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二)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9-05-01 10:20:18

  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一章 相逢時
  入冬之後,首陽山飄飄揚揚下了三四場大雪,七座峰頭都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雪景雖然好看,但在行動上卻頗為不便,時不時有新入門的小弟子們踩空摔倒而受傷的情況發生。
  這天一大早,何丹萍就帶著十幾個年輕弟子,清掃少陽峰各庭院門前的積雪。掃出來的雪統一堆在道旁,足有一人多高,可想而知這幾場雪有多大。
  這幾年少陽派又收了不少新弟子,敏字輩不再是最小的一輩,其下又多了文字輩的新弟子,儼然是揚眉吐氣,翻身做師兄了。
  眼下少陽峰積雪嚴重,何丹萍帶出來的十幾個弟子有些不夠用,於是便吩咐在一旁指導新弟子掃雪的敏字輩老二陳敏覺:“敏覺,你去前山入門弟子院那裏,再叫幾個人,把演武場那塊掃一下,不然出太陽結冰,有段時間不能過去了。”
  陳敏覺如今也是年方二十多的青年了,以前他總喜歡裝老,去摸沒胡子的下巴。這會下巴上終於長出了山羊胡子,他又覺得難看,每天首要的事情就是去刮。不過多年的習慣動作,一時還改不了。
  當下他又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笑道:“師娘,不如讓六師弟他們去吧?他剛閉關出來,想必閑的很。”
  何丹萍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知道你師弟剛出關,你也好意思偷懶。也罷,你去叫他吧。想必玲瓏也和他在一起,讓他倆帶人去清理演武場。”
  陳敏覺嘿嘿笑兩聲,摸著腦袋走了。
  自從四年前簪花大會結束之後,師父就一改以前嚴謹務實的風格,不論輩分,親自教導天分高的弟子。不單大師兄提前學到了最高深的心法陽闕功,連這個六師弟鍾敏言居然也被看好,不但學會了瑤華劍法,還跟著師娘學了許多咒法仙術。
  他這個二師兄反而成了敏字輩裏最不出奇的,到現在也隻會禦劍。仙法什麽的,一根毛也沒學到。
  他不是不嫉妒,有時候夜裏忽然夢醒,也會歎息自己天分不高,師父師娘偏心,所以總想著法子去整鍾敏言。然而若論真心,他還是替這個小師弟感到高興,大家都是一派的人,分什麽先後?
  一年前師父把陽闕功提前傳給了鍾敏言,又恐他為雜事分心,耽誤了修行,便命他到太陽峰明霞洞閉關修行。
  明霞洞的名聲,少陽派的人都知道,四年前,小師妹璿璣曾在裏麵關了幾天,出來之後惶恐可憐。然而明霞洞除了是用來懲罰犯規弟子之外,還是給修行弟子用來閉關練功的好地方。
  鍾敏言倒也硬氣,足足在裏麵閉關了一年,三天前才出關,頭發都結的不成樣子了,聽說他衝破了最難的第一關,功力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但到底有多厲害,他卻不知。
  陳敏覺一路走到後山別院,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會鍾敏言肯定不會在自己的院子,肯定和玲瓏泡在一起玩。
  隨著他們幾個小孩子年歲漸長,昔日裏的天真爛漫也慢慢變成了矜持內斂。唯獨玲瓏和鍾敏言,還是那麽沒心沒肺地鬧著笑著。不過看樣子,師父師娘很樂意將他倆湊做一對,少陽峰上下也幾乎公認這對金童玉女,所以平日裏倒沒有閑人為這個磕牙,時常談起,也是問到底何時給他們個正名,婚期如何。
  果然一走近玲瓏的小院子,立即就能聽到裏麵咯咯的笑聲和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他倆又不知在玩什麽,笑這樣開心。
  陳敏覺笑吟吟地推門進去,道:“你們倆,總這麽逍遙呀。又在說什麽笑話?也說給我聽聽?”
  屋裏兩個人一齊抬頭,正是玲瓏和鍾敏言。他倆穿著家常小襖,身邊放著火盆,正在下棋。玲瓏一見是二師兄,立即笑吟吟地招手:“二師兄!正說熱鬧點好呢!你也過來下一盤?”
  她如今已年滿十五,身量漸成,一掃先前的嬌蠻稚氣,顯露出一些少女的的味道來了。一頭黑鴉鴉的長發隨意在耳後綰個髻,耳珠上塞著兩顆拇指大小的珍珠,烏發紅唇,笑容可親,端的是個明豔動人的美人。
  陳敏覺見她請,倒也不客氣,走過去隨意掃一眼棋盤,摸了摸下巴,說道:“這一局……師妹是快輸了吧。”
  玲瓏哼了一聲,“未必。我就不信贏不了小六子!”
  她撚起一顆白子,在盤上看了半天,隻覺自己式微已成定勢,東西南北中都被封死,這顆棋子就是放下去,也沒什麽用。
  但玲瓏天生一付不服輸的脾性,別人越說她要輸,她越不承認。她看了一會,幹脆隨手把棋子往東南角一丟,撅嘴道:“就放這裏,看你怎麽破!”
  陳敏覺歎了一聲可惜:“哎呀,怎麽能放這裏!可惜可惜,本來還可扳回失地!”
  玲瓏急道:“你怎麽不早說!”
  她偷偷看一眼鍾敏言,隻盼他沒注意,自己伸手就要把那顆棋子抓回來。那手剛伸出去,就被人輕輕一打,對麵的鍾敏言似笑非笑抬頭看她,開口道:“落子無悔。”
  玲瓏後悔死了,又要麵子,幹脆把胳膊一抱,強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要悔了?誣陷我!”
  鍾敏言也不理她,看了看陳敏覺,又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二師兄,你可別提醒她。”
  陳敏覺笑道:“我本來就不是君子。說起來,你們別下棋了,有事情做。師娘叫我來找你們呢。”
  玲瓏這會快輸了,巴不得耍賴,趕緊跳起來問道:“什麽事什麽事?”
  “這幾天下大雪,把路都給堵了。師娘怕演武場結冰,叫你們帶幾個新弟子去清理。”
  玲瓏聽說,立即披上大氅,把狐皮帽子一戴,回頭就對鍾敏言招手:“走吧!還呆著幹什麽?掃雪去呀!”
  鍾敏言無奈地一笑,隻能起身隨她走到門口,嘴裏又說:“咱們回來接著下那盤棋,你要輸了,明天就下廚做飯去。”
  原來他倆下棋打賭,誰輸了明天就去廚房做飯。
  “誰怕誰呀!回來繼續!肯定是我贏!”玲瓏嘴上是不會服輸的。
  陳敏覺在後麵聽他倆鬥嘴,也忍不住發笑。眼見鍾敏言經過自己身邊,竟然比自己都高了半個頭,心下倒有些感慨,一年前這小子還沒自己高呢,眼下居然全長開了。
  鍾敏言從小就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子,加上他聰敏嘴甜,所以很得師父師娘的喜歡。如今他已經十九歲,剛過冠禮年紀。那天從明霞洞裏出來,沒看得仔細,今天湊近了看,隻覺他英氣逼人,當真十九歲的小夥子,寬肩窄腰,神采飛揚,玉樹那個什麽臨風……
  陳敏覺越發覺得嫉妒起來,本想說兩句酸話,忽而想起什麽,卻道:“對了,師父前兩天說,年關要過,打算安排幾個弟子下山曆練去。這幾天師叔師伯他們就要帶合適年紀的弟子上少陽峰,聽說璿璣師妹也會來呢。”
  提到璿璣這個名字,鍾敏言也罷了,玲瓏卻立即激動起來,回頭急道:“真的?!妹妹要來?”
  “嗯,師父說的。但具體有沒有她,還沒定論。”
  玲瓏喜得幾乎跳起來。
  自從四年前璿璣跟著紅姑姑去了小陽峰,居然就再也沒見過她。雖說每年過年,少陽派上下都會團聚在一起,但由於人數過多,她總是和璿璣錯開來,加上平日裏修行加倍,再也不能隨意到別的地方玩,結果就是她們分開了整整四年,一次都沒見過。
  這下聽到璿璣會來少陽峰,她激動的連蹦帶跳,抓著鍾敏言的手,連聲道:“小六子!璿璣要來了!你聽見了嗎?妹妹要來了!”
  鍾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我聽到了,咱們先去掃雪,回頭再說這個不遲。”
  他拉著玲瓏的手,往演武場那裏走。心中忽然浮起一張瑩潤如雪的臉,微顫的睫毛,永遠漫不經心的表情。
  四年了……原來過了這樣久。
  不知這個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的丫頭,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

  第二章 重回少陽峰
  晚飯時候,一直忙得不見人影的褚磊居然回來了。鍾敏言正被何丹萍留下來吃飯,塞了滿嘴的菜,抬頭看到師父,他差點一口全噴出來,趕緊收拾收拾,起身行禮:“弟子見過師父。”
  褚磊看上去精神不錯,麵上甚至很罕見地帶了一絲笑容,對他擺了擺手,“起來,吃飯。”
  何丹萍笑道:“大哥,這兩天都在忙著訂年輕弟子下山曆練的名冊吧?定下了沒有?”
  玲瓏早盼著爹爹回來問他了,這下也忍不住問:“爹爹,是不是有璿璣呀?”
  褚磊沉吟了一下,才道:“初步的名冊倒是定下了,隻是人數過多。方才和幾位師兄弟商量了一下,打算各峰保舉三人下山,各自篩選完畢,年前定下來。過完年就下山。”
  玲瓏急道:“爹,你說這麽多,到底有沒有妹妹啊?我都四年多沒見著她了!”
  褚磊笑了笑,“那就看她這幾年修行如何了。倘若算出類拔萃的,楚師妹必定保舉她。若還是不行,我也無法幹涉。”
  何丹萍歎道:“那孩子一向疏懶,隻怕……”
  褚磊也搖了搖頭,他何嚐不是四年多沒見小女兒?但修行者修仙乃是首要,她若是不行,也沒辦法。
  “這次咱們少陽峰,我選了敏言和玲瓏兩人。本打算讓敏行也去的,但想到明年新的簪花大會要開始,敏行興許要閉關修行,便算了。”
  玲瓏一聽有下山曆練的人有自己,當下喜得抱住褚磊的脖子,一個勁叫:“好爹爹!好爹爹!我總算可以下山玩兒啦!”
  何丹萍笑道:“你就知道玩,十五歲的大姑娘了,還像個孩子。這次下山不比從前,你要穩重點,不許惹事。敏言,替我看著她,別縱容她胡鬧。”
  鍾敏言連忙答應下來。
  “哼,他敢!”玲瓏翻了個白眼。
  “敏言是你師兄,怎麽可以沒大沒小?”何丹萍嗔怪地看著女兒,“如今你們不是小孩子了,那驕縱的脾氣也收斂些,出門在外,不要給少陽派丟人。”
  玲瓏隻怕娘親要囉嗦下去,趕緊一疊聲地答應下來。
  當下各峰堂主清點下山曆練弟子名冊,各自選出三人,於年前把正式的名冊交了上去。
  楚影紅去送名冊的時候,褚磊正在演武場,不懼風雪,指導弟子們喂劍招。
  “掌門,名冊我送來了。”
  楚影紅走過去,忽見一個新進弟子腳下一滑,眼看要摔倒在地,她便伸手一扶,笑道:“注意點,地上有冰。”
  褚磊急忙接過名冊,隻見上麵各個分堂保舉的三人,小陽峰玉陽堂赫然寫著褚璿璣三字,他心中又驚又喜,問道:“璿璣已經可以下山了嗎?”
  楚影紅笑道:“自然。璿璣就算回到少陽峰,也可算出類拔萃的了。”
  褚磊大喜,“此話當真?”
  “影紅何時打過誑語。”
  楚影紅笑了笑,又道:“師兄還記得嗎?當初接她去小陽峰,我便說了,璿璣是個特殊的孩子,不可用常理待之。”
  褚磊一生修行,從來未曾想過不能常理待之的問題。他自小就是這麽過來的,手下的徒弟也是這麽過來,有天分的自然留下,沒天分的被淘汰離開少陽。
  不可否認,他心中一直認為璿璣是個沒有天分的,朽木不可雕也。誰知竟然有人將這塊朽木雕成了鳳凰,說不驚喜是不可能的。
  “既然名冊已經定下,那麽年後就安排他們下山事宜吧。”
  褚磊把名冊放進袖子裏,心下感慨不已。
  楚影紅見玲瓏他們幾個在演武場上擠眉弄眼,朝這裏望,知道他們想聽到些什麽,於是笑道:“璿璣也在小陽峰待了四年多,想必掌門一定盼著一家團聚。不如我這就讓璿璣上少陽峰,下山前也好趁著過年聚一聚。”
  褚磊本欲拒絕,但他亦想見見璿璣,看她是否真如楚影紅所說的那般出類拔萃,於是點頭道:“也好,內子這幾日正提到璿璣。便讓她回來吧,年後隨她姐姐師兄一起下山。”
  那邊玲瓏他們拉長了耳朵聽,隻聽見什麽“璿璣,回來,下山”之類的話,喜得叫道:“果真有妹妹在!太好了!馬上就能見到她了!”
  楚影紅聽到幾個年輕人在歡呼,笑了笑,拱手對褚磊道:“那我馬上便去讓璿璣收拾一下,回少陽峰。掌門,我告退了。”
  她這一走,玲瓏他們早沒心思練什麽劍了,就連褚磊也沒心思再指導弟子,隻隨意說了兩句就讓他們自己練。
  他坐回椅子上,輕輕吹了吹茶上的熱氣,眼前一片氤氳。
  再過一會,離開四年的小女兒就要回來了,卻不知她變成了什麽樣?是否和玲瓏一樣,變得高挑苗條,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會不會稍微開朗了一些?
  璿璣和玲瓏雖然是孿生姐妹,長得卻不像。玲瓏更加豔麗一些,璿璣卻是琉璃美人一般的精致柔弱。他實在想象不出璿璣眼下已經變成何樣,抬頭忽見玲瓏不練劍,隻在那裏鬼頭鬼腦朝這裏看,他今日心中高興,竟不想責罵她,隻是招了招手,溫言道:“玲瓏,過來。”
  玲瓏趕緊跑過去,急道:“爹爹,是不是妹妹她快回來了?!”
  褚磊細細打量她一番,眼前的少女身量苗條,神采飛揚,他試圖從玲瓏身上看到一些璿璣的影子,一時竟看得出神。
  玲瓏急得頭發都快掉了,抓住他的手一頓搖,“爹爹!是不是妹妹要回來了呀?你倒是說句話!”
  褚磊回神,笑道:“確實,你師叔已經去小陽峰叫她了,想必一會就到。”
  玲瓏又驚又喜,連忙問道:“那是不是這次下山的弟子裏也有她?”
  褚磊點了點頭,還有些不可思議,“你師叔說她在小陽峰出類拔萃,下山的弟子裏第一個便是她。這次讓她回來,一家人過個年,年後你們就一起下山去吧。”
  玲瓏猛然跳起來,心中的高興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竟恨不得當場翻幾十個跟頭,或者大叫幾聲才來得舒坦。
  她回頭使勁招手,又笑又叫:“小六子!大師兄!你們快過來呀!璿璣她……璿璣她馬上要回來了!”
  眾人一聽,紛紛丟下劍,一齊跑過來,高興的高興,拍手的拍手。
  鍾敏言笑道:“不知道她是不是成了女俠,這下可要好好看看。”
  杜敏行依然是個穩重的,隻微笑著說道:“做不做女俠還是其次,卻不知小師妹是不是還那麽心不在焉的,隻盼她開朗些才好。”
  “不錯不錯,”陳敏覺搖頭晃腦,“她那個脾氣,確實要改改了,不然下山等於沒下。”
  這邊眾人在七嘴八舌說璿璣,那邊看山的弟子過來報告:“掌門,有人從小陽峰禦劍而來。沒經過大門也沒遞牌子,不知是何人……”
  話音剛落,眾人隻見頭頂劃過一道白光,定睛再看時,早已有一個綠衣少女站在了演武場中央。
  彼時又開始下雪,密密麻麻的鵝毛雪花,隔著那麽遠,居然看不清她的容貌。隻覺她衣衫單薄,身形窈窕,一身淺綠色的衣裳在風雪中輕輕擺動,真怕她就這樣被風雪吹碎了去。
  她將腳底的劍收回劍鞘,緩緩上前幾步,肩後的黑發軟軟地浮起來,耳旁簪的一朵白色珠花也在風中顫顫巍巍。
  然而她的臉頰和雙手卻比那珠花還要白皙,竟像是用琉璃與冰雪堆砌而成的人。
  “啊,那是……”玲瓏輕輕叫了一聲。
  那少女走的近一些,盈盈下拜,低聲道:“玉陽堂弟子褚璿璣,拜見掌門人。”

