不好嗎?”
  小虎踮著腳,親親卿卿左邊的臉,又親親右邊,然後在她唇上啄了下,重重的,鼻子都撞在她鼻子上。
  “舅舅親姐姐,姐姐和舅舅一起睡覺覺,姐姐是女朋友,沒有寶寶,Miss77布和叔叔結婚,和小虎睡覺覺,和小虎親親,Miss77是女朋友。”
  還是第一次被小男生非禮,又是最乖巧的小虎,卿卿不知道怎麽回答,又怕傷到他,正在發愣,小虎已經有了主意,踮起腳尖,摟在她頸上不送手,像隻耍賴的小猴子纏在媽媽懷裏,可兩隻小手臂竟然力氣出奇的大,嘴裏還不依不饒的強調著:“小虎乖,小虎就要Miss77,Miss77親親,和小虎睡覺覺……”
  “那可不行!”
  門口有人替卿卿回答了問題,翁卓雅一臉抱歉的跑進來,在卿卿回答小虎之前把兒子抱進了自己懷裏。
  卿卿有點難為情,她一手帶過的孩子也有不少,親過嘴唇的小虎還是第一個。費太太一個勁的道歉,她眼前卻平白冒出費聿銘的臉,好像他就站在門口目睹剛剛的一切,瞪圓了眼睛,根根直立的頭發帶著怒發衝冠的效果,再一次教育她不能總給男孩子講愛情故事!
  地毯上攤開著卿卿帶來的童書,史瑞克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人物雖然醜陋,可公主王子的大團圓結局還是一樣的。從小女孩長大,卿卿雖然和六個哥哥廝混過來,可小女孩的童話故事一個沒少讀。想著小虎剛剛的話,更覺得尷尬。他還不到四歲,竟然連“親親”“睡覺覺”這樣的細節都沒有錯過。不是翁卓清太不拘小節,就是自己的故事引導不良。
  小虎在媽媽懷裏扭著身子,張手想回到卿卿懷裏,嘴裏嘟囔著:“小虎要Miss77抱,Miss77!”
  “Miss77要回家了,明天就見了。聽話,Miss77還忙,跟媽媽下樓找哥哥去。”費太太抱著兒子搖來搖去哄騙著往屋外帶,卿卿掩飾著窘迫,蹲下身把地上的畫紙和彩筆收拾到一起。聽著小虎出了房間還在樓道裏一聲聲叫自己名字,臉上又有些微的日意,她很怕“和叔叔結婚”那樣的話讓別人聽去。
  當晚費先生和費聿銘通電話,臨了跑進書房的兄弟倆非嚷著要和叔叔講話,聽筒搶了過去,小龍在電話裏東一下西一下把學校裏的趣事講了不少,輪到小虎,抱著聽筒醞釀了好久感情,才把下午的事情跟他講,似乎還有一點委屈和不甘心。
  “叔叔,你不和Miss77結婚,我和Miss77結婚,我親親,叔叔不親親。”
  因為看多了翁卓清和女友之間親昵的舉動,小虎心裏沒來由生出失去卿卿的恐懼,說著說著就有了哭音,怕她也和叔叔舅舅那樣的大人好了,不再跟他親親,也不抱著他睡覺。
  費聿銘先是一頭霧水,又要在電話裏哄很久,後來明白過來,想吃醋都吃不出來。前腳剛走,她就和別的小男人鬧出曖昧,他聽過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窩心。睡前打電話問她怎麽回事,卿卿還在另一頭不停支吾打岔,又拿出了裝大蒜粉飾太平的本事。
  “沒怎麽啊,都挺好的。”
  “是嗎,那我怎麽聽說小虎下午哭了?你說他了!”
  “他哭了!我不知道啊!我走的時候他跟費太太在廚房呢,是幫忙的阿姨送我出去的,特意沒讓他看見我。他今天一直挺乖的,可後來翁卓清他們來過一趟,小虎不知怎麽了,就非說要和我親嘴!”
  咬著指甲告完狀,卿卿攤在枕頭上等費聿銘的回應。
  “哦?那親了嗎?”
  “恩。”太無奈,卿卿把食指指甲都快啃禿了。
  “親哪了?”
  “嘴。不過就親了一下!”隱瞞了程度很激烈,卻聽見他在對麵馬上接了一句:“有我技術好嗎?”
  這樣的時候,也就隻有他能厚顏無恥開這樣玩笑,問完自己就先笑起來,弄得卿卿想跟著電波信號一起傳到他跟前,當頭給兩個鍋蓋。
  半西化的家庭,那樣的舅舅,他這樣的叔叔,小虎和小龍未來的教育確實讓人憂心。費家父母都沒有此刻卿卿憂心的多,她對著聽筒嘟嘟碌碌講了幾句要回避孩子之類的話,費聿銘去又追問了一次:“還是我好吧?”
  指甲是真禿了,卿卿咬得嘴裏嘎嘎響。恰巧穆洵探頭進來找,看她在講電話,那表情那神態那無聲的肢體語言,沒等她提,主動轉身溜了出去。
  “你什麽時候回來?還有,你怎麽跟我小哥談的?他怎麽兩天不能好好吃飯了!你們是不是打架了?”
  “再過兩天,我們的事你別管,回去把別的男人親的給你弄幹淨!”他一提正經事就不許她問細節,卿卿又提起翁卓清和女朋友,更是被他一句話拍了回去。
  “年輕怎麽了?沒你漂亮,也跟我們無幹,你少管別人。”費聿銘一直對翁卓清不感興趣,他不再纏卿卿之後,在他麵前如同透明人,一概漠視。“離他遠點聽見沒,還有那個女的。我後天回去,要什麽嗎?”
  “不要了,小虎今天還說……”本來想把那句結婚的玩笑告訴他,可怕被打趣,卿卿最好一刻打住,跑到窗台邊吊起腳,隨便問他工作上的事。
  一說起汽車,費聿銘總是興致勃勃,拉拉雜雜一套接一套說也說不完。兩個人掛長途一直過了午夜,卿卿睡覺前,忘了把學校萬聖節準備好的道具服裝拿出來讓張媽幫忙熨一熨,等到用的那天早上穿,她的貓褲上還有幾道深深的皺褶。
  她用了前年的打扮——貓女,不過這次是更年輕妖媚,長長的頭發綁成一根粗粗的馬尾,緊身的皮衣外加了亮片,又從穆洵的破爛裏找了條類似皮鞭的東西纏在手臂上,幾個指甲塗過豔麗的指甲油,出門時連嘴唇都好好用唇彩裝飾了一番。下了摩托車快走到樓門口,還聽見穆洵一個勁在後麵吹口哨,像是街頭釣小姑娘的不良少年。卿卿佯裝生氣,回頭揚揚爪子,威脅的喵了一聲。
  學校曆年的萬聖節慶祝活動都遵循傳統,第二天的慶典是個高潮,學校樓道裏掛著大大小小的蛛網和塑料恐怖玩具,學生們打扮成各種妖魔鬼怪,和老師助教一起參加萬聖節派對。
  一天裏忙得很,一會兒魔鬼丟了三叉戟,一會兒僵屍的衛生紙包裝托了一地沾濕了,仙後的王冠掉了寶石,女巫的水晶球摔掉了一塊大玻璃,女巫帽子上的粉色彩球被小醜抓掉了……
  送完孩子,糯米提著紅纓槍,梳著哪吒的抓髻去休息室喝茶打坐,卿卿還坐在教室裏等著費家和使館的車來接四個孩子。
  Anish和Anisha的超人超女鬧了一天,都累了,兩個躺在地毯上,都認為自己能力最強大,手裏爭搶著一條髒兮兮的圍脖。
  小龍很懷裏,可惜龍王三太子犄角斷了一個,亮晶晶的鱗片也落了大半,隻剩下手裏的蝦米螃蟹玩具還在,在屋角踢來踢去。
  小虎最安靜,穿著人緣泰山皮裙從椅子上站起來,摸摸自己的叢林屁股,托著一條長長的樹藤走到卿卿靠得靠墊旁邊。眼睛裏又那種依戀的光芒,又像每次上課聽她講故事一樣挨著她身邊趴下,抱著她的胳膊。
  卿卿手裏是一本《我和我的野生動物朋友》,封麵上的小女孩就像小虎那樣可愛。拍拍他胖乎乎的臉頰,合上書,卿卿問他:“小虎泰山,你的珍妮呢?”
  小虎回頭找了找,然後扔開樹藤,像八爪魚那樣撲到卿卿懷裏,軟綿綿的懇求著:“小虎乖,小虎不要珍妮,小虎要Miss77。”
  前一次她沒拒絕,所以這次小虎理所當然覺得可以那樣做。摟著卿卿的脖子,抓抓她的貓耳朵,呆呆笑了下,就對著嫣紅的嘴唇嘖嘖親下去,還喃喃一句:“小虎親親……”
  咳!
  好大的男人咳嗽聲,Anish從地毯上一挺身怕起來,扔下圍脖拉著妹妹的手,超人和超女馬上成了統一戰線,四隻小手一起指著門口的人大聲叫起來:“Miss77,蝙蝠俠來了!”
  他不過是件平時最普通的黑色風衣,沒有摘墨鏡而已,麵對擋在麵前紅藍相間的兩個怪家夥,原本沒當成事情。結果卻是身高腿長,體形優勢明顯,半天不能突圍。一邊一個抱著他的大腿,又踩皮鞋又扯皮帶,他想低頭抱起來,都抓到頭發上,兩個泥鰍一樣在他身邊轉,直直的魯迅發型完全被破壞,Anisha還借機抓他手背,Anish抬腳就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卿卿幫不上忙,這下費聿銘不能無動於衷了,抓住紅鬥篷一手一個提起來,兩個還在吵,在他風衣前胸又留了兩個腳印。他從來沒被孩子這麽折騰過,也沒處理過雙胞胎的事情,有些亂了手腳,脾氣眼瞅著就要起來,臉色都沉了下去。
  小虎其實是審時度勢的,看到有機會保護她不被蝙蝠俠搶走,不但不叫人,還趁著費聿銘跟雙胞胎纏鬥,又跳跳腳,結結實實在卿卿唇上親了兩下,撲到她身上。動作猛了些,雖然隻是二十來斤的肉球,小龍又適時加入進來,卿卿手裏的《我和我的野生動物朋友》一滑,就被兩個孩子壓倒在地上。
  “黑蝙蝠!放手!”
  “啵!”
  “討厭你!油炸了你!蝙蝠是臭東西!”
  “Miss77,親親,再親親。”
  兩個不怕死的在他懷裏沒完沒了的折騰,兩個不知道死活的隻當是一起玩遊戲,在卿卿身上打著滾一左一右輪番親,大有揩油到底的架勢。卿卿就覺得兩隻小狗不停舔自己,舔完嘴唇舔腦門,一臉的口水還沾了些鼻涕。想坐起身給小龍拿紙巾,他一激動,一口噴嚏都打到她臉上。
  一下子四個小的都不鬧了,三個嘎嘎嘎鴨子一樣笑得前仰後合,隻有小虎拿著袖子給卿卿擦臉,還撅著嘴,做著想親吻的小動作。
  又不能打又不能罵,他放下孩子過去把小虎小龍從墊子上帶開,又回去抓紙巾給她擦臉。扶她坐起來,為了孩子們不偷襲,隻好擋在背後。
  孩子就是孩子,Anish笑夠了,第一個停下來,看他們坐在一起的樣子,心裏別扭了。他臉色那麽嚇人詭異,還挨著Miss77,把她臉蛋弄得紅蘋果一樣,肯定是被欺負了!
  手一揮,直指在費聿銘臉上,Anish領袖般振臂疾呼:“打他!蝙蝠人欺負Miss77!”
  “啊!”
  萬聖節下課以後,三個瘋孩子壓在費聿銘身上,小虎在後麵觀戰,偶爾也跟著咯咯笑一下。後來發展成了玩鬧,超人超女加龍王三太子,一起都掰不動他一個胳膊。咬也咬了,踹也踹了,能使的招數都使了,奈何身小力薄,最後一個個丟盔棄甲,被費聿銘一並扛起來放到教室門口,用幾把小椅子圈了個監獄放進去。
  小獄友們排排坐,小虎扶著欄杆還在巴巴瞅卿卿。
  “別鬧了,一會兒家長來了。”她想過去攔著,他根本不讓,撿起海綿棍,圍著椅子一直轉圈,他們幾個不乖了就敲腦袋,再不聽話了就連敲兩下,然後又讓他們做雙手抱頭的幼兒園標準聽話姿勢,直到家長來接。
  “坐過去!小龍,你也是,跟弟弟挨著。誰也不許再吵,再鬧。我聽見誰說話,蝙蝠俠就真來了。”他做了個假裝脫風衣的動作,好似漫畫裏蝙蝠俠變身要露出胸口的蝙蝠標誌,幾個孩子看傻了,都老實下來,盯著他手裏的海綿棍,終於安靜下來。
  開小差的司機和遲到的阿姨總算都來了,四個孩子被帶出去之前,費聿銘還特別過去和阿姨囑咐,兩個小的回家先關在屋裏哪也不讓去,等他回去了再處理,決定要不要帶他們去要萬聖節糖果。
  撿起門口的海麵棍,關了教室門,蝙蝠俠總算能長長呼口氣。貓女正坐在墊子上對著他笑,手裏是看到一半的書。
  “還有臉笑!”
  她一身貓女的熱辣皮衣,可貓耳朵歪了,尾巴也壓在一堆墊子下麵,嫣紅的嘴唇更是被親的零落不堪。
  自己的東西被別人這麽享用實在影響心情。他一步步逼近,看似漫不經心脫風衣,實際眼睛裏已經冒火了。
  “萬聖節快樂,蝙蝠俠!喵!”她淘氣的學著貓女的口吻,仰起爪子挑釁的撓了一下,還膽敢衝他擠眼睛。
  好幾天沒有見麵,這麽挑撥,最有力的反擊就是撲上去。
  他繼續慢條斯理的解開襯衫的袖口,又送了送領帶,直到蹲在她身前,臉上還是沒有一點笑意,卻帶來了危險的氣息。
  “貓女,有本事跟我回公寓!”
  “不去!”
  借著身子小,想從他手臂下麵鑽過去,半個身子都脫逃了,突然被抱住了腰。還沒反應過來,劈劈啪啪屁股上已經挨了好幾下重的。
  “幹嗎!”
  問也是白問,他輕而易舉往肩上一抗,直接帶著她往孩子們午睡的房間撤退,半路上還揪掉了她的貓耳朵。
  “你幹嗎,放開!”
  “不行,我得好好檢查一下,是不是貨真價實的小母貓!”
  “不行,這是幼兒園!”
  “我不管!”
  他玩著她的長尾巴,帶上了睡房的門。
  糯米喝完茶,吹著口哨,哼著“小邋遢,真呀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閑庭信步往教室溜達。
  進門先找個地方放三叉戟,一看屋子很亂,卿卿沒有收拾好,歎口氣,邋遢之歌又從嘴裏蹦了出來。
  剛蹲下身撿起隻貓耳朵,覺得看起來眼熟,睡房的門突然從裏麵推開,嚇了糯米一跳。
  出來隻黑皮鞋,然後是黑風衣,小虎叔叔掃著小風從裏麵出來,不帶半分感情說了句“牛頭造型不錯。”也沒告辭,就開門出去了。
  糯米正覺得納悶,又見睡房門口探出個腦袋,一看就是貓女造型的卿卿,一臉不自在,出來就去寫字台收拾書包。
  小邋遢之歌不哼了,糯米抓著貓耳朵送過去,撇撇嘴,一臉不開心。
  “我怎麽那麽倒黴啊,又撞上了,你家狒狒不會記仇吧?”
  “別胡說!”卿卿嘴裏嗔怪,可臉卻是不爭的越紅越厲害。
  “我哪說錯了,我要是不回來,這哪還能教育baby啊,你們直接在裏麵製造baby了。”
  “糯米!”
  “好吧好吧不說了,反正你倆太過分了,故意吧,哪吒純真的小心靈都被你倆謀殺了!唉!”
  聽完糯米打趣,說了句拜拜,卿卿叼著貓耳朵卷起包包,披了半件大衣跑走了。到了操場上,可能被小風一吹,或者一時鬧熱,反正她心裏徒然閃過一個念頭。
  為什麽不把糯米配給小哥呢!
  上了車卿卿就直接給穆洵打電話,關係挑明之後,父母爺爺奶奶那裏她還是隱瞞著,可當著穆洵卻是日益膽子大起來,有時候打電話也不回避,衝他擠擠眼睛就混過去了。
  “我晚點回去,今天過節。”
  “狗屁節,過什麽洋鬼子的東西,又是跟姓費的出去吧!”穆洵盯著屏幕上的黑色窗口,一邊對著免提電話發牢騷,一邊修改程序,“你就野吧,那混蛋不是好東西!”
  “小哥,你別老這麽說!”卿卿睨一眼開車的費聿銘,可能是坐飛機剛回來不久,眼底都有疲倦的痕跡,“我盡量早點回去,你放心吧,回去我給你捶背。”
  “你巴不得長外麵吧,反正我後天一走家裏也沒人管你了。還有,周末你爸又給你安排相親了,這次和我沒關係,我也不在,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想是按了掛機真不理她了,可到底心裏還是牽掛著,臨了穆洵又囑咐了一句,口氣特別嚴厲,“不許去他家,聽見沒!”
  “哦,知道了。”虛與委蛇的應完,卿卿對著回複待機狀態的屏幕歎了口氣,引得正在開車的費聿銘轉過頭。
  “怎麽了?他不讓?”
  “沒啊,我小哥擔心我呢。”有些小小的感慨,尤其是他說了相親的事以後,卿卿難免心煩,靠在椅背上,往費聿銘一邊側側身子,“周末我又得跟不認識得男人見麵了。”
  “為什麽?”
  “小哥說窩爸給介紹的,還能幹嗎,相親唄。唉。”不覺歎口氣,偎著他的外衣,聞到陌生的味道。他一出差回來,其實都有些陌生了,兩個人不像走之前那麽親。剛剛在睡房裏,他一抱她就有些見生的排斥起來。
  “那我現在去你家說,告訴他們你跟我好了!”他嘴裏說著,已經並線準備調頭,在這樣的問題上,他比她態度堅決,給卿卿轉圜的餘地實在有限。
  她自知身邊有份感情固然是好事,可長期隱秘在地下,隻可能腹背受敵。如今穆洵是不激烈反對了,但是在背後沒少給她紮小針,充分調動非暴力不合作的能量,明裏暗裏依然想把他們拆散。
  “你要敢去我馬上就不跟你好了!費聿銘,你給我停車!要是爺爺奶奶知道了該生氣了,費聿銘,你聽不聽!”
  她抓著他扶方向盤的手,正好給他個在停下的借口。沒等她阻止,車已經找了塊臨街的停車場開了進去。
  窗外有些荒蕪,車都沒有幾輛,遠處有間便利店,店前的招牌上亮著醒目的燈箱。萬聖節,妖魔鬼怪沒有出沒,一切顯得寂靜而冷漠。
  他慢慢坐在位子上調整呼吸,手被她抓著,好像正被燙著,正襟危坐其實很難。剛剛在學校什麽也沒來得及做,根本還處於望梅止渴的狀態,又有幾天不見,一門心思開車而不惦記她根本是對他理智的殘忍挑戰。想甩開那隻多事的小手,卻反手抓得更緊,按了降座椅的鍵,直接擰過身,找到皮衣圓潤收緊的腰身部分使勁一箍,氣她這麽沒完沒了的撩撥他。
  卿卿哪想到什麽浪漫,就是疼得哀哀叫起來。
  “費聿銘!你幹嗎!”
  “嘴髒了!”
  說時候滿臉嫌惡,親下去卻是渴望而陶醉,好像沙漠裏即將渴死的旅者,深深飲著麵前的甘泉,不知饜足。車裏很快變回卿卿流鼻血那晚的模式,隻是比那晚更遭一些,到後來他結了安全帶,關了車裏的燈,整個人都欺壓過去。
  卿卿被壓在座位上,喘氣都費勁,更別提別的。她後悔穿成貓女了,衣服質地薄,跟層皮一樣貼在身上,觸感太強烈,想跑又跑不了。
  他哪都敢碰,恨不得把她從衣服裏剝出來,貼不到摸不得,就沒完沒了的揉,揉得她疼了求饒了也不肯鬆手,真準備蝙蝠俠大戰貓女,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
  “不許見別的男人!不許去!”他襯親吻的空隙,搖得她在車裏東倒西歪,見她不回應,又緊著怕疼的細嫩地方下了重手,“快答應我!”
  “費聿銘!不待這樣的!你起來……你……”
  本來是鬧鬧,卻沒有點到為止,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他呼吸急促紊亂,力道很大,周身發燙隔著衣物都傳到她身上。假勇敢真怯懦不管用了,卿卿在座位上手腳並用,阻擋不了什麽,最後窩成個小團,更方便他擺弄徹底。
  呲的一聲。
  竟然是蝙蝠俠爪子更尖利一些,他回身按了車上某個鍵,座位又往下倒,幾乎鋪平成了半張小床。
  “費……你……我起來……”聲音沒底氣,說到一半又被堵住,他對貓服下了狠手,還是學校那句話,“我就看看是不是母貓!”
  這還用看嗎,明明就是知道的!
  “不行,有人!”
  “不行!”
  他驗貓的動作比較粗魯,又壓又頂撞,把她弄得魂飛魄散。抓著安全帶,最後卿卿隻剩下幹號的力氣。以為聲音很大,其實不過蒼蠅蚊子飛過的動靜。
  “費聿銘!不行不行!”
  叫完,抓著他的衣領強迫他抬起頭麵對自己,再下去都要失控了,卿卿維持著最後一點殘存的清醒,努力撐起身,也顧不得遮掩,隻是推開身上的人。
  “現在不,行嗎?”
  交替的呼吸間,她提了個請求,其實心口還在瘋狂跳動,他卻很快退開了身子,回到自己一邊的座位。
  兩個人坐在車裏,她小心不發出聲音,慢慢整理衣服,卻聽見他在黑暗的另一邊說:“公司想把我調回去,給我時間考慮。”
  攏著外衣的手頓住,她臉上還沒褪去的紅暈很快變了顏色,這樣沒有前言後語的話,以為是他說錯了。
  “你剛才說什麽?”
  “公司想調我,這次出差後和我談了,給我段時間考慮。”他的目光還停在她鎖骨上破了口子的皮衣上,手指沿著那道裂縫回到他想念的地方,“我們在一起,我就不走,如果不在一起,我準備回去。”
  惡魔的眼睛鑲嵌在夜幕裏,籠罩著清冷的車場,他們並排坐在悍馬前排,好辦天都隻有呼吸的聲音。
  那句話是殘忍而突兀的,他抬手慢慢扣好她剛剛披的外衣,摟過她的身子,又在她耳邊重複了一次,聲音帶著絕望的貪欲。
  “你給,我就不走。你不給,我就走了。”
  卿卿想當成是玩笑,看他說話的樣子認真,聽起來覺不出可笑,心裏冰涼涼都透了。她是個容易認死理的人,越想越覺得是真事,在他那裏找不出答案,一團事就堵在心裏。
  剛剛還在命令不要去相親的人,轉眼可能就要離開了。難道,分手?
  定在座位上,一時感情衝突太大,卿卿渾身忽冷忽熱,答不出一句話,想問怎麽會這樣,張嘴隻想哭。
  “你給不給吧?”他貼住她的鬢角,一遍遍的問,手掌裏是她混亂急促的心跳,每一下,似乎都離他想要知道的答案近了一步。
  權衡對錯,量力而為都不是眼前能想到的,她從沒做過這麽錯亂而急促的決斷,隻是一閉眼,心一橫,想到唯一存在的那一點好的誘惑,就決定要留下他。窩在他肩上,被催促著,隻好不及後果的宣布自己的決定,說出口時已經哽咽。
  “你別走,我給,下次我一定給。”顧不了別的,能抓著就抓著,哪怕隻有一天幸福也是好的。
  “這可是你說的?!說話算話!”他沉重的麵色上慢慢覆了更嚴肅的表情,眉頭越陷越深,貼在她胸口的手不斷收緊,逼出了輕聲的歎息和兩滴潮潮的眼淚。
  兩個人靠在一起,好似即將生離死別沒有未來的戀人。卿卿貼在他胸前,背後是冰冷的玻璃,好半天都說不出話,覺得自己世界的半邊天馬上要垮塌了。
  他陪著她坐了好一會兒,抬手看看手表,把她眼角半幹的眼淚抹了抹。
  “回家吧,小虎他們還等著要去領糖呢。回去得給你找件別的穿,不能穿這樣出去,以後這種類型的隻能穿給我看。”
  卿卿無聊賴的聽著,不肯起來,重逢的喜悅都破壞了,撇嘴隻想哭一場。愛情不順利啊,小哥那剛好點,他又要走了。
  他自顧自的給她調完座位,幫著把衣領撕開的地方遮了遮,對上她黯淡的目光,眼裏閃過狡頡,嘴角慢慢生出絲詭異的笑。
  “你還笑得出來!”埋怨著,她眼裏的人影又被淚糊上,心裏因為無望的選擇不停扯痛。
  “為什麽不笑?”他反問了一句,轉了汽車鑰匙,在啟動前把她摟近身邊,“你都答應了,我很高興,真的。”趁著眼淚沒掉下來之前,吮幹淨,吻吻她臉頰上的貓胡子。
  “我哪也不去,就等著下次。”低沉的語調帶著難得的溫柔,卻也很無賴,繼而話鋒一轉,拉起她的辮子搖了搖,“以後不許拒絕我了。”
  “我不是答應了嗎?你不走了吧?”為了保險起見,她抹著淚正想要個保證什麽的,他卻在她手背上蓋了個戳,舉起右手做出對天發誓狀。
  “行了行了,不哭了,一會兒鬼都來了。我保證……”
  “嗚……你保證不走了我就給。”
  “嗯,我哪也不去。”現在給他什麽誘惑也不會走了,不過倒車前,還是略微得意的貼在她耳邊,極小聲的說了句,“騙你的!”
  她在他麵前從來是溫柔乖巧的一麵多,聽過這樣的玩笑,不但笑不出來,反而立時變了臉色,直接推車門要下去。
  他毫無防備,車已經開起來了,她跳得太猛,站不穩整個身子往馬路邊撲,好在手臂撐了一下,沒有完全摔在地上。他心裏一悸,車急刹又斜插在路麵停下,下車卿卿已經提著書包跑出了十幾米。
  從沒見過她突然鬧這麽大脾氣,他追上去幾次都沒拉住。
  “是個玩笑,不過我真的……”
  “費聿銘,你一邊去,別碰我!”她回過身狠狠把他推開,沒有係緊的衣襟被風吹開,撕開的縫隙裏露出一片慘白的肌膚,襯著她臉上漫流的淚水,在幽暗的街邊竟然令他不敢草率再上前。
  “那些話是能看玩笑嗎!你是豬啊!我說給是認真的,你怎麽這麽騙我啊!我以為你真要走了呢,跟你在一起我整天都擔驚受怕的,怕家裏知道了,怕你和小哥打架,怕學校知道影響會不好。我都累死了,你怎麽還這麽說,你怎麽一點都不體諒別人!剛剛打電話我還騙家裏,不告訴他們和你出來,不讓他們馬上知道我跟你好了。你知道我小哥反對多激烈,我為你不理他,你怎麽張嘴就說要走啊,還拿這個開玩笑!你就是豬,你隻想你自己,就沒想我難受不難受!我不給你了,我給誰也不給你了!你是豬,你懂愛嗎!”說完她接著往前走,風把衣擺高高掀起來,圍巾都落在車裏,隻能勉強用手抓著領口阻擋冷風。沒走出兩步,被後麵追上來的人圈住,他兩手合抱的太牢固,根本不許她再從身邊跑開。
  她說得急,語速太快,他不能都跟上,但看那雙淚濕眸子後麵的傷痛,他心裏也跟著收緊了。動感情其實對誰來說都很容易,見到溫暖本能渴求接近,可擁有了,又無法保持彌足常新,掩為灰燼的感情太普遍了。他還不算完全得到她,貪婪的渴望很深,壓抑著,等待著,偶爾甚至擔心,到底未來在那裏。
  “我錯了……”他貼著她涼透的臉頰,強迫她一定要轉過來,脫下外衣批在她肩上,裹成嚴嚴密密的一小團。他越來越在意她了,哪怕用並不恰當的方式表達出來,也是出去迷戀,“別哭了,卿卿,看著我。”
  托起她的下巴,發現唇上一排細白牙齒用力到幾乎咬破了,她哭不出來,堵在嗓子眼裏的聲音都帶著委屈,氣到渾身發顫,被他按在懷裏,狠狠的捶了下去,隔著襯衫咬他,還是不行,仰起頭抬高手,本來要捶下去,卻意外發現他發線裏隱藏的傷痕,有些微微紅腫,破壞了他一向不可一視的麵容,帶著些許狼狽。
  “我不著急,我等著,等多久都行。”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身上取暖,“其實,我要回去幾個星期,聖誕節爭取回來,如果回不來就趕在新年前。本來不想今天告訴你,剛才那麽說隻是……總之我回來,我等著你,我走的時候,你也等我行嗎?”
  玩笑過後是打擊,卿卿剛剛收住的眼淚又下來了,再憋不住,哇的哭出聲,這是她過得最糟糕的萬聖節,不管貓女衣服是不是破了,她的妝是不是花了。本來以為他回來了,兩個人會有個溫暖的鬼怪之夜,可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麵。
  “你真要……走了?”
  她咬著衣服問,聲音都變了,臉色忽而紅忽而白,眼神混亂,心裏受的衝擊太大,身上發軟慢慢出溜著蹲下,又坐到了馬路邊的石階上,撐著頭,又點要受不了了。
  覺得她狀態不太好,他沒敢再接著提,趕緊蹲在一邊撐住她的身子。她軟綿綿完全靠到他懷裏,本來的責問又逆轉,圈在他頸上,不言不語的默默流淚。
  “我還回來呢,幾個星期而已,沒事。”
  坐了一陣,兩個人身上都冷得厲害,他不得不抱著她起來,往車上帶。軟軟的攀著他,卿卿萎靡了。她趴在後座上哭了很久很久,也不聽他再說什麽,怎麽解釋。坐起來,臉都哭白了,真像失了魂的小鬼,扶著座位,手心裏還是冰涼的,領口上是他弄出來的撕裂痕跡,隨著她的顫抖微微煽動。
  一顆心一個晚上讓他揉來揉去,比起他之前做的,隻讓她覺得難過。靠著窗,兩個人都不說話,他接了家裏的電話,沒說兩句就掛斷了。
  “小虎問你要不要去,他們等著去要糖果。”
  回身說話,拉著她靠在椅背上,想親親額頭的地方,她扭開了。
  “去吧,說好的。”
  她擦幹了眼淚,望著窗外。車開得很慢,駛過的汽車尾燈在黑暗裏漸漸消失。到納帕溪穀,萬聖節的慶祝活動早已經開始,社區的美國住戶在門口設起了萬聖節鬼門,不知名的男男女女化妝成海盜巫婆,在門口和路上歡聲笑語。
  車像以往停在費家門口,費家門廊上掛著南瓜燈,已經有盛裝打扮的孩子提著籃子敲門要糖果。
  “Trick or treat!”
  他下車去後麵開門,沒催促她下來,自己反而也坐進去。
  “今晚好好玩,都會過去的,我現在不走。”她再躲,還是任他拉著麵對麵坐到腿上,把哭亂的頭發衣領都重新整理過,“不用傷心,我走了,也一定回來。”
  保證有什麽用,他之前也開過惡劣的玩笑,她都不知道哪句能信,哪句不要當真。哭是強止住了,偶爾還在抽泣,抓著他的領口使勁搖,像他擺弄她那樣試圖操縱一切局麵,可真做起來,沒有想的那麽容易。
  “我一輩子都不給你!”現在唯一能想到鉗製他的也隻有這樣,她拉開破損的領口,給他看那片剛剛親出來的紅印兒,“你要是走了,以後再也別想碰,我跟別的男人好,我讓別人親,我周末就去相親!”
  “去吧,去吧。”他看出她的難處,反而一切都順著她,“我也去,我陪著你,看誰敢要你。”歎口氣,他從後座的外衣口袋裏拿出個小盒子,取出一個嵌著水晶的胸針,造型是個小小的數字“7”,末尾的地方掛了個歪歪扭扭的“8”。
  親自把別針別在領口破掉的地方,本來的殘損看起來成了別致的剪裁。他的手托住一片柔軟,聲音低靡帶著微微的醉意,卻是最清醒不過, “我都愛你了,能不回來嗎?”
  卿卿的心就懸在那個“8”上麵,小心的撫摸著,眼淚含在眼眶裏,目光躲避到車外,跟隨討糖的孩子們前往下一盞溫暖的南瓜燈麵前。可她心裏清楚,那盞南瓜燈照亮的依然是他,不過兜兜轉轉換了個時間地點而已。
  她不肯看他,手卻抓著他胸口的一粒紐扣,死死的絞住,低頭吐出一句:“我也愛了,所以你不許走!”

  葉子和小虎的故事試讀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楊葉紫正在出租車副駕駛上等著司機找錢打發票,其實如果她自己出門也可以不要發票的,但畢竟是公事,回頭還要到總編那裏報銷費用,所以打張發票也不白打,她聽著計價器嘀嘀嘀的吐紙聲,想著馬上到了月底可以領銀子的事情,隨手按了手機上拒絕接聽的紅色按鈕。
  屏幕上被拒的來電顯示著弟弟楊一磊的自定義頭像,是塊看起來死硬死硬的鵝卵石,跟他小名差不多,當初從手機裏挑出來覺得最合適他不過,楊葉紫就隨手用了。
  “小姐,不好意思,就剩點票根了,打到一半沒了,又沒帶新帶子出來,怎麽辦,不要票行嗎?”司機大哥一臉無奈,葉紫心有不甘,還沒等說話,後座的車門已經被拉開,有人坐了進來。
  “那你給我隨便找幾張也行。”葉紫接過一百元找的十幾塊零錢,開始後悔打車時沒讓司機走捷徑,因為公款出來跑新聞,所以她毫不猶豫讓師傅走了不堵車的四環路繞了大半圈,計價器噌噌的一個勁跳數字,她沒心疼。
  “可以走了嗎?”
  後座傳來男人的聲音,冷冷淡淡的,還有些不耐煩,葉紫顧不得回頭搭理,胡亂理了理司機遞過來的幾張揉皺的的票,錢數也沒有仔細核算過,往包裏塞完東西,抱著幾個牛皮紙袋開門下去。
  三九天,一打開車門,呼呼的西北風刮得格外猛烈,天凍得能死人,葉紫本能的縮了縮脖子,想鑽回開著空調的車裏,可又一狠心,踏了出去。也難怪她冷,下麵就穿了雙厚襪,隨便登了雙氈麵的咖啡色雪地靴,上身一件極長的毛衣全當了裙子,遮不全,還露著一截光溜溜的膝蓋。倒也不是多愛美,早晨起晚了,為了準時見上新當事人,抓起什麽穿什麽。從那邊出來,大衣都來不及穿戴好,隨便掛在肩膀上,攔下出租她又忙著奔了下一個約談地點。
  每到月底交選題的截止日期前,葉紫都要過幾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周而複始,倒也慢慢習慣了。
  把手機放進大衣口袋裏,提起垂到地上的圍巾,發現眼前的出租車還沒開走,她奇怪的多看了一眼。
  後座的玻璃慢悠悠搖了下來,一個黑色的小書包遞出來,一看了不得,正是她每天生活必不可少的筆記本電腦,竟然給忘在後座上了!一邊埋怨一磊來電話不是時候,一邊哈腰想跟後座上的人說聲謝謝,葉紫臉都貼過去了,卻見後座上的男人手指一按,車窗玻璃不留情麵的迅速闔上。
  玻璃擦得很亮,葉紫能看清自己脂粉未施的臉上掛著兩個淺淺的黑眼圈,後座上的男人像是三九天的一座冰雕,什麽表情沒有,修剪整齊的鬢角斜插進耳際,濃黑的眉毛下有雙……
  什麽樣的眼睛葉紫來不及品評,男人動了動嘴,出租車迅速駛離,絕塵而去,隻留給葉紫一團映在後座上的模糊背影。
  這樣的年頭,男人不知道為什麽都拽成這樣,尤其是三十來歲正當年的一些,葉紫頂頭上司“龍哥”也是這樣一號,有事沒事老擺個臭嘴臉給她看看,時間長了,葉紫學會了自我調適,全當什麽沒看見,調整好心情,把大衣穿好,抱著本本,夾了一堆書包和文件袋,略顯狼狽的跑上便道,衝著不遠處著名的後現代城大步奔去。

  吵架了
  吵架很累,表白也很累,一句中文一句英文,她說得太快他聽不明白,他著急時就蹦幾句她根本不懂的語言,兩個人交流從沒這麽痛苦,卿卿都懷疑問題的症結他有沒有搞清楚。勉強在見到孩子之前和好,進門臉上帶著笑,不過他們依然過了一個相當糟糕的萬聖節。
  卿卿帶著孩子們挨家挨戶敲門去要糖果,眼睛還有哭過的痕跡,興致始終不高,費聿銘開始在家裏等,後來借口不安全出來找,給她拿了件禦寒的衣服,自己的卻忘在了車裏。孩子頻頻問起Miss77為什麽不高興,叔叔為什麽打噴嚏。他們一前一後隔了一段距離,彼此交換個眼神,都沒有說話。糖果沒要來多少,奇怪的鄰居倒是遇到了幾個,早早帶著小龍小虎回家,她找了個借口告辭,他又跟了出來準備開車送她回去。
  在車庫前麵碰到翁卓清的紅色跑車回來。車窗搖下來,一臉濃妝的埃及豔後探出頭衝卿卿擺手。
  “卿卿,現在就走嗎?一會兒跟我們去石榴園吧!”楊新不認生,翁卓清下車卻表現冷淡,站在車門旁邊看了費聿銘一眼。
  “不了,我還有事,下次吧。”
  卿卿草草告辭,沒對他說一句話,孤零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納帕溪穀曲折的小路上。費聿銘沒再追,手插在口袋裏靠著牆,在門口的南瓜燈下站了好一會兒。翁卓清帶著女友回來不久又出門了,他剛好抽完一根煙準備回房間,楊新上前打招呼,他略微點了下頭,不複有其他表示。
  當晚,卿卿趴在枕頭上舉著胸針對著燈光反複端詳,發完了“你哪也不許去”她就把手機關機了,心裏還帶著玩笑的後遺症。費聿銘端著杯冰水吞了幾片藥,又試著給她打了電話,見她依然使性子,回過短信就睡了。
  出差剛回來,天氣寒冷加吵架的內火,第二天他還看不出什麽,可等到周末卿卿出門去相親,費聿銘已經燒了大半夜,勉強爬起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抓起手機看時間,然後給她打電話過去。
  “在哪呢?”他說話聲音嘶啞,坐起身還有些咳嗽,“真去相親?”
  “當然,在小區裏呢,快到門口了。你怎麽樣了,吃藥沒?”招手上了出租,報了個地址,他在電話那頭聽見她和司機說話,急著追問地址,“在哪?我也去!”
  他回來第二天是周五,各自都要上班,晚上她要回城裏,都沒有見麵機會,電話裏,卿卿也是例行公事一樣交代了相親的事,表麵上是滿不在乎,實際上還是要氣氣他。
  “你別來,我自己能應付,總要見一麵,要不爸爸媽媽那沒法交代。”
  “不用交代!我去見你爸爸媽媽,我說了,我努力讓他們接受。”
  “那等我相完親和你一起見。”她決心已定,幹脆的掛了電話。
  費聿銘撐著暈乎乎的腦袋穿衣洗漱,要開車出去,在客廳裏還被兄嫂攔了一下。
  “老八,你這樣幹嗎去?能開車嗎?”
  他嘴上說能,還沒開上高速,感冒藥的催眠效果就上來了,視線模糊,很困,不停的打哈欠,把兩邊的車窗都搖下來,一個勁灌冷風,腦子才醒過來一些。
  這是他職業生涯以來開得最飄的一次,高速上好幾次並線都捏了把冷汗,路在眼前交織錯亂,再強勁的風也吹不散他腦子裏的困乏,下了高速在立交上拐錯了方向,好半天才繞回到正確的路上。把音響開到最大,不讓自己睡著,碰到手生磨蹭的司機,他鮮少急躁的按起喇叭。
  卿卿相親的地方不好找,她自己也坐在出租車裏兜了幾個圈子才找到,看咖啡廳的門麵,就知道見麵的肯定不是中上層“白骨精”,而是很簡約的高校教師。料準費聿銘找不到地方,卿卿進了咖啡座,找了對門一組很偏的沙發,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等著父親嘴裏的青年才俊出現。
  離見麵時間還有五分鍾對方來了,看眼鏡就知道是讀書出來的,落座各自點了咖啡,圍繞客套的話題繞起了圈子。
  卿卿意興闌珊,對方有些拘謹,說話也放不開,總在講學校裏的事情,目不斜視盯著兩人中間的桌牌,場麵比起第一次好不到哪裏。卿卿正估摸著如何提出拒絕,侍者送了飲料上來。
  第二杯咖啡杯剛擺好,卿卿連糖袋都沒來得及撕開,就見到費聿銘搖搖晃晃的出現在咖啡廳門口。他臉色很差,連頭發都沒有好好打理過,無精打采的扒在額前,環顧了一圈,找了個侍者說了句什麽,最後把目光落在她坐的地方。
  見他走過來的表情,本來大大方方的相親,卿卿卻覺得好像自己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讓他抓個正著,心裏發虛,準備好的說詞忘了九成以上。
  青年教師還在介紹他參加高校中青年教師職稱評定拿到講師的經過,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對不起,我來晚了。”來者不慌不忙的拉開旁邊的沙發坐下,又拍了拍坐在旁邊的卿卿,把麵前的咖啡杯移開,取走她準備撕開的糖袋,毫不避諱握住她的手,很禮貌的補充了一句,“她的事情我都知道,有什麽想問的你跟我說吧!”

  費聿銘的想法
  很簡單的肢體動作和語言,要表達的意思再清晰不過,他又緊了緊她的手,很紳士的幫她把糖袋撕開一個小口,倒進杯裏。青年教師滿臉不自在,有些無措,在位子上動了動,拿不出半點講師的勇氣,一個問題也沒提出來,隻是端起麵前的杯子喝了幾大口黑咖啡,淘出了錢夾準備結帳。
  “咖啡我們請。”費聿銘抬手示意,說完端起卿卿的杯子,悠閑的攪拌均勻,又送回她麵前,“慢慢喝,別燙著。”
  他的溫柔體貼更顯得尷尬,卿卿端著咖啡不知道怎麽處理。青年教師顧全著臉麵,起身也沒告辭,拿起大衣就走了。
  目送著他出門,費聿銘也隨著起身,環視四周,有侍者正好經過,咳了一聲,毫無預警的俯下身,對上她的眼睛,啞聲道:“你主意越來越大了是吧!”
  他的眸子就是深深的咖啡色,帶著縷縷血絲,胡子也沒刮幹淨,近看下更顯得憔悴。卿卿心裏百轉千回,有點心疼有點歉疚,可不容她解釋,他高高托起她的下巴,堅實的嘴唇密密吻下去,隱含的怒氣終於爆發。
  杯裏的咖啡差點潑濺出來,他很快接手,卻不肯在唇上有一點放鬆。從第一次見她,還第一次被她明知故犯氣到。也不管病毒會不會傳染,就想讓所有人知道,他們是什麽關係,更讓她明白,他對這事情的觀點立場。
  吻了足足有三分鍾,咖啡廳裏不少人側目,卿卿也慌了手腳,拉他座下,反而被拽了起來。他肯定病的不輕,才會做出這麽大膽的事情,剛剛表現的大度,實則等著對她發泄。嘴唇燙的厲害,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呼吸沉重,吻過咳嗽起來,臉上漲得發紅,抓起她的手貼在額頭上,一試就知道溫度很高,還在發高燒。
  “你還燒呢!”她忍著臉紅,顧不得說明之前的事,把手又伸到他頸後試溫度,滾燙一片。
  “回家再跟你算帳!”抓起她的大衣去結帳,他回頭警告意味的拉扯她的辮子,卿卿知道病老虎也是老虎,安靜跟在後麵,一直到車上才把手鬆開。
  “你能開車嗎?”他靠在座位上撐著額頭,看起來異常疲倦,陽光下臉上胡子叢生,眼窩燒得都陷進去了。
  “能。”啟動車子,一路上她好幾次把手伸過來摸他的脖子臉頰,隻覺得越來越熱。開車的動作也比平日僵硬,好幾次急刹車,並線的角度差點和旁邊的車刮蹭上。
  “費聿銘,去醫院看看吧,燒得太厲害了。”沒想到他病成這樣,卿卿陪著好臉色勸了幾遍他也不聽,最後還給了她一句,“死不了,回家再說。”
  她坐在身邊,他不敢放任自己再上高速,開車回了城裏的公寓。在路上隨便找了家藥房,把她趕下車。
  “去旁邊超市買點你想吃的,我去買藥,在車裏等你。”
  “哦。”她心思根本不在吃東西上,嘴裏答應了,還是跟著他進了藥房,怕他跟人家解釋不清楚。
  最後藥都是他買的,好幾樣,還都是雙分。出門去超市,隨便挑了幾樣方便的食物,夠兩個人吃一天。他提著購物筐排隊,把自己的錢夾掏出來塞給她去外麵等著結帳,又囑咐一句,“給家裏打電話,說晚上回去。”
  她走到款台外麵打完電話,從他錢夾裏抽錢,厚厚的一遝,信用卡的一邊還有他的駕照,比現在看起來年輕好多,頭發也沒有如今長,橫著眉毛,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卿卿悄悄把上麵的生日日期記在心裏,闔上錢夾,看著幾米以外排隊提著筐的費聿銘,怎麽也很難和照片裏的人放到一起。
  “為什麽買那麽多藥?”
  回到公寓她問了一句,費聿銘已經累得不願意說話,靠在電梯裏無精打采抬手按了電梯扭,抓住她的辮子拉過來當支撐,整個人靠在她肩上,環上她的腰,在耳邊低聲警告:“一會兒你聽話點!”