  第三章 古怪的修行
  說罷,她起身含笑。眾人隻覺她眉眼清俊,觀其輪廓依稀像是印象中的那個璿璣,但仔細看去怎的又不像了。
  這少女烏發膚白,笑容溫柔,在這樣凜冽嚴寒的天氣中,竟讓人有如沐春風的舒暢感。
  玲瓏最先反應過來,大叫一聲:“璿璣!”可腳下卻有些猶豫,不能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地撲上去。四年的斷層,終於顯露其崢嶸,她忽然覺得不知如何與眼前的少女親近。
  璿璣對她微微一笑,把手攤開,柔聲道:“玲瓏,怎麽不過來?”
  這下她再也沒有疑問,滿心歡喜地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你……你是璿璣?你是璿璣?!天啊,怎麽變成這樣了!我、我剛才都不敢確定是不是你!”
  她拉著璿璣跑回去,獻寶似的一個勁嚷嚷:“是璿璣呀~!爹爹、小六子、大師兄、二師兄!真的是璿璣!”
  嚷完又從頭到腳把璿璣摸了一遍,滿場就看她最活絡。
  “長高了!和我一樣高呢!”
  玲瓏和她比了比身高,眾人見她倆一銀一綠站在雪中,都是豆蔻年華的嬌豔少女,此情此景倒也賞心悅目。
  褚磊笑咳一聲,終於也平息了初見的驚喜波瀾,對璿璣招了招手,“璿璣,你過來讓爹好好看看。方才怎麽不通報一聲就跑上來,害我們擔心。”
  璿璣走到他麵前,她也是四年未見家人,這次一見,隻覺玲瓏變得更漂亮,而爹爹卻兩鬢斑白,有些老了。
  她輕聲道:“我急著上來看大家,忘了通報。下次不會了。”
  她倒是沒了小時候那種讓人無奈的憊懶勁,應答也得體起來,惹得眾人都笑說:“這下看上去倒果真有些女俠的味道了!師叔真會教導人呀!”
  杜敏行見她在風雪中衣衫單薄,隻穿著一件碧綠春裝,袖子被風吹得一晃一晃,不由溫言道:“怎麽穿這樣少,受涼了怎麽辦?”
  她卻不甚在意地一笑:“沒事,一點也不冷。”
  玲瓏把她的手抓起來,果然溫暖和軟,奇道:“你現在身體比以前好了很多嗎?”她記得以前一到冬天,璿璣就會裹成狗熊,還一個勁喊冷,她本來就懶,於是越發不想動了。
  璿璣卻不說話,旁邊的陳敏覺笑道:“師妹這話問的不好,璿璣師妹去了小陽峰四年,一定跟著師叔學到許多本領。內功深厚的話,這點寒冷算什麽呀!”
  玲瓏瞪圓了眼睛:“你學了陽闕功?你怎麽……學這麽快!”
  “不知道是不是陽闕功……”璿璣想了想,“我記得到了小陽峰,不是喊熱就是喊冷,那兒的氣候和少陽峰不太像。後來師父就問我要不要學冬暖夏涼的偷懶法子,我就問冬暖夏涼還有什麽偷懶法子?她說有啊,冬天穿衣多最麻煩,學了這個法子呢,就可以偷懶不用穿棉衣,還不會覺得冷。夏天流汗最多,傷神,學這個法子就不會覺得很熱……所以我就跟著她學了,開始不覺得,後來確實冬暖夏涼起來了。”
  眾人聞說都是絕倒,原來楚師叔就是用這個方法來勾引璿璣學內功!難怪她說什麽不能用常理待之,想想璿璣的德行,要和她說什麽修仙內法,平步青雲,隻怕她早就睡著了。也隻有楚師叔能想出這麽刁鑽的主意,居然把璿璣教的有模有樣。
  連褚磊聽她這樣說,都撐不住邊笑邊搖頭。他委實想不到用這種方法教徒弟,也想不到璿璣隻有這樣教才能學會。
  “那你還學了什麽呀?快說說!”玲瓏搖著她的手,很好奇。
  璿璣又想了想,“唔,我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學踩著劍飛……師父說叫禦劍。開始我飛不快,師父就說,如果我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在鹿台山和首陽山之間來回三次,她就給我放假三天。來回的次數越多,放假的天數就越多……”
  眾人又是絕倒。杜敏行苦笑道:“真沒想到,師叔居然這樣……引誘小師妹學功夫。”
  璿璣看著他,似乎在問“這是引誘我學功夫嗎?”杜敏行和她的眼神一撞,心中竟然一顫,有些尷尬地趕緊避開,臉上卻慢慢紅了。
  “如此說來,你隻學了陽闕功和禦劍飛行?”褚磊似是覺得不滿,內功和禦劍自然是要學,但修仙者往往要斬妖除魔,一點防身功夫都沒有,等於寸步難行。
  璿璣搖頭:“我還學了很多……不知道名字的。師父也沒說過。”
  她蹙著眉頭,似乎連陽闕功都不知是什麽。
  “那快說說呀,快!還有什麽?”
  玲瓏比誰都急,印象中什麽都不會的妹妹,四年不見,她卻突然變得什麽都會了,連自己總也學不好的陽闕功都練得像模像樣。她又急又想聽,她到底還學了什麽是自己沒學過的。
  “哦,還有變法術!”璿璣認真想了一會,終於想起來,急忙說道,“我去了之後,屋子裏連個燭火也沒有,向師父討,她卻告訴我好多嘰裏咕嚕的咒語,說讓我自己點火照明。我念了有半個多月,總算能變出火,把蠟燭點亮了。”
  眾人這次連倒都倒不下去了,一個個聽的目瞪口呆。一是沒想到楚影紅會這樣教她學功夫,二是沒想到璿璣居然連仙法都學會了。
  少陽派弟子,練拳腳功夫隻要下下苦功,三五年總會有所小成。練陽闕功這樣的內功心法,隻要埋頭不聞窗外事,每天鑽心研究,最後也能突破第一關。但那仙法,卻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有人往往窮其一生,每天念咒語畫咒符,把嘴皮念破手心磨破,也招不出一粒火星子。這便是各人的仙緣了,沒有仙緣者,一生也隻能做個半吊子的修仙者,對輕而易舉學會仙法的人隻有望塵莫及。
  褚磊這下才真是又驚又喜,急道:“你學會了五行術?!此話當真?”
  璿璣為難地扭了扭衣帶——她從小一遇到為難的事就有這麽個習慣動作,到現在居然也沒改。
  “五行術是什麽我也不清楚……”她慢悠悠說著,“不過變法術我倒是學會了,師父說也不是很難,隻要每天念幾遍咒語別忘了就行……”
  她見眾人臉色奇怪,立即住口,心下茫然不知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口說無憑,你且讓我看看。”褚磊還有些不信,大約是小女兒什麽都不會的印象太深了,這下變成會了很多,一時不敢接受。
  璿璣“哦”了一聲,慢吞吞地抬起手,卻不見她畫符拋咒符,隻將掌心朝天,口中飛速地默念著什麽,隻見空中飄落的雪花,一靠近她的身體便被吸了過去,紛紛團聚在她手心上,最後凝結成一個巴掌大小的雪球,緩緩落在她掌心,被她輕輕一捏,碎了開來。
  褚磊長身而起,朗聲道:“好!很好!”他哈哈大笑,心中暢快無比,最不成才的小女兒,他多年來心頭的一個結,終於在此時解了開來。
  “你沒有畫符,哪裏來的法力?”陳敏覺兀自驚訝不已,結結巴巴地問著。
  不過問完他就明白了,原來璿璣身上那件綠色的春裝,仔細看去,上麵用暗銀的線密密麻麻繡了無數花紋,從頭到腳,不知有多少種類的咒符,她根本不用畫符,隻需念動咒言,仙法自然隨心而動。
  他這下終於拜服,笑歎:“小師妹當真成了女俠!可喜!可歎!”
  璿璣嘿嘿笑了兩聲。說實話,師父帶她去了小陽峰,好像確實教了她蠻多東西,但要她一一說來,卻又說不出。反正她雜七雜八的教,她就雜七雜八的學,何況在她心裏,有些東西根本不是學,而是玩。所以到後來,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會什麽,不會什麽。
  褚磊心情大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走吧,去後山梅亭院看你娘。她這幾天都在念著你呢。敏覺,你把幾個師兄弟也叫來,晚上一起吃頓飯。”
  陳敏覺立即答應一聲,興衝衝地去叫人了。
  玲瓏見妹妹被爹爹攬著朝前走,不知怎地,想過去像以前一樣說點笑話,和璿璣親熱親熱,可她腳下居然邁不出去。
  那少女苗條纖細的背影居然有些陌生,那麽遙遠,她似乎趕不上。
  她抿了抿唇,垂頭跟在後麵。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她抬頭,卻見鍾敏言微微一笑,柔聲道:“慢吞吞的,快走吧。有什麽悄悄話,晚上再偷偷說也不遲。”
  她心中一動,終於含笑點頭,和他手牽手,一起往後山走去。

  第四章 過年(一)
  當下回到後山梅亭院,見到何丹萍,自然又是一番歡喜感慨。
  到了晚飯時節,眾人都來了,話題第一次以璿璣為中心,嘰嘰喳喳,熱鬧無比。何丹萍說了一會,忽見平時最喜歡熱鬧的玲瓏默默坐在一旁吃飯,居然一個字也沒說,不由湊過去低聲道:“怎麽了?不舒服嗎?天天盼著妹妹回來,現下她回來了,怎麽倒成了悶葫蘆?”
  玲瓏勉強一笑,“哪裏……我、我隻是太高興了……不知道說什麽。”
  鍾敏言在旁邊笑道:“她姐妹倆向來話最多,師娘不必擔心,等晚上睡一起,想必話說的明早都起不來。”
  何丹萍於是也沒放心上,隻笑了笑,便回頭繼續和他們說笑。
  玲瓏卻沒了胃口,拽著鍾敏言和他說悄悄話。
  “小六子,你是不是也覺得璿璣變了很多?”她問。
  鍾敏言自從璿璣出現之後,就一直暗中觀察她,當下搖了搖頭:“就是變大了些,倒是脾氣一點沒變。”還是那麽漫不經心,目下無塵,看她那傻笑的樣子就知道,這會一定早就魂遊天外,不知發什麽呆了。
  玲瓏卻輕聲道:“我、我覺得她變了好多。變得好漂亮,好厲害……和以前的妹妹好像不是一個人。”
  哪裏有!鍾敏言又看了一眼璿璣,她根本是和以前完全一樣麽!臉龐或許有些不同,是長大了,眉目更加清秀脫俗,至於“好漂亮好厲害”之類的,他委實沒看出來。畢竟四年過去了,她要是什麽都沒學會,才會教人下巴脫臼。
  “你想多了,”鍾敏言溫言道,“主要是四年不見,你覺得陌生吧。待會和她說說話就好了。”
  玲瓏隻是搖頭,自己也說不上來那種焦躁煩悶的心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心底一直盼著見到妹妹,但或許她盼的是那個四年前的,小鴿子一般柔弱無助的妹妹,而不是眼前秀美的少女。
  鍾敏言說得沒錯,璿璣確實在發呆。她好像從小就不習慣人多熱鬧的地方,不知如何應付,眼下人人都在說她的事,為她開心,她卻覺得他們嘴裏那個威風凜凜的女俠是個陌生人,不是她褚璿璣。
  她在小陽峰的四年,並沒有想當初想象的那樣度日如年,而是嗖地一下就飛過去了。
  紅姑姑每天都陪她“玩”,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很自由。後來她終於能在冬天穿著單薄的春裝不會發冷,終於能禦劍在一個上午來回鹿台山幾十次,終於能把法術變得出神入化的時候,紅姑姑就摸著她的腦袋,柔聲說:“璿璣,你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紅姑姑可沒什麽能再陪你玩的了,以後自己下山去玩吧。什麽都不用再怕了。”
  所以在她心裏,這四年就一直是在玩,至於爹爹他們嘴裏說的什麽陽闕功,五行術,她是聽都沒聽過,但她又不敢說,爹爹積年的餘威讓她覺得這時候保持沉默最好,省的被他們知道自己玩了四年,隻怕立即就會把她踢回去,自生自滅了。
  正想得出神,忽聽杜敏行笑道:“小師妹如今學有所成,師父也可以安心讓他們幾個下山曆練了吧?”
  眾人都朝褚磊望去,但見他摸著胡子,微微一笑:“這事我居然忘了交代,今日欣喜,正事也忘了說。璿璣,玲瓏,敏言。”
  他叫了三個最小弟子的名字,三人立即答應著起身等候吩咐。
  “如今你們都已將本派基本心法練成,師父們也沒有什麽東西可教你們,剩下的經驗,便靠你們自己去摸索了。過完年,你們便隨其他分堂的弟子一起下山曆練吧,遇到哪裏有妖魔作祟歹人作亂,記住修仙者的責任,不可讓百姓受苦。一年後記得回來。”
  三人都恭恭敬敬說了個是。
  褚磊笑道:“師父以往囉嗦多話,想來這些嘮叨你們也不愛聽。總之下山之後一切注意,記住你們是少陽派的弟子,不可做令門派受辱的事情。其他的,自己修煉吧。”
  何丹萍也笑道:“大哥今日心情好,難得對這些孩子和顏悅色的。罷了,吃飯的時候,何必說這些。過完年才走呢,璿璣他們還要在山上待個把月,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三人這才坐下,繼續吃飯。
  杜敏行忽然想起什麽,說道:“師父,這次讓徒弟也跟著師弟師妹下山吧,他們年輕氣盛,徒弟也好在旁邊提點。”
  褚磊搖頭,“不可,明年簪花大會輪到你參加,須得勤加修煉才是。當年你們那些年輕弟子不也是獨自下山麽,不必找人作陪。年輕人遇到挫折,也是個好事。”
  杜敏行隻得稱是,回眼看了看璿璣,她正垂頭吃飯,額發濃密,將一張小臉遮去大半,當真可愛可憐。四年不見,昔日的小孩兒一躍成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竟舍不得把視線離開。
  一旁的璿璣仿佛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眼,正與他對個正著。杜敏行耳根又是一熱,隻對她微微一笑,隨即將目光移了開去。
  晚飯後,眾人又敘了一會舊,這才各自回房休息。
  何丹萍攬著璿璣的肩膀,笑道:“璿璣今天回來了,是願意和娘一起睡,還是回你自己以前的院子?那裏可是一個椅子也沒動過,都給你留的好好的呢!”
  璿璣正要說話,玲瓏卻急道:“娘!我要和妹妹一起睡!我、我有好多話想和她說啊!”
  何丹萍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笑歎:“你呀,妹妹變了許多,你卻一點都沒變,還是個小爆竹樣的性格。好吧,帶妹妹去你那裏吧,晚些時候我讓人多送一床被褥過去。”
  玲瓏不由分說,抓住璿璣的手,笑道:“妹妹,和我走。咱們以後睡一起,再給我說說小陽峰的事情嘛。”
  說完拉著她就跑,又把鍾敏言丟在那裏,完全無視了。
  不過他也早就習慣玲瓏的性格,並不以為意,隻對褚磊與何丹萍拱手行禮道:“弟子告退,師父師娘請早些休息。”
  卻說玲瓏一個衝動,把璿璣拉到自己的房間裏,當著她的麵,居然一個字也憋不出來,隻幹瞪著她的臉發呆。
  “玲瓏?你怎麽了?”璿璣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她一下子回神,猶豫了一下,才道:“璿……璿璣,你渴不渴?餓不餓?我這裏有茶水和零食。”
  璿璣早就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著喝,一邊笑她:“什麽時候變這麽客套,四年沒見你,居然成了大家閨秀呢。”
  玲瓏白她一眼,終於找回一點以前熟悉的感覺,“你才是大家閨秀。我隻是……太久沒見你,不知道說什麽。”
  璿璣熟門熟路,喝完茶,自己脫了衣服鞋子爬上床,撐著腦袋笑:“這有什麽不知道的。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就和以前一樣嘛!”
  真的和以前一樣嗎?玲瓏心中默然,隻得也爬上床,和她麵對麵躺著,久久,居然還是不知說什麽。