  為什麽要聽話?卿卿沒敢問,自己心裏開始亂想,覺得病了他應該不敢怎樣,不過有過上次的事情,又對他不能百分百放心。還是那句話,病老虎也是老虎,照樣吃肉,再勇敢的兔子也是兔子,每頓隻啃胡蘿卜。
  進門袋子裏的東西往客廳茶幾一放,他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把溫的那杯遞給她,分別拆開兩個藥盒,擺了個膠囊到她麵前。
  “餓不餓?要不先吃點東西。”
  她搖搖頭說:“不餓。”
  “那先把這個吃了,一會兒再吃東西。”
  他仰頭吞了自己的藥,就著冰水咽下去。放下杯子看她還在擺弄藥片,直接幫她把包裝拆開。
  “吃了,預防感冒的。”
  紅黃相間的小膠囊躺在手掌裏,顯得可憐兮兮的,看他精神已經不足以做什麽,卿卿依然勉為其難,被他虎視眈眈脅迫怕了,隻好把藥吃了。
  杯子放回茶幾上,局促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麽,費聿銘也懶得生氣了,直接領著她往臥室走,沒力氣糾纏,他站在客廳裏把醜話說在最前頭:“陪我睡會兒覺。”
  “我不陪!”
  她成什麽了!還陪睡覺!
  “不陪也得陪,我發燒呢!”他拿出感冒當借口,沒博得什麽同情票,進了臥室她又鬧情緒。
  “你上次開玩笑的事還沒完呢!我不……”
  他脫了外衣,什麽不想,直接向她撲到,壓在床上。沾著體型上的極大優勢,一邊脫外衣,一邊煞有介事的警告她:“相親的事就算了,開玩笑我已經道歉了,你不許老提過去的事。”
  “我就……”
  他根本剝奪她的發言權,把她按在床上,扔個枕頭打在她腦袋上,眨眼功夫,他上身的體恤沒了,一片滾燙的胸膛對她壓下去,卿卿立時就無聲了。第一次見他打赤膊,她沒有心裏準備,抱著枕頭滿床滾,最後被他裹著一起弄進被子裏,三兩下剝開她毛衣的扣子。
  和發燒的人沒有道理可言,最後她被剝得隻剩貼身的小衫,被子好久沒人睡過涼的厲害,而他熱得火爐一樣,胸口貼上她微涼的手臂頸後,忍不住舒服的歎口氣。不管她怎麽團成小團,都牢牢摟在懷裏,讓她轉過去麵對麵。
  “我就想每天這麽抱著,想親就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燒再高這方麵的念想他也沒忘,反正也給她吃感冒藥了,隨心所欲的親了一回,把她親得渾身上下暖洋洋軟綿綿他才滿意。
  “費聿銘……這樣太奇怪……”
  “再說話我還會更奇怪的!噓……別吵,睡覺!”他實在困到不行,上下眼皮打架,發不起脾氣,急需休息。把她僵直的四條手腳舒展開,圈著自己擺好姿勢,額頭抵進她肩窩裏,呼吸吹拂過胸口,聞著她身上有種淡淡的香味,他心滿意足的想著那味道以後隻有自己能聞到,轉眼功夫就睡著了。

  不能說的數字
  開始她還數數他的眉毛,偷偷對著他額上的頭發吹氣,看看傷口厲害不厲害,沒一會兒吃過感冒藥的勁頭上來了,哈欠接著哈欠,困得卿卿在枕頭上點腦袋,想安分守己的陪著照看他,可事與願違,感染了暖融融的睡覺氣氛,沒一會兒她也跟著迷糊了。
  被子裏有火爐,一會兒就不止暖,還有些熱,他睡時手臂有意不肯放鬆,把她抱太緊,結果沒一會兒兩個人都睡出一身汗。
  卿卿做了一場夢,她騎著白馬馱著貨物馳騁在一片開闊的草原上,微風拂麵,費聿銘開著悍馬追在後麵,總也趕不上來,讓她好不得意。不知怎的,過了一會兒再回頭,他和黑坦克消失了,她繼續奔馳,卻失去了方向,回頭去找,策馬揚鞭卻等不來他。莽莽的一片草原,哪裏都是綠色,像大海一樣,風把半人高的草吹得前後搖擺,像是要慢慢把她淹沒。她衝著遠方放聲大叫他的名字:“費聿銘!你在哪呢?”
  一用力從枕頭上滑下來,卿卿震得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趴回去睡,身子卻動不了。覺得胸悶得厲害,下意識找他,低頭就看見了一叢密密的黑發。也難怪自己不舒服,睡得這麽累,他半枕在她胸口上,多一半的重量都壓在她一邊。稍稍一動,胡子小針一樣紮在嫩肉上,額頭汗津津蹭著她。
  卿卿伸手放在他額上,沒有剛才那麽燙了,臉頰頸後溫度也降了一些,睡得很沉,還有微微的呼聲。
  男人原來是這樣睡覺的,她抱開腦袋,一點點在他身下蹭,伺機逃出去,眼看就成功了,一條手臂又壓過來,再拚上來一條腿,她又被壓了個結實。
  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她沒有計較,手就貼在他頸上一直試著溫度,閉起眼睛想事情,跟著又睡了回籠。
  費聿銘一直睡到被餓醒,頭暈腦漲的擺擺頭,燒完了還有點乏,溫度倒是退了,抬眼發現外麵的天都黑了,手下是一片柔軟。剛才枕得舒服,睡得渾身舒暢,背上還掛一小節胳膊,想換個姿勢,一躺平,就聽見她在身後哼。
  趕緊坐起來,一回身就看見她歪在被裏的睡相。好像給累著了,睡姿相當豪放,張著嘴皺著眉,唇角還掛著口水,辮子散了一個壓在身下,正在慢慢轉醒。胸前的衣服亂敞著,不知是誰幹的,反正胸口上壓出一大片紅印,胸都快給壓癟了。難怪她哼,壓成那樣他都心疼了。
  抱著她翻了個身,她躺在他身上困得點點頭,散開的辮子弄了兩個人一身。拍著她的背,把長發攏到一邊絞在手上,她很快又睡著了,他能借著感冒藥飄忽忽的副作用,好好享受肌膚相貼的感覺,蹭啊蹭,揉啊揉,把衣服弄得更亂,趁機親親她也不知道,隻是哼了幾聲。
  這一覺到後來很讓費聿銘上火,他精神頭和不適感都好了,一會兒揩油,一會兒翻身繼續睡,可睡不了多久心裏老覺得還虧點什麽,又翻身回去繼續鼓弄她。卿卿睡得實,好折騰,最後是被胡子紮太疼了才醒過來。睜眼是他仰著下巴在她身上蹭,她一躲就咬,咬完了還親,皮厚的都受不住這樣,更何況她身上的肉很嫩。
  情況已經超脫了病人和看護關係,她抬手抓被單,在他頭上重重拍了一下,一碰額頭,不燙了,汗全發出來,湊過來看她的眼神都精神了很多,隻是還是略顯憔悴,聲音沙啞,鼻子也是堵的。
  他說:“睡得好嗎?”
  明知故問,睡得自然不好,對著他的每一根眉毛,眼角帶笑的紋理,卿卿替他揉了揉額頭上頭盔砸出的傷痕。費聿銘親她肩上新添的印記,把手放回最舒服的位置,吻了很久很久。
  “說好了,你不胡來,我們談談。”
  “好吧,等一下,什麽叫亂來,這樣算嗎?”他又湊過去。
  “……”
  五分鍾以後再談,他少了幾根頭發。
  “你不許走,至於怎麽讓我爸爸媽媽接受你,想過了嗎?”
  “想過了。”
  “那你說說我聽聽。”
  “你小哥怎麽接受的,我就怎麽跟你爸爸媽媽說,他們應該也接收。”
  “不行!你要這麽說這輩子別想見我。”
  “為什麽?那你以前的男朋友怎麽說的?”
  他問的認真,換她兩拳下來,手掌被反彈的力道震得又癢又麻,見他不知道疼,卿卿有了邪氣,對著胸肌最結實的地方死死一擰,這次他知道疼了,一抽氣,趕緊揉了揉。
  “幹嗎!你能老實點嗎!我都發燒了!”
  “病了你還這樣,手拿開!”
  “OKOK,你隨便掐吧,繼續說,你以前的男朋友怎麽說的?我看看有沒有幫助。我不知道國內要怎麽說,在國外,不用經過家裏人同意,自己喜歡的就行,結婚之前兩家才見麵。”
  “以前的……以前的沒什麽好說的,沒有太認真的,都是上學的事情,像同學一樣,爸爸媽媽不知道呢。”
  說到以前的男友,卿卿實在給不了他幫助,學生時期的戀愛很單純,最多穆洵審問跟蹤一下,沒有過激行為,家裏也對她放心。至於結婚,現在想是不敢想,能從地下轉正她就知足了。
  “你以前有幾個男朋友?”
  他支氣身子問,越想越覺得應該在她過去的男友身上取取經。
  卿卿本來想比個三,一誠實,就比了個一。
  “OMG!”他表情很吃驚,不敢相信她這麽大了,才隻有過一個正式交往的男朋友。問題一下子變得很嚴肅,他抓著她沒有散開的辮子,拉近到跟前。有個問題在他腦子裏生出來,之前跟穆洵談就懷疑過,想問,怕她不高興,這次有了機會,正好就問了。
  “卿卿,What’s ur number?一?”
  卿卿被問得很糊塗,反問他,“什麽數字!”
  “OMG!”他起身,臉上一點笑都沒有了,回身開抽屜,夠到上次買的東西,拆開包裝拿了一個問她,“這是什麽?”
  她根本沒看清,躺著信口瞎猜。
  “眼帖?”
  “你坐起來!”
  她就是沒見過,翻來覆去看也不知道,抬頭小心翼翼問他:“吸油紙?”
  他聽完臉都黑了,又跟重病一樣,一言不發把包裝盒子遞給她,起身找了見衣服套上。卿卿一看包裝上的圖畫和英文字,像見了可怕的蟲子一樣尖叫一聲,丟到床下,一邊往後躲,趕緊掀開被子把自己藏起來。
  燒了一場,費聿銘精神了,卿卿倒蔫了,他在屋裏走來走去,覺得問題很嚴重,想通過她父母絕不是那麽容易了。現在終於明白她為什麽遲遲不願意了,說高興是有一點,但還是心煩多一些,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了,也不知道以後怎麽對她,老覺得好像欠她什麽似的。
  過了十分鍾還不見她從被子裏出來,他過去掀被子看看怎麽回事。一見光,就是卿卿眨著兩隻大眼睛,捂著嘴,躺在枕頭上臉都是白的。
  “沒事沒事,”他坐過去撫著她的額頭小心的安慰,手心裏是燙的,她貌似有點發燒,“嗯……到時候……再說,別害怕,到時候我慢慢教你,一學就會了。”
  費聿銘剛退燒,腦子也不好用,隻能想到這麽說。不說還好,一說卿卿更上火,聽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半天緩不過來,拉過被子又躲了進去。好辦天才從被子裏冒出一句:“費聿銘,你是大流氓!”
  不管她給下的什麽結論,他抱著她和一團被子,焦慮過後終於平靜下來,除了肩上責任重大,還覺得有點發燒過後暈乎乎的自鳴得意。
  流氓就流氓吧,管他怎麽說呢,在她這兒,他反正流氓定了。

  多少前任?
  跟著她去相親,他還揚言她的事情他都知道,結果頂頂重要的一件就不知曉,還是跟他切身福利有關係的。晚上回家路上,費聿銘一直在考慮以後怎麽辦,關鍵的一步勢必要走出去,怎麽走,什麽時候走,在她家人麵前怎麽交待才能得到理解和接受,這些都比兩人一時的快樂要重要很多。
  談過以後,卿卿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感冒藥的效果一直沒有完全消退,除了尷尬,她還覺得別扭,晚飯也沒好好吃,總刻意避免再和他談到敏感的話題,結果悶了一路,快到家的時候,她才想到自己疏忽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忘了問他。
  車子泊在香檳小鎮入口的對麵,卿卿打開念慈庵喉糖含了一顆,給自己定了定神,又托著小金屬盒送到他麵前,像每日在班裏給孩子發水果一樣命令他:“你也吃一顆!”
  他皺了皺眉,捏起一顆,很不情願的放進嘴裏。果然是糖,甜的要命。當時在藥房買純粹因為她想要,而他一向隻吃西藥,對中藥不了解也不太相信,至於喉糖這些,更當成是哄小孩的把戲而已。雖然不是很情願,但是她讓吃,依然吃了。
  “我有個事情要問你。”卿卿蓋上盒子把喉糖放到擋風玻璃前麵,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一些,小心翼翼問道:“下午你說的……就是那個數……你的是多少?”
  費聿銘聽完就有自掘墳墓的感覺,這樣的問題放在以往的女友身上倒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年輕的時候大家甚至比較過,一笑了之,人總有荒唐成長起來的過程。可如今知道她沒有過別人,再要他開口,不管說多少,一是怕她會慪氣,二來還可能對他有不好的想法,所以他隻能選擇個最含混的說法:“比你多。”
  “多多少?”卿卿從沒仔細想過他以前的生活什麽樣,隻是不知不覺就聯係起穆洵那篇文章裏說他是野馬的句子。野馬就是很不安分,很不守規矩,甚至很放肆的馬,他又做過長年在外居無定所的工作,可想而知女友一定非常多,弄不好是到處留情,“到底多多少啊?”
  他含著嘴裏的喉糖,越發不是滋味,想趕緊把她送下車糊弄過去,可在這樣的問題上女人特別認死理,不說肯定不罷休,他講了幾句別的,她都好似沒有聽到,隻是一味巴巴等著,最後費聿銘沒辦法,隻好捧住她的臉歎了口氣:“當然比你多一些,但也沒幾個。”
  “那你數,我想知道。”她躲開他的手,心裏設的底線數字又向上攀升,暗暗希望聽到的答案不要比自己想的多,“你必須告訴我,我都告訴你了。”
  他想了一會兒,考慮要不要給她個善意的謊言,可她畢竟是認真的戀愛對象,情況又太特殊,怎麽講都是種冒犯,最後他不忍心,拖著她到懷裏,介乎懇求的說:“還是不說了行嗎,說多少你都要生氣,反正是有的,都是在國外的時候。”
  她攤開他的手掌畫了個數字,問他是不是,他搖頭。再寫,他還是搖頭。試到後麵,數字越來越大,卿卿心也涼了,他還是最初的態度。
  “都不對,你也別猜了,我不會告訴你。”
  “你說不說!”她有些問急了,手握著拳頭,但感覺上更像被他扼住了喉嚨,怎麽也不能舒暢的呼吸。
  他那定了注意,依然保持以往的冷靜,聲音又回複平穩,“卿卿,我不想說。”
  很堅決的拒絕了她的要求,生氣都是枉然的,她坐在位子上好一會兒隻是胸口劇烈的起伏,實在沒辦法,抓起他的手使勁咬了一口,又夠到擋風玻璃上的小糖盒,狠狠往他臉上一扔,極委屈的嚷了一句:“我討厭你!”,推開車門就衝了出去。
  糖撒了他一身,金屬的小盒子邊緣正巧砸到額頭上的傷口,倒不覺得疼,隻是心裏也很不舒服。追下車她已經過了馬路跑進小區大門,長長的裙擺在夜色裏失去了本來靚麗的色彩,看不清她是不是哭了,路上有大車通過,把他堵在路一邊,再趕過去,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還沒到家門口,卿卿就把手機關了,之後也一直沒再打開,就是故意不想讓他聯係到。費聿銘幹著急,本來見好的感冒,當晚又燒了起來。

  7788相性一百問
  1、 請問兩位的姓名?
  77:穆卿卿。
  88:費聿銘。
  2、 年齡是?
  77:24。
  88:馬上32。
  3、性別是?
  77:女。
  88:這不明擺著嘛!
  4、請問您的性格是怎樣的?
  77:不是很有性格。
  88:沒想過。
  5、對方的性格?
  77:忽冷忽熱。
  88:小兔子。
  6、兩個人是在什麽地方相遇的?
  77:幼兒園。
  88:幼兒園。
  7、對對方的第一印象?
  77:這是誰?
  88:個子矮!
  8、喜歡對方哪一點呢?
  77:嗯……
  88:都。
  9、討厭對方哪一點?
  77:中文不太好吧,說話累。
  88:沒有。
  10、您覺得自己與對方相性好麽?
  77:嗯。
  88:當然。
  11、您怎麽稱呼對方?
  77:費聿銘。
  88:費七七。
  12、您希望怎樣被對方稱呼?
  77:沒想過。
  88:都可以。
  13、如果以動物來做比喻,您覺得對方是?
  77:狼。
  88:不是說過了嗎,小兔子。
  14、如果要送禮物給對方,您會送?
  77:婚姻。
  88:婚姻。
  15、那麽您自己想要什麽禮物呢?
  77:孩子。
  88:先結婚,馬上要孩子。
  16、對對方有哪裏不滿麽?
  77:不會哄人。
  88:太保守。
  17、您的毛病是?
  77:愛哭。
  88:就她說的吧。
  18、對方的毛病是?
  77:太……也沒什麽……
  88:老害羞。
  19、對方做什麽樣的事情會讓您不快?
  77:老出差。
  88:有事不說。
  20、您做的什麽事情會讓對方不快?
  77:和別的男的在一起吧?
  88:回國。
  21、你們的關係到達何種程度了?
  77:情侶。
  88:我想結婚。
  22、兩個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裏?
  77:餐廳那次吧。
  88:學校那次!
  23、那時候倆人的氣氛怎樣?
  77:緊張。
  88:我覺得挺好。
  24、那時進展到何種程度?
  77:還沒進展呢。
  88:誰說的,Kiss過。
  25、經常去的約會地點?
  77:他公寓。
  88:我公寓。
  26、您會為對方的生日做什麽樣的準備?
  77:他想要的。
  88:今年的沒趕上,明年的到時候就知道了。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77:他。
  88:什麽叫告白……哦……我……
  28、您有多喜歡對方?
  77:說不出來的喜歡。
  88:想結婚。
  29、那麽,您愛對方麽?
  77:恩。
  88:當然!
  30、對方說什麽會讓你覺得沒轍?
  77:七七,過來。
  88:什麽都不說,已經沒轍了。
  31、如果覺得對方有變心的嫌疑,你會怎麽做?
  77:憂慮。
  88:她不會。
  32、可以原諒對方變心麽?
  77:不。
  88:不讓她變。
  33、如果約會時對方遲到一小時以上怎辦?
  77:等他啊。
  88:是不是出事了?
  34、您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一部分?
  77:全部吧。
  88:沒有不喜歡的。
  35、對方性感的表情?
  77:直勾勾盯著你。
  88:害羞。
  36、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最讓你覺得心跳加速的時候?
  77:他叫我過去。
  88:那個時候。
  37、您會向對方說謊麽?您善於說謊麽?
  77:會,被發現了。
  88:應該不會,說了她也不知道。
  38、做什麽事情的時候覺得最幸福?
  77:一起就行。
  88:她在身邊。
  39、曾經吵架麽?
  77:有過。
  88:不多。
  40、都是些什麽樣的爭吵呢?
  77:原則問題。
  88:嗨……
  41、之後如何和好?
  77:他嚇唬我。
  88:想辦法唄。
  42、轉世後還希望做戀人麽?
  77:希望。
  88:沒想過轉世,就想跟她一起。
  43、什麽時候會覺得自己被愛著?
  77:一直都覺得。
  88:自從她答應以後吧。
  44、您的愛情表現方式是?
  77:嗯……沒有太刻意的吧……
  88:實際行動。
  45、什麽時候會讓您覺得“已經不愛我了”?
  77:沒想過。
  88:沒想過。
  46、您覺得與對方相配的花是?
  77:什麽花都配不上。
  88:不像花,像小兔子……恩,勿忘我吧……
  47、倆人之間有互相隱瞞的事情麽?
  77:沒有。
  88:有,不是故意的。
  48、您的自卑感來自?
  77:怕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88:我不自卑。
  49、倆人的關係是公開還是秘密的?
  77:一半一半。
  88:我那邊都知道了,她那邊……
  50、您覺得與對方的愛是否能維持永久?
  77:會,要努力。
  88:兩個人都努力就沒問題。
  51、請問您是攻方,還是受方?
  77:嗯?
  88:什麽東西?
  52、為什麽會如此決定呢?
  77:……
  88:……
  53、您對現在的狀況滿意麽?
  77:滿意。
  88:一半吧,結婚就滿意了。
  54、初次 的地點
  77:他家。
  88:我家。
  55、當時的感覺?
  77:我要不行了。
  88:忍四個月了,要不是她流鼻血……
  56、當時對方的樣子?
  77:野獸。
  88:流鼻血的小兔子。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話是?
  77:沒過夜,他送我回家的。
  88:可惜啊。
  58、每星期 的次數?
  77:他決定。
  88:看情況,她哥不在就好說。
  59、覺得最理想的情況下,每周幾次?
  77:他說了算,別太頻。
  88:盡量多吧。
  60、那麽,是怎樣的呢?
  77:恩……說不出來……
  88:反正我滿意了。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77:……
  88:她還不太懂,我知道。
  62、對方最敏感的地方?
  77:……
  88:隻有我知道。
  63、用一句話形容 時的對方?
  77:老想要。
  88:害羞吧。
  64、坦白的說,您喜歡麽?
  77:恩。
  88:當然!
  65、一般情況下 的場所?
  77:他家。
  88:我那兒。
  66、您想嚐試的 地點?
  77:他家就挺好的。
  88:她家,幼兒園也行。
  67、衝澡是在 前還是 後?
  77:都有。
  88:看情況。
  68、時有什麽約定麽?
  77:有。
  88:不舒服了就說。
  69、您與戀人以外的人發生過性關係麽?
  77:沒有。
  88:不說這個,問下一個。
  70、對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體」這種想法,您是持讚同態度,還是反對呢?
  77:不太同意。
  88:我肯定能得到她的心。
  71、如果對方被暴徒強 奸了,您會怎麽做?
  77:他……應該不會吧……
  88:誰也不許碰她!
  72、您會在 前覺得不好意思嗎?或是之後?
  77:會。
  88:我不會。她經常。
  73、如果好朋友對您說「我很寂寞,所以隻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您會?
  77:堅決拒絕。
  88:是好朋友嗎?幫忙找個人過去安慰下吧。
  74、您覺得自己很擅長 嗎?
  77:不是。
  88:還可以吧。
  75、那麽對方呢?
  77:好像……
  88:忘了問了,怎麽算擅長?技術層麵還是……
  76、在時您希望對方說的話是?
  77:愛我。
  88:什麽都行,不說也沒事。
  77、您比較喜歡 時對方的哪種表情?
  77:專注,有點貪婪。
  88:害羞。
  78、您覺得與戀人以外的人 也可以嗎?
  77:不行。
  88:以前覺得可以,現在不會了。
  79、您對SM有興趣嗎?
  77:沒。
  88:現在沒太想過。
  80、如果對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體了,您會?
  77:傷心。
  88:我索求她唄。
  81、您對怎麽看?
  77:剛才問過吧?
  88:反正我不會。
  82、中比較痛苦的事情是?
  77:怕被家裏知道。
  88:怕她懷孕。
  83、在迄今為止的中,最令您覺得興奮、焦慮的場所是?
  77:恩……都有點憂慮,怕家裏知道……
  88:我家,還有車裏那次,還有……
  84、曾有過受方主動誘惑的事情嗎?
  77:是說我嗎?
  88:太保守,這邊太保守了。
  85、那時攻方的反應是?
  77:……
  88:我反應一向很快!
  86、攻方有過強暴的行為嗎?