  第五章 過年(二)
  “我常常想著你們。”璿璣打了個嗬欠,低聲說,“小陽峰的弟子房間都好大好空,我一個人睡在個大屋子裏,安安靜靜的,沒點聲音。那時候我就總想著你們,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
  黑暗裏,玲瓏靜靜聽著她的聲音,過去那種感覺依稀又回來了。對麵的女孩還是那麽柔柔軟軟,需要自己保護,完全以自己馬首是瞻。
  她輕輕握了握璿璣的手,像小時候一樣,貼著她的額頭,閉上眼,低聲道:“我也……時常想著你。怕你在那邊不習慣,被人欺負……我又不在你身邊。”
  “玲瓏……”璿璣叫她一聲。兩人忽然都笑出聲,四年的隔閡仿佛一瞬間被打破。
  “可是你現在已經完全不需要我來保護了。”玲瓏幽幽說著,“四年不見,你好像什麽都學會了,我卻還是老樣子,仙法半半拉拉,陽闕功總也衝不過第一關,連小六子都把我甩了好幾條街了。”
  璿璣睜開眼,盯著她看了一會。玲瓏被她看得心裏發毛,推她一把,嗔道:“看什麽!”
  她哈哈一笑,翻個身,好像一隻懶洋洋的大貓,手腳柔倦地伸展開,白皙的手指在臉上揉了兩下,慢吞吞地說道:“我學沒學會東西倒是不清楚,不過你變成大美人我卻有眼睛能看見。”
  玲瓏臉上一紅,卻暗自喜悅,咳了兩聲故作正經地問她:“我……哪有變成什麽大美人?我變了很多嗎?”
  “變了很多。”璿璣猛然坐起來,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摸,粗聲粗氣地說道:“妞,給大爺笑一個!”
  “去你的!”玲瓏翻她一個白眼。
  兩人靠在一起,隻覺溫暖馥鬱,心中喜悅,就像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候。一個犯了錯,一個護著對方,悄悄躲在黑暗裏麵,兩手緊緊握著,誰也不想離開誰。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快到新年,少陽派上下從弟子到師父都放下平日裏的苦修,把過年放做頭等大事來對待。各分堂自有任務來做,下山買東西的買東西,打掃的打掃,做新衣服的做新衣服,個個都忙得不亦樂乎。
  敏字輩的弟子們早已不是小孩子,自然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偷懶玩耍。一大早鍾敏言他們就被安排去打掃峰頂了,璿璣和玲瓏也沒歇著,她倆的任務是去酒窖,把藏了一年的梨花釀搬出來,給廚房備用。
  璿璣向來有個賴床的惡習,以前在少陽峰還不敢明目張膽地睡,結果到了小陽峰沒人管她,她樂得睡到天昏地暗。誰知這會又回到少陽峰,人人聞雞起舞,她也不得不被玲瓏從床上拖起來,半睡半醒地往酒窖走。
  “別揉眼睛了!都紅得像兔子了!”玲瓏一把拉下她的手,“這些年怎麽還沒把這個懶惰的毛病改掉!快清醒點!”
  璿璣昏昏沉沉地跟她往前走,頭點的都快落到地上,差點一頭撞上牆。
  “看看你!沒點樣子!”
  玲瓏又重新抖擻起姐姐的架子,一本正經地說她。還沒開口,卻聽後麵有人叫她:“玲瓏師姐!”
  兩人一齊回頭,卻見兩三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跑過來,打頭的是個大眼睛,滿臉神氣活現的漂亮丫頭,和小時候的玲瓏那種神氣有七八分像。
  “咦,是文英啊!有什麽事嗎?”
  原來這些小孩子就是新收的文字輩弟子,一個個天真爛漫的很,由於玲瓏最神氣最漂亮,又喜歡扮大姐頭,所以很多小女孩喜歡和她一起玩,平時沒事就來找她。
  那個叫文英的女孩子正要說話,忽然見到旁邊滿臉迷惘神色的璿璣,愣了一下。璿璣這四年一直呆在小陽峰,所以少陽峰的新弟子都不認識她。
  玲瓏連忙介紹:“這是璿璣師姐,是我的妹妹。她一直跟著楚師叔在小陽峰修行,這次回來過年。”
  那幾個孩子趕緊恭恭敬敬地請安:“見過璿璣師姐!”
  璿璣隨意點了個頭,揉著眼睛一邊去了。她還沒睡醒呢。
  “找我什麽事?有人欺負你們?”
  玲瓏很神氣地問,以為又有不長眼的野小子欺負自己的師妹了。
  文英急忙搖頭:“不是呀!玲瓏師姐,馬上不是要過年了嗎?我們想熱鬧點,正好文玉師妹說她以前學過歌舞,所以咱們商量著,過年搞個歌舞什麽的,大夥樂一樂。”
  玲瓏眼睛一亮,笑道:“小妮子倒出的好點子!不錯呀!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文英嘿嘿一笑,“所以啦,要師姐在師父那裏說動說動……我們怕師父不喜歡……他老人家一向比較……那個什麽、正經嚴肅。”
  玲瓏立馬拍了拍胸脯:“沒事,包在我身上!你們隻管排練去!”
  文英聽她這樣說,當即喜道:“謝謝師姐!其實就我們這些小孩兒耍子,也沒什麽意思。師姐師兄們也準備點什麽樂子,這才更好玩嘛!”
  玲瓏是個愛熱鬧的,豈有不參加的道理,連聲道:“沒錯沒錯!回頭我問問鍾師兄他們,定然不輸給你們這些小鬼頭!”
  那幾個小鬼嘿嘿笑幾聲,纏著她說了好一會話,這才告辭走了。
  玲瓏回頭找璿璣,正要和她說準備點什麽玩意來耍,卻見她靠在樹上——睡著了!
  “你這小鬼!還是那德行!”
  於是這話讓玲瓏嘮叨了一整天。
  好容易搬完了酒,回到院子,璿璣直喊腰疼頭疼,要去睡覺,兩人吵吵嚷嚷地推開門,卻見何丹萍坐在裏麵,低頭縫著什麽,見她倆回來了,她便含笑招手:“快過來,都試試新衣服。”
  她展開手裏縫的東西,卻是兩件新衣裳,一件水綠一件粉紅。
  玲瓏趕緊奔過去,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愛不釋手,直道:“這是新款的石榴裙呀!娘,是你做的?”
  何丹萍笑道:“娘隻會拿劍,哪裏會做衣裳。這是買了布料叫山下的裁縫給做的。我見兩條裙子光溜溜沒什麽花色,便給你們繡些花樣子上去。都試試,看合身不。”
  玲瓏趕緊搶了那條粉紅的,一麵道:“妹妹打小不愛這些嬌豔顏色,綠的給她吧。”
  何丹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妹還沒選,你怎知她不愛紅的?”
  璿璣急忙表態:“我是喜歡綠色的,我就要那條綠的。”
  她倆分別換上了新衣服,身量上倒是很合適,隻不過綠色的那條,一朵芍藥隻繡了一半。
  “璿璣先脫了吧,等我把花繡完,明天給你。”
  何丹萍見愛女穿上新衣裳亭亭玉立的模樣,心中甚是欣喜。
  璿璣看看身上的衣服,搖了搖頭:“不用,我自己來繡。還有咒符沒畫上去呢。”
  說著她就脫下衣服,拿起針線,十分熟練地繡了起來,差點把玲瓏的眼珠子看掉下來。
  “璿璣?你什麽時候學會繡花了?”她不可思議地問,印象中這個小妹妹是個連走路都不長眼睛的小冒失呀!
  “哦,因為師父說我懶,肯定會忘了畫符,所以讓我每買一件新衣裳首要的事情便是在上麵把符樣繡出來。這麽些年,我都習慣啦,連師父都誇我手藝好呢!”
  璿璣難得有一件可以誇耀的事情,得意洋洋,果然三兩下就把一朵芍藥給繡完,精致無比。
  跟著再取出暗銀線,比了比大小,飛快地把咒符從頭到腳繡上去。
  二人平常隻見劍走偏鋒,劍光閃爍,何嚐見過下針如飛。璿璣的手簡直像被仙人下過咒,快的驚人,十指纖纖,猶如一雙白色大蝴蝶,不過兩柱香的時間,咒符便全部繡完。
  璿璣鬆了一口氣,把衣服一攤,笑道:“這下就好了。”
  兩人都是訝然。

  第六章 過年(三)
  之後幾天玲瓏都和幾個師兄神神秘秘,不知商量著什麽,時不時還和幾個文字輩小鬼湊在一起嘰嘰咕咕。
  這下沒人在璿璣麵前耳提麵命,一會說她太懶一會說她沒精打采,她樂得成天關門睡大覺。
  再過幾天就是大年三十,昨晚下了一場大雪,把新掃出來的路又給堵上了。早早就有人來拉璿璣去掃雪,她隻躺在床上蒙著頭裝沒聽見。
  “怎麽還是這樣懶散。”過來叫她的人忍不住失笑,“璿璣,起床了。”
  她模模糊糊答應一聲,就是不起來。
  沒過一會,隻覺有人在拍自己,她發出一聲懊惱的歎息,喃喃道:“你們去掃就夠了……掃雪……還要那麽多人……”
  那人柔聲道:“所謂聞雞起舞,修行之人怎可偷懶。快,起床了。”
  璿璣還是懶懶的不想動,但心中隻覺什麽不對勁,說話人的聲音低沉溫和,不像是玲瓏,她把被子一拉,卻見大師兄杜敏行站在床邊,氣宇軒昂,正含笑看著她。
  她就是再疏懶,這會也忍不住臉紅,急忙坐起來,低聲道:“怎麽是大師兄來叫我。”
  杜敏行見她起身,便讓到了外屋,背對著她,笑道:“玲瓏這些天忙的不見人影,師娘找不到她,所以便叫我來。”
  璿璣不好意思叫他在外麵久等,趕緊梳洗一番換了衣裳,這才隨他出門,又道:“玲瓏在忙什麽啊?”說完還是忍不住打個大嗬欠。
  杜敏行見她腮邊黏著一簇頭發,一時情動,抬手替她撚下,道:“大概是打算過年的時候玩點什麽來耍,她和你不同,總愛這些熱鬧的。”
  璿璣絲毫不覺,徑自推門走了出去。
  杜敏行眯起眼,怔怔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一時竟分不出她和四年前那個孩子,誰才是真實的。
  他心中的璿璣是值得心疼,偶爾讓人無奈生氣的小丫頭,或許,不是這個慵懶依舊,卻有如貓一般輕盈柔軟的少女。
  白駒過隙,時間把很多回憶都淘走,又送來許多新的回憶。乍見她的那一瞬間,她穿著碧綠的春裝,漫天的風雪都變作春風溫柔,她便是春風中最悠閑美麗的一朵芍藥將離。
  “璿璣。”
  他在唇間輕輕吐出這個名字,舌尖都有一種醇酒般的酥麻感,令他忍不住戰栗。
  她卻沒有聽見。
  她走遠了。
  ****
  大年三十在眾人的期盼下,終於到來。這天一大早,七峰的師徒們都聚集到少陽峰頂,為迎接新的一年而準備儀式。
  峰頂的碧玉台早已被人清掃幹淨,半點殘雪都沒有。玉台四角各架一麵夔皮大鼓,旁邊垂著兩根龍骨鼓槌,早有人在前麵站定,儀式開始便要敲動。
  每年的新年儀式,都少不了玲瓏的身影。她最愛出風頭,早早就和一群年輕女弟子排演好了,腰上掛著鮮紅的小腰鼓,隨時準備載歌載舞。
  一直到了晌午時分,七峰的人陸陸續續才算來齊了,各自站在分配好的位置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互相說話打趣,甚是熱鬧。
  璿璣他們幾個敏字輩的弟子站在偏西的位置,剛好能看到西角那麵巨大的夔皮大鼓。今年輪到鍾敏言來敲鼓。他今天特意換上紅白相間的鼓手短打服,不懼嚴寒,兩條胳膊露在外麵,雙手攥著鼓槌,肌肉賁張,甚是英武。
  鍾敏言本就生的秀氣,近年身量漸長,更是猶如漸漸成型的美玉,往大鼓旁一站,當真是玉樹臨風,周圍的女弟子沒一個不在看他,竊竊私語著關於他的一切隱私秘密。
  璿璣也在看他,從回到少陽峰到現在,她好像都沒什麽機會近距離觀察他。不知是他在刻意躲避,還是她漫不經心錯過機會,居然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說過。
  年輕弟子間,關於他和玲瓏的事情傳的很多,都說等玲瓏滿了十八歲,他二人就會成婚。這一對金童玉女,完全成了首陽山的一段佳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裏麵又藏著多少浪漫情懷!
  那些傳聞對璿璣來說,聽了的效果隻是淡淡一笑。其實她比所有人都還要早早知道,鍾敏言心中喜歡的人是誰。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斷了自己懵懂迷茫的情懷。
  隻道當時是年少。那時候,他們誰也不懂感情。她眼中隻有一個他,他身邊卻有很多人。他會記得很多人,為很多人動容掛心,卻獨獨沒有她。如今,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他卻已經情有獨鍾……答案,早在四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定下了。
  當年那些少女懵懂的心思,淡淡的憂傷失落,現在看來隻有澀然一笑。
  其實,這樣就很好。非常好。
  遙遠的碧玉台,褚磊將手一拍,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安靜下來。緊跟著,四麵夔皮大鼓齊齊作響,猶如驚濤駭浪一般,須臾間席卷而來,衝破了所有的隔閡冷淡,眾人的心齊齊隨著那令人振奮的節奏躍動著。
  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那浪潮拍打著四肢百骸,血液飛速流轉,腦子裏嗡嗡直響,心跳漸漸加快,身體快要不是自己的,快要融化在密密麻麻的鼓點裏,成為裏麵歡騰跳躍的一個響聲。
  鍾敏言渾身是汗,手裏沉重的龍骨鼓槌也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用力將它拋出去,再拋出去,換來激烈的樂章。
  他用力敲下最後一聲鼓點,筋疲力盡,猛然回首,卻見台中央那群著紅衣的少女齊齊歡呼,動作一致地敲起腰間的小腰鼓。同夔皮大鼓渾厚低沉的聲響不同,她們是這般清脆靈活,像溪水拍過沿岸的岩石。
  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紅衣,他眼裏隻有一個人。
  玲瓏穿紅衣最鮮豔,笑成了一朵花,身體柔軟地舞動著,手裏鼓槌上的紅綢翻飛,好像她一雙小翅膀。
  咣咣咣,咣咣咣咣……
  新雪又漸漸落下,一片片一顆顆,落在紅衣上,分外顯眼。
  她手裏的紅綢陡然劃做一個弧,腰肢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鼓聲歌聲舞蹈,同時定在那裏。
  場上人聲鼎沸,叫好聲如海。
  迎接新年的儀式,就此結束。
  璿璣記不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梨花釀,總之到後來,大家都把它當作了水,一海碗一海碗的灌下去。
  文字輩小師妹小師弟最活躍,歌舞雜耍樣樣都來。
  玲瓏拉著幾個師兄準備的秘密節目也嶄露頭角,引來笑聲不斷。
  紅姑姑的劍舞更是讓人眼花繚亂。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像一場夢。
  璿璣安靜地坐在角落,安靜地給自己斟一杯酒,再安靜地喝下去。
  渾然不覺,有人安靜地看了她一天。

  第七章 下山
  新年一過,下山曆練的年輕弟子便陸陸續續離開了首陽山。
  璿璣玲瓏他們也在第三天離開,具體要去什麽地方是沒有規定的,但一年之中不許回少陽派卻是鐵打的規矩。
  三人先在山下的客棧中住了一晚,商量日後要走的行程。
  “不如咱們先去浮玉島吧?”玲瓏很興奮,完全沒有下山曆練的自覺,隻當是出來郊遊。
  鍾敏言剛練完一套瑤華劍法,頭發上滴著汗珠,湊過來看她畫的地圖,搖頭道:“還是別去了。咱們又不是出來玩的。不如先定個要去的方向,打聽一下哪裏有妖魔歹人作祟是正經。”
  玲瓏把垂在胸前的小辮子玩了又玩,撅嘴道:“可是人家想去看東方叔叔嘛!再說,上回璿璣都沒瞧見東方叔叔的妻子,人家還約定了咱們以後有空就去玩呢!璿璣,你也想去,對不對?”
  她趕緊拉同盟。
  璿璣看了看地圖,研究一會,說道:“浮玉島在東方,咱們如果禦劍去那裏,也不過半天的功夫。我有個主意,咱們這一路上,幹脆放棄禦劍,用腳走過去好不好?這樣路上就得有幾個月的時間,說不定能打聽到關於妖魔歹人作亂的消息呢。”
  玲瓏嚇了一跳,急道:“這怎麽行!用腳走……要走到什麽時候啊!路上萬一沒客棧,沒地方洗澡……髒死了,我才不要!小六子~~~你說啦!”
  她又跑去拉鍾敏言做同盟。
  誰知鍾敏言居然不幫她,沉吟了半晌,點頭道:“璿璣的主意不錯,就這麽辦。隻是去那裏要跨過大海,到時候再禦劍飛上去就是了。有陸地的地方咱們就慢慢走,這才是曆練啊,玲瓏。”
  “……”玲瓏見沒人幫她,隻好沉默,最後賭氣不吃晚飯,自己回客房了。
  “六師兄,我姐姐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一個人憋著倒不好了,你去勸勸她吧。”
  璿璣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麵在地圖上添加玲瓏沒寫到的地名,一麵說著。
  誰知等了半天,沒人說話,她詫異地抬頭,卻見鍾敏言正看著自己,她一愣,“怎麽了?”
  鍾敏言笑了笑,道:“不,我是覺得……其實你確實變了很多,璿璣。”
  璿璣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奇道:“我……人長大了,肯定會變的。”
  她以為鍾敏言說自己長相變了很多。
  鍾敏言搖了搖頭,輕道:“不是說這個。你以前那種讓人頭疼的脾氣好像收斂了不少,好像會的東西也變多了,看來師叔教了你很多東西。”
  璿璣沒說話,低頭看了看正在畫的地圖,仿佛忽然驚覺他說的對,自己在無意中,似乎真的學了很多東西,以前不明白背地圖有什麽用,現在才發覺能派上用場。
  鍾敏言慢吞吞地說道:“我還記得上回咱們一起去鹿台山捉妖,你當時狼狽的樣子。連司鳳都頭疼的很呢……”
  說到司鳳,他二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璿璣才小心問道:“六師兄……你們、和司鳳這幾年有聯係過嗎?”
  鍾敏言一怔,忽道:“沒有……你呢?我記得當時司鳳提醒了玲瓏很多次,讓你傷好之後給他寫信,你寫了沒有?”
  璿璣的臉一下子變苦,隔了半天,才小聲道:“我……忘了。”
  “你怎麽就忘了?!”鍾敏言跳起來,終於憋不住斯文,暴露出真正的性格來,“真是個豬腦袋!”
  “我去了小陽峰才想起忘了問玲瓏怎麽給司鳳寫信……”璿璣撐著下巴,很無奈,“後來忙著和師父學這個學那個,就忘了。”
  “真是什麽事都不能指望你!算了算了,我還是上去!省的被你氣死!”
  鍾敏言轉身就走。
  “等等呀……”璿璣叫住他,“那……現在也可以問玲瓏嘛!”
  鍾敏言回頭嘲諷地一笑:“四年了,她怎可能還記得。你們姐妹倆……”他指了指腦袋,“都差不多一個德行。”
  他自己怎麽不聯係司鳳?璿璣很鬱悶,這大概就是師父說的遷怒吧。鍾敏言總是這樣,反正千錯萬錯,他鍾大爺是沒錯的。
  她低頭把地圖補完,也覺得有些倦,自行上樓休息了。
  第二天見到玲瓏,她果然和沒事一樣,想來昨天鍾敏言安撫得很到位,她大小姐一早就笑成一朵花,破天荒地為他們叫了早點,自己在樓下等著。
  見到璿璣下樓,她趕緊招手:“璿璣!這裏這裏!咱們吃完早飯就出發吧?”
  璿璣從懷裏掏出地圖,看了看,道:“咱們往東方走的話,就要先渡婆蘇河,過了河應該有鎮子,看看那裏的情況再說。”
  “行!都聽你的。”玲瓏笑得甜蜜蜜,和昨天不可同日而語。
  鍾敏言還真有點本事。她抬頭看一眼他,他裝作不知,低頭努力喝豆漿,結果喝嗆到,拚命咳嗽。
  “看看你,吃飯也不老實。”玲瓏趕緊幫他拍拍,儼然是個賢妻良母。
  鍾敏言咳嗽還沒停,忽見客棧外走來兩三個穿著蓑衣的男子,風塵仆仆地,其中一個走到掌櫃那裏,問道:“請問,從這裏去首陽山,還有多少天路程?”
  三人聽其口音,像是個外地的,不由都朝那裏望去。
  掌櫃的笑道:“客官是要去首陽山呀!不遠不遠,順著鎮子後麵那條路一直上去,大約再走個兩三日,便可見到少陽派的大門了。敢問客官,可是貴鄉有甚妖魔鬧事,所以來請少陽的仙人們除妖?”
  那人歎了一聲,連連搖頭:“正是。我等是東邊望仙鎮人士,前些日子鎮上鬧鬼,一到半夜就聽見鬼哭狼嚎,嚇得人人都不敢出門。如此鬧了三個月有餘,鎮上的老弱婦孺病的病死的死,實在不能這樣下去了。後來聽個雲遊道士說首陽山少陽派乃是聞名天下的修仙之地,所以我等特來請仙人驅鬼。”
  那掌櫃的聽說,便沉吟道:“唔,從來隻聽說陰陽永訣,鬼神一事不常見。倘若是妖魔作祟,山上的仙人們倒是拿手的。若論到驅鬼,隻怕……”
  一語未完,卻聽後麵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那幾位大叔,我們願意為貴鎮驅鬼!請過來一敘。”
  眾人急忙望去,卻見大堂裏坐著三個年輕男女,眉目俊秀,氣質不俗,正是璿璣他們幾個。
  原來璿璣聽說是望仙鎮,查了地圖,正在東方,與他們的行程一致,玲瓏又是個愛熱鬧的,聽說要驅鬼,趕緊將他幾人喚了過來。
  那幾人見他們腰上都佩劍,想必也是有道之人,趕緊過來唱喏,互相報上姓名,原來他三人乃是兄弟,都姓趙。
  鍾敏言抱拳道:“我們是少陽派下山曆練的修行弟子,還請趙大叔將鬧鬼情況詳細說來,如能相助,我們自然鼎力而為。”
  那趙老大便歎道:“小哥有心了,方才那掌櫃的說,修仙之人於驅鬼一事隻怕不太熟悉……”
  玲瓏笑著打斷他:“哎,話不能這麽說!所謂眼見為實,如果不去看看,又怎麽知道我們做不做的來。大叔先把情況說一說吧!”

  第八章 望仙驅鬼(一)
  原來望仙鎮後麵是一座山,山上長滿了一種叫做祝餘的草,味美鮮甜,平時可以拿來做菜,吃上一頓便可以三天不吃飯,所以望仙鎮的人甚少自己種植食物,全靠那漫山遍野的祝餘草生活。
  誰知三個月前,有人上山采摘祝餘的時候,發現後山南麵大片的祝餘草都被拔光了,有的甚至像惡作劇一般,連根拔出,也沒人吃,任由它們枯萎。
  後來情況漸漸嚴重,整片後山的祝餘草全部枯死,發展到了前山,眼看就剩一小塊地方還留著祝餘草。那草對鎮上的人來說就是唯一的食物來源,倘若枯死,便沒的吃喝了。
  吃喝倒還是小事,更詭異的是自從祝餘草枯死之後,山上便開始鬧鬼,半夜總聽見鬼哭,聲勢浩大,往往鬧上一整夜,到天明方休。
  青壯年男子也罷了,那些膽小的孩子婦孺,常常被嚇得整夜不能入睡,久而久之,便生病。到如今,鎮上的人已病倒大半。最可恨是有大膽的年輕人,三五個成群在半夜時分去後山看到底是什麽回事,去了便再也沒回來過,更為鬧鬼一事添上一抹恐怖色彩。
  璿璣三人聽說,哪裏會害怕,個個都年輕氣盛,躍躍欲試,當即就答應去望仙鎮驅鬼,催著趙老大他們趕緊出發。一行人連飯後茶水也不喝,直接奔向東麵的渡口,朝望仙鎮那裏去了。
  到了渡口,三人包了一艘烏篷漁船,晃晃悠悠渡河。
  漁船艙中窄小,加上趙老大三人也擠在裏麵,玲瓏便不高興了。她嫌那幾個老丈醃臢,口氣不好聞,於是拽著鍾敏言去船尾說悄悄話。
  趙老大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對璿璣賠笑道:“應當租一條大些的船,沒的連累小姐們陪我們這些糟老頭擠這小船。”
  璿璣笑了笑,淡道:“趙大叔不要放心上。出門在外,哪裏有許多方便。不如給我說說,鎮上到底有沒有人見過那鬼長什麽樣子?”
  趙老大想了想,猶豫著說道:“沒大人見過,倒是我那個小孫子,才四歲,前幾天嚷嚷著見到會哭的鬼,說長了三個頭,還有翅膀。這……他到底是個小孩兒,我們也不拿他的話當一回事。”
  璿璣沉吟半晌,正好這時玲瓏拉著鍾敏言回來了,聽趙老大這樣說,她不由臉色發白,湊過來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服,貼著她的耳朵輕道:“璿璣呀……難道真的是長了三個頭的有翅膀的鬼?那……多可怕!”
  鍾敏言早聽見她的耳語,當下笑道:“怕了?那方才是誰逞英雄先接了下來?要不你到了鎮上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和璿璣驅鬼罷了。”
  玲瓏急道:“亂說!我才不怕!我……我也去!”
  趙老大賠笑道:“小姐是修仙的,自然不怕。隻盼諸位驅鬼成功,還我望仙一個寧靜。”
  鍾敏言道:“我聽老丈方才說那鬼長了三個腦袋,還有翅膀,想必不是什麽鬼,興許是妖鳥。早些年我們在鹿台山,也遇到叫聲像鬼哭的蠱雕。倘若是妖,那麽必然手到擒來。”
  玲瓏幹脆把隨身行禮裏的萬妖名冊拿出來翻,一麵道:“我倒是記得有記載長了三個腦袋的妖鳥,卻想不起叫什麽名字了。”
  璿璣也湊過去和她一起看,忽然看到什麽,立即點住,“是不是這個?”
  三人往她手指的那張圖看去,卻是瞿如鳥,三首鳥身。
  玲瓏趕緊把圖遞到趙老大麵前,問道:“老丈您看看,是不是像這個?”
  趙老大眯著眼睛看半天,最後搖頭歎氣:“慚愧,我們並沒見過肇事的鬼……隻有讓我那小孫子來看了。”
  玲瓏是個急性子的,趕緊出艙看天色,一麵又問:“那什麽時候才能到望仙鎮啊?船都渡了一早上了。”
  趙老大笑道:“還早,下午過了河,還要走上十幾裏路,腳程快些,還要明早才能到咧!”
  玲瓏一聽說明天才能到,急得在船頭走來走去,最後一跺腳,叫道:“小六子!璿璣!咱們飛過去吧!這樣慢吞吞遊啊走啊,要等到什麽時候!”
  鍾敏言和璿璣互看一眼,他們都很了解玲瓏,她這個大小姐能撐到這時候大概已經到極限了。
  當下鍾敏言起身對趙老大拱手,歉意道:“抱歉,老丈,我們先行一步了。在望仙鎮等候諸位。”
  趙老大奇道:“船還在水上……小哥!這……怎麽先行……?”
  玲瓏笑道:“我們自有辦法。告辭了!”
  話音一落,三人便同時消失在船頭,眾人追到船頭一看,隻見三道白光在天空劃過,眨眼就沒了蹤影。他們這些山野之民何曾見過禦劍飛行的修仙者,隻當是神靈顯聖,趕緊跪在船頭不停叩首。
  而禦劍飛走眨眼就到了望仙鎮的璿璣三人,自然是沒看到有人朝他們跪拜。
  玲瓏一落到地上,就忙著找人問情況,誰知偌大的望仙鎮,大白天的,街上居然一個人也沒有,空空蕩蕩,好像死城。
  “不會吧……白天又不鬧鬼,怎麽沒人……”
  玲瓏在街上走了一會,忽見前麵有一個掛著半舊旗子的酒家,開了半扇門,三人趕緊跑過去。
  玲瓏沉不住氣,一進去就嚷嚷:“掌櫃的!掌櫃的!”
  叫了半天,裏麵卻沒人答應,三人定睛一看,卻見大堂裏桌椅散亂,灰塵遍布,想是客人走的匆忙,連桌上的酒杯茶盞也沒來得及收走。
  璿璣挑了一條沒壞的凳子,用手帕擦去上麵的灰,這才坐下輕道:“可能因為鬧鬼,所以酒家也沒了生意,幹脆棄店走了。”
  說著她打個嗬欠,平常這時間,她都是在午睡,現在出門在外,睡不起來,也蠻頭疼的。
  玲瓏也坐到她身邊,摸摸肚子,苦著臉歎氣:“我……我餓了。這鬼地方一個人也沒有……好討厭……”
  鍾敏言苦笑道:“我的小姐們,出門在外不比家裏,都別嬌氣了成不?”
  他從包袱裏取出幹糧水壺,遞給玲瓏,“喏,先吃點東西吧。回頭捉了妖,再去大鎮子吃些好的。”
  玲瓏嫣然一笑,這才乖乖地接過幹糧,先分了一大半給璿璣,笑道:“妹妹多吃點,你也餓了吧?”
  璿璣拿起幹燒餅,正猶豫著從哪頭啃比較軟,忽聽樓上一陣腳步聲,似是有人在走動。三人立即丟下幹糧,身形如電,齊齊跑上樓,隻見走廊上人影一閃,見到他們便飛快地躲進了房間,砰地一聲用力關上門,灰塵洋溢。
  玲瓏哪裏忍得,一個箭步竄上去,抬腳就把門給踢壞了,一麵厲聲道:“什麽人!是人是鬼,都給我出來!”
  話音一落,卻聽裏麵傳來哭聲,有人顫聲道:“女大王饒命!饒命!”
  三人定睛看去,卻見屋子裏大大小小躲著十幾個人,有的甚至趴在床底,隻露出個腦袋,滿臉惶恐地看著他們。
  鍾敏言趕緊拉開玲瓏,拱手道:“抱歉,驚擾了各位。我們是少陽派的修行弟子,聽聞貴鎮鬧鬼,所以前來驅鬼除妖。”
  那些人聽了,這才顫巍巍地出來。
  原來他們都是這個酒家的人,隻因鎮上鬧鬼,沒生意可做,又舍不得回鄉,所以都留在這裏。隻盼早晚把鬼除了,好繼續做生意。
  當下眾人把誤會冰釋,那些人知道璿璣他們是來捉鬼的,興奮得端茶的端茶,做飯的做飯,一麵又收拾客房給他們住。
  等熱騰騰的飯菜終於吃到嘴裏的時候,玲瓏才滿意地歎了一聲,笑道:“其實出來曆練……也蠻好玩的嘛!”
  鍾敏言隻是苦笑,她大約忘了,方才叫苦叫的最響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第九章 望仙驅鬼(二)
  飯畢喝茶的時候,璿璣便找到酒家的主人,問道:“請問大叔可知鎮上有一戶姓趙的人家?三個兄弟都姓趙的那戶。”
  店主想了想,恍然道:“哦,莫非是鎮北趙家莊那邊的?唉,那裏的情況比咱們這兒還要糟,還沒有田地,連吃飯也成問題呢。”
  鍾敏言一口喝幹茶水,道:“那還煩請大叔替咱們指個路,我們要去趙家莊一趟。”
  店主忙不迭地答應著,吩咐夥計去後院備馬車,一麵又賠笑道:“三位客官去捉鬼,可需要準備符水狗血?我這便讓他們去準備……”
  玲瓏哈哈大笑,插著腰神氣十足地說道:“什麽符水狗血,那都是無良道人用來騙人的!你們呀,還真當那些東西有用?修仙者除妖驅鬼,隻憑一把劍便足矣。以後你們若再遇到那些混賬,用狗血符水騙吃騙喝,當用大棒子趕出去才對!”
  那店主見她明豔無儔,神采飛揚,早已心馳神搖,連連點頭稱是。
  鍾敏言悄悄把她拉下來,低聲道:“玲瓏,各家有各家的竅門,狗血符水未必便是騙人。天下之大,我等見識的能有多少?還是別把話說滿了吧。”
  玲瓏把鼻子一哼,正要和他辯,旁邊的璿璣卻笑道:“說的是呢。師父也曾和我說過,狗血符水是民間的偏方,都是驅邪的。雲遊道士常用這個法子,不一定是騙人的哦。”
  玲瓏見他倆自從出來之後,處處和自己唱反調,搞得自己像無理取鬧一樣,不由老大不痛快,冷道:“是呀,反正我總是錯的,你倆總是對的。幹嘛還和我一起?你們倆自己走吧!”
  說完她自己先跑出去,不管他倆了。
  鍾敏言把眉頭一皺,歎道:“多少年了,還是這個倔脾氣,旁人怎麽說都沒用!”
  璿璣本想說點什麽,但轉念一想這種時候自己不好插嘴,便幹脆做悶葫蘆,一直出得門外,她忽然回頭一笑,朝對麵還在鬧別扭的兩人笑道:“我先走一步,上山看看狀況。咱們晚上在趙家莊會合。”
  玲瓏還沒來得及反對,她便早已化作白光一道,消失在視野之內了。
  “都是你不好!”玲瓏對鍾敏言大發脾氣,“把妹妹氣得自己跑走了!她要是出什麽意外,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說罷她也禦劍而去,隻留鍾敏言在原地哭笑不得。
  有時候,和玲瓏在一起快活的無與倫比,但有時候,他也會覺得疲憊。
  玲瓏像一團跳動鮮豔的火,和她一起總不會膩悶,但和火靠得太緊的下場,卻是被灼傷。
  很多年了,和她一起生活,一起成長。他為了不被灼傷,往往一退再退,直到把自己的身軀埋在土裏,甚至忘了自己是誰,似乎他的存在就是為玲瓏而活的。
  真的,有些累。
  他在心中長歎一聲,第一次不想追上去,自己慢吞吞朝北麵趙家莊那裏去了。
  望仙鎮北麵的山有個很有趣的名字,叫做海碗山。隻因山的形狀像一隻倒扣過來的大海碗,因此而得名。
  璿璣禦劍而飛,不出片刻便到了海碗山,落在後山的半山腰。
  這裏的情況其實比趙老大說的還要嚴重。璿璣繞著樹林邊緣走了一段,發現沿著林子邊緣往上的半麵山坡,堆滿了枯草,細長的猶如韭菜一般的葉子,應當就是祝餘草了。
  那些枯草或被連根拔出,或斷成四五截,亂七八糟地鋪在地上,厚厚一層。看起來就像是有好幾個巨人在這裏胡鬧玩耍過,惡作劇一般地把大片的祝餘草田給毀壞。
  她彎腰撿起一截被扯斷的祝餘草,用手輕輕一搓,上麵的泥塊簌簌落了下來。看起來這些草不像是被利器斬斷,切口這麽扭曲不平滑,應當是被扯斷的。
  她指上加力,試圖也扯斷一下試試,結果用了七分力才將這截枯草弄斷。
  她心下有些驚訝,看起來,在這裏搗亂的東西不太好對付。
  璿璣丟下枯草,正要再去別處尋找線索,忽然迎麵撲來一陣大風,地上的枯草紛紛被吹得飛了起來,漫天都是,將視線給模糊了。
  她急忙用袖子遮住臉,卻聽頭頂一陣淩厲的風聲劃過,似是有什麽巨大的東西飛過去。當下她再也顧不得被風迷眼,抬頭望去,隻見一道銀光如同劍一般閃過,卒地一下,眨眼就沒了蹤影。
  是妖!她嗅到風中的腥味,立即禦劍而起,順著味道追上去。
  追得片刻,果然見到前麵林中銀光閃爍,似是什麽東西在飛速地遊動前進。見到它扭曲盤轉,行動間似乎像蛇,璿璣忽然一愣,記憶裏似乎曾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條銀蛇……
  正想得出神,忽聽腦後風動,她急忙拔劍一擋,“叮”地一聲,一個東西撞在她劍上,力道極大,手裏的劍幾乎握不住,虎口一陣酸麻,差點就把劍給丟了。
  “誰?!”她叫了一聲,急急停在空中四處張望,然而晴空澄澈,腳下綠林萬裏,哪裏見得到半個人影!
  轉頭再看時,那閃爍著銀光的妖物早已不見了。
  璿璣又找了一會,還是沒有頭緒,隻得禦劍飛回趙家莊。
  一落地就見到鍾敏言和玲瓏,兩人背對著對方,一句話也不說,就站那裏。
  她心中苦笑一下,迎上去問道:“找到趙老丈的家了嗎?”
  玲瓏和鍾敏言齊聲道:“找到了,就在那邊……”
  話音未落。兩人忽然一愣,又見對方和自己指著同樣的方向,不由訕訕地把手縮回去。
  鍾敏言淡道:“方才見過了趙老丈的孫子,給他看過了那張圖,他一會說像,一會又說不像。想來小孩子說話總沒個準的,咱們還是等晚上自上山看吧。”
  璿璣點了點頭,又將自己在海碗後山的遭遇說了一遍,他二人聽說妖物如此厲害,都隻有沉默。
  “怎麽辦?是不是咱們對付不了的老妖?”玲瓏怯生生地問著。
  鍾敏言皺著眉頭隻是不說話。
  璿璣順了順頭發,道:“晚上看看再說吧……既然它不傷人,想必也不是什麽壞妖。把它趕走就行了……”
  一語未了,忽然有一個東西從她袖子裏滾出來掉在了地上。
  玲瓏彎腰拾起,奇道:“這是什麽?……米果子?”
  她把那顆黃澄澄的小零食舉高,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這顆又熟悉又陌生的米果子,心中都是疑惑迷茫。
  璿璣猛然想起那個從腦後襲擊過來的暗器,莫非,居然是米果子?
  她把米果子拿過來,放在掌心看了又看,一時有些迷惘。