  77:沒有吧……
  88:激烈點算嗎?
  87、當時受方的反應是?
  77:……
  88:她不願意的時候都一個樣。
  88、對您來說,「作為對象」的理想對像是?
  77:他。
  88:不同階段不一樣,以後都是她。
  89、現在的對方符合您的理想嗎?
  77:恩。
  88:太符合了。
  90、在 中有使用過小道具嗎?
  77:沒用過!
  88:領帶!
  91、您的第一次發生在什麽時候?
  77:24。
  88:恩……記不清了……說下一個吧。
  92、那時的對像是現在的戀人嗎?
  77:是。
  88:不是。
  93、您最喜歡被吻到哪裏呢?
  77:(臉紅)……
  88:嘴唇和xxx、xxx、xxx、xxx……
  94、您最喜歡親吻對方哪裏呢?
  77:沒仔細想過。
  88:Everywhere!
  95 、時最能取悅對方的事是?
  77:一起就好。
  88:這個我們自己知道。
  96 、時您會想些什麽呢?
  77:別被發現了。
  88:怎麽能讓她更舒服。
  97、一晚的次數是?
  77:他定。
  88:視強度,不需要太多,盡興就好,而且她得受得住,怕她流鼻血。
  98、的時候,衣服是您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呢?
  77:他。
  88:自己。
  99、對您而言 是?
  77:跟他在一起。
  88:讓她明白我怎麽想的……不能光想,得有行動不是……
  100、請對戀人說一句話
  77:愛。
  88:回去再說!

  卿卿第二天一直都悶在家裏,自己給自己找氣受,什麽也幹不下去,因為心裏不痛快,開始把書櫃裏的書都攤到地上,非要在不大的房間裏把床和書櫃對調個位置。她一個人鎖起門來亂弄,床墊子砸在牆上,驚動了隔壁的穆洵。
  因為馬上要出去香港開年會,穆洵一邊趕報告,一邊還要把遊戲外掛的幾個新的小程序做出來,每天忙得二十四小時時間顛倒,好幾天沒顧上管卿卿。她搬家具已經是下午了,他中午剛剛才睡下,一直睡不踏實,老被隔壁的動靜吵著,最響的一聲過去之後,一翻身坐起來,實在不能放任不管,趿上鞋過去敲門,看她又在搞什麽明堂。
  “七七,開門,幹嗎呢!”
  “我忙呢!”她把分亂的一堆書踢開繼續拽床,之前沒有做任何計劃,挪了床出來才發現要豎起來才能騰出挪動書櫃的空間,可她就一個人,力氣又不打,床墊子沒立一會兒就倒下去了,砸的書散了一的。
  “七七,你在裏頭折騰什麽呢?開門,讓我進去!”
  房間裏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卿卿把床架放下,撣撣灰過去開門。穆洵勉為其難的從門縫裏擠進來,一看屋裏的混亂,不禁挑眉。
  “挪家具幹嗎?吃多了吧又!”
  他過去把倒地的床墊扶起來,已經挪到屋子中央的床架又推了回去。
  “爺爺奶奶說了,不能對著窗戶睡,有風到時候吹壞了你,大冬天瞎折騰什麽。”
  他在床邊找了個地方坐下問話,她不回答,自顧擺弄地上的書一本本分類,把臉轉到另一邊。
  “怎麽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過去跟著她在書堆旁邊席地而坐,穆洵拿過她手裏正在翻的畫冊放在一邊,“跟小哥說,怎麽了,這麽愁眉苦臉的?”
  她悶了一天沒開口,終於趕上個能傾訴的,過去把門關上,又回來坐到地板上,抱著膝,把臉埋進去。
  “小哥,你談過戀愛嗎?”
  “當然!”看她那麽失落,他把兩人中間隔的書挪開,讓她倚在肩上,“怎麽了?姓費的欺負你了?”
  “沒有。”她不想激化他和穆洵之間的矛盾,忙著搖頭,“就是有點事,我沒想明白。”
  “什麽事?”見她魂不守舍的對著一地書本發呆,穆洵斷定一定出了問題,“告訴哥,怎麽了!”
  “也沒什麽,我亂想的。”她笑得勉強,還沒咧開嘴就笑不出來,“小哥,你會告訴現在的女朋友以前跟誰交往,她們什麽樣子嗎?”
  “不會吧,我覺得沒必要,除非她一直問,不問誰會提那些過去的事,感情是兩個人現在的事,得往前看不能老往回瞅。老提這樣的事沒意思,感覺彼此不夠信任,反正我沒問過,也沒被問過。怎麽了,你問姓費的了?”
  點點頭,卿卿埋在穆洵肩上歎口氣,感覺沒力氣折騰這些舊事,眼前的很多問題還等著她解決。
  “他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都是我瞎猜的,沒事了,弄弄書我就好了,你去忙吧。”
  “沒說什麽你自己悶在屋裏不出去?”穆洵抓著辮子一直不放手,覺得她太安靜,有些反常。
  “就是沒說什麽,我也不想知道了。”
  “那混蛋要是說什麽做什麽惹你不高興了,一定跟哥說,哥替你出氣去!別委屈了自己,哥再給你找好的。”
  穆洵一沾費聿銘的話題,說不了兩句就愛生氣,卿卿趕忙支開。
  “好了好了,我自己弄弄書,沒事了,你去忙吧。”卿卿爬起來推著他忘屋外走,反而被穆洵反手抓住辮子。
  “七七,姓費的……”
  “我知道了!不說了不說了”她舉手做個投降狀,終於把穆洵推出房,關了門,自己就趴在書堆裏,一本本數著散亂的畫冊,不停猜測他那個數字。
  三以下她想都不敢想,那樣太專情了,不太符合國外長大的實際情況,她也不做妄想。個位數她能接受,九已經非常痛苦了,是咬牙的上線,十就絕對不行,她會認為他對感情一點誠意沒有,對感情態度不負責任,隻追求膚淺的快樂,那樣的話,勢必要重新考慮與他的關係。
  可明明咬牙知道自己的極限了,又害怕那數字真的擴大到十位以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多一個都是對她的莫大折磨。
  第二天上班,點著站成一排準備吃飯的孩子,卿卿滿腦子還都是費聿銘曆屆女友的假想。中午吃飯數盤子裏的小西紅柿,去休息室會注意洗手台邊放好的幹淨馬克杯,眼前老是滾動的數字,一點點累加,最後打開八卦雜誌,廣告中被一群外國美女簇擁的男模突然變成了費聿銘的臉,對她橫眉冷目,左擁右抱,嚇得卿卿把咖啡灑了一地,被進門打掃的阿姨說了一句。
  精神恍惚,卿卿站在每天給各組孩子們計算獎勵的布告欄麵前添加一天的成績,舉起筆要寫,牆麵上浮現出費聿銘的臉,很多張不同的麵孔,時而頑固不化,桀驁不遜,時而溫柔體貼,凶悍霸道。
  保姆領著小虎站在教室門口叫她,足有七八聲,卿卿才聽到,反應過來放下筆走出去。
  “怎麽了?”
  “77老師,費太太讓我問您明天還來家裏上課嗎?”
  “為什麽不去?”
  “家裏小龍和費先生都感冒了,怕您不方便。”
  不習慣別人叫他費先生,可聽到說他病,心裏又惦記起來。
  小虎站在一邊抱著卿卿的腿,等保姆說完才插嘴,笑嘻嘻的,比往日開心好多。
  “Miss77明天去,哥哥熱了,叔叔也熱了,隻有小虎和Miss77不熱。Miss77去,小虎給你糖。”
  伸著手要拉勾,小虎掩飾不住獨占她的快樂。卿卿蹲下身摸摸他光潔的臉蛋,在腦門上給他貼了個貼畫,替他把帽子戴正,又交回到保姆手裏。
  “Miss77明天看時間,小虎要聽話。”
  他摸著腦門上的貼畫,大力點頭,得了保證一樣,拉拉保姆準備一起回家。
  因為見得多,卿卿跟保姆比較熟,借著送他們出去,問了句病人的情況:“小虎和費先生好點沒?”
  保姆幫小虎帶上手套,一路領著,走出大門才神秘兮兮的跟她小聲嘀咕一句:“小龍沒什麽事,不過聽說費先生這次是和國外女朋友鬧分手,一著急才病的。”
  “……”卿卿也不知道自己答了句什麽,隻是保姆帶走小虎以後,她一個人在校門口站了好久。
  女朋友?分手?
  國外?
  晚上回家終於把手機打開了,有幾條他的短信,都不長,也不全是道歉,解釋的內容很少,勸她的話倒多一些。
  等了一晚上,他也沒打過來,卿卿睡不安生,半夜總是醒,倒不惦記那數字了,就是擔心他好點沒有,還有外國的女朋友是不是指她。
  等到天亮早早起床去上班,獨自一人窩在教室的角落裏,拿出手機鼓了半天勇氣才給他撥過去。
  他那一頭,倒是關機了。
  兩個人在一起總要磨合,開心少些的話,那就是波折太多。
  課後去給小虎上課,小龍已經能起床,穿著卡通睡衣跑到兒童房裏聽她講故事,兄弟兩個緊挨著坐在墊子上,托著腮幫津津有味聽她描述陳香克服重重困阻救了媽媽的曲折經過,時而跟著感歎驚呼一下。
  卿卿雖然盡職盡責的描繪著凶險的二郎神,可怕的嘯天犬,卻比不得以前那樣旺盛的精力,老有些意興闌珊,心思一個勁往樓上跑,又不知費聿銘身在何方,身體好點沒有。旁敲側擊試探了幾次,小龍根本說不清楚,隻知道催促她快些把故事講完,弄得卿卿心裏沒著沒落的總好像少了什麽,堵的難受。好不容易等到阿姨進來送水果,她捏起一片西瓜隨便咬了一小口,就借口要去洗手間從兒童房裏遛了出來。
  因為平日隻在費家帶孩子們的課,兒童房又設在二層,所以卿卿根本沒有上過三樓,順著樓梯一步步往上走,心裏總是打鼓,怕撞上費家人。好在費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她是知道的,至於翁卓清會不會在,她實在無暇顧及。
  樓梯拐了角,卿卿特別放慢腳步,貼著牆根一點點往上挪,到了樓梯頂,先探出腦袋觀察下是否有敵情,才小碎步遛著牆邊往走廊裏走。三樓格局和二樓不同,房間比二樓少一些,空間也空曠。幾個房間都閉著門,不像樓下有孩子們的遊戲室,還特意在每個門上都標有特別的標識。
  三樓就是冷冰冰單調的原色房門,和酒店沒什麽太大差別,感覺像是不常有人居住的客房。房間大小不同,幾扇門也是錯落分布。隻在和二樓主臥相同位置的門口旁,擺了盆類似金橘的綠色植物。
  卿卿不敢走太多,就站在樓梯口很近的地方,靜靜的貼在牆上聽聲音,哪怕能有聲咳嗽都是好的,可聽了許久,什麽也沒聽到,隻有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小心翼翼往前蹭了幾步,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站會走廊中央,傾向另一側等待有什麽動靜出現。
  大概過了一分鍾那麽久,什麽也沒有發生,卿卿無奈,深深呼吸,隻好選擇放棄。
  轉身向回走,撿起走廊地毯上一片綠竹上掉下來的葉子,邊緣已經枯了,肯定是照顧得不夠細心,生命都是嬌貴的,不好好嗬護輕易就要摧折,感情也不例外。金橘掛了一樹,煞是好看,可中間卻交錯著枯葉,可憐兮兮的一兩片。
  失望連著沮喪,卿卿摸摸冰涼的小橘子,打算起身回去上課,可能有些疏忽,不知怎麽辮子就掛在支出的一杆葉子上,身子往前走,花盆也跟著傾倒,發現時已經晚了,雖然扶住了,但四五顆被毛衣碰到的金橘叮叮咚咚從樹上滾到了走廊地毯上,製造出不小的聲音。
  忙著追橘子,偏巧有滾得很遠的,跑過去撿,剛要碰到,突然聽見頭頂有聲音,一扇門突然在麵前洞開。黑色拖鞋裏是幾個濕漉漉的腳趾,再上麵,是兩條小腿,長著嘿嘿的腿毛。
  嚇都嚇瘋了,手裏抱著幾個橘子,順著小腿抬起頭,卿卿隻覺得眼前是張熟悉的臉,還沒看清什麽表情,臉上就感覺到涼意,一滴兩滴的水往下落,從她臉頰邊滑下去。翁卓清赤裸的胸口帶著蒸蒸的熱氣,滴水的濕頭發一甩,更多水滴弄到了卿卿臉上。
  翁卓清隻穿了條貼身的短褲,一看就是剛剛衝完澡,遮體的麵積極為有限,撞上卿卿倒並不覺得尷尬,反而靠到門邊,一副等她很久的樣子,懶洋洋開口問:“要進來嗎?”
  卿卿差點坐到地上,手裏的橘子又掉了一地,也顧不得撿,緊著站起身退到走廊牆另一邊,貼著強盡量和翁卓清保持最遠的距離。
  “我……”
  手別在身後,卿卿緊張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偏巧樓梯口又傳來腳步聲,阻截了她一閃而過試圖逃走的念頭。
  “你找他是嗎?”
  翁卓清邁了一步,刻意把整個身體展露在她麵前,插著手臂,好整以暇的等著一出好戲。
  卿卿垂著頭不肯應答,後悔自己做事魯莽,隻是微微鞠躬道了個歉,閉緊了眼睛,怕餘光瞟到不該看的東西。樓梯上的聲音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再有三兩個台階就會相遇。她默默祈禱千萬不要是費聿銘,哪怕再失去聯係兩天也好。
  然而事與願違,他的臉就在卿卿的默默祈禱中出現了,一身灰色運動裝,沒有刮胡子,臉頰上青青的一片,顯然剛剛從外麵回來,手裏還提著袋子。雖然不如平日裏精神勃發,可猛一眼看上去,感冒似乎好多了,不像阿姨描述的那麽嚴重,更不像一個為了分手鬧別扭正在重病中的人。
  見到他,卿卿沒覺出快樂,反而有一絲惶恐不安,繼而是失望。
  費聿銘臉上如以往一樣平靜無波,似乎戴著層厚厚的麵具,無人能知曉他在想什麽。發現他們尷尬的對站在樓道裏,尤其翁卓清衣衫不整的樣子,他沒有一絲意外,眉角動也沒動一下,抬眼隻淡淡瞟了一眼,繼續提著口袋找鑰匙。從卿卿身邊經過,隻多看了眼她身後地毯上的幾顆小金橘。
  覺得沒有想象中有意思,翁卓清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轉身回房嘭一下關了房門。卿卿閉著氣,依然站在門口的對麵,貼在牆上,想離開,又想轉過頭再看費聿銘一眼。
  這片刻時間是停滯的,感情與理智在心裏鬥爭交手,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衝動,聽憑鑰匙繼續轉動開門,咬咬嘴唇,她扭開臉悶頭走了,至於他有沒有回房,以後該怎麽辦,想都不肯想一下。
  下樓,孩子們已經四下裏在找她,卿卿驚魂未定的坐在地毯上,經過剛才的事,已經想不起故事到了哪裏,該如何繼續下去,一門心思隻想回家。
  他人明明在,卻關了手機不肯聯係她,他明明好多了,卻沒有任何表示,就任她自己瞎著急,瞎難受,他竟然比她想的還要該死,還要冷靜殘忍。
  強忍悲憤,卿卿繼續描繪著故事,萬難險阻的救母之路,似乎苦難總有沒有頭,一道道關卡,總在剛剛鼓起勇氣時又出現了新的磨難。
  小虎問:“Miss77,為什麽總有壞人,不讓陳香找媽媽?”
  卿卿剛要回答,身後的門就推開了。
  灰色的運動服,突出他身型上的優勢,很和諧的比例,讓人容易產生倚賴感的胸膛寬廣,手臂照舊是露出一段,結實得像個做粗重工作的蠻人。
  他手裏提著三個袋子,走到地毯旁邊,也坐了下來。
  “叔叔有禮物!”他一張嘴,嗓音沙啞,帶著重病後鈍鈍的聲音,把三個袋子擺在他們麵前,“萬聖節的禮物,叔叔補償。”
  兩個男孩興奮的抱起來就拆,卿卿根本不去碰,他卻故意把帶子拿起來塞到她手裏,說:“拆開看看。”
  萬聖節那晚他送過她胸針了,卿卿想不到口袋裏會是什麽。對他這番舉動,完全摸不到頭腦。
  “酷!”小龍第一個拆開包裝,抱著一輛模型救火車,興奮的又蹦又嚷。
  小虎的袋子也開了,是輛很漂亮的紅色混凝土攪拌車,他開心的爬到費聿銘腿邊,抱著他的胳膊說:“叔叔真好。”
  “Miss77是什麽?”小龍興致勃勃,抱著自己的救火車一連問了好幾次。
  卿卿不好掃了孩子的興,一點點拆開包裝,打開袋子的封口,向下正準備倒在地毯中央,被他製止了。
  “你們下樓賽車去,叔叔和Miss77一會兒就去,誰贏了還有獎品。”
  費聿銘沙啞的發號施令,兩個男孩子立刻點頭行動。不再顧及卿卿,推開門就跑了。
  卿卿也想走,已經快站起來了,又被他拉著坐下,指指她懷裏的口袋,很堅持的強調:“先打開看看!”
  她心裏滿腹委屈難過,想做的是把口袋扔到他臉上,迫於眼神的壓力,還是探進袋口,取出了她的“禮物”。
  兒童房裏傳出一串驚恐的尖叫,嚇得客廳裏幹活的阿姨差點把茶幾上的花瓶碰掉在地上,抬頭想了下,又繼續低頭幹活。小龍和小虎正專心布置比賽車道,非要測量出準確的起跑線,沒有留意樓上的聲音。
  而房裏,卿卿捂著嘴,無法製止自己不停的尖叫。她臉上嚇得死白一片,聲音尖利的刺耳,不斷拚命甩著手,卻仍然無法擺脫眼前恐怖的陰影。瞬間的刺激太過強烈,超出了她忍受的極限,身子晃了下,本能的往他懷裏爬。
  剛被抱住就嚷出來。
  “拿開!拿開!費聿銘!你拿走!啊!”
  她整個人都是亂的,說出的話更像是哭,雖然漸漸覺得粘在手上巴掌般大小的黑色蜘蛛是假的,依然隨時要崩潰。
  “你拿!我怕……”話沒說完,已經哽咽,癱著手臂不停發抖,一下下用額頭撞他的肩膀。
  “拿!拿!拿!”
  她再也不會說別的,隻重複著一個字,仰著臉已經大哭起來。
  “好了!我拿!”
  他終於肯接手,把她按在肩上,幫她摳開粘在掌心裏的惡作劇玩具。
  一擺脫蜘蛛,卿卿想做的第一件事是推開費聿銘,可又在下一秒被扯回去。耳邊傳來的聲音,帶著比假蜘蛛更另她害怕的氣息。
  “為什麽關手機!還有,剛才怎麽回事!”
  他質問的聲音很低,每個字卻都異常清晰,麵色陰暗。她努力讓自己鎮定,可他偏偏又在這時舉起恐怖的黑蜘蛛在她眼前晃了晃。
  驚魂未卜,卿卿再受不起更重的刺激,什麽問題也沒法馬上解釋或解決,隻能本能的尋求保護,先躲避蜘蛛,埋在他懷裏痛哭。指甲深深陷進他手背裏,結識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覺得從牙根裏狠麵前這個男人。
  若是感情正好時,這樣的惡作劇也許卿卿會一笑置之,可畢竟過去兩天失去了聯係,他拋給她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就離開,態度非常不負責任。她並非是抓著他過去不放的那種女孩子,與一個有國外背景的男人交往,卿卿之前就做了很多心裏準備,可真正要麵對一個“閱曆”如此豐富的費聿銘,對她來說又著實是種難以釋懷的考驗。
  這樣艱難心裏掙紮的時刻,他不但沒有幫著她把重重糾纏的結打開,反而推波助瀾似的讓本就不簡單的問題更加複雜,受了驚嚇的卿卿隻覺得委屈而疲憊,哭過一會兒,反而哭不出眼淚,使勁推開他,起身遠遠躲到房間角落,背過身子胡亂用袖子抹抹臉,把情緒穩定住,準備開門離開。
  “你去哪!”費聿銘踢開麵前的蜘蛛,奪了兩步上去,拉住了卿卿的胳膊,還未用力,已經被她甩開。她回過頭,驚恐的情緒平定了一些,可臉上依然是一片白,嘴唇還在微微顫抖,說話的聲音也不平穩,像是極力隱忍著什麽。她的樣子讓他想到書展後被冒犯的那次意外,她也是這樣強裝著堅定,實則心裏已經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剛才在樓上到底怎麽回事?還有,你如果不高興我的事就痛痛快快講出來,為什麽要關手機?這樣不公平!你讓我怎麽做?”
  他的英文說得又快又急,顯然也是經曆了兩天沒著沒落的等待,近看下眼角帶著幾道淡淡的紋路,比起之前依然是憔悴了許多。
  “你還要幹嘛!你不是也把手機關了嗎!這樣是最公平的,誰也別理誰!我就是不想和你說話了,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你不是不肯告訴我嗎?我不問了還不行,有本事你就別找我,別給我打電話,最好你關一輩子手機,你用這麽低級的方式有意思嗎,我不是小孩了費聿銘,別以為嚇唬就能怎麽樣,你不說正好,我還不聽呢,以後我要是再給你打電話,我穆卿卿三個字倒過來寫!”
  她哪裏還能顧及什麽輕重,一串話小鋼炮一樣突突突打到他身上,隻想說出來心裏圖個一時痛快,他開始還懂了,後麵跟不上聽得糊塗,抓著她的手臂一個勁搖晃:“說英文,你要幹嗎?”
  “我不說,我就不說,你愛聽懂沒聽懂,咱倆以後就這樣吧!”
  她衝動得把話往他麵前一拽,扭過身子就去開門,可連門把都沒碰到,就被他拉扯回去壓到了牆上。卿卿豈能容他用蠻力,拿出以往在家裏和穆洵打鬧的十二般力氣,一股腦全用在他身上。比力氣,她遠不是他的對手,站直了都要仰起頭才能麵對他,甩著兩根長長的辮子,臉沒一會兒就漲的通紅。這樣懸殊的對峙,打在肩膀的拳頭他一下也不敢還,抿緊嘴唇,任她一下下發泄,半步也不肯移開,鉗製了她的自由。
  “費聿銘,你放開!你再不放我咬死你。”她隻會在家裏充當女王,其實也不是她多麽強悍,主要是穆洵讓著。跟哥哥們廝混習慣了,到了最後卿卿隻會說狠話,兩個辮子甩得波浪鼓一樣,氣得眼淚又要湧出來。
  他不但不放手,又像第一次在花園裏那樣,仗著自己力氣大,毫無預兆就把她提了起來。卿卿兩隻腳沾不到地,被懸空架在牆和他之間,不上不下,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他果然是喝牛奶吃牛排長大的,思考模式都異性,挑釁似的回了一句:“你咬啊!咬死我得了!”之後把她放回地上,俯下身把自己送到她跟前,“給你咬!”