  第十章 望仙驅鬼(三)
  她見過這種米果子,黃澄澄,香噴噴。
  曾有一個少年,笑吟吟地玩著它,將它拋給一條小銀蛇。少年有著蒼白的臉龐,漆黑深邃的雙眼,時常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然而她卻知道他是個好人。
  她後來再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人。那麽溫和卻敏感,鐵骨又傲氣。
  是他嗎?會是他嗎?
  “你又發呆……這時候就別發呆了好不好?”玲瓏忽然禦劍湊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摔下去,這可是在天上飛呐!”
  璿璣猛然回神,對她微微一笑,道:“我在想……”
  “在想是不是司鳳,對嗎?”玲瓏嘿嘿笑著打斷她,一麵抱著胳膊,任由夜風把她的衣衫長發吹得高高揚起。
  “想也沒用呀!誰叫你四年都不給人家寫信!那會都告訴你傷好之後給他寫信,人家叮嚀了好幾遍呢!結果你卻忘了。真是個豬腦袋!”
  璿璣隻有苦笑,他們說的沒錯,有時候自己還真是個豬腦袋。忘了誰也好,怎麽會忘了給司鳳寫信。
  玲瓏看她鬱鬱不歡的樣子,便笑道:“算啦,忘都忘了!如果下午那人真是司鳳,咱們馬上不就能見到了嗎?別難過了,他想必也不願看到你這麽沒精打采的模樣。”
  璿璣搖了搖頭,怔怔望著遠方深邃幽藍的夜空。
  她不是難過,她隻是後悔,自己又一次無緣無故,辜負了一個人。四年裏一點音訊也沒有,他一定很不高興,否則下午怎麽會不願見她?
  “我說,你那顆豬腦袋隻適合發呆,不適合想事情。”鍾敏言不知什麽時候也靠了過來,有些嘲諷地說著,“一臉苦瓜樣,還是呆呆的樣子更適合你。”
  璿璣果然一呆,換來鍾敏言和玲瓏拍手大笑,紛紛道:“就是這樣啦!這種樣子最適合你!”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難道她真的適合呆呆的樣子?
  當然,這個問題不適合放在現在思考。海碗山就在腳下了,三人一齊降下去,衣袂飛揚,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什麽味道!”玲瓏忽然捂住鼻子皺起眉頭,“又腥又臭!”
  璿璣也捂住鼻子,輕道:“還是下午那種味道。是妖怪!”
  鍾敏言一把拔出劍,渾身戒備,低聲道:“注意周圍,好像有東西。”
  三人一齊朝下麵望去,然而夜色濃重,下麵黑糊糊,什麽也看不清,隻覺越往下腥味越重。玲瓏實在受不了,張口欲嘔,艱難地說道:“不行……!我不想下去了!”
  璿璣猛然停下來,從懷中取出一根爆竹,手指一撮,招來小小的火苗,點燃了丟下去。
  隻聽“砰”地一聲,四下裏驟然大亮,滿山遍穀猶如白晝,下麵黑鴉鴉地聚集了一群不知名的東西,一見到亮光,齊齊受驚飛起,發出“瞿如,瞿如”的怪叫。
  三人隻覺腥風撲麵而來,中人欲嘔,急忙要往高處飛去,誰知下麵那群怪鳥卻飛的更快,一眨眼,黑鴉鴉地一大群就圍了上來。夜色中隻覺它們兩眼猶如猩紅的火焰,密密麻麻無數點聚集在一起,好不可怕。
  玲瓏見它們團團圍上,嚇得尖叫起來,抽出腰間的斷金劍,一揮而出。
  那斷金乃是神兵利器,這麽多年被她用在手裏,早已得心應手,當下被她這麽一揮,登時發出一聲清朗的劍鳴,一道弧形的金光激射而出,瞬間就打散一大片怪鳥,腥臭的血猶如下雨一般紛紛落下。
  玲瓏在慌亂中隻覺有什麽東西砸在身上,她下意識地一抓——毛茸茸血淋淋,卻是一隻鳥頭。一根脖子上連了三顆腦袋,一時還沒死絕,三雙血紅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她叫得越發淒慘了,幾乎要哭出來,嘴裏隻是嚷嚷:“小六子!小六子!你在哪裏?!”
  鍾敏言就在她身邊刺殺受驚飛撲過來的怪鳥,聽她這樣哭叫,急忙飛過去,手臂一伸,將她抱過來放在自己身後。忽聽腦後風動,他捏了個劍訣,心隨意動,劍上登時灌注真氣,化作無數道劍光,將那些怪鳥射落在地。
  “沒事吧?!受傷了嗎?”他急轉方向,避讓過大群怪鳥,一麵高聲問著。
  玲瓏死死抱著他的腰,哽咽道:“我……沒事。就是……嚇了一跳……”
  如今這副可憐模樣,哪裏還像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玲瓏。她大概隻是嘴上逞能,其實本性還是個膽小的丫頭。
  鍾敏言歎了一口氣,回頭一看,卻不見了璿璣的蹤影,他出了一身冷汗,急道:“璿璣呢?!”
  玲瓏一聽找不到璿璣,登時忘了害怕,四處張望了半天,卻不見她的蹤影,她急得又哭起來:“快……!送我回自己的劍那裏!我要找她!她……她一定是被這些怪鳥被撲下去了!”
  鍾敏言揮劍又驅退一大批怪鳥,橫衝直撞地,硬是在空中殺出一條血路。玲瓏遠遠地瞧見自己的劍被一隻怪鳥抓在爪子裏,發出微弱的青光,立即將身體一縱,抬手抓住劍柄,另一手將斷金一揮,那隻鳥登時被切成了四五截,嘶吼著摔下去。
  她將身體一扭,穩穩地站在劍上,抹去臉上的血水,厲聲道:“這些鳥要是敢傷了妹妹,我就把它們碎屍萬段!剁成肉泥!”
  說的這麽厲害,剛才又哭又叫的是哪個?
  鍾敏言也沒心情和她打趣,隻四處張望,希望能看到璿璣綠色的身影。忽見頭頂一團黑影漸漸變大,兩人一齊抬頭,就見那些怪鳥棄他們於不顧,都往上飛去,聚在一起,吱呱亂叫,震耳欲聾。
  眼看它們聚成了一團巨大的黑球,居然還有怪鳥不停朝上飛,擠進去,好像裏麵有什麽誘人的物事一般。兩人都看得呆了。
  忽聽那圓球中心有人清叱一聲,緊跟著三道火龍從裏麵迸發出來,群鳥慌亂地閃躲,卻還是有無數隻被當場燒死。三條火龍在周圍轉了一圈,追逐著那些三頭怪鳥,一時間焦糊味掩蓋了腥臭味,變得更難聞了。
  兩人隻見衝天的火光中心,穩穩地站著一個綠衣少女,正是璿璣。她正閉目念咒,大約是這禦火之術過於猛烈,她有些承受不住,額上滿是冷汗,雙手也在微微顫抖。
  “三條火龍!她在玩命?!”鍾敏言知道厲害,立即飛身上去幫忙。
  奇怪的是,那些怪鳥分明見到玲瓏和鍾敏言,卻不撲上,璿璣周身有火龍圍繞,稍微靠近就會燒焦,它們卻依然舍不得離開,嘶吼著繞她打轉,就是不肯放棄。
  這種情景鍾敏言曾見過,他猛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幕,那受了重傷的蠱雕,拚死也要進到岔道裏來吃璿璣。
  她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些妖魔鬼怪總和她過不去?
  他放出劍氣,射落大片的怪鳥,正要叫璿璣過來,忽見十幾隻怪鳥衝天而起,從璿璣頭頂沒有火龍盤旋的地方撲下!
  “妹妹小心!”
  玲瓏尖叫一聲,正欲上去,誰知璿璣被那些怪鳥一撞,竟毫無抵抗能力,周身的火龍瞬間熄滅。
  二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從劍上摔落,一頭栽了下去。