  被他逼急了,卿卿又踢又踹,最後照準運動衫領口露出的地方,結結實實咬在他肩膀上。
  她總在幼兒園給孩子們講不要大家,要互相友愛,可是自己麵對感情的時候,連個孩子都不如。那一口下去極深,他肌肉都繃緊了,渾身僵持了一下,箍在她身上的手用力,回以顏色。
  她不是乖巧可人的小動物,即使是,也有表麵乖了,私底下藏著副尖利的牙齒,足以傷人,讓人知道疼。他體會出她咬得多用力,有多生氣,看見她對著半裸的翁卓清,他也想發脾氣,但是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之前的事還沒怎樣她已經上來就關手機,讓他連解釋都成了徒勞,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他隻想出嚇她的辦法,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沒想到事情越弄越遭。從沒這麽談過感情,身體不許太想念,精神上卻要時刻處於備戰狀態,在意每一個小細節。他也心煩了,覺得跟她講不清道理,不如身體表達的直接。
  “咬死我也不會告訴你,那個數有什麽意義?以前是多少都不重要,關鍵是以後會怎麽樣,誰都想成為最後一個,所以才會不停的尋找。國外不是你們這樣談感情的,兩個人覺得彼此中意會一起生活,慢慢磨合看看會不會有一個長遠的未來,不可能沒有任何身體的接觸。我長大是在那樣的環境裏,不可能做到你要求的那樣簡單,可我也沒有亂來過,交的女朋友都是有始有終,沒有亂七八糟的事,就是跟車隊到處跑的那幾年也沒有過,我發誓。你要是不關手機這些話我早就跟你解釋了,你可以討厭我,覺得我不好,但是你要講道理,我也不知道會碰到你,你會在意過去,可我改變不了過去,你追究那些不相幹的責任,我覺得不是我的責任。昨天我把手機關了,讓阿姨告訴你我還病著,就是讓你也感受一下排斥別人的感覺。我著急了也不能問小虎他們,就是問了孩子也說不清,隻會講你穿了什麽裙子梳什麽頭發,我想知道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我盡量學還不行嗎?你總得給我個機會吧……”
  說到最後,他發出一陣低啞的詛咒,不知講得哪國的混話,似乎是疼極了,渾身顫了一下。卿卿終於鬆開了牙,舌尖上都有些腥味,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見,有一處破了。心裏一陣暖熱又一陣淒苦,抿著嘴唇,才意識到自己多血腥。
  “你就這麽喜歡我的?真夠狠的!”他勉強正了正衣領,不小心碰到又抽了口氣,“你連我都不相信,以後咱倆還怎麽好?我說了認真的就是認真的,你讓等我就等,你讓我為你家裏努力我就努力,這樣還不行?我十六歲到現在,過去的十幾年雖然跟你沒關係,但你會跟我過後麵的日子,對不對啊?”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終於把卿卿眼淚說下來了,退讓了一大步;“你是豬啊,幹嗎拿蜘蛛嚇我?我害怕蟲子!你把剛剛的話說了,我能不聽嗎?”
  “你聽什麽聽,在樓上你就隻顧著看沒穿衣服的翁卓清,一眼也沒看我。你能聽我說什麽?不嚇嚇你,你能老實撲我身上,正眼看著我嗎?”
  “你不配!”她賭氣的說完就別開頭,可心頭的氣已經去了大半。
  “什麽叫不配?我不配誰配!誰敢要你,你說,我聽聽,我就站這兒,誰敢動你一下試試!”
  他又開始蠻橫不講道理,有時候跟他講中國道理就是對牛彈琴,忙於應對有關翁卓清光身子的事,卿卿自己越解釋越焦頭爛額,事情也是白成了黑,他最後就雙手撐在牆上,把她堵在兩臂的空間裏,很沒風度的說:“我都流血了,你也讓我咬一口!”
  不給咬都不行,他拉開她領口紛亂的飾物,找準耳邊的地方就下了嘴。
  吵到一半又這樣,卿卿很難投入,隻是半推半就的,心裏有多了一絲暖意。剛開始有些感覺,貼近他身邊,兒童房的門猛然從外麵被撞開。興衝衝的小虎抱著救火車跑進來,在門邊停得不穩差點摔倒。
  “叔……”
  興奮霎時就消退了,小虎傻站在自己每天聽故事得地方,看著兩個大人抱成一團的姿勢,有一會兒不理解,繼而很激動,舉起救火車就扔到費聿銘腳麵上,哇一下哭了起來。
  “叔叔,你不跟Miss77親親,Miss77跟小虎親親!哇……叔叔,我討厭你……”小虎說完抓起地上的故事書衝費聿銘扔,然後哭喪著臉往外跑,嘴裏一邊喊著,“媽媽,叔叔搶小虎的Miss77……媽媽……”
  一直到費聿銘病愈出差前,小虎的氣也沒有下去,他幾乎有兩天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把自己房裏費聿銘給買的玩具和故事書都扔出來,隻要他過去想抱,小虎馬上咬著衣服氣得渾身哆嗦。
  在學校他也不跟卿卿說話,隻是一直跟在她身後,抓著她的衣角或辮子,她吃東西他也吃,她喝水他也跟著抿一口,上洗手間都要拉著她的手才肯好好便便。趕上糯米看著午睡卿卿不在,小虎就自己坐在床上不肯躺下,抓起枕頭拍拍打打,臉上帶著莫名的怒氣,班裏幾個孩子都察覺異常,不和小虎一起玩了。
  他本來是最溫順可人的孩子,可一連幾天弄壞了好幾樣玩具,把有個像男孩子的娃娃身上臉上塗滿了亂七八糟的顏色,放在地上用腳踩了好幾腳。
  這麽小的一個人,反應竟然是如此激烈。
  全家都看出小虎是真的傷心了,他要氣多久,怎麽哄,卿卿和費聿銘一概摸不到門道。倒是費太太勸他們,還對她和費聿銘的事情曝光表示理解和支持,也沒有之前卿卿揣測的那些負麵情緒,一直安慰她不要在意小虎一時的孩子氣,接受她談戀愛喜歡別人,對他需要一個過程,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小虎的情況並不見好,人也瘦了,每天晚上家裏來接或是上了校車要和卿卿分開就哭得肝腸寸斷,還添了咳嗽的毛病,喝了好幾種糖漿也不見好。
  費聿銘心裏有些虧欠,把摔壞的救火車修好了,又給小虎買糖果,跟他套近乎想帶他去兜風,可孩子的心並不是大人一下就能收買的。不發脾氣以後,小虎就變得異常安靜,見到費聿銘,甚至是翁卓清,都帶著強烈的敵意,轉頭就走。費聿銘接卿卿來家裏上課,小虎坐在沙發上看見他們一前一後進門,捂著眼睛就趴在費太太懷裏哭,嘴裏喊著:“叔叔壞!”
  費聿銘並不想從誰身邊奪走卿卿,更沒想過會和侄子爭奪女朋友。從開始的翁卓清,後來的穆洵,再有學校裏對卿卿有所企圖的助教和她家裏介紹的一個又一個相親對象,最後竟然連小虎也擋在他麵前。
  他們倆還在吵架的後遺症裏麵,因為小虎態度這麽激烈,他沒少在她麵前歎氣,一下子心境都老了似的。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會特別停下車問她:“你說我現在難不難,小虎也不叫我叔叔了,昨天晚上吃飯拿勺子打我,你還跟不跟我吵架了?!”
  卿卿顧不得惦記什麽數字不數字了,隻想小虎安安穩穩,費聿銘的心情能好起來,偶爾聽見他們一大一小兩個都咳嗽,她鼻子總是酸酸的,覺得是自己破壞了這本來和諧親昵的一對叔侄。
  搖搖頭,她回到以前聽話的樣子,靠在椅背上無奈的對他眨眼睛。費聿銘捏起她臉頰邊上白白軟軟的一塊嫩肉,想真掐,又舍不得用力,也不肯放手,補了一句:“你說你多不讓我省心吧!”
  不管要不要繼續糾結下去,還是要上班吃飯,費聿銘每天照樣處理各種汽車的疑難雜症,卿卿忙裏忙外的在班裏帶孩子,偶爾,隻是偶爾,她才趁沒人的時候獨自在休息室端著杯子歎口氣,為小虎,為自己,為纏在身邊紛紛擾擾的很多問題。
  穆洵周一一大早的飛機,去香港參加遊戲公司亞太區的年會,他宅了大半年,做出了不少成績,主要是過去領獎外帶旅遊。臨走前幾天就特別問過卿卿要帶什麽禮物回來。她思前想後一件要緊的也想不出來,隻提了買幾個迪斯尼的鑰匙鏈收藏。送他走,她一直幫著提行李,到了小區門口,手牽著手,大冬天也忘了戴手套,隻給他緊了緊係在脖子上的舊圍巾。
  多少年了,他每年都拿出來戴,包管的也仔細,還和當年她織的時候差不多的樣子,隻是顏色沉了。泊車的出租司機過來幫著放行李,穆洵拉著辮子末梢,摸摸她的頭,囑咐她自己注意身體,外帶好好照顧爺爺奶奶,卿卿聽了更被離情感染,難過的眼眶都濕了,畢竟三天後,另一個也要走。而且走得比穆洵還要久,還要遠。
  費聿銘特意把機票訂在晚上,就是想讓她送。搭車去學校找她的時候,卿卿已經穿戴好大衣,站在學校門口的便道邊,盯著一輛接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車還沒停穩她已經跑過來,自己主動拉車門,鑽進來也不說話,拉住了他的胳膊,低著頭,臉轉向窗外。
  費聿銘拍拍座位讓司機繼續開車,回握著她的手。因為小虎的原因,他們收斂了一些,就是獨處時也不像以往那樣無間。從車窗裏能遠遠望見航站樓了,他感覺她鬆開手,悄悄抹了下臉。
  出境的安檢登機手續都要提前兩個小時,他心裏清楚還有多少時間,拿了行李沒有著急去辦手續,弄完了行李,問她要去哪,她指了指二樓的肯德基。
  也許是心情使然,為了讓自己開心點,卿卿要了全家桶,縮在肯德雞最靠裏的沙發座上漫不經心的吃。咽一口,就抬眼看看他,繼續低頭吃,喝一大口可樂。
  費聿銘開始沒說話,靜靜喝著紅茶,自己一口也沒吃。後來覺得她吃得實在太快太多了,嘴邊掛著油亮的光澤,反而更顯出眼神黯淡中帶著迷茫。
  終於擋住她又要拿雞翅的手,也不管手指上沾著多少油,他把那隻手合握在掌心裏,拿起紙巾替她擦了擦嘴角。
  “上次的事是我的問題,別生氣了,公事完了我回家看一趟,馬上就回來,感恩節一過就差不多了。”
  雖然話是這麽說,卿卿依然抽出手,又去桶裏拿了塊極大的吮指原味雞往嘴裏塞。才咬下去,牙齒陷在香嫩的雞肉裏,卻覺得如噎在喉,他話裏平靜的感覺更讓她傷感,眼淚終於抑止不住。雞塊掉在桌子上,自己怎麽就跟著站起來的卿卿也不知道,一直被領到七拐八拐的衛生間門口,還分不清男賓女賓,就被他團進懷裏。
  他大衣的領口有香辣雞翅的味道,其實都是她身上的。嘴上還是油花花的就被他吻住。這種時刻,他身上沒太多中國人含蓄的因子,也不管洗手間附近來來往往總有人,好奇的還會特別停下來觀看兩眼,他就是為了吻才吻的,很投入,都不想停下來。吻完了他們就對站在兩道門中間的飲水機旁,她頭垂得更低了,臉上有混合激動和羞愧的紅暈,眼睛看起來是哭過,卻沒有肆意的掉眼淚。
  “你早點回來。”摸摸他身前的扣子,她讓自己聽起來很看開,很懂事,也不糾結了,“回來的時候我來接你。”
  “你這樣我怎麽走啊?”托高她的臉審視了半天,眼淚豈能是說藏就藏的,冒到眼眶盛不住了,她隻會甩甩頭,裝作很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心裏都成河了。
  沒有行李拖累著,兩個人到安檢外不多的幾家商店逛了逛,她還非要買兩盒果脯讓他帶著,說是特產。
  “不要了,行李都托運了,上不了飛機到時候,下次吧。”他領著她走出商店,慢慢遊蕩在人群當中。越是人多,越是嘈雜,提示航班信息的廣播越是頻繁,他們隻記得拉拉手,互相說些囑咐的話。費聿銘實在不想把她弄哭了,最後就帶她停在航班提示牌前麵,隨著航班信息的更新,給她講他去過哪裏,是不是很有意思。
  時間過得很快,他至少要提前一個半小時過安檢填出境表格,剛剛拿出護照和機票,她伸手就搶過去,別在身後,咬緊了嘴唇,死死看了他一分鍾,又把東西交回去。
  “那我走了。”他說完拍拍她的頭,沒有別的表示,轉身跟隨著等候的人群離開。
  走出去總共不到五步,再轉身,她已經哭得淚人一樣,孤零零傻站在隊伍最後麵,一臉眼淚,出境隊伍裏的客人都被這樣莫名的狀況驚擾到。
  卿卿知道哭得很可恥,很丟臉,但是她控製不住。想捂著臉,又怕錯過他入關前最後的幾眼。她什麽也看不清,都讓眼淚糊上了,忍著不出聲,哭得一抽一抽的,還沒完全複合呢,他又走人了,再回來是幾個星期以後,這段時間怎麽過,回來後又會是什麽狀況,卿卿自己想都不敢想。
  他兩步就跨回來,領著她遠離了隊伍,找了排座椅坐下。
  這次是抱她過來哭痛快了,他一句話不說,聽著她抽噎,偶爾吻吻她哭腫的眼皮。
  “我還回來呢,哭什麽,到時候給你買聖誕禮物?”哭差不多了,他才整理著弄亂的長辮子,抹抹她眼角掛著的淚珠。
  解釋不清,卿卿搖頭想繼續飆淚,胃裏一陣陣往上返肉酸,都是強塞的炸雞在作祟,在他身邊抽抽噠噠也累了,廣播裏又是登記提示。
  “下次帶你去,保證這次24小時開著手機,每天給你打電話發短信。做飛機又很安全,你什麽都不用多想,知道了吧!”
  看不出她是點頭搖頭,他覺得好好說話也沒用了,還是親了管用。提示的中文英文一遍遍滾動播出,他們渾然忘我的在侯機大廳外告別。
  “行了,我去給你買杯水,不許哭了!”他抱著氣喘籲籲的卿卿,親親她的鬢角,起身走了。
  卿卿坐在位子上跟隨著他的背影,機場人太多,一會兒就在便利店附近跟丟了,老實巴交的等他和水快點回來,一直等,一直等。
  登記提示又響了,她的手機也同時響起來,是他的號碼,她接起時還以為他要問她想喝什麽。
  “喂?”
  “喂,幹嗎呢?”
  “等你呢,便利店人很多嗎?”
  “嗯,要等一陣了。好了沒?”
  “好點了,你是排隊交錢嗎?我過去找你去?”
  “不用,你就坐著等吧。”
  “廣播登機了,你快點,別耽誤了。”
  “好,知道了。想我沒?”
  “還行。”
  “真的?”
  “……”
  “上次是我的問題,以後不會了。一會兒打車回去小心點,到了家發短信到我手機上。”
  “哦。”
  手機裏不是超市款台結帳的聲音,她反而聽見有人在說“先生,請您到這邊接受檢查,現在不能打手機”。
  “喂!你在哪呢?”
  “我入關了,一會兒打給你。”
  電話掛斷了,卿卿起身往安檢窗口跑,跑到的時候,卻沒看見他的影子。
  過一會兒電話又響了,接起來還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絲歉意。
  “不讓你看見我了,省得又哭,打車回家吧。”
  “你……”趴在玻璃外麵翹首張望,最後隻是滿滿的失落,對著電話裏想罵他,想衝過安檢抓他回來,想就一直在機場等著,直到他又從關口出來。可卿卿最後能做的,也隻是獨自一個人走出侯機大樓,對著手機好久說不出話來。
  “快回家,別讓我擔心。”
  她不情願的打車,從上車到回家的一路,眼淚不知道又掉了多少,他都沒掛電話,一直沒話找話說,想逗她開心,卻沒能辦到。臨了可能是要上飛機關機了,他最後補了一句,不像以往說英文那麽流暢,倉促卻很嚴肅,聽完她反而笑了出來,惹得司機從後視鏡裏瞅了她一眼。
  晚上卿卿一直回味那句醋意頗重的話,吃多了雞塊不舒服,卻睡得很快。
  他說:“你不許喜歡別人!”
  又馬上補充,“小虎也不行!”
  其實費聿銘並不是真擔心卿卿會跟別人怎麽樣,有了之前的事情,他對她單純腦子裏那點男女感情的認知已經摸得比較通透,不過隔了十來個鍾頭再通話,她在電話另一頭聽起來還是明顯的精神不足,因為才是國內四五點鍾的光景,他報過平安,馬上囑咐她繼續好好睡覺。
  可卿卿哪睡得著啊,第一夜嚴重失眠,第二夜失眠很嚴重,到了第三夜,就轉戰到穆洵房裏,一邊放著遊戲改編的電影,一半玩著穆洵平時不讓動的幾款仿真遊戲模型,打發寂寞的時光。
  她還是第一次經曆這樣兩個重要男人都不在身邊的狀況,比起親爸親媽不在還難受,想跟誰說說,數了一圈,最後隻想到糯米。
  打電話給糯米,兩個人白天已經說了一天了,也找不到更多的話題,最後還是卿卿提議改天出去逛逛街,或者看場電影什麽的散散心。
  糯米答應的很痛快,可一掛了電話,卿卿又鬱悶了,交往好幾個月,和費聿銘都沒看上一場像樣的電影,約會也都是打遊擊的性質,沒幾次像樣的,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覺得自己憋屈的厲害,她下樓找張媽要了一頭大蒜,剝完了串在鐵筷子上放在爐火裏烤。
  “這丫頭,要幹嗎啊!”張媽平時隻見過她烤蛋糕,沒見過她烤打算,想過去關火,卿卿不讓。
  烤了五分鍾,把幾顆燒糊的大蒜放在鼻子邊聞聞,焦味裏還有股怪怪的香,咬下去一口,燙的厲害,吞進肚子裏正好去處一下心裏戀愛不得的病菌,卿卿在張媽丈二和尚的表情下落寞的上了樓。
  晚上臨睡覺,費聿銘的國際長途在穆洵的香港長途之後打了過來,開口就問:“剛才給誰打電話呢?怎麽占線好半天?”
  卿卿躺在穆洵床上望著天,聽著電影裏傷感的片尾音樂,一邊咬著烤蒜一邊答他:“小哥的,他要再過一周才回來呢。”
  “哦,那你想他還是想我?”他明明大人一個,有時候問得話比小虎強不到哪去,沒什麽營養價值。
  “都不想唄!”卿卿放下鐵筷子從床上坐起來,握著手機覺得渾身不得勁,下床關了悲涼的音樂。雖然耳邊聽見他聲音了,但身在異國他鄉,那種距離的感覺還是幾句話彌補不了的。
  “別老想我,省得哭,一轉眼就回去了。我這邊下雨了,你那邊呢,是不是又冷了?”
  “還行,心涼。”
  他聽她這麽消沉,終於認真起來,講了兩句法國公司的事情,轉而告訴她:“明天不是要給小虎上課嗎?可以順便出去玩玩,別老悶著,我這次出差完了多半年都不用走了,到時候好好補償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
  卿卿能要什麽?她覺得張口說“想要你趕緊回來”太直接太肉麻了,又倒回床上在腦子裏翻來覆去的思索。
  “什麽都行,隻要你喜歡。”他等著她想,兩個人都不講話,隻是對著聽筒平靜的呼吸。
  卿卿趴在穆洵枕頭上,踢了一腳遊戲模型,腦子裏突然靈光閃現,問費聿銘:“你那有書店嗎?”
  “有啊,你要什麽書嗎?”
  “我什麽也不要,你去買本漢英的新華字典去!”
  “買字典幹嗎?”
  “你別管,明天就去買!”
  “好好,我一會兒就去。買了以後呢?”
  “你說呢!”卿卿衝著聽筒嗓門大起來,也不管費聿銘在另一頭聽了會是什麽表情,“你不是要讓我家裏喜歡嗎?我不在你正好有時間補中文,回來我要聽寫!還有,你得用中文寫日記,一天一句,回來我檢查!”
  因為之前讓她很傷心,又是關乎她家裏的,他沒有公然反對,隻是問她:“日記用e-mail發給你行嗎?”
  “不行!當然不行!你要是不寫,回來我再也不讓你親了!”卿卿情緒激動起來,先前的傷感也拋開了。
  費聿銘用三秒鍾考慮了一下利弊,過了一會兒才拐彎抹角又問了卿卿一句:“我要是按你說的寫了,是讓隨便親嗎?”
  卿卿沒法回答,抓起筷子,一口吞了筷子上最後一顆烤焦的大蒜,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著。
  費聿銘也沒吱聲,他心想,聽寫倒是小事,可回去再老讓他這麽憋著忍著,肯定得出大事,身體受不了啊。無論如何,她愛說什麽說什麽,回去該做的事情,他勢必要做一下了。
  分開的時間費聿銘工作很繁重,每天幾乎都要在法國的工廠和分公司的技術部門開會,國內上一批召回的車輛涉及到個別零件的性能問題,為了徹底杜絕類似事件再發生,設計和研發部門夜以繼日的趕工。
  他屬於空降兵,做起事反而比在國內時能更好施展拳腳,進度比預期的快一些,但初步估計聖誕節前想回去,還是要每天多工作兩個鍾頭。
  休息的時間少,每天還要按照她的要求練習寫中國字記日記。他平時不好把那些東西帶到工作的地方,就總放在車裏,隨手拿起來看兩眼,在本上寫寫畫畫,目標也不敢訂的太高,怕完不成他在她麵前大男人的顏麵不能保全。
  因為沒有買到簡體的新華字典,費聿銘稀裏糊塗弄了本繁體字的,注音符號完全不會,字典不能查隻能擺樣子,開始一周學的很吃力,隻記住幾個筆畫在五畫以下的字,還有些不是常用字。好不容易翻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一看那麽多繁瑣的筆畫,他明智放棄了。
  在法國忙完兩個星期以後,費聿銘回了德國的總公司,一下飛機就跑去當地書店找中德對譯字典,這次有了些經驗,買了個口袋本的簡體小字典,時時能放在身上。因為總公司的事務性工作少,除了開會和慶祝聖誕的各種活動,其他時間費聿銘都能舒舒服服歪在個地方練字,進步明顯快了不少,她讓手寫的日記也從一句變成了兩三句。雖然還是以流水帳為主,但是交差是綽綽有餘了。
  過了美國的感恩節,歐洲各國的聖誕月節日氣氛愈發濃鬱。他轉做技術以後五六年都是在同一家公司,部門裏熟人很多,大家混得很熟,感情也不錯,平日裏看起來死板自律的德國人,私下也有跟他談得來相當豪放不羈的朋友。
  下班費聿銘和幾個玩車的熟人在酒館聚會,撤了席大家喝酒閑聊,談起他在中國近一年的生活,同樣幹技術出身的安德列亞斯狹促的問了句:“怎麽樣?找了幾個中國女孩了?感覺如何?”
  費聿銘以往不介意說這類話題,因為卿卿的緣故,現在覺得反而很隱私,隻想自己藏了慢慢品,不想刻意說出來給誰知道。
  “現在還算是一個人。”他回答的很低調。
  “怎麽可能?就你!騙誰呢!”安德列亞斯給了費聿銘一拳,追問起細節。
  他始終不願多提,最後隻說了一句實話:“回去準備長駐,就該是兩個人了。”
  “我就說吧,半年不見你玩車,肯定就是有事情。”
  大家都對他的中國娃娃很好奇,被問煩了,費聿銘撩下杯子起身走人,出了酒館就給卿卿撥了電話。
  調回中國本來是看重國內市場,開始根本沒想過感情的問題,如今有了她,他不再是以往那樣瀟灑不羈走到哪都毫無牽掛。動不動就想聽她說話,問問她做什麽呢?
  電話剛響了兩聲,算算時差,可能正是她起床時間,他又馬上掛上了。回去繼續喝酒,到底也沒有跑過一圈審問,被朋友灌得大醉,最後問他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不是吧,你素食了?”朋友們一聽三四個月還沒實質進展都替費聿銘汗顏,“不像你風格啊?”
  “認真了這次?長什麽樣?身 材好嗎?”大家一個接一個問題拋過來,他沒話說,隻嚷了句“滾!”
  他容不得別人這麽評論她,雖然大家一再打趣此次回去務必要徹底搞定,可費聿銘也沒有急不可耐。
  該見的朋友見了,回到家裏看望父母,把過節的東西買了,有時間就拿出小字典翻翻認兩個字,隨身老帶著紙筆。因為卿卿時有查崗,後來費聿銘晚上也不怎麽出去和朋友喝酒,想到回去還要有一番“大事業”,他找了家離家不遠的健身房,最後兩周集中鍛煉了一下身體。在現有四塊複肌的基礎上,練出了六塊結實的肌 肉,力求派上用場時能有脫俗表現。
  早上聽著廣播裏播報德語的基民盟新聞,費聿銘站在浴室裏刮胡子,望著鏡子裏的人,他感覺出自己變了,複肌一天比一天結實,俯地挺身能連續作一百個以上。回國的日子穩穩的倒數到個位,臥室牆上上百張記事貼上大大小小的漢字認了多一半,寫會了少一半,日記也找人幫忙檢查過語法錯誤了,怎麽看,這次回去她都得好好獎勵他,讓他如願以償了。
  沒有一天不按約定的電話短信,沒有一天腦子裏不在想她。就在費聿銘忠心耿耿一片赤誠盼著回國的時候,卿卿正在忙碌另一件大事情,倒與她和費聿銘的事情關係不大。
  因為日子實在太悶,她三不五時的拉著糯米出去,次數多了,給她和小哥搭線的念頭又慢慢從卿卿心底升起來。雖然自己的感情問題還沒解決,但絲毫不影響卿卿撮合小哥和糯米的積極性,她絞盡腦汁的製造著機會,等穆洵從香港出差回來以後,就把之前想出來的六七套方案通通拿出來逐個嚐試。
  請糯米到家裏吃飯,約著糯米和穆洵一起去看電影,因為男方警惕性比較高,見了三次麵隻有糯米單方麵來電,最後卿卿轉而用了隱蔽戰術,通過楊新的關係拿到了石榴園酒吧每周三場駐唱的場次安排,借著排遣費聿銘不在身邊的鬱悶,隔天就要生拉硬扯穆洵送她去石榴園看次表演,一兩次之後,見是很多年輕人的場合,音樂也不錯,又為了接送她方便,穆洵索性也留了下來,和她們一起泡在石榴園到大半夜。
  第一周,他和糯米也就打招呼,第二周,開始說些短句子,越到後來越熟悉,聊得也多,最後他從隻坐在卿卿身邊,換到了兩個女孩中間,一看就快到十二點。卿卿覺得時態是樂觀的,更積極的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這上麵。
  這晚依然是固定場表演,飯後穆洵騎摩托帶著卿卿,糯米自己打車,在石榴園門口碰頭。
  卿卿還是習慣坐在離舞台較近的一桌,身後有電爐,喝些小酒,渾身都暖融融的。糯米正和穆洵在聊台上表演的德國DJ,卿卿豎著耳朵,聽得不是很專注,因為費聿銘一天沒來電話,她老有點心神不寧。
  正考慮著要不要給他打過去,後台幕布後麵閃出一個人,舉著杯飲料穿過層層聽眾衝卿卿的一桌走過來。
  一看是楊新,她很自然把旁邊空椅上的大衣書包拿起來,給她騰出地方。
  楊新是自來熟,一屁股坐在卿卿旁邊,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像往常一樣和她熟絡的攀談起來。
  卿卿剛從體育館帶著孩子們彩排回來,手裏還是聖誕匯演的各種道具,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把孩子們交給糯米,唯獨小虎還跟在她身後,趴在辦公桌旁邊等她接電話。一看亂碼一樣的來電顯示就知道是國際長途,除了他不做其他人考慮。平日他很少在她工作時來電,但因為時差的關係,卿卿有了時間,又往往是費聿銘最忙碌的時段。
  “喂?”
  “周五的飛機,你那邊的周六早上到,來機場!”他一開口就是不容商量的口氣,似乎迫不及待。
  因為走的時間久了,卿卿不敢老問什麽時候回來,怕越問等得越著急,失望太多,她勸自己放下心,忘了他走了。不過即使這樣,每天睡前,她依然在床頭的罐子裏扔一顆孩子們用彩紙疊的星星,數著他離開的天數,期盼著早些回來。兩周以後,學校的聖誕假期就要開始了。
  “怎麽不說話?不想我回去!”他明明能猜出她的樣子,偏要把話反著說。
  “沒有。”卿卿瞄瞄托著下巴的小虎,他還在衝她傻笑,玩著辦公桌上的幾張跳跳虎貼畫。卿卿隻好把聲音降到更低,臉別到另一邊,小聲埋怨,“在班裏呢!一會兒說。”
  “那算了,不說了。”
  他做勢要掛電話,卿卿一激動,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喂了好大一聲。
  一屋子孩子都看過來,連糯米都嚇一跳。桌邊玩貼畫的小虎以為是自己做錯事惹她生氣了,嚇得縮回小手背到身後,幾張跳跳虎劈啪掉到腳邊,也不敢蹲下身去撿。
  教室裏氣氛很凝重,好在送簡報的前台阿姨經過,進來探了個頭。糯米趕緊去哄膽子小快被嚇哭的肯尼亞小女孩,卿卿也顧不得告別直接掛了電話,幫小虎撿起貼畫。
  “Miss77,喜歡叔叔,不喜歡小虎。”
  小虎說的慢慢吞吞,揪著圍嘴的邊兒,上麵也印著一隻髒兮兮的跳跳虎,無精打采的捂著眼睛,像是失戀的表情。
  自從知道他們的關係以後,小虎也是患得患失的丟了魂一樣,抬眼時,眸子裏含著滿滿的水氣,跑過去抱住卿卿,帶妝彩排的紅臉蛋就貼在卿卿臉頰旁使勁的蹭了幾下,嘟著嘴。
  “小虎乖,叔叔壞。”
  卿卿摟著他圓鼓鼓的身子,滿心歉意。
  當晚,在石榴園聽音樂,穆洵沒跟在旁邊,卿卿和糯米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學校的事情,楊新端著杯子湊過來,就座在圓桌空下來的位子上。
  “下一周石榴園有聖誕演出,來不來?”
  “不好說,這兩天正在排幼兒園的搖滾魔鬼,最後一周還有兩次聖誕歌會,可能比較忙,時間不太多。”卿卿掂量著費聿銘回來之後的生活,不敢給自由活動安排太多時間。
  “哦,那就來平安歌會吧,請了一個電子樂隊,很不一樣的……”
  楊新本來還要繼續介紹,看到校園門口站的翁卓清,馬上起身過去招呼。卿卿也注意到,所以坐了不多久,就拉著糯米推說第二天有課提早離開了。
  因為和翁卓清相處不鹹不淡,幾乎不怎麽打招呼,就是在費家碰到了,也是點個頭而已,所以卿卿沒想到出了門他會在後麵叫住她。
  “親親!”
  回身發現楊新也跟在他身邊,卿卿更不知道該說什麽。楊新倒是很隨意的女孩,笑嗬嗬跟在旁邊,糯米比較呆,一下子沒認出翁卓清來,扯扯卿卿的袖子。
  “新年前我要回國了,平安夜有空來聽歌會吧,告別party。”他說完也沒有久留,又回到院子裏坐,楊新一直送卿卿她們到了路上,臉上倒看不出離情別緒。
  “怎麽,你不擔心啊。”
  看楊新一副淡定的樣子,卿卿反而不懂了,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可能早不知道如何是好,尤其楊新和翁卓清又到了那個層麵,按孩子的話說,親親,睡覺覺都做過了。
  “嗨,他還回來呢,可能春節就回來,沒事。”楊新還是一臉的笑,招手幫她們找了輛出租,“習慣了。”
  她這句“習慣了”,卿卿和糯米討論了一路,第二天卿卿也沒想明白,是楊新心寬看開了,還是真的不在乎了。
  轉眼到了費聿銘上飛機的日子,前一晚卿卿都沒睡踏實,讀著他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反複琢磨裏麵的意思。雖然他隻發了幾個漢字,怎麽讀都感覺怪怪的。
  “這次我可真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吧,還能有什麽假的不成?
  卿卿照例背著書包在機場滿屋目的的逛了會兒,航站樓出港口外沒有太多有趣的商店,不是茶葉就是土特產,出港旅客和接人的都比較多,到處堆了一堆,她插不上去,就遠遠在角落找了個靠進出港口的地方坐,手機舉著頭一天自己做的接機牌。
  幸虧做了個小紙牌,否則一會兒他到了她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早上慌慌張張起床,手機充當完鬧鍾給忘在枕頭底下了,出門前卿卿隻顧得跑回浴室照鏡子,看看頭發梳得整齊不整齊,裙子和項鏈配的漂亮不漂亮,把手機給忘的一幹二淨。被穆洵堵在門口問周末一大早去哪,謊話自然而然就從嘴邊遛出來,說是去學校參加聖誕彩排布置禮堂。坐在出租車上卿卿還偷笑穆洵好騙,交完車錢一摸手機,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麽蠢事。
  回去是不能回去了,怕被穆洵揭穿謊話。可又擔心聯係不上誤過接機時間。一到機場,卿卿就把包裏的接機牌拿出來,走到哪都舉著,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要接個叫費聿銘的人。
  機場廣播裏終於有了航班的信息,到港時間也在牌子上顯示出來,卿卿跑過去看了兩趟,也不管自己個頭上的劣勢,生生在人群大男人中間擠出一塊落腳的地方,踮起腳高高舉著自己的小牌子,張望著出口的方向。
  等待很單調,重逢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但卻不像分開時那麽心酸。卿卿沒一會兒就放下牌子看一看,三個字都寫的很清楚,下麵還注了拚音,感覺上他應該能認得,可又不敢打包票。
  卿卿就這麽舉一會兒又擔心的看一會兒,直到手酸了也沒見著費聿銘。
  航班信息排上顯示的時間過去了近一個小時,卿卿餓得前心貼後背,終於看見一隊歐洲旅客在導遊的小旗子帶領下成群結隊湧出通道。在人群裏尋找著他,卿卿跟著隊伍的流動不知不覺往一邊擠,腳下也沒看仔細,不知身後誰一推,她瞬間失去了平衡,撞過了護欄,連帶著小紙牌一起撲到在出關口。
  幸好羽絨服很厚,隻是跪倒了,撐住了地,還有很紳士的外國遊客停下來幫忙扶護攔,攙著卿卿起來。抱著撕了大半的小紙牌重新站直舉在胸前,來不及想太多,熟悉的人影已經出現在隊伍後麵。
  他帥嗎,其實並不很帥,輪廓很東方,氣質略顯冷淡,像是第一次在學校外見麵的樣子,鼻梁上架著墨鏡。
  看到他唇角平直的線條勾起來,摔一下也值得了,心裏似乎什麽飛起來,也聽不見海關人員的勸阻,卿卿晃著手裏的小牌子,背著書包逆行往出關口跑。
  想念釋放出來,眼眶裏酸酸的,真跑到近前了,有短暫的陌生和不適應,想擁抱,又不敢。還是費聿銘更主動一些,放開拉杆箱,接過幾乎撕壞的小紙牌看了看,疊起來,拉住她的手一並放進大衣口袋,又抓起拉杆箱。
  “回家了!”
  卿卿開心的跟在旁邊出了關,過了各式各樣的商店,本來要隨便找個出口到航站樓外麵打車,他卻突然拉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自動扶梯後麵人布置著兩三個燈箱廣告,人流很少,旁邊擺著張空出的宣傳台。卿卿以為是去樓上,理所應當邁步上電梯,可剛踏上去,腰上卻一緊,從背後被抱起來。
  蹩到死角裏,他才放開箱子摘了墨鏡,低下頭,在燈箱廣告朦朧的光裏看著她亮晶晶的眸子。
  每次對視都是他太有震懾力,她扛不住低下頭,下巴卻被托得高高的,假裝心不在焉欣賞燈箱漂亮模特的甜美笑容,唇上卻是密密麻麻的感覺,好久不吻了,生疏了,又馬上習慣了他的氣味,閉上眼睛陶醉起來。
  可惜卿卿陶醉的並不久,費聿銘隻是點到為止吻了一下,很快就分開,然後頗為嚴肅的托著她的臉左看看右看看,還掐掐頰邊的肉,最後貼到耳邊咬了下耳垂,不甚滿意的說:“怎麽胖了?”
  “哪胖了!”
  拍開他的手,卿卿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女人最忌諱聽這個,她當然也不例外。
  “好像胖了一點!”他找了個程度詞,繼續不解風情地在她臉頰旁又掐又捏,還大言不慚的問她,“想我沒?”
  卿卿痛得鼻子眉毛都皺到一團,想說不想,看他狀態比較亢奮,很有可能在公共場無所顧忌,審時度勢,還是給自己找了條退路。揉著臉,往旁邊躲,忍辱負重的開口。
  “◎#¥%”
  “什麽?”聽不清她嘟囔什麽,他一下就把伺機逃竄的身子撈回來,“到底想沒有?”
  卿卿很怕費聿銘豪放不禁忌,在學校工作三年,她和外國人貼麵親吻摟抱的次數用一個手都能數過來,還都限於友好的方式,可和他在一起以後,好不好就要當眾“表演”一下,而且都是外國電影裏才能看到的那種。偶爾一次還算情調,次數多了,她的小心髒受不了。
  “想了想了……”萬般不情願,在他說她胖以後,卿卿投桃報西瓜,說了費聿銘愛聽的話。
  他滿意的抓起長辮子捋了捋,拍拍她的頭頂,把她胸口他送的那枚數字別針扭扭正,信心滿滿的說:“嗯,想就好,一會兒看你表現!”
  重新戴上墨鏡,拉起行李,帶著卿卿回去坐電梯,上航站樓二層,費聿銘從不介意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他們的情侶身份。卿卿一直有點小糾結,他的話,他的短信,前後同一個人,回來周身卻散發著不一樣的氣息,讓她嗅到危險的味道。
  心事多,卿卿走得慢吞吞,沒一會兒就落了好大一截。他停下來靠在箱子旁邊,手搭在拉杆上,一副悠閑自在的等,唇角上又帶著那種令她警惕的笑意。
  光明磊落的時候,他一般都是耍酷,隻有圖謀不軌的時候才會笑,卿卿這麽想著,渾身就沒來由一個大激靈。如果能夠及時醍醐灌頂就好了,可惜她沒有,龜速一樣爬過去,被他抓著手牽進去,卿卿心裏咚咚跳。
  他要幹嗎?
  排隊等著點餐的人很多,他們排在隊伍最後麵。為了分散主義,她摸出錢包不停介紹新出的套餐,他充耳不聞的握著她的手,隻是她話太多太密的時候,會狠狠捏一下。
  “你要吃什麽?”馬上輪到他們點餐,卿卿打開小錢夾,往外掏鈔票,故意裝出大方樣子,“我請你!”
  “隨便。”
  “哦。”
  服務生問到是餐廳就餐還是外賣,卿卿搶著說“在這裏吃”,卻被費聿銘撥到身邊。
  “您好,打包!”
  明明是他說隨便,最後又是他指指點點要了一大堆東西,也不征求她意見,隻給她買了兩個喜歡的沙拉和雞汁土豆泥,揉揉她的頭,想對待孩子一樣,哄著把她又帶出了肯德基。
  “去哪啊?”
  卿卿抱著一大袋子肯德基外賣,一路追著,費聿銘什麽也不說,隻是拉著她的手,越走越快。
  最後,卿卿像個跟班一樣站在機場停車區門口,看守著黑色大行李箱,被停車場保安訓斥過,從左邊移到右邊,又從右邊移回左邊。直到費聿銘的黑色悍馬出現在視線裏。
  “去哪啊?”
  “回家。”
  天氣冷,車已經暖過,一下驅走了寒冷,卿卿坐進車裏,打開熱飲口袋喝了口牛奶,把他要的紅茶也從包裏刨出來。
  “放著吧。”費聿銘心無旁騖的開著車,熟練的按照指示牌駛出停車區。
  卿卿找到自己喜歡的雞米花,塞了一大顆到嘴裏,配上牛奶,味道非常好,剛才的糾結她很快就揮到腦後,心滿意足的直想歎氣,側頭很單純問了費聿銘一句:“你要什麽?”
  車正經過最後一條減速帶,整個車身跟著顛了一下,杯裏的牛奶晃了晃差點撒出來,卿卿手裏東西很多,又猛然聽見一旁的費聿銘說的兩個字,一失手,半杯牛奶全潑到裙子上。
  不可能,難道是自己幻聽了?她顧不得挽救裙子,想確認一下,問出的話已經吞吞吐吐變了調。
  “你……剛才說……要什麽?”
  他不慌不忙的取走她手裏的空紙杯,抽了紙巾壓在裙子上。
  墨鏡移開,那雙深咖啡色的眸子出現在眼前,卿卿渾身僵硬,隱約聽見自己胸口咚咚咚跳動的聲音。他一字一句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很慢很有力,絕對是不容商榷的口氣。
  “你!”抓住那雙慌了神沒地方放的手,費聿銘緊緊握了一下,握得卿卿心裏跟著疼了一下,他繼續說下去,“要你!You!I want you! 我要你!”
  甕中捉鱉,也不知道這成語哪裏看來的,鱉字費聿銘還不認識,隻記住了英文意思,感覺深受啟發。
  震懾的效果就是半個小時車程,後來二十八分鍾卿卿一聲都沒吭,雞米花也不吃了,遮著裙子上的牛奶印,靠在車門邊坐著,一到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整個臉都垮下去。
  他說那樣的話,本來七成認真,三成逗弄,可等待太久,興奮和焦慮盤踞在心裏,試著斂氣凝神也壓抑不下去。把她帶下車,關門用力太猛,聲音在空蕩蕩的地下車場回蕩許久。
  並排進了電梯,她沒處遁行,把1到39層所有的樓層鍵都按亮,抱著拖延時間的態度,盯著電梯紅色的上升箭頭,悶得像個葫蘆一樣。
  他按在她肩上,勾到一條辮子,緊緊纏繞在手上,指尖穿過圍巾的縫隙貼在頸側,感覺她亂蓬蓬的心跳。她就是有本事逃,這次他也不會讓她得逞,費聿銘下了四個月決心,臨陣絕對不會改主意。四個月,他想起來都佩服自己的意誌力,再不把她拿下,妄為當初那匹“野馬”了。
  繼續等著電梯到達,上行的一路竟然沒有遇到任何人進來。門一次次開合,門後是空空的走廊,門內是翻來覆去煎熬的心跳,時間每一秒都繃緊了弦,卿卿呼吸越來越急促,都能聽見喘氣聲,像隻害了哮喘的小病貓。
  數字一格格攀升,最後停在三十九層,叮的一響,電梯門洞開。她心裏的弦也即將繃斷。卿卿再清楚不過,這一步一邁出去肯定要發生什麽,沒後悔藥了。
  費聿銘率先出了電梯,他的公寓就在電梯間拐角,簡約的白色大門。卿卿站在樓道裏,背著身透過落地觀景窗鳥瞰冬日樓下的小橋庭院,心思卻在背後鎖簧清脆轉動的聲響,全身毛孔噴張著,聆聽扯得她心裏沒上沒下的亂,最後一點點堅強也要徹底決堤。
  還怎麽強作鎮定呢,她都說了要跟他好,也好了很久了,走到這一步再正常不過。可一想起糯米說的“狒狒小叔看起來就很狂放,果然是國外回來的!”卿卿就打心裏害怕。
  “卿卿!”
  門開了,他獨自站在門裏等,黑色的側影拉得很長,臉罩在陰影裏卿卿看不清。方正的麵容漸漸消失,卿卿眼前反而出現穆洵嚴厲責備的表情,然後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伯父伯父齊唰唰站成一排,攔著不許她進去。
  身體像灌了鉛,邁不動腳步,可他隻是勾勾手指,問了句:“來嗎?”
  自主的意識又回到她身上,因為想他了,一步步跟過去,還抱著他買的肯德基外賣。大門在身後落了鎖,她最後緊貼在關起的門板上,七魂六魄散了一多半。
  仰著臉,鼓足最後勇氣,給自己找個借口,“你剛……下飛機……累……”躲在全家桶後頭,卿卿抱著一點幻想,“休息……休息一下……休息……”
  他把鑰匙往櫃子上一扔,到廳裏脫了外衣,打開音響,選了首歌,電子音樂渾厚的節拍瞬間充斥在房間裏,縱容了曖昧糾纏的情緒滋長。
  “我不累!”
  回頭時,見她如同小木棍站在門口,獻寶一樣舉著全家桶,費聿銘忍不住笑了笑。走回來,插手站到她麵前,把她手裏所有東西一並拿走,又強調了一次。
  “我一點也不累!”
  養精蓄銳睡了一路,等的就是這一刻。鬆開領帶拋到一邊,慢條斯理開始解黑襯衫的袖口。
  卿卿低眉順眼,成了幼兒園裏犯錯的小朋友,在老師麵前抬不起頭。一看領帶飛了,趕緊往左邊蹭,黑皮鞋跨過來一步堵住她的去路,隻好再蹭回去,他又跟回來,也不說話,隻是袖口一點點挽高,露出一節她熟悉的結實小臂。
  一見他的胳膊,卿卿嗓子裏堵上了東西,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幹澀澀的咳了幾聲。一米五八沒法和一米八五平視,她本來就勉強到他肩膀,被壓迫的看上去又矮了幾分,也不敢直視他冒火的眼睛,就走投無路的縮著腦袋。
  “四個月了!四個月!穆卿卿!四個月!”
  說每一個字,都好像他有多恨她,吻下來也很不留情,沒有機場那麽收斂含蓄。撈進懷裏,仗著身高優勢,先舉起她前前後後搖了幾下,幾條項鏈跟著來回左搖右擺。
  快被搖散了,他吻得深入,還開始解她外衣圍巾,把辮子上的花頭繩丟開,打散她兩條編了一早上整整齊齊的長辮子。從第一次見麵,他就覺得這對辮子奇怪。辮好了是吉普賽女郎,散開成大波浪就變身媚惑眾生的狐狸精。
  其實她長得很漂亮,哪都白嫩嫩軟綿綿的,手感口感極好。眉眼裏像個十來歲單純的小女孩,這麽多年,竟然沒有男人對她動心繼而得手,他都不敢相信。嘴唇上掛著淡淡的牛奶味,埋在長發裏,嗅著她特有的香味。馬上都是自己的了,這麽一想,費聿銘心裏就漲著滿滿的欣慰。
  “我……”
  “沒事,我教你!”