  第十一章 與他重逢
  璿璣掉下去的一瞬間試圖抬手抓住寶劍,但繞著她飛的怪鳥實在太多,推搡擁擠,她竟一動也不能動,手指在劍柄上一勾,沒勾住,滑了下去。
  耳邊隻聽得玲瓏尖叫一聲,她來不及聽仔細,便狠狠朝下墜。
  那些怪鳥嘶吼著撲上去,瞬間就把她圍在中間,成了個小圓球,一起下落。璿璣在其中左右躲避利爪的襲擊,無奈數量實在太多,她腰上的另一柄寶劍又被卡住,死活抽不出來,沒幾下便覺胳膊背後肩膀劇痛無比,也不知被抓出了多少道血痕。
  她隻能緊緊抱住腦袋,省的被它們給抓得毀容了,那才叫一個糟糕。這會真氣不足,又在下墜,再也喚不出半條火龍,隻能勉強用剩餘的一點真氣護住周身,摔到地上的時候不至於殘廢。
  怕隻怕落到地上之後這些怪鳥還不放棄,來捉咬她,那時候她絕對是任由宰割,沒半點力氣反抗了。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不遠處有人吹了個響亮的口哨,三長一短,她勉強躲開怪鳥的利爪,朝那個方向望去,卻哪裏能看清!恍惚中隻覺一道銀光激射而出,快若閃電,在空中扭曲了幾圈,好像一條蛇。
  她心中猛然一緊,但見那道靈活的銀光飛快撲上,在那些怪鳥的背上跳來跳去,隻要被它碰一下,那些鳥就會失去力氣再也飛不動。
  對麵的口哨聲還在吹動,仿佛在吹著什麽調子古怪的歌曲,忽長忽短,時徐時急,那道銀光便隨著他的調子時而扭轉身體,時而騰躍飛起。隻是眨眼工夫,繞著她打轉的那些怪鳥就被擊落大半。
  璿璣終於得空,將腰身輕輕一扭,腦袋不經意撞在旁邊一隻怪鳥身上,頭上的束發玉環立即斷開,三千青絲傾瀉而下,在空中劃過一道好看的弧度。這會她也顧不上整理,隨手將長發一抓,右足在樹上一點,化解了下墜的力道,輕飄飄落在地上。
  還有不知死活的怪鳥撲上來要抓咬,她抽出寶劍就要迎上。誰知耳後忽然有利風響起,她急忙將身體壓低,隻聽“撲”地一聲,一件物事釘入對麵的一隻怪鳥胸口,當場擊碎胸骨。
  緊跟著,破空聲連續響動,想是有人在後麵用彈弓不停彈射,在這等深夜中,那人眼光居然極毒,打一隻中一隻。到後來璿璣根本不用出手,隻呆呆在旁邊看著就好,眼看那人一忽兒工夫就把剩餘的十幾隻怪鳥用彈弓打死了,地上早已積滿這些怪鳥的屍體,厚厚鋪了一層,腥臭味血腥味難聞之極。
  這會就連璿璣也忍不得,趕緊抓起掛在腰上的香囊使勁嗅,生怕多吸一口氣晚飯就要全吐出來。
  “姑娘沒事吧?”
  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的樹林裏傳出,璿璣急忙回頭,卻見一株白楊樹後站著一個穿青袍的男子,手裏抓著一根有尋常彈弓兩倍大小的黑鐵彈弓,想來方才用彈弓射殺怪鳥的人就是他了。
  璿璣搖了搖頭,走過去幾步,喃喃道:“我……我還好。謝謝你。”
  彼時月色昏暗,她靠近幾步,隻覺那人身材修長,烏發濃密,聽其聲音像是個年輕男子,隻是臉上模模糊糊看不清。
  那人遙遙對她微微一揖,溫言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姑娘的同伴想必很快就會趕到,在下告辭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璿璣心下一動,急道“等……等一下!你……轉過來……你、你是……?”
  那人轉身,這下璿璣終於看清,他麵上赫然戴著一隻修羅麵具!她渾身大震,猛然抬手指著他,卻憋不出一個字。
  那人又溫言道:“在下離澤宮弟子若玉。不知姑娘還有指教否?”
  若玉?原來不是他……但不管了,反正都是離澤宮的!
  “司鳳在哪裏?”她問的很直接很簡單,連想都沒想。
  若玉愣了一下,似乎是不知怎麽回答,大概也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
  “這……姑娘你……”
  “你認識司鳳嗎?”她可能是覺得自己問的不好,於是換個問法。
  “姑娘……呃……”
  “你見過司鳳嗎?”再換個問法。
  “我……在下……”
  “就是那個司鳳呀……你應該見過的吧?”怎麽還聽不懂?她都問這麽直白了。
  樹上忽然傳來一聲嗤笑,兩人一齊抬頭,卻聽樹上那人說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問問題呢!真是個怪人。”
  那聲音軟綿綿嬌滴滴,似是個女孩子,璿璣正要定睛看個仔細,忽見兩個身影從樹頂一躍而下,站定在她麵前。卻是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女的應當就是方才說話的那個,穿著白衣,寬袖窄肩,麵容姣美,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地,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男的……穿著青袍,身量修長,正背著雙手背對著她,不知在看什麽。
  璿璣心中又是一動,隻覺那人的烏發,背影,站姿……無一不熟悉。她正要開口,卻聽那人對著半空輕輕吹了幾聲口哨,眨眼工夫,方才救了她的那道銀光又竄了回來,被他的袖子一攏,鑽進去沒了動靜。
  耳旁隻聽那人長歎一聲,低道:“原來,你還記得我。”
  說罷,他轉身,麵上赫然也是個修羅麵具。
  璿璣幾乎要跳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急道:“你……那個……你怎麽……”
  她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禹司鳳輕輕一笑,柔聲道:“慢點說,怎麽四年不見,輪到你結巴了。”
  “啊!司鳳你會說中原話了!”她指著他的鼻子,大叫。
  我本來就會說……他在肚子裏無奈地反駁,又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誰知璿璣根本沒聽見他的問話,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麵上猶如春花開放,笑了開來,急道:“真的是你!真的是司鳳!你怎麽又戴著麵具?萬一我認不出來怎麽辦?”
  禹司鳳喉頭一顫,半晌,才低聲道:“你還是認出來了……不是麽?”
  “沒有啊!你要是不說話,我還不敢確定呢!”璿璣拉著他的手搖啊搖,還像小時候那樣,一點也不顧忌。
  禹司鳳慢慢把手抽回來,耳根卻漸漸紅了,又是半天,才道:“我認得你,就夠了。”
  璿璣根本沒聽他說什麽,隻是一個勁叫著司鳳司鳳,最後叫得旁邊的若玉撲哧一笑,連帶著那個姣美的少女也掩嘴偷笑。
  禹司鳳輕輕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含笑道:“還是沒變,和以前一樣,沒心沒肺的。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也是下山曆練嗎?”
  璿璣正要說話,卻聽後麵傳來玲瓏和鍾敏言叫她的聲音,原來他兩人找過來了。

  第十二章 相見歡
  “璿璣!璿璣!你在哪裏?!”
  玲瓏喊得最響,還帶著哭腔,顫巍巍的,似乎隨時會背過氣去。璿璣聽她這樣喊,自己沒事都忍不住出一身冷汗。她好像在喊魂啊……
  “我……我在這兒。”她趕緊跑過去,對那兩個焦急萬分的人招手。
  “你怎麽樣?!”鍾敏言一個箭步躥上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從頭看到腳,她身上的衣服被劃破好幾個口子,血痕道道,所幸都不是重傷。他確定了這點之後,才鬆一口氣,忽然發覺自己情態不對,急忙放開她,自悔方才太衝動。
  玲瓏完全是個衝動派的,見到璿璣就撲上去抱著不撒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絮絮叨叨,好像小老太婆。
  璿璣一手抱著她,一麵苦笑道:“我……我沒事啦。玲瓏……真的沒事。你、你看,有人看著呐!別哭了……司鳳也在……”
  那二人正在激動,聽到司鳳這個名字,這才發覺後麵樹林裏站著三人,其中兩人都是青袍麵具。鍾敏言抑不住激動,急忙上前握住一人的手,道:“司鳳!四年不見,你過得怎麽樣?……你怎麽會在這裏?”
  玲瓏顧不得還紅著眼,也跟過去急急問道:“是你救了璿璣?好司鳳!謝謝你!”
  那人苦笑著道:“在下離澤宮若玉……”
  禹司鳳在旁邊咳了一聲,佯怒道:“一個個都認錯人。誰說是我一輩子的好兄弟?”
  鍾敏言尷尬地放開若玉,回手捶了禹司鳳一拳,禹司鳳反手給他一拳,兩人的手忽然握在一處,一起笑出來。
  “敏言,你長高了,也壯了!這些年修行有成果吧?”禹司鳳拍著他的肩膀,赫然是老友見麵的模樣。
  鍾敏言笑道:“你小子不也一樣!個頭和我一樣了……唔,似乎說話也流利了?!不再是結巴。”
  你才結巴!禹司鳳在肚子裏狠狠反擊,麵上卻不得不風輕雲淡,到底是當著同門麵前,不好放肆。他說中原話不再結巴,是因為這四年沒日沒夜地學習……隻為了不再像從前那樣,拙於表達,從而失去一些寶貴的東西。
  他們幾個人隔了四年重逢,自然有無數話要說,一時竟也顧不得是在深山老林,月黑風高,恨不得立即席地而坐,說到天亮。
  一旁的若玉倒是不在乎,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幾個敘舊,那白衣少女卻忍不得,隔了半天,好容易趁他們停了一個空擋,急忙插嘴道:“司鳳……這裏好冷,咱們回去再說吧,好不好?”
  禹司鳳卻沒回答。
  玲瓏一來就注意這個白衣少女了。女子最喜歡比美,尤其見到和自己差不多姿容的,早就暗地明地打量她不知多少回了,這會見她又和禹司鳳言談親熱,心中不由老大不爽。
  在玲瓏的心裏,司鳳是屬於璿璣的。她認定了璿璣喜歡司鳳,司鳳也鍾情於璿璣,這會居然插進來一個又嬌又甜的女人,她怎麽能不反感!
  當即就撅嘴道:“司鳳,這位姑娘是誰呀?”
  那少女大約也是個不省事的,見玲瓏容貌出眾,談吐中有刺,也不爽起來,輕哼一聲。
  若玉是個老實人性格的,當下笑著介紹:“這位姑娘是浮玉島的陸嫣然陸姑娘,我與司鳳出門曆練的時候正好與陸姑娘遇上,她和自己的同門走失,所以暫時與我們組隊同行。”
  玲瓏一聽浮玉島三字,不由多看她兩眼,笑道:“我們正要去浮玉島看東方叔叔呢,真巧。不過在這裏遇到了鬧鬼的事情,所以留下來調查。對了,這位大哥是……?”
  若玉隻得再自報家門:“在下離澤宮弟子若玉,褚大小姐,褚二小姐,鍾少俠,多承指教。”
  他這般講究禮數,每個人都報到,儼然又是個杜敏行式的人物。
  少陽派三人立即對他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好像坐久了確實有點冷……不如咱們回去吧?司鳳,你們住哪裏?”
  璿璣起身,拍了拍身上亂七八糟的塵土雜草,問道。
  禹司鳳笑道:“和你們住一個地方……也是趙家莊。我們也是聽說這裏鬧鬼,所以過來看看。”
  璿璣猛然想起下午莫名其妙彈過來的米果子,還有那道在林間穿梭的銀光,不由恍然道:“噢,那你是不是下午就看到我了?怎麽不叫我呀!那道銀光……是小銀花吧?它現在變得好厲害呢!”
  禹司鳳頓了一下,半晌,才輕道:“四年沒有聯係……我想,你可能忘了……我。”
  他不想說,自己在離澤宮等了四年,卻沒有收到隻字片語,那樣的心情,他不願再回憶起來,真的不想。
  璿璣終於感到貨真價實的愧疚,低頭歉意道:“對不起……我……我就是個豬腦袋,我給忘了……你罵我吧。”
  忘了……他在心中苦笑一聲,淡淡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柔聲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說。”
  這番回去,又是一場熱鬧相逢,幾個年輕人隻管趙家莊的人借了兩盞油燈,就坐在空屋裏,說了大半夜。
  一直說到天邊發白,眼看就天亮了,陸嫣然實在撐不住,打個嗬欠,膩聲道:“我要去睡了……司鳳,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繼續調查妖魔作祟的事情呢。”
  鍾敏言一聽妖魔作祟,便道:“原來你們也是來調查此事的,怎麽樣?有頭緒嗎?那些三頭怪鳥到底是怎麽回事?”
  禹司鳳道:“那些鳥叫瞿如,是妖的一種,雖然長得猙獰,卻沒什麽害處,也甚少攻擊人。聽說它們喜歡吃祝餘草根,所以我們懷疑可能是這裏大片的祝餘草把它們引來的。”
  玲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它們嗅到這裏有祝餘草,所以過來吃呀!不害人就沒事了。”
  禹司鳳搖頭:“也不能過早下定論,多少年過去,這裏從來也沒遇過大規模的瞿如鳥來吃祝餘草,不排除有人控製它們。至於目的是什麽,我們還沒查出來。”
  玲瓏急忙道:“那我們和你們一起查!反正我們也是出來曆練的,人多力量大嘛!一起也熱鬧!”
  禹司鳳和若玉還沒說話,卻聽一旁打嗬欠的陸嫣然嗬嗬笑了一聲,慢悠悠說道:“你們少陽派這次下山的弟子,都沒什麽特長呢。幾隻瞿如都對付不了,萬一扯後腿,怎麽辦?”
  “呃,陸姑娘,你別……”
  若玉趕緊老好人地過來打圓場。結果還是遲了,玲瓏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厲聲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看看!”
  陸嫣然卻微微一笑,伸個懶腰,道:“沒什麽好說的。快去睡覺吧,還要調查呢。別到時候起不來,我們可不等你們……”
  玲瓏哪裏忍得住,咣當一聲抽出斷金,森然道:“你看不起我們?不如現在就去外麵,看誰扯誰的後腿!”
  陸嫣然急忙閃到禹司鳳身後,咯咯笑道:“好凶的姑娘……誰和你動刀動槍的……留著點力氣對付妖魔吧。”
  玲瓏是個直脾氣的,哪裏遇過這種刁鑽油滑的女子,當即隻氣得渾身發抖。
  鍾敏言攬住玲瓏的肩膀,淡道:“不必多說,玲瓏。日後便見分曉,何必多逞口舌之利。”
  玲瓏哼了一聲,這才收劍回鞘,狠狠瞪她一眼。
  “司鳳……”璿璣拉了拉他的袖子,像一隻小貓。
  他的表情隔著麵具看不到,聲音卻是溫柔的:“咱們一起。乖,去睡覺吧。醒了給你看小銀花長大的樣子。”
  璿璣終於被哄得開心點頭,腳不沾地,看也不看旁邊的兩個陌生人,自己去睡覺了。

  第十三章 陸嫣然
  這一覺璿璣足睡到下午還沒起來,而早早就起來的其他五人,終於在天黑前忍不住跑去敲門喊人了。
  當玲瓏好不容易拽著滿臉迷糊的璿璣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飯時間。鍾敏言隻急著要去海碗山再看個究竟,早已不耐煩,皺眉道:“出來了還這麽憊懶!修行之人怎麽能睡這樣久!”
  璿璣還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見有人說話,好像還是和自己說,便揉著眼睛抬頭朝那裏呆呆一笑,鍾敏言被她笑得沒脾氣,隻好鬱悶地蹲到一邊,不說話了。
  玲瓏撅嘴道:“昨天妹妹受了傷,多睡會怎麽了?就是睡到明天早上也沒事!你嚷嚷什麽!”
  說完璿璣又衝她呆呆一笑。
  玲瓏歎道:“看你這迷糊樣!得了,我帶你去用冷水洗把臉吧。”
  這邊玲瓏帶著璿璣去梳洗,那邊趙家莊的趙老大他們已經回來了,正張羅著飯菜,叫他們過去上席,一麵要聽他們說昨天捉鬼的經曆。
  鍾敏言總算逮到發揮口才的餘地了,滿桌就聽他一人在那裏繪聲繪色地說,隻把那些瞿如鳥形容得比蠱雕還厲害,他們幾個就是混亂中殺出血路的英雄豪傑,如何艱難,如何凶險。聽得趙家莊的村民一愣一愣地,都替他們捏把冷汗。
  “那……那些怪鳥突然來襲,到底是什麽原因。諸位少俠可有調查清楚?”趙老大總算找到一個可以插嘴的時機,小心翼翼地問道。
  “呃,這個嘛……”鍾敏言一時不知用什麽說辭好,愣在那裏。
  禹司鳳淡道:“我們懷疑是有人在後麵控製妖魔作亂,隻是還沒查到是何人。老丈放心,不將此事解決,我們不會離開望仙鎮。”
  鍾敏言急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們今晚還會去那裏查個究竟。趙大叔你隻管放心,有我們少陽弟子在,必定不會讓妖魔擾亂百姓安樂。”
  趙老大聽了這番保證,才安下心來,滿麵笑容地給他們敬酒夾菜。
  一旁的陸嫣然聽鍾敏言說大話,隻管低聲笑,倘若玲瓏在這裏,或許早就吵起來了。鍾敏言雖然也反感她,但一來她是女子,二來他比玲瓏穩重些,當下隻是低頭喝酒,也不看她。
  誰知他越是冷漠,陸嫣然卻越來勁,當即嬌滴滴地說道:“少陽派好大的名頭呢,大叔隻管安心。我們都不用出場,隻少陽派三個字放出去,那些妖魔就聞風喪膽了。”
  這話說的甚是刺耳,連若玉都忍不住暗暗搖頭。鍾敏言眉頭微微一皺,還是不說話。
  “要是咱們浮玉島,或者離澤宮報上名號,可沒這等威風呢~~”
  她還沒說完,卻被若玉的咳嗽聲打斷,他賠笑道:“這個……今日月色皎潔,夜涼如水,正是調查妖魔作祟的好時機。咱們也該準備準備,出發了。”
  “哼,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玲瓏的聲音從後麵傳來,眾人回頭一看,果然是她牽著璿璣走過來。她剛才也聽到了陸嫣然的挑釁,幹脆順著她的話說下來,反將她一軍。
  陸嫣然於是嫣然一笑,柔聲道:“浮玉島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小派,哪裏敢和少陽派爭鋒呢。”
  玲瓏把懵懂的璿璣按坐在椅子上,一麵把頭一昂,哼了一聲:“客氣客氣,承讓了。”
  陸嫣然心中老大不爽,隻覺在玲瓏那裏占不到什麽便宜,回頭忽見璿璣額發濕漉漉地,想必是方才用冷水洗了臉,果然比方才清醒點,隻是看上去還是一付呆樣。
  她輕輕笑道:“璿璣姑娘起得這樣遲,咱們這就要出發了呢。可惜了一頓宴席,要不讓大叔給留著,晚上回來了再熱給你吃?”
  璿璣正夾了一個筍片要送進嘴裏,聽她這樣說,不由一愣,咬著筍片,抬頭看她。
  “可是我現在很餓。”她實話實說,又塞一口飯。
  “再遲些就要來不及了……這可怎麽是好。司鳳……?要不咱們先去吧?反正璿璣姑娘昨天受了傷,今天想必也使不了什麽力氣。”
  陸嫣然說得很誠懇。
  璿璣看了看天色,咽下飯菜,淡道:“還未到亥時,去得早也沒用。你要是急,自己先去吧。”
  “……”陸嫣然見沒人響應她,隻好閉嘴不說話。
  她很不高興,本來她和禹司鳳他們二人組隊,隻有她一個女孩子,那兩個大男人自然途中對她諸多照顧。誰知這會突然冒出什麽少陽派弟子,打著老朋友的旗號橫插一腳,搶了她的風頭。若單有一個鍾敏言也罷了,他也是個美男子,偏偏有兩個礙事的姐妹,司鳳看上去還對她們和顏悅色。在她看來,玲瓏可惡,璿璣癡傻,沒一個順眼的。
  陸嫣然自小在浮玉島弟子中算得上容貌出眾的,加上她精明討喜,眾多師姐師兄都對她百依百順。她早已習慣眾人把她捧在手心裏的日子,容不得有別人搶走她的榮耀。
  這回和自己組隊的同門走失也是由於和她們鬧矛盾,一氣之下離隊出走,誰知在海碗山這裏遇到了瞿如襲擊,她被路過的禹司鳳他們救下。那若玉是個老好人性格的,對她溫柔體貼,禹司鳳雖然平常沉默寡言,卻也從未刻薄過她。她終於找到被人捧在手心照顧的感覺,結果還沒得意兩天,玲瓏他們就來了。
  她見玲瓏容貌豔麗,言語潑辣,知道是個不好惹的。那個鍾敏言似乎還特別護著她,若是和一個大男人鬧了矛盾,老沒意思。
  再看看璿璣,似乎是個文靜懦弱的主,看上去還呆呆的,反應奇慢,於是認定了是個軟柿子。哪曉得沒說幾句話就被她風輕雲淡地嗆回來,果然出來曆練前,師父他們說少陽派的弟子不好惹的話是真的。
  陸嫣然不好再說話,隻撐著下巴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停在桌子上敲來敲去,敲的人心浮氣躁。
  玲瓏為了氣她,特地吃得慢慢的,一麵還和顏悅色地給禹司鳳他們夾菜,笑道:“原來這就是祝餘草,味道真是不錯。敏言,司鳳,若玉,璿璣,多吃點。”
  她獨獨漏了陸嫣然,很明顯是和她過不去。
  若玉見她們幾個女孩子鬥氣,男人們不好插嘴,也隻得低頭吃飯,再不打圓場。
  對麵不明所以的趙老大他們聽玲瓏誇祝餘草美味,便都道:“姑娘喜歡便好。隻可惜了海碗山上大片的祝餘草,再過得半月,整個莊裏的人可都沒的吃嘍!”
  禹司鳳抬頭看看天色,一口喝幹杯中的酒,起身拱手道:“時候不早了。老丈去休息吧,我們幾個這便要去山上了。”
  趙老大忙道:“少俠們辛苦!隻是真的不需要馬匹火把嗎?村裏許多年輕人都願意幫忙……”
  鍾敏言擺手笑道:“什麽也不用!大叔們隻管安心睡覺,我們今日必然將原因調查出來!”
  璿璣一聽要走,趕緊塞下最後一口飯,抹了抹嘴就站起來。旁邊的禹司鳳見她匆匆忙忙的樣子,不由一笑,溫言道:“不急。看看你……”
  他抬手替她捏下一粒黏在腮邊的米飯,“還是個小孩兒。”
  我本來就是小孩兒呀……璿璣本來想這麽說,但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十五歲,實在算不得小孩了,趕緊吞回去。
  她看了看禹司鳳,忽然發覺他臉上有什麽不對勁,左看右看,卻也找不出到底有什麽不對勁。
  昨天遇到他的時候,已經深夜了,她又是隔了四年才與他相逢,興奮中沒注意他臉上的麵具到底有什麽不一樣。這時屋中火光透亮,她終於發覺了些微的不同。
  旁邊的若玉,臉上也是修羅麵具,和四年前司鳳臉上的一模一樣。可是現在司鳳的麵具卻變了,依然是猙獰的修羅臉,可是那張臉,左邊流淚,右邊微笑,如今在火光下一看,委實詭異之極。
  “司鳳,你的麵具怎麽……?”她喃喃問著。
  話未說完,禹司鳳和若玉都是一震。
  “他……”若玉張口,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隻是苦笑。
  禹司鳳抬手,輕輕在麵具上一摸,良久,方道:“隻不過換了個麵具罷了。不值一提……不說這些了,咱們準備走吧。璿璣,待會就讓你看小銀花。”

  第十四章 瞿如的真相(一)
  當下六人一齊禦劍朝海碗山的方向飛去。鑒於上回沒有任何準備,魯莽地闖過去,結果吃了大虧,這次六人都帶齊了所需的東西,一直禦劍飛到後山,停了下來。
  “又是那種味道。”玲瓏捂住鼻子,皺眉,“昨天殺了那麽多,今天居然還有。”
  禹司鳳對璿璣做了個手勢,她立即會意,六人散開,在半空圍成一個大圈子,個個擺好架勢,隨時準備開打。璿璣從懷中取出小爆竹,點燃了丟下去。
  又是“砰”地一聲,四下裏亮若白晝,半山腰上密密麻麻攢動著無數黑點,都是三頭的瞿如鳥。很顯然昨天殺了一大批絲毫沒有效果,它們今天又聚在這裏。
  瞿如鳥受到光亮的刺激,一齊展翅,撲騰著飛起來。六人正要待它們飛上來殺個痛快,卻發覺這些鳥並不像昨天那樣撲上,而是在低空盤旋,吱呱亂叫,沒一會又降下去,沒了聲息。
  “喲,它們也知道厲害呢!”玲瓏調笑一句。
  一旁的陸嫣然哼哼一笑,嬌聲道:“是呀,都被少陽派的氣勢嚇回去了。”
  玲瓏裝作沒聽見。璿璣見瞿如鳥不飛上來,幹脆又點了好幾根爆竹,通通丟下去,劈裏啪啦一陣亂響,激起大片的拍打聲,眾人隻覺腥風撲麵,那些鳥果然又飛了上來!
  “散開!”禹司鳳叫了一聲,六人齊齊往後退去,將大批飛起的瞿如鳥圍在中央,一時間劍光繚亂,就像當頭在上麵罩了一張鐵網,不小心撞上去的瞿如不是死就是傷。
  玲瓏有了昨天的經驗,眼下再也不害怕,簡直殺得興起,手裏的斷金仿佛也感應了主人的興奮,發出清朗的鳴聲,漫天劍光中,隻有她的最華麗,金色弧形的那道光橫掃出去,便落下一大片血淋淋的瞿如。
  陸嫣然遠遠地見到她這種模樣,又忍不住笑道:“玲瓏姑娘何不悠著點,這些鳥和母雞差不多,殺得再多,也沒什麽用。仔細髒了你的寶劍。”
  玲瓏被她三番四次挑釁,早已一肚子邪火,當即喝道:“你給我閉嘴!怕了就滾回去找你師父!少來這裏嘰嘰喳喳!”
  “喂,你說話放尊重點!”陸嫣然也怒了,俏臉上猶如攏了一層寒霜。
  “你才要尊重點!”玲瓏火氣上來,手裏的劍用力一揮,那道金光將幾十隻瞿如碾碎,卻不散開,直直飛向陸嫣然。
  陸嫣然哪裏肯示弱,立即捏了劍訣,手腕一轉,十幾道劍氣飆射而出,與玲瓏金色的劍光撞在一起,登時起了個漩渦,將周圍熙熙攘攘的瞿如卷了進去。她二人見對方都出手,當下再也不手軟,居然顧不得殺瞿如,你來我往,就在空中鬥起劍法來。
  “玲瓏!不要節外生枝!”
  鍾敏言急急叫著,由於六人的圈子忽然多出兩個缺口,剩下的四人頓時吃力起來,又要忙著應付亂竄的瞿如,又要防止她二人受傷,簡直是手忙腳亂。
  玲瓏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讓過陸嫣然的劍氣,一麵厲聲道:“你應當叫她不要節外生枝!陸嫣然,我忍你很久了!”
  那邊的若玉也忙著勸服陸嫣然:“陸姑娘!眼下收拾妖魔是正經,切不可因小失大……”
  “你們都見到了,是她咄咄逼人!少陽派好大的名頭!莫非我會害怕不成!”
  陸嫣然也不肯相讓。
  這邊鬧得不可開交,那邊璿璣和禹司鳳還忙著對付越來越多的瞿如,漸漸吃力起來。璿璣動作漸巨,隻覺背上被抓裂的傷口又崩了開來,手腕不由一軟,差點把劍給丟了。眼看後麵又飛來幾隻瞿如抓向自己,她隻得咬牙回擊,一麵暗暗凝聚真氣,試圖放出仙法。
  那些在下麵亂飛亂撲的瞿如突然嗅到她身上鮮血的味道,登時興奮起來,再也不朝其他方向亂竄,紛紛聚集在一起,要像昨晚那樣將璿璣裹在當中。
  她見情勢不好,當機立斷丟了寶劍,雙手一搭,捏印就要放仙法。
  忽聽對麵禹司鳳開始吹口哨,三長一短,緊跟著他袖中跳出一團銀光,見風即長,猶如鬼魅一般,在那些瞿如的背上跳來跳去,被它沾一下,瞿如鳥就紛紛脫力往下掉。
  禹司鳳吹著古怪的調子,控製著小銀花的行動,一麵騰身而起,袖袍一展,激射出無數道幽藍暗光,想來是他的暗器,大約還是塗了毒藥的,繞在璿璣周圍的瞿如鳥被他這樣一攪,登時現出個突破口來。他飛身而入,一把拉住璿璣的手,將她提起放在自己身後。
  “司鳳……”她叫了一聲。可惜周圍瞿如鳥的聲勢太大,她說的話想必他聽不見。
  禹司鳳在她身前,反手用力在她手上捏了一下,“看到小銀花了吧?”他大聲問。
  璿璣一愣,急忙點頭:“看到了!不過……看不清。”
  周圍的瞿如鳥團團飛過來,將兩人圍在中間不停抓咬,全靠他一柄寶劍左右抵擋,進退有致。他一麵吃力地應付著眾多的妖鳥,一麵居然還有精神和她打趣:“待會你就能看清了!”
  璿璣見他喘息加劇,想來一個人對付這麽多瞿如委實吃力。但她剛才把劍給丟了,這會真氣又凝聚不起來,幫不了他。耳邊忽聽得他悶哼一聲,左臂上硬生生被利爪抓了幾道,連皮帶肉扯下來,鮮血登時把他的衣服給浸透了。
  她隻覺耳朵裏嗡嗡直響,心中亂到了極致,又是無助又是茫然。紅姑姑的話一下子在她腦中想起,她當日說的:璿璣不能一直做累贅啊,萬一將來你的親人和朋友為了你遇到危險,你就忍心看他們送死?
  她當然不忍心!
  四年前下山,大醉一場,她在多年的茫然中,終於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麽。
  那麽多的人說她沒有心,沒有目標,但她卻希望他們都能幸福。
  她不喜歡見到他們難過,不喜歡見到他們受傷流血。
  其實她最不喜歡的,是要和他們分開,無論什麽原因。她喜歡在幸福的背景中做一抹小背景色,而不是被拋棄,或者……被迫分別。
  眼前忽然泛起一種淡淡的銀光,興許是月色,興許是司鳳手裏的劍發出的光輝,她不清楚。胸口散亂的真氣忽然能夠匯聚起來,仿佛千萬條江河最終流入大海一般。
  她閉上眼,捏印念訣,右手探出,五指微微蜷起,猶如一朵快要綻放的蘭花,指尖仿佛塗了一層銀沙,閃閃發亮。

  第十五章 瞿如的真相(二)
  在前麵苦苦支撐的禹司鳳,忽然覺得身後有溫暖的風拂過來,與迎麵撲過來的腥風兩相糾纏,將他的長發卷得高高揚起。
  他急急回頭,卻見璿璣閉目念訣,雙手結印,在她身後有十幾條火龍蓄勢待發,每一條都張牙舞爪,猙獰之極。他不由一愣,隻當這四年中她學了不少東西,於是輕道:“先解決東邊的。”
  她的右手微微一轉,身後的火龍呼嘯著傾巢而出,幾乎是一瞬間,東邊聚集的瞿如盡數被燒成了灰燼。
  “北麵。”他說。
  巨大的火龍呼嘯著掉頭,張開巨口,將驚慌逃竄的瞿如們一口吞下,連渣滓都沒剩一點。
  “西麵也是你的。”他笑,也跟著丟了手裏的劍,從袖中抽出數張咒符。
  火龍們吞下了東西北三麵的瞿如,似乎有些不足,呼嘯著在四麵八方流竄,追逐那些落群的瞿如。忽然半空中落下無數冰箭,每一根猶如牛毫粗細,食指長短,密密麻麻地,將那些往南方逃竄的瞿如們盡數射落在地上。
  這南麵,自然就是他的了。
  殘留下來的瞿如再也不敢撲上,拍拍翅膀,沉了下去,聚在一起朝北方逃去。禹司鳳收了式,急道:“快追!果然是有人控製它們!”
  璿璣還有些跟不上調子,四處看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火龍有那麽大的威力,居然一下子就把那些可惡的怪鳥給燒成灰了。
  禹司鳳叫了一聲,見沒人答應,回頭一看,卻見玲瓏他們還在那邊自相殘殺,鍾敏言和若玉一個忙著勸一個忙著拉,顯然忙得要死。
  他心中暗歎一聲,隨手抄起袖中的鐵彈珠,用力一彈,將那兩個女孩子纏在一起的劍給彈開。玲瓏隻覺一股大力撞在劍上,虎口一陣劇痛,不由抬頭怒視著禹司鳳,叫道:“你做什麽?!居然要幫這個壞女人?!”
  禹司鳳淡道:“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等這事解決了,隨你們鬧。”
  陸嫣然早就後悔招惹了玲瓏,方才和她鬥的一身是汗,聽禹司鳳這樣說,便連連點頭,委屈道:“是啊,我也一直說大局為重,可是玲瓏姑娘……”
  “你還說!”玲瓏又要上去,被鍾敏言死死拉住,不給她動。
  “不要鬧了!玲瓏!還記得下山的時候你答應過師父師娘什麽?!”
  玲瓏被他一吼,便想起下山前,爹爹和娘親特地找她談天,都說她脾氣直容易衝動,下山之後一定要收斂脾氣。她當時很認真地答應了,結果一遇到事情就忘。
  她把劍一收,心中的確有些後悔,但兀自不服氣,冷道:“罷了,不與你計較!浮玉島原來都是這樣的人,我今天算見識到了!”
  陸嫣然柳眉倒豎,又要發作,轉念一想她少陽派劍法果然厲害,和她鬥了半天都沒討到什麽便宜,隻好悶不做聲,禦劍飛到禹司鳳身邊,見璿璣和他站在一把劍上,於是笑道:“怎麽,璿璣姑娘連自己的劍也弄丟了?”
  璿璣正要說話,禹司鳳卻道:“何必再說這些廢話。眼下瞿如都逃往一個方向,想來是有人在後麵控製。你們要是鬧完了,就一起去追吧。”
  陸嫣然委屈地撅了撅嘴,被他冷漠的態度刺傷,幹脆掉頭去找溫柔一派的若玉訴苦了。
  璿璣扶著禹司鳳的肩膀,穩穩地向前飛。忽然想到什麽,連忙問道:“司鳳,小銀花呢?”
  他卻不說話,隻將右手輕輕一揮,璿璣見自己的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團軟綿綿銀光潾潾的物事,仔細一看,果然是小銀花。它大概剛才動的過多,顯得有些疲憊,銀白的身軀軟軟地蜷成一團,倒三角的腦袋豎起來,懶洋洋地看了看璿璣,吐吐信子,當作打招呼。
  這四年它果然長大了些,先前隻有小指粗細,如今大約有成人半個手腕那麽粗了,身上銀色的鱗片密密麻麻,甚是美麗,這樣一團團在胳膊上,還真有點重。
  璿璣抬手要摸摸它,卻被它靈活地躲過去,一麵仰頭,疑惑地朝她吐信子。
  “它不認得我了。”璿璣輕輕說著。
  “認得的。隻是……近情情怯。”禹司鳳微微一笑。
  她並沒聽出裏麵的一語雙關,隻怔怔地看著小銀花,它在她胳膊上盤了一會,大概覺得舒服,又蜷了起來,把腦袋擱在她的手心,冰冰涼。
  “你看你看!”她高興得把手舉到他麵前,“你說得對呀,它果然還是認得我的!”
  你這樣的人,誰會忘記呢?禹司鳳默默想著,將小銀花收回袖子裏。隻覺她的雙手扶在肩上,溫軟輕柔,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苦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卻說眾人追著殘餘的瞿如,一直追了大半個時辰,隻隨著它們彎彎繞繞,翻過了大半個海碗山,還沒到盡頭。最後還是鍾敏言發現他們飛了半天,又飛回原地了。
  “什麽人在後麵操縱?!太狡猾了!”他恨恨地罵了一聲。
  禹司鳳忽然將劍一降,落在地上,其他人急忙跟上來,若玉道:“怎麽?不追了?”
  他搖搖頭,“這樣追到天亮也追不上。若玉,你帶了判官筆嗎?”
  若玉微微一愣,半晌,登時了然,笑道:“你要用那個法子?”
  他沒說話,隻是將衣帶解開,脫去血跡斑斑的外套,若玉把腰上別著的葫蘆遞給他。他一把將塞子拔下,對著胳膊上的傷口倒下,裏麵流出來的水帶著一股辛辣的酒氣,一澆在傷口上,他便疼得一顫。
  玲瓏見他們行事古怪,一個用酒衝洗身上的血跡,一個用判官筆在地上走圈,畫出後天八卦的圖形,不由奇道:“司鳳……這是要做什麽呀?”
  若玉輕輕把手指放在唇邊,打個噤聲的手勢:“不要說話,看著就好。”
  禹司鳳將一葫蘆的酒液都倒光,反手將葫蘆丟給若玉,右手握劍,麵向正南方。刷地一聲,劍走偏鋒,踏上震位。
  眾人隻覺他身形詭異,似舞非舞,在八卦各宮進退有致,忽而旋身,忽而揮劍,全無章法,然而行動間又瀟灑異常,都有些看呆了。
  乾宮開天門
  兌卦統雄兵
  巽風吹三樂
  震動五雷兵
  艮寅塞鬼路
  坤地留人門
  坎水湧波濤
  離宮架火輪
  禹司鳳在後天八卦中左回右旋,一步三顫,衣衫在空中獵獵作響,恍若遊龍。忽然清叱一聲,念道:“行壇弟子入中宮!”緊跟著身形一閃,翩若驚鴻,從坤到艮,定睛再看時,他已站定在八卦中位。
  踏九州,踩九州。
  踏到黃河水倒流!
  他猛然停住,汗水涔涔而下,身後的白衫早已濕透,忽而脫力,跪在了地上。
  璿璣和鍾敏言急忙上前攙扶,他卻擺了擺手,半晌,才道:“我看到躲在後麵的操控者了。”
  眾人都是訝然,他指向正南方,“在那邊。海碗前山,半山腰的山洞裏。”
  說完,他再也無力繼續,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氣。