  也不管她跟不跟的上步調,丟開累贅的外衣,輕鬆往肩上一扛,費聿銘直接帶著卿卿進學堂。
  “我……”倒掛在他身上,語塞了,窘迫了,抓著皮箱的拉杆,屁股上受了三四下疼,最後卿卿什麽也沒抓住,黑色皮箱應聲倒地,繼而是臥室門狠狠撞上。
  開身毛衣扣解一顆少一顆,他解她就係,兩個人循環較量了兩次,他教導的耐心有限,最後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襯衫上,直接拎著領口把毛衣從卿卿頭上褪下來。
  “都髒了!我給你買新的!”
  “不髒……張媽新給洗的……”
  “髒了!你自己看!”
  指著牛奶留下的痕跡,三兩下把花拳繡腿解決掉,拆禮物一樣把她從層層疊疊的花裙子裏撥出來。床邊地毯上沒一會兒就堆了好幾件大花朵和小綠草,彩色石頭和金屬珠子,內衣飛到燈罩上,無精打采的垂下半條肩帶。
  卿卿抱成一團,絆倒摔在床上,腳上兩隻白色綿襪子踢踢蹬蹬好幾下,差點把費聿銘踹翻,最後被逮到,襪子揪下來,兩隻孤零零各扔到某個角落。
  他一貫喜歡比較激烈的方式,她一貫在最後一刻還表現出一點反抗精神。馴服被馴服的過程勢均力敵了兩三秒,然後完全向一邊傾倒。
  他優勢太明顯,體格不是白練的,技術也嫻熟,古銅色的胸部一露,卿卿連滾帶爬的幾次試圖逃脫都沒成功。
  他問:“後悔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又說:“後悔也不行!”
  被子枕頭一股腦都被掃到地上,她沒處躲沒處藏,眼前很快出現六塊結實的腹部肌肉,連帶著是BBC生命探索節目裏出現過的各種令人腦充血的缺氧畫麵。
  “我檢查下哪胖了!”
  低靡的嗓音,像是裹了綢緞的鐵砂,碾碎了她僅有的一點防備自衛。從唇上滑下的吻四處遊走,停在他喜歡的地方。科學頻道上說過,所有發情雄性哺乳動物表達都差不多,隻不過有的溫柔含蓄些,有的粗野直接。
  她身上就是好大一隻,比較偏向後者,聲音有力,行動果決,還回身開抽屜,向她展示曾被叫做“眼帖”的東西。
  看科教節目惡補是一回事,自己親身體驗是另一回事。卿卿兩隻手臂加起來也沒他一個胳膊粗,他渾身都有硬邦邦的肌肉,她哪裏都是軟的,而且越來越軟,體重可能連他的一半都不到,還老被他壓著。連番受了換著樣的刺激,卿卿抓著床單,出氣很多,進氣很少,淒淒怨怨叫喚抗議了幾次,都被費聿銘堵了回去。
  “不行……不行……我不了……費聿銘……”
  他是她人生第一個老師,竟然比較疏於教導方法,可也不能怪他,畢竟他在國外長大,也沒遇到過類似問題,二十好幾了,什麽都不知道,還不肯好好學,隻知道喊“不做了!”
  最後費聿銘比較著急,還有點悶悶的氣,也快腦充血了,大吼了一嗓子:“好好待著,聽話!”
  卿卿吃軟怕硬,一見他黑掉的臉色,瞬間就頹了,後來變得很乖很老實,他讓怎麽就怎麽。
  找到引導的方式,不顧她的哼唧和抗議,某些人反複試探,沉浸在享受的快樂裏。親,沒完沒了的親,把她吻的一半神遊太虛,另一半命懸一線,抓著他求了好幾次饒。
  反正肯定要弄疼她一次,長痛不如短疼,他也很難受,挺舍不得的,不過他是男人,比較狠心的那種。把她額上汗濕的發絲撥開,抓起手腕壓在枕邊,他叫她:“卿卿……”
  臉上帶著高燒的溫度,卿卿神智一直極度混亂“……”
  “卿卿……卿卿……”
  咖啡色的眸子變得很深很沉,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卿卿心裏揪緊了,了然了,妥協了,最後咬著嘴唇閉上了眼睛,眼角有淚珠滑下來。
  “七七……七七……七七……”
  手腕被捏得很疼,他就在一聲聲呼喚裏給了她更疼的一下。
  那一下真嚇壞她了,渾身劇烈的一哆嗦,渾渾噩噩叫了一聲,頭上一下子冒出一層汗。後來一直都疼,疼壞卿卿了,又不敢說出來,就咬牙忍著不叫,臉都白了。
  他一直哄她,等著她,配合她,說一會兒就好了,可一會兒老不來,老還是疼,他怎麽著都疼,卿卿憧憬的場麵沒出現,就折騰出一身汗,躺在費聿銘身下著著實實哭了一場。做這樣的事情肯定要付出代價的,要不就是小哥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集體懲罰她,貨真價實的小死亡,還不光是舒服死的,卿卿隻感覺自己成了上釘板的肉,費聿銘是刀俎,一下下把她撞的四分五裂。好在他很有經驗,後來終於好了,他的汗混著她的眼淚,低壓的嗓音絞著破碎的呻吟,兩個人越來越快樂,恨不得把自己搗碎了,喂進對方心裏。
  他帶她去清理,躺在浴缸裏,枕著厚實的胸膛,卿卿聽他說國外的事情,他突然翻身把她弄進水裏,沒前沒後說了一句:“第二次就不一樣了!”
  “真的?”
  卿卿眯起眼睛半信半疑的問,費聿銘說謊從不會表現出來,也沒征得她同意,他又充當老師,帶著她繼續學習。
  確實跟第一次完全不一樣,全新的體驗,不怎麽疼了,還有一點點舒暢的感覺,她還像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就摟著他不放。他眼角寫滿疼愛,對她溫柔了許多,事後拿了買給她的禮物,親自給她穿上黑色的小短裙,抱著她在浴室鏡子前轉圈,不停吻她紅豔豔的嘴唇。
  他沒這麽愛過一個人,沒這麽瘋了似的想要一個人。
  戀愛讓人衝昏頭腦,欲望是毒藥,都不是十幾歲了,竟然不知道疲憊。卿卿其實很累了,努力撐著笑,被帶回臥室,穿著小黑裙子坐在他手臂上,感覺自己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被幸福熏染過度,他抱起來一吻,兩人不知不覺就回到床上。
  可能是太累了,可能是太劇烈,可能是早上沒吃什麽東西,卿卿最後喊的有氣無力,嗓子啞啞的,心口一直突突突的跳,眼前黑一陣白一陣,渾身酥軟無力,靠他肩上手指都在抖,任他為所欲為的恣意馳騁。
  “卿卿!”
  長長舒口氣,費聿銘停下來,滿足的抱她起來。
  她不應,反而脫骨一樣癱倒在他臂彎裏,像第一次在車裏接吻時一樣的表情,眸子黑得發亮,繼而黯淡下去。
  “怎麽了?”
  她眼神很渙散,唇邊掛著可憐兮兮的笑容,看得他心裏一緊。
  眼前赤裸的胸膛,緊緊貼合的六塊腹肌,深埋的欲望,他們剛才和還在繼續做的那些事情,瞬間卿卿汗毛又豎起來,後背發涼,胸口悶悶的,一歪腦袋,覺得有些憋悶太久的東西終於要釋放出來。
  洶湧的鼻血瞬間噴搏而出,她動了動嘴唇,好像還笑了一下,什麽聲音也沒發出,隻是眨了下眼睛,就在他懷裏暈了過去。

  母親節番外——上——團圓
  中秋節的晚上,費聿銘出差從蘇州回來。下飛機時天已經擦黑,卿卿站在出關口等他,手裏提著個小籃子,裏麵裝著他要的東西。
  他一笑,她已經小步的跑過來,因為又梳了兩條辮子,上下蕩著,把他過去一周忙碌和煩躁的情緒都蕩沒了。
  他放開行李張開手臂,等著她跑過來。把她抱起來墊了墊,連帶著她的小籃子。
  說到愛這個字眼,他是行動派,很少掛在嘴邊。即使最親密的時候,也隻是用“費七七”這樣的稱呼一次次表達。
  他很喜歡“費七七”,就好像在歐洲,還有婚後女人隨夫姓的傳統。但是她從不給他起亂七八糟的稱呼,都是規規矩矩叫他費聿銘。
  “等的久嗎?”他拉著辮子掃著她光潔的額頭,把她重新放回去。
  “還好,一個多小時吧。”她笑著,眉眼清清淡淡的,無欲無求,沒看出特別想他。
  其實卿卿已經習慣了在機場接他,知道飛機的事情沒有準時準點,所以經常去肯德基買一杯熱牛奶,一邊喝一邊看隨身帶著的書。小竹籃裏有半杯沒有喝完的牛奶,墊了張紙巾,下麵還有一本她正在學習的《德語三百句》。
  德語和法語都不好學,尤其是小舌音不好發,她挫敗的學一陣,就用聽寫漢字的方式在他身上發泄報複一陣。每次他都是拿著本子把她抱在懷裏,她說一個,他寫一個,錯了,她可以體罰,揪胡子,掐耳朵,怎樣他都不反抗。還會工工整整把改好的漢字抄在小本上交給她。
  她的法語德語說不好的時候更多,但他從來都不批評,直接抱她回房間“處理”。這樣的教學方式,也決定了她的進步相當緩慢。
  坐進車裏,她端起牛奶繼續喝,小小的梨渦陷下去,比紙巾上的肯德基上校還顯得開心。
  “笑什麽呢?”他問。
  “沒什麽。”她搖搖頭,繼續對著杯子。
  其實芝麻大小的事情,她也會笑,不痛不癢的問題,她也會哭,她的眼淚特別淺,時而冒些淚珠,有時候沒頭沒腦的發笑,像個傻孩子。
  他常常說,她就比小虎大一點,他的年紀,當她叔叔也差不多了。
  發動車子前,他把她攬過去,習慣性的表達想她。是很深很深的吻,勾著她怯怯的舌尖。她嘴裏還有半口沒吞下去的牛奶,溫溫的,有些甜,他嚐到了,從她嘴裏分了一半。
  另一隻手隔著衣服壓在她胸口上,好像要測測她心跳如何,分開時他帶著一點疑問的神情,說:“跳得好快啊!”
  她臉唰一下就紅了。
  “上班累嗎?”
  “不累。你呢?”
  “我不累,飛機上睡了一覺。”
  她用杯子擋著嘴,對他耍小聰明,工作上的事說得吞吞吐吐,他看出她眼底有些青,知道她休息得不好,便放開手。
  每年學校一開始測評她就慣性的自我加大工作量,她明年想教大班,想跟著小虎一起升上去,可是升一級要付出莫大的努力,她沒有大班的執教經驗,第一次申請被學校駁回了,她不放棄,繼續埋頭做計劃。他看了不是不心疼,說不讓她幹了,她不高興,鼓勵她幹,又替她不得誌受的委屈不值。
  隻要是和外國人在一起,她永遠撈不到一點便宜和起碼的公正,職場還是對她有歧視的,他想過結婚後讓她入籍,一談到這個問題她就變色。
  在她那個小腦仁裏,嫁給他加入別國國籍就是徹徹底底背叛國家,所以就婚事,他們隻是碰過一兩次就擱在一邊不談,他連她家裏人都沒正式拜會過,想把人家閨女娶走,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他坐回去的時候,被她胸口的別針剮了一下。
  她穿著他買的黑色短裙,配的靴子也是他給挑的,一身冷色裏,反而顯得更柔和,胸針上那個造型可愛的數字“7”拐個小勾勾,就把那個“8”牢牢套住。
  “餓嗎?”
  他準備發動車子,看她還在埋頭喝牛奶,臉都要紮到小小的牛奶杯裏了,有些無奈。每次一分開,回來她都有些生分,要過幾個小時才能恢複,他雖然習慣了,還是不自在。
  車啟動了,按照事前計劃好的,費聿銘載著卿卿回納帕溪穀的小湖區野餐,因為小虎一家飛回了香港,整個晚上都是屬於他們倆的。
  ……
  她坐在鋪好的毯子上,揪著裙角,怕走光,後來索性跪起來,擺弄著籃子裏給他帶的各種吃食,把麵包切開,芝士和火腿蔬菜一層層夾好。
  他好整以暇的枕著雙手,西裝領帶往草地上一扔,胸前的襯衫扣子解了幾顆,盯著她完成一個三明治的每一道工序。
  中秋,別人出來賞月亮,他帶她野餐,為了賞她。月亮天天見,她已經一周多不見了。他支起身鉤鉤手,從後麵取走她馬上要做好的一個三明治,隨手放在籃子裏,扣住她的要往懷裏帶。
  她驚呼了一聲,本能地去護裙子,身下已經有西裝蓋過來。等放鬆了身體,她早就枕在他手臂上。想坐起來,因為被他刻意的摟著,起也起不來。灼熱的氣息借機吹拂在她耳邊,大施騷擾之勢。
  他笑了,壞起來的時候他的笑意狡黠,眉毛向上挑。她細細想,他不壞的時候好像很少笑,總是冰冰冷冷的模樣。
  “幹嗎?”卿卿閃爍其辭,其實心裏已經有些清楚。
  “你說呢?”費聿銘故意問了一句,把法式英語發揮到極致,然後低下頭含住她嘴角的一小塊芝士。
  他的不羈,有時膽大到無法無天。她推了幾下,像打在沙袋上一樣。露天的湖邊,沿湖的道路上偶爾還有行人。
  “今天能不回去吧?”他低聲問。
  不知道怎麽答,於是卿卿就不說話裝沒聽到,努力躲開他熱烈的嘴唇。
  “能不能?”他咬她的唇瓣,微微不悅,相處的機會都是極難得的,就是把公寓鑰匙交給她,她也從來不會主動。他借著佳節要求些起碼的“權益”,自然不肯放手。
  見她還不講話,他的手直接從腰上的衣縫裏鑽進去,把礙事的東西推開,密密實實把那柔柔軟軟的所在包圍。
  “能不能?!”他嘴上問著,拖著她躺到懷裏。
  那朦朧的眸子裏盛著慌亂,她悶悶的哼氣,渾身發燙,瑟縮著踢了他一下,到底也抵不過他的力氣。
  他恨不得就把她給揉碎了,磨成珠子那麽大小,串在一起帶在身上。出差的一個星期,他常常大半夜醒過來,想她想得渾身疼。
  “恩?”
  “能……能……”她討饒的扭開臉,終於成功呼出一口氣,從他身邊躲開,他還是箍著那裏,扶著她坐起來去拿做到一半的三明治,夠了蛋黃醬讓她擠,她手是抖的,好多醬料都擠在了麵包皮外麵。
  他手下根本沒有分寸,慵懶的摩挲著,她把三明治遞過去,他還在不停撩撥她,那似乎比果腹更讓他快樂專注。隻要她稍稍安穩些,他就有辦法讓她抽一口涼氣,雙頰繼續滾燙下去。
  “冷嗎?”他咬著三明治問。
  她點頭像搗蒜一樣,然後又忙著搖頭,他拍拍吃完三明治的手,把西裝拉上來帶著她躺下。
  背後那些細小的扣子,他竟然可以都給解開,這次就是她生氣了,打人,他還是壓著她的手。
  背蔭的湖邊其實還是有些冷,中秋月上來之後,掛著露水的小草擦在皮膚上,她身上密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末我請了朋友來公寓,一起燒烤。想吃什麽?”他壓著她,把一邊的辮子解開了,散在毯子上鋪成一片。
  “不想吃……什麽都好……”她扭過頭去,露出細嫩的肩頸,他就貼著那條白線裏,刻意動了動。
  “最近是不是累了?老是不想?”他湊到她耳根問,她本來已經窘到閉起眼睛,聽他這麽說,馬上又睜開,無辜的眨著,辯解道:“我沒有。”
  “沒有?!”
  他支起身,把月光擋住。
  “沒有你老躲?”
  “哪躲了……”
  他不說話,手在西裝下有目的的滑動,停在一個地方,歎了口氣,一副掃興的樣子。他經曆過興致高時被踢開的慘痛教訓,因為他那個龐大的數字,所以一切都要遵從她的意思,哪怕他們之間存在文化差異。
  兩個人最後坐起來吃東西,她慌慌張張的整理衣服,做賊似的四下裏張望,吃的根本沒兩口,而且最近她越來越排斥吃肉,他慢慢發現了。
  到月在中天,天也晚了,他們收拾好籃子和野餐工具準備回家。
  湖群周圍隻能遠遠望見別墅的燈光,星星,雖然比城市裏多一些,也都模模糊糊罩在雲裏。
  他從後麵擁著她,一起望著月亮,親著她來不及編好的那一半辮子。
  “回家嗎?”
  “嗯。”
  因為當成是寬赦,她自然賣力點頭。
  不過一回頭捕捉到他的笑,怪怪的,提著籃子拉起她的手,低下頭湊過來。
  他意思是吻一下。
  天黑,吻一下就吻一下吧,於是卿卿揚起臉,闔上睫毛,乖乖等著。

  母親節番外——中——車震
  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幾步路,他卻開著車子。一路上她講各地過中秋的習俗,吃什麽,喝什麽,他都聽的不認真,也不說話,到家進了車庫,門往下滑動,他的注意力才回來。
  她提著筐子去開門,手裏拿著廢棄的一小袋垃圾,腰上一緊,被他製止了。
  “幹嗎?”
  回頭跟他講話,手上的籃子已經被他提過去。另一側的車門開了一下,籃子和那袋東西砰地都落到了地上。
  正好,車庫門也關嚴了。
  他嘴角的弧度很危險,撞門的聲音又大,她開始還懵懂,一下驚醒,本能的往車窗邊縮了縮。
  他的體溫已經靠攏過來,椅背向後倒,遙控器滴地響過,車庫的燈就熄了,隻剩下車頂的小燈。
  黑咖啡的味道在嘴唇裏蒸發,她背上好不容易調整好的扣子一顆顆開了。
  這樣的時候,他特別有耐心,精雕細琢每一處細節。總是觀察她的反應,擔心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
  這是車裏,不是臥室,她不敢,也沒試過。
  拒絕的方法就是推開他,腳不知道怎麽踢到喇叭上,聲音很響,嚇了她自己一跳。他反而笑得很張狂,問:“幹嗎?要讓別人知道?我把門打開?”
  他又開始沒正型,很邪氣的那種,氣得她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她縮手回去,衣領已經從一側肩上掉下來,他故意扯了下肩帶,又彈回她肩上,啪的一聲,皮膚上不疼,就是鮮明的刺激著她的神經。
  在她構想裏的中秋,除了團圓就是花前月下,說說體己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目傳情。沒有他這麽直接,這麽……原始。
  “回房間行嗎?”她放低身價。
  他反而一直在笑,貼著她的肩慵懶的往頸上蹭著,拿胡子刮她的肩窩,含著耳垂回答:“不行!”
  那聲音,要多無賴有多無賴。
  這形同把她最後一點退路給堵上了,卿卿欲哭無淚,抱著手臂。肩帶掉了,衣服不知怎麽往下滑,背上光溜溜的,車裏開著暖氣,一點不冷,可是接觸到皮革柔軟的質地,她還是哆嗦了一下。悍馬內飾和座椅都是黑色,更顯得她白。
  他給她買很多黑色的衣服,也是想襯出她白,她身上曬不到的地方尤其白,一年四季藏著,皮膚上連個小小的雀斑都沒有,隻有他留的痕跡。
  他怕別針傷到她,降下身子把那粒胸針從衣服上取下來。他的呼吸就吹拂在她身上,小小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手上解著,一邊抬頭盯著她桃紅的麵頰。
  兩個人都不講話,眼神交流,氣氛更顯得曖昧。
  她抱著胸,越是這麽護著,攔著,擋著,抗拒著,他越想常常征服的味道。如同貓和老鼠的遊戲,給他隻乖乖的小老鼠擺在那裏反而沒意思,他喜歡她稍稍抗拒,甚至有一點排斥也沒關係。逗逗她,征服她,他才能從這少之又少的相處中剝離出更多彌足珍貴的回憶。
  回到與她平視的地方,他拉開那隻蓋在胸前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她忙著補救,另一隻手腕被他攔住。
  “想我沒?”他湊到近處,在頂燈下,能看清她每個細小的毛孔。
  她在這種時候都有些怕,很聽話,希冀他放她條小生路,拚命點頭,說:“想。”
  “那你怎麽表示的?”
  “給你做三明治,煮咖啡,給你……”他打斷她的話,食指停在她唇瓣中間,頂燈雖然不晃眼,卻足夠他看清她身前淡淡的痕跡。
  每次都有一兩處還沒有褪下去,新的又烙印上去。不知道是她太嬌嫩了,還是他太野蠻了。他總是提醒自己克製,盡量更溫柔,可每次還是做不到,總要留下更明顯的痕跡。
  時間長了,特別嬌嫩的地方,好像多了塊粉色的胎記,總也好不了,他也總不讓好。
  “費聿銘……下學期……我……”她選擇在這時候說公事,他壓根不會聽,用手點著,一處也沒有錯過,慢慢這一下那一下的跳動,她的句子也變得斷斷續續,後來說不下去,自己住了嘴。
  “疼了要說,知道嗎?”他停在肩下的一個吻痕上兜兜轉轉,然後鋪平手掌蓋在上麵,慢慢收緊,“不舒服了要告訴我。”
  他這麽說著,她的臉已經沒地方擺,紅得像顆桃子。應著他的話,左閃右躲,最後被他的額頭抵住。
  他嘴裏時常有煙味和啤酒味,偶爾是咖啡,現在是三明治裏的蛋黃醬。闔上她眼睛的指尖上隱隱還能聞到機油。他是個與車為伍四處奔波的人,皮膚粗糙幹燥,一點不像從蘇州那樣的水鄉回來,更像是被扔進沙漠裏越野了一個星期。
  他咬住她的嘴唇,趁她吸氣時再吻下去。不管已經在一起多久,吻過多少次,她每次都會有不適應,隻要他一碰到胸口,就下意識狠狠抽口氣。
  他何止是碰,他像個孩子那樣貪婪的吸吮過,用粗厚的手掌慰藉,吵架過後,用胡子一遍遍紮疼她。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式表達想她,讓她意識到他的存在。身體的疼痛可以抑製,心裏的幹渴卻像是道傷口,很難愈合。
  她已經被他嫻熟的手法逼的不停戰栗,不及躲閃。他的手很大,箍在她腰上,壓著她的胸腹,她動不了。寬敞的車廂因為他的大個子顯得逼仄,因為他們擠在一側的位子上,緊緊貼著彼此。
  背後的座椅不斷傾斜,儼然已經成了一張曖昧的溫床,他的手墊在她背上,慢慢把她放上去。
  “回房間……回房間好嗎……”她忍了半天鼓起勇氣要求了一句。他不應,也不否定。順著下頜吻下去,所到之處,燙的像一路燒過的鐵,攆著她,揉著她,把她的身體點著。
  好像剛剛的三明治都白吃了,他發自內心的饑餓和那些沒有她在身邊的夜晚攪在一起,全是痛苦落魄,必須從她這裏得到撫慰,才能暫且彌補缺憾。他越發意識到一個人會多麽難熬。想念浸透骨縫,比沙漠裏的風還要冷。
  把她的手收在頭上,隔膜在他們之間的東西都被摒棄,他堅持,她也願意。
  她隨著他每個細小的動作戰栗,可也漸漸溢出細細的喘息。那破碎的聲音,清亮的眸光,比整個夜色都領他動容。她是被動的快樂,但也是快樂。
  他沒耐心再刻意折磨她了,因為那也是折磨他自己,隻在她耳邊匆匆說完“聽話”,便掙脫了一切束縛和她深深結合在一起。
  從她在納帕溪穀流浪的那個晚上開始,他追隨著她,別的男人,小虎,家庭的阻力,什麽都沒攔住他,就一直追她,直到占為己有。
  攻城略地,遊刃有餘。
  她努力配合著,再忍不住,咬著嘴唇呼出聲,抖得停不下來。他並不溫柔,從第一次就說不上體貼,每次,都要把熱情燃燒殆盡才肯罷休。
  她摸到靠背的頂端,支撐著自己,每一次進退,他臉上的表情都會更加專注,要把她也燒成灰那樣,一點點丈量她,胖了,瘦了,開心了,難受了。
  他的眼睛在這時並不是漆黑,透著咖啡一樣的深棕色,呼吸深重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箍在腰上的手掌扶著她一起劇烈的顛簸。
  “費……聿銘……”她很沒出息的叫他,碎碎的,到嘴邊聽起來像在哭。
  他憐惜的掠去她額頭的汗,在眼皮上親了親,吞噬著她的身子,堵住了她下麵的話,把厚重的氣息渡給她。
  每次分開一陣就生分,這方麵最明顯。所以他回來,總讓她盡快熟悉,走之前不斷給她溫習。就當成是他欺負她好了,他恣意陶醉於這種“欺負”她的遊戲,樂此不疲,三十多年來,她是第一個隻屬於他的人。
  這樣的親密,她還能與誰分享?每次有了不開心,不舒服,就隻能埋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她偶爾乖的出奇,偶爾像個勇敢的女戰士,掛著淚珠對他笑。
  有些日子不見,他的思念宣泄出來,鉗住的腕子鬆脫,自覺的掛在他頸後。他全權駕馭著兩個人的快樂,直到結束。
  之後,她就披著西裝外套趴在他懷裏,闔著睫毛,像是假寐。腳上蹬的小平底靴晃了兩下,眉頭的地方攏一下又舒展。任憑之前修養生息,此番已經耗盡了體力,她連他說了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他開大了車裏的暖風,把車窗搖下來一條縫。車庫裏的空氣衝淡了曖昧的氣息,她迷迷蒙蒙趴夠了,撐著他坐直身,想動一動。
  腿酸成什麽樣,隻有她自己知道。
  他察覺到,也隨著坐起來,把快要落下去的西裝給她披好,點點肩上新留下的痕跡,慵懶的笑著問。
  “幹嗎?”
  “回房間。”她臉上還是燙的,汗也沒有褪下去,他去掠那些散開的發絲,她別扭的扭過頭。
  “你有房間嗎?”他故意問,板著她的下巴湊過去親。
  “起來……起來……家裏有。”她努力撐著身體,捶了他一記,要起起不來,要坐坐不下去,隻好抓著他的襯衫,讓他也起來。
  他抱著她根本就不動,她在他身邊試著站起來,沒成功,倒把他又惹到了。剛剛平靜下來的氣息開始紊亂,他直接拿身體抵著她,語調危險。
  “別動,要去哪?”
  “回房間……”她還是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滾燙的身體就有了最直接的回應。抱她起來,舉得高高,在她沒明白過來之前,又狠狠的帶下來。
  一波欲望衝刷而至,她腦子裏的弦瞬間就繃斷了,身子絞緊,求他,叫他,哭著喊他,她會的法子都做了,不管用。他把什麽奪走了,不給她。吻在鎖骨間的凹陷,動作迅猛,進退極致,跟她一樣繃得像張弓,重複著同一句話:“費七七……你要去哪……去哪……”
  她真不知道要如何,或者跟他去哪。
  她死死攀著他,那樣委屈的哭,那樣快活的喊。
  除了費聿銘,她不會叫他別的。

  母親節番外——下——餘震
  這次的情況很嚴重,因為半夜她從火燒火燎中醒過來,發現他竟然還沒睡,占著她,就懸在上麵,表情痛苦,瞳仁裏燃著兩團火。
  他極少這樣,分開一個月以上都不會如此毫無節製。
  她已經累慘了,趕緊捂上眼睛不看他。回憶起晚上的事情,還隱約記得醒之前自己不自覺發出的那些聲音。
  她是他抱回房間的,洗了澡倒頭就睡,連夢也沒來得及做。渾身酸疼,尤其是腰上,覺得折了一樣,有兩個點到現在都是麻麻的。
  可他執拗的表情又讓她生出很多擔心,感覺他額頭滴下來的汗珠子都是煮熟的那麽燙。
  怔了半晌,卿卿暗自思忖:該不是出什麽事吧?
  她從指縫裏偷窺,最後忍不住抬手摸他滾燙的雙頰。
  “你怎麽了?”
  冰涼的手尖一貼到他皮膚上,費聿銘閃神脫了力,扣住她的手腕,深深咬了一口,然後在幾次激越的蟄伏中達到了高潮。隱忍在身體裏的欲望傾瀉而出,繃緊的喉結處溢出一聲低吼,胸口起伏了幾下,便倒在了她身上。
  在最痛苦的快樂瞬間,他還是執意叫她“費七七”。那聲呼喚,好像回聲一樣在她耳鼓裏敲擊了很多次。
  月亮高懸的夜晚終於恢複靜謐,整個別墅隻有他們兩個,鎖在三層他的房間裏。窗簾沒有拉,所以有一縷月光透進來,後半夜上了雲,天也不再是野餐時那麽的碧藍無底。
  她輕輕撫著他汗濕的後背,像個小母親嗬護著懷裏的孩子。他外表孔武有力,可單獨相處時,依然有很多不確定和憂心忡忡雜糅在一起,一時間會回到青春期那種躁動不安裏。
  等他躺好平息了所有的激情,她才變回小熊撲在他懷裏。她總喜歡枕著他的上臂,有時半騎在他腰上,更多是被他抱著,枕著同一個枕頭。他們共度過的夜晚兩隻手就能數過來,而大部分早晨,她都是半趴在他身上醒過來的。
  被他弄醒以後,她反而不那麽困了,揉著他眉心裏的皺褶,問:“今天怎麽了?”
  他拂開擋在她眼前的幾縷發絲,饜足過後在她柔和的線條上不舍的滑過。靜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沒什麽,想你了。”
  “是工作有事情嗎?蘇州那邊不順利?”
  “工作很好,蘇州很漂亮,下次帶你去。”
  他拉過手邊的單子掖在她背後,望著她的眼睛,如果在平時,可能就擁著她睡了,可中秋節的夜晚他卻怎麽也睡不著。撈一把她的長頭發,一點點放手,再收回掌心裏,那些發絲上是蔬果的香氣,也有他的味道。
  卿卿迷迷糊糊的等著下麵的話,眼皮快要闔上時,才聽費聿銘悠悠的說了句中文: “讓我見見他們吧?”
  “嗯?”她勉強睜開眼,“見誰?”
  “當然是你家裏人。你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你那些哥哥,總要見的。”他重新說英文,嗓音依舊低啞,回身夠到床邊的水,喝了一口,“我不想這麽偷偷摸摸的,我想你能住過來,天天這樣!”
  “天天什麽?”她沒聽清他含含糊糊的後半句,問了,他也沒回答,反而壓下腰,在她已經軟成一灣水的身子裏慵懶的摩著,然後在她慌亂的躲閃中停了下來。
  “懂了嗎?”他問。
  她沒吱聲,趴回去枕著他的手臂,生怕再有什麽言語動作上的不妥,又讓他“躍躍欲試”。
  對見家長這樣的事,她沒有底氣,所以總是正麵不回複,側麵頻閃躲,到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真的想見見,費七七,你看著我!”
  他強迫她抬起頭來。
  “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不是現在這樣,找很多借口。如果找不到借口怎麽辦?就不在一起了?”
  他的聲音裏也有疲倦,汗落下去之後,身上恢複了溫暖。
  “從開始到現在,你至少見過我哥哥和嫂嫂,但是我隻見過穆洵,而且每次都好像是打架。”
  卿卿思考著他的話,想睡,又不敢睡。鴕鳥地趴回枕過的地方。
  他看她累成那個樣子,也不再勉強,錯開身調整好姿勢,把她帶到懷裏。
  大約是清晨天剛亮的時候,他醒了,她還沉沉地睡著,整個臉都埋在枕頭上,露著肩膀上的吻痕,手搭在他胸口。
  他拿開她的手支起身,坐到床邊喝水,回望著沐浴在晨光裏的一小團背影,一種滿滿的幸福感蕩漾開來。
  出於一些衝動和激情澎湃,他過去把她搖醒。
  “費77!費77!”
  “呃……”
  她幾乎是虛應著,被他從枕頭裏抱起來,手上還抓著床單。
  “要不……咱們結婚吧?”
  “嗯……”
  她動了動眼皮,沒有睜開,他隻好又湊到她耳邊問了一次。
  “結婚?你答應了?”
  她睡得正迷糊,大半夜累得思維呈半蒸發狀,本能的“嗯”了一下,又轉頭埋進被子裏。
  這不是求婚的地點場合,他扯扯被單,她就“嗯”的哼下,最後就是全部搶走了,她還是舒著眉頭,撅著嘴,心滿意足的睡。
  他沒辦法,蹭著她躺回去,歎了口氣。
  中秋過後,他又出差了,走了兩個星期。
  走時她從來不送,回來時,她照舊去機場接他。
  她比之前瘦了,他黑了許多。他抱她墊完之後,從行李車上拿了個大盒子給她。
  “什麽呀!”她抱著坐進車裏,一臉興奮。
  因為第二天學校有運動會,他特意趕回來,從機場直接帶她去市裏給小龍小虎挑運動裝備。
  那禮物就留在車上,回來時她在後座睡著了,還抱著,一直沒有拆。
  運動會他去了,以家長的身份,她自然是老師,帶著一組孩子參加各種活動。深秋,卻趕上個溫暖的晴天,日頭足,沒有風。他扛著攝像機,站在操場邊的家長席拍她和孩子們在充氣城堡上玩。
  她並不和小虎分在一組,他常常顧此失彼,最後索性也不拍小虎了,因為他沒見過她運動的樣子。
  操場上響著音樂,孩子們一個個坐著滑梯從充氣城堡的頂端滑下來,衝到前麵的筐裏拿一顆彩球再折回起跑線,她一個個保護,全隊比賽結束,再跟著最後一個孩子從上麵下來,拉著她的手一起往回跑。
  他把她的背影都拍得很清晰,因為是一身黑色的運動裝,顯得線條格外柔,她確實瘦了,好像夏天感冒之後,她一直都沒胖起來。
  他剛要把鏡頭拉近,她腳下絆到什麽,失去平衡摔了下去,最後一刻鬆開了旁邊的孩子。
  他在鏡頭後麵笑了,她平時對自己粗心大意,磕磕絆絆摔摔碰碰是常事,他調好焦距,準備捕捉她站起來的窘樣。可過了好一會兒,那團黑色的身子依然一動不動的趴在草坪上。她身邊的小女孩蹲下去,伸出手小心翼翼摸她的頭。
  已經有裁判從陽傘下走出來。他也意識到哪裏不對,放下攝像機奔了過去,趟過了一組正在使用的比賽器械。
  跑到旁邊把她抱起來,就和平時睡著了一個樣,枕著他的手臂,兩條粗粗的辮子,隻是臉色從沒有過的蒼白,嘴唇緊閉著。他把她帶到涼傘下麵,一路上她都沒醒。
  以為是曬暈了,有人遞過來水,他一抬頭碰到穆洵責備的目光。不知哪裏來的冰袋,總之敷在她額頭上,穆洵扶著,“77,77”的一連叫著。
  他著急檢查,也看不出什麽外傷,抬到醫務室她才有了意識,眨眨眼睛,喝了一口水。問她哪不舒服,她說累,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兩個男人第一次沒吵架,醫務室裏商量了兩句,一致認為要去醫院。
  費聿銘開車,穆洵的摩托早到了一步,掛好了急診號。排隊的人很多,他根本沒耐心等,把錢夾扔給穆洵讓他去掛幾百塊的特需門診,錢夾又被扔回來,敲在他頭上,還被罵了一句。
  “你丫去!77是我妹妹!”
  於是他去掛號,交押金租推車,把她送進去,不出五分鍾又被護士推出來,轉去了婦產科。
  一看見那塊牌子,穆洵的臉就拉下來,不出半個小時,幾個電話,陸陸續續來了一大家子人。她的伯父還穿著醫院的白大褂。
  她躺在車上送去留觀,安頓好,後麵跟著一大堆化驗單,都是他一項項去確認交費,全家人陪她去做。
  等結果的時候,他坐在床邊不走,想好了就是挨打挨罵也要忍著。
  大夫進來了,一邊解釋,順帶翻譯。
  特需門診的醫生英文都很好,不過他第一次連英文都聽得不大準確,總怕聽錯了,還要問一句確認一下。
  講到一半,護士送了結果進來,氣氛更行凝重。他錯過了好幾句,隻好回頭問她家裏人。
  “他剛才說……怎麽了?”
  回答的不是卿卿爸媽,爺爺奶奶也都是一臉愕然,沒緩過來。隻有穆洵,黑著一張臉,搶過化驗單,瞄了一眼。
  “我靠……”
  還沒罵完,床上的人哼了一聲。
  一屋子人馬上噤聲,醫生的話就顯得格外清晰。穆洵跑過去扶爺爺奶奶,卿卿爸媽就傻站在進門的地方。
  那一晚一家人都沒合眼,除了在病房裏的穆洵,其他人都回了城裏的卿卿家。
  爺爺奶奶審的時候,爸爸媽媽在旁邊旁聽,爸爸媽媽審的時候,爺爺奶奶回房休息,順帶在紙上寫寫畫畫。
  費聿銘一直坐在沙發的同一個位置,坐了幾個鍾頭,坐出一個坑來,手心裏都是汗。
  卿卿在醫院裏醒過來,隻看見穆洵。
  “小哥,我怎麽了?”她揉著眼睛問。
  “睡吧……醒了再說。”穆洵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垂著手出神,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
  第二天早晨接她回家,是費聿銘在開車。走到一半,卿卿才發現他眼眶是青的。因為穆洵坐在後麵,她不敢大聲問原委。
  回到家,從始至終沒人提什麽,她洗漱停當,美美吃了一頓,被送回房裏睡覺。而他竟然奇跡般地被允許留下。
  她不及深想,就睡著了。大概是午後快醒時,感覺虛掩的房門外有人在講話。是費聿銘的聲音,啞得不怎麽像他。
  “嗯……懷孕了……”顫音過後,停頓了一下,他馬上又補充道,“是我的!”

  噩耗
  “77”今天哭了一早上,“糯米”也是,“88”來學校了。“77”班裏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周末被家裏的消防設施砸到,搶救無效夭折了。孩子的弟弟還在小班上課,對姐姐的死一無所知。所有中班的孩子都得到了特殊的照顧,怕孩子們察覺到她消失了。
  77哭得實在太厲害了,我在樓道裏聽到她在家長會客室的哭聲,在樓道裏碰到糯米,眼睛腫得像桃子,很蒼白。88沒有上班,上午一直在學校陪著77。
  孩子家長在悲痛中,學校在悲痛中,我似乎預感到不幸,至少,早上坐出租,我丟了錢包,所有的信用卡,證件,票據,甚至是照片,通通都丟了。我也哭了一個上午。
  九九的故事,我會試圖寫一些,但是實在心裏難過。我的錢包裏,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隨著這次的疏忽,徹底的永遠的消失了。
  三天前,我預感到要丟錢包。現在,果然應驗了。丟了八年的郵件之後,丟了錢包,我還剩下什麽呢?哭,不幸的一個月

  九九——久久
  每個人心裏都有盤小九九。費聿銘算好一切,唯獨失算的是卿卿的意外懷孕。
  他帶她浪跡天涯一直戀愛下去的理想,被迫終結。
  她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相信,第二反應是擔憂害怕,第三反應是埋怨鬱結,第四反應……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個反應,才是憂心忡忡問他:要不要?能不能留下?
  他就是神經再大條,再西化,聽見她坐在床上紅著眼睛憋出這麽個問題,心裏也著實疼了一把。她先問要不要,是征求他一見,再問能不能,那才是她的心裏話。
  整天跟孩子打交道,她自然是從心眼裏喜歡,何況自己骨肉。看她忍著哭裝堅強,他就是沒準備好當爸爸,到了這當口,也隻能把所有擔子往肩上一扛,拍板決定。
  生!
  她家裏已經炸了窩,他那邊一周內陸續飛過來兩批次。
  兩家坐下來談得和氣,可細節上又有諸多分歧,到底何時結婚,怎麽辦儀式,一直說不定。他們倆都沒參與意見,顧不上,她在養身體,他在陪。
  其實問題相當棘手,誰也沒敢告訴她,已經三個月了。
  算時間,大概是他回德國前後,那次他裝著她的東西離開,她偷偷把他的襯衫壓在枕頭下麵。他們自以為的浪漫,演變成一個無辜的小生命。
  三個月,已經有了雛形的孩子,在兩邊老人眼裏都是心尖最嬌嫩的那塊肉。
  婚事未定,她第二周回去交接休長假,和全班孩子告別時抱了抱落寞的小虎。
  就是一個無心的小動作,扭到了腰,她急遽變色,放下小虎就覺得不好。
  當天下午,家人還沉浸在一片喜慶而紛亂的氛圍中,假條校長剛剛簽完字送回來。糯米扶著卿卿從衛生間一出來,費聿銘就意識到要保不住了。
  胚胎太脆弱,流掉的疼痛並不是無法忍受,她一直特別清醒,整個過程都攥著他的手,畢竟是他倆的第一個孩子,真沒了,怎麽也受不住。
  那晚費聿銘的公寓一夜沒關燈。
  他沒聽過卿卿哭得如此淒苦,誰也不能進房裏,她誰也不見,什麽也不聽,就是抱著他剛買了幾天的一個塑料奶瓶,肝腸寸斷的想那個孩子。
  後麵的三個月,生活都是一片苦海。
  她不會笑,一聽到九就落淚。哭著說同一句話:九九沒了。
  他們商量出的名字,她都一一寫下來留著備選,其中最中意的就是九九,七七加八八的九九,也是長長久久的九九。
  隻要是這個時候,他就把她抱起來,任她哭夠,歎口氣再安慰:沒事,以後還會有的。
  等她身體恢複,他便對孩子的事隻字不提,連婚事都不催,就是帶她出去散心,修養,小半年,那股陰霾和晦暗才從她臉上褪去。
  後來,她慢慢重新融入緊湊的工作和生活中,繼續快樂的在幼兒園當中班老師。大概也是第二年差不多的季節,他結束歐洲例行公務差旅回來,發現她又懷孕了。
  這次沒有貧血暈倒,隻是人胖了些,已經開始顯懷了,她還懵懵懂懂的一知半解。
  他們的生活一直比較混亂,不過在六個月超聲波檢查知道是女孩以後,又有種奇異的安穩。
  她留給第一個九九的眼淚,因為第二個孩子漸漸平複。到休假待產的日子,她就每天窩在他懷裏,一起撫摸著肚子。
  他們商量了很久名字的事,最後還是舍不得,於是這第二個也還是叫九九,為了紀念失去的那個九九,就給小妹妹名字前加了個小字。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九九,可惜沒有來到世上,他們第二個孩子是小九九,出了媽媽的身體就被送到了爸爸手上。
  到滿月前,費聿銘從使館取回了小九九的身份證明,在護照上,她的名字是費玖玖。

  六一——小九九
  被小龍小虎失手掉到地上那天半夜,小九九第n次哭醒。
  費聿銘從聽見她在小床裏咿咿呀呀的發出聲音,就已經踱到床邊,把女兒抱了起來。
  他不敢睡,也不敢離得太遠,不能抽煙,也不能做任何給女兒緩解疼痛的事情,就是抱起來,很笨拙的哄著。
  怕她碰到額頭塗著藥膏的地方,醫生在兩隻小小的手掌上都纏著一層薄薄的紗布。他確認了一下那軟軟的紗布沒有傷到她,便繼續輕輕的哼著,拍著,帶著她去窗邊,怕吵到卿卿。
  還不到一歲的孩子,摔出個雞蛋大小的包自然是不舒服至極,才總是哭,喂什麽都不喝,卿卿的奶都吐了。從醫院回來以後,他們還是太擔心,兩人就把九九放在大床的中央,看著她睡,一醒過來就搶著去抱,反複不知多少次。
  小龍小虎也是嚇壞了,平日九點就睡覺,他們從醫院回來已經深夜,兩個男孩子還在客廳裏罰站,怯怯的,打著哈欠,不敢講話,連叔叔嬸嬸都沒叫。
  孩子總是摔一摔就結識了,雖然當爺爺奶奶的這麽說,可費聿銘心裏不是滋味。女兒畢竟是自己的,寶貝著,帶來香港過節,結果摔的那麽重一下,比剜他肉都疼。
  剛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他自己都嚇傻了。卿卿衝進來就哭。
  九九哪受過這樣的罪!
  從生到養,他倆一點點學著,處處小心,外公外婆,曾外公,曾外婆,那麽多大人圍著,帶上飛機的時候,穆洵還一直囑咐仔細點。
  結果就真給摔了,大年夜裏去掛急診,拍片子。檢查的時候卿卿死活不出來,要在裏麵陪,他站在門口聽見裏麵一大一小的哭,心裏紮的那叫一個難受。
  九九的哭聲止了,又斷斷續續的,躺在他的手臂上,一歲了,也是個小小的柔軟的嬰兒。
  費聿銘想抱回去,卻見卿卿紅著眼睛站在背後,蹙著眉,低頭解胸前的扣子。
  九九摔疼了,第一次不吃她的奶,她也受了很大的打擊。
  把孩子抱過去,兩人都不講話,隻是眼神交匯著,有點無奈,又滿是心疼。卿卿坐到床側,費聿銘才把九九送到她懷裏,扶著她們母女倆躺下。
  除了額頭的包,那臉上的一切都是稚氣而讓人戀愛的,什麽都是小小的,包著紗布的小手被費聿銘接住,親了親。
  等哭鬧完全緩下去,卿卿舒了口長氣。小心翼翼的把九九帶到身前。她是很乖的嬰兒,在吐了好幾次奶之後,終於認得了媽媽,軟軟的含住吮了幾下。
  也許是哭累了,竟然翕動著小嘴慢慢的吃起來。還有淚珠的臉蛋上,漸漸添了平和的安逸。費聿銘親親那層薄薄的胎發,看著那張小嘴努力的,貪婪的吸吮著,腮幫的地方,有一種嬰兒健康的紅暈。
  “不會有事嗎?”
  卿卿注意力在女兒身上,卻又不免擔憂,抬頭看了他一眼。
  費聿銘一手托著孩子,一手掃過她掛著淚痕的眼角,努力裝出一副大可不必的神情。
  “沒事了,別瞎想。”
  即使這麽說了,等九九吃完奶,他們還是把她擺在大床的中間,分躺在兩邊,手拉手,一眨不眨的守著她。
  畢竟,他們失去過一個九九,對這份擁有,就會倍加珍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