  第十六章 瞿如的真相(三)
  由於禹司鳳幾乎脫力,連劍都握不穩,很顯然是無法繼續追查了,於是眾人便商量著留一個人在這裏照顧他,剩下的去海碗前山,調查操縱瞿如的人。
  禹司鳳累得說不出話,鍾敏言儼然就成了小頭目,他一本正經地吩咐著:“璿璣你留下照顧司鳳,若是他能動了再飛來援助我們。若玉,咱們好好計劃一下待會的行動順序。”
  若玉點了點頭,一旁的玲瓏也不甘示弱,搶著說道:“我要打頭陣!好好看看是什麽人幹下這等可惡的事情!”
  鍾敏言看了她一眼,在肚子裏暗暗歎一口氣,麵上卻和顏悅色地道:“你是女孩子,不可以在第一個。萬一出了什麽事,我會……我怎麽和師父交代?”
  女孩子怎麽了?!玲瓏最恨別人看不起自己,動不動就用男女之別來把她劃分到弱者那一邊。正要和他爭辯一番,卻見他神情溫柔,大有憐惜容忍之意,那火氣哪裏還發的出來,早變成了滿臉的桃花色,囁嚅了半天,最後默認了。
  一直在旁邊裝啞巴的陸嫣然忽然噯喲一聲,軟綿綿地歎道:“還是我留下照顧司鳳吧……方才似乎岔了真氣,胸口有點疼呢……”
  玲瓏白了她一眼,冷笑道:“這就岔了真氣,浮玉島的功夫不過如此嘛。”
  陸嫣然本想找個借口留下來和禹司鳳單獨相處,誰知立即被玲瓏嘲笑一通。她別的毛病倒也罷,唯獨聽不得別人說浮玉島如何不好,當下把臉一板:“我沒事!去就去!這次教你好好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劍法!”言下之意剛才和她鬥的時候,沒有使出真正的本事。
  你就吹吧!玲瓏懶得和她做口舌之爭,又翻了個白眼。
  有時候,女人之間的鬥爭更加殘酷刻薄。鍾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紛紛在心中確定了這個想法。
  “我們先去了,璿璣,你好好照顧司鳳。如果沒有意外,我們會在子時左右趕回來。要是出了意外,我們會放信號,見到信號……你就帶著司鳳趕緊回趙家莊,千萬別強撐著過來,知道嗎?”
  鍾敏言語重心長地交代了一番,也不管璿璣是搖頭還是點頭——反正在他眼裏都沒差,她肯定是聽了就忘的。
  四人這才禦劍往前山飛去,留下躺在地上半昏半睡的禹司鳳,還有捂著傷口發呆的璿璣。
  此時夜已然深了,月色如水,透過光禿禿的高高的枝椏,流淌了一地銀白。地上堆滿了瞿如們四分五裂的屍體,還有大片大片的鮮血幹涸在地上,很快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這幅景象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的。璿璣覺得寒意滲人,方才匯聚在胸口那股浩浩蕩蕩的真氣,這會好像跑的沒影了。她茫然地對著月光伸出手,指尖慘白,再也沒有方才銀色的光輝。
  她記得學仙法的時候,狀態最佳,真氣充沛之時,也不過能喚出三四條火龍,那已是極致了,往往要休息好幾天才能複原。方才……她真的叫出了十幾條巨大的火龍?那不是在做夢吧?
  要是師父知道她今天這樣出風頭,隻怕會樂得跳起來,她總算也出息了一回,雖然還沒搞清到底是怎麽出息的。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微微彎起唇角。
  “你在笑?”躺在地上的禹司鳳忽然輕輕開口了。
  璿璣一愣,趕緊湊過去,問道:“你醒了?現在覺得怎麽樣?能動嗎?”
  他搖了搖頭,忽然打個噴嚏,歎道:“我隻覺得好冷……”
  璿璣這才發覺他連外套也沒穿,自己居然就這樣任他躺在地上,忘了照顧。她大是慚愧,趕緊給他披上血跡斑斑的外套,一麵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自己不多的真氣傳過去一些。
  “現在好些了嗎?”
  她問。
  禹司鳳卻輕輕一笑,揶揄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如果沒人和你說,你就絕不會去做。”
  什麽意思?她茫然地瞪圓了眼睛看他。
  他這樣躺在地上,仰頭望著她秀美的輪廓,少女瑩潤的肌膚在月色下猶如羊脂玉一般潔白細膩。她其實一點也沒變,那雙眼睛,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樣,你永遠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專注地看著你,還是隻在發呆。
  “你……”他忽然低聲開口,竟然帶著一絲魅惑,“你不像看看我不戴麵具的樣子嗎?”
  她又是一愣,緊跟著點了點頭:“我想看,可以嗎?”
  他的聲音忽而含了笑:“現在……不可以。”
  司鳳今天晚上好奇怪啊……璿璣茫然地咬著指甲,呆呆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其實你可以趁我不能動的時候揭開來,我也不會知道。為什麽剛才不揭呢?”
  那是因為……
  “我……我怕你生氣。”還有,她壓根沒想到要去揭麵具。
  他在心中苦澀地一笑,“我對你發過脾氣嗎?”
  璿璣趕緊從善如流:“那……那我揭了!”說罷抬手就要去摘麵具。
  “不要揭。”他說。
  到底要不要揭啊?璿璣完全被搞糊塗了,他今天果然很奇怪!難道被瞿如把腦袋撞壞了?一會這樣一會那樣的。
  禹司鳳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輕道:“你真是個傻瓜。”
  好吧,她或許本來就是個傻瓜……璿璣無語地看著他,兩人一時都無話。
  “璿璣。”他忽然動了動,頭頂在她膝蓋上輕輕蹭了一下,好像一隻受傷的大貓,“你為什麽……會忘了我呢?”
  她又哽住。今天晚上讓她無言的時候太多了,她簡直不知道怎麽應付這種複雜的局麵。睡在腳邊的這個少年,明明很熟悉,可是,為什麽又覺得他這樣陌生,甚至,有一些悲哀。
  “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忘了。”她隻有給出保證。
  “還會有以後嗎?”他不知是問她,還是問自己,“褚璿璣,你真是個沒有心的人。”
  她還能說什麽呢?
  他忽然緊緊抓住她的手,那樣緊,甚至讓她覺得疼痛。璿璣駭然地看著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不要再忘了我。你若是……我……”
  她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大錯特錯的。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可是,她似乎差點就要失去他。她想起四年前那個下午,他用那麽專注的眼睛看著她,凝視她,隻有她一個。她卻輕而易舉地忘了那個眼神。
  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陣顫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竟然就這樣風輕雲淡地辜負了這個看著她的少年。
  “你……我……”她喃喃地,不知該說什麽。
  “你要說什麽?”他的眼睛在麵具後亮的出奇,好像兩顆星星。
  她抿了抿唇,輕道:“我、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忽然低聲道:“不說這些了,你能扶我坐起來嗎?”
  璿璣急忙輕輕托著他的後背,將他扶起靠在樹幹上,見他渾身都軟綿綿,居然真的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不由奇道:“你……方才跳的是什麽舞?”好像還念著什麽古怪的口訣,司鳳總是懂很多她從來沒聽過見過的東西。
  他低聲一笑,“我不告訴你。”
  壞人。她委屈地看著他。
  禹司鳳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仰頭靠在樹上,輕輕吹了幾聲口哨,聽起來似乎是他們那邊的民謠,調子輕快纏綿。沒吹一會,他袖裏的小銀花就憋不住鑽了出來,在地上婆娑起舞,銀光閃閃,甚是神氣。
  璿璣見它跳的好看,早就忘了剛才的古怪,忍不住拍手歡笑。
  禹司鳳靜靜看著她的笑容,也跟著輕輕笑起來。
  “傻瓜,你真是個傻瓜……”
  他喃喃說著,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第十七章 瞿如的真相(四)
  兩人靠著樹幹坐了一會,體力也漸漸恢複了。
  禹司鳳試著動了動胳膊,將外套穿起來,一麵道:“你這四年好像學了不少東西。方才的禦火術,很漂亮。”
  璿璣突然被誇,忍不住得意洋洋,嘿嘿笑道:“那……那是!”
  她沒好意思問什麽叫“禦火術”,更沒好意思告訴他其實平時她最多隻能叫出三四條火龍。司鳳很少誇人的,她才不要再被他笑話。
  他又笑了,忽而抬手在她鼻子上一刮:“瞧你得意的。”
  璿璣幫他將衣帶結好,傷口上藥包紮起來,一切忙完之後,夜色更深了,銀白的大月亮已經攀到了蒼穹中央,好像個玉盤子扣在頭頂。
  禹司鳳忽道:“現在什麽時候了?”
  “唔,大概……快過子時了吧。”
  “敏言他們怎麽還沒回來?”
  被他這麽一說,璿璣才猛然想起鍾敏言他們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話,禁不住跳起來急道:“哎呀!不好!他們說如果過了子時還不回來,就是遇到危險了!我們……我們要怎麽……”
  “別急。”禹司鳳試著站起來,隻覺手腳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好容易能站直了,但要禦劍卻是萬萬不能的,“他有交代什麽嗎?”
  “好……好像是說,如果遇到危險就放信號,叫我們看到信號就趕緊回趙家莊……”璿璣猶豫地說著。
  禹司鳳沉吟半晌,“還沒任何信號,想來……”
  話音未落,卻聽天空“砰”地一聲,炸開一枚豔紅的煙花,絮絮落落淌下來,紅得像血。他們都認得這種信號爆竹,是遇到危急時刻才會放的預警。
  玲瓏他們果然在前山遇到了危險!
  兩人駭然對望一眼,當下再也顧不得手腳酥軟傷口疼痛,急急朝前山禦劍飛去。
  ****
  海碗前山遠不如後山那樣平緩多樹,而是長滿了嶙峋的怪石,其間密密麻麻,不知藏了多少山洞。玲瓏四人在前山繞了半天,也搞不清禹司鳳方才一番怪舞,看到的究竟是哪個,最後都飛的有些累了,隻得停在一塊大石上暫做休息。
  “簡直比太陽峰的山洞還多,這樣找下去,一年也找不出來。”玲瓏捶了捶酸脹的小腿,解下腰間的水袋,仰頭灌了一口。
  鍾敏言四處觀察了一番,沉吟道:“這裏有些不尋常。後山鬧的那麽厲害,這邊居然一點聲響也沒有,未免安靜的古怪。想來那幕後操縱者就在附近,還是加把勁繼續找吧。”
  玲瓏聽他這樣說,便抖擻了精神,再灌一口水,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道:“走吧!咱們繼續!今晚非把他找出來不可!”
  陸嫣然靠在石頭上,軟軟地歎了一聲,“這裏山洞這麽多,怎麽找啊……不如今天先回去,明晚再來嘛。”
  鍾敏言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玲瓏嗤笑道:“體力如此不濟,還修仙呢!”
  陸嫣然哼了一下,悠悠說道:“是呀,我隻是小女子,哪裏比得上女野人精力旺盛,活蹦亂跳。”
  “你說誰是女野人?!”玲瓏指著她的鼻子,柳眉倒豎。
  陸嫣然又是嫣然一笑,“我是說你嗎?幹嘛這麽敏感。”
  玲瓏又跳了起來。
  這邊兩個小女子鬥氣耍嘴皮子,那邊鍾敏言聽得不耐煩,隻轉頭問若玉:“方才司鳳是怎麽找出幕後操縱者的?”
  若玉笑道:“那是巫術的一種,司鳳跟著宮主學了幾天,隻是學的不精,把體力給透支了。”
  “他還會巫術?!”鍾敏言又訝異又佩服,這個兄弟雖然比自己小那麽一歲,但懂的東西還真不少,他滿以為自己四年勤勉修行,終於可以超過他,誰知還是被他比了下去。
  “若玉也會嗎?不如試著找出究竟在哪個山洞?”
  若玉急忙搖頭,連聲道:“慚愧……在下不會這些。司鳳天賦異稟,我等尋常離澤宮弟子隻有望塵莫及。”
  玲瓏正和陸嫣然鬥嘴鬥的累了,聽他這樣謙虛,不由笑道:“若玉太謙虛,說起來,你的鐵彈弓很厲害呢。對了,司鳳以前也用過彈弓,他是和你學的吧?”
  她想起小時候的荒唐事,那會因為司鳳給她做了個彈弓,她就芳心大動,誰知他居然是個壞脾氣,把自己氣個半死,那突然冒出來的好感,也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小時候的事還真是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若玉點頭道:“不錯,司鳳一直是個好學的人,他那天見我彈弓做的漂亮,便央著要拿去玩。誰知他玩了沒幾天,自己便也會做了。想來宮主和副宮主他們對司鳳青眼有加,也不是沒緣故的。”
  眾人聽他這麽說,都忍不住感慨。陸嫣然更是喜形於色,她本來就對那個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禹司鳳大有好感,眼下又聽說他這麽些厲害事跡,隻喜得心頭甜絲絲,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他,和他說兩句話。
  玲瓏最見不得她這等春心勃發的模樣,當即冷笑道:“也不知司鳳和妹妹現在在做什麽呀……喔,他們四年沒見,一定有許多悄悄話要說。哼哼,某些人就不要再妄想了。”
  “關你什麽事!”陸嫣然惱羞成怒。
  “切,你激動什麽,又不是說你!”
  “你……”
  鍾敏言隻聽得一個腦袋三個大,正要叫她們不要再吵,忽聽東南邊傳來一陣翅膀的拍打聲,似是有什麽大群的鳥在飛動。眾人頓時噤聲不再吵鬧,紛紛躲在大石後麵望去,隻見先前逃竄而走的幾十隻瞿如鳥,這會聚在了一起,在一片嶙峋怪石下盤旋徘徊,似乎是想進去,又不敢,隻在那裏熙熙攘攘,到處亂飛。
  “我記得那邊是有個山洞的!”玲瓏猛然想起那片尖利的岩石下藏著一個小小的山洞,隻因它過於窄小,尋常人要彎腰吸腹才能勉強進入,他們便放棄了在其中的搜索,“壞人肯定是躲在那個洞裏!”
  鍾敏言上下看了看,沉聲道:“玲瓏,你和我去洞前挑釁。若玉你帶著陸姑娘繞到後麵,看有沒有別的洞口連通,不要讓他逃了!”
  眾人一齊答應,當即便分頭行動。
  玲瓏早已忍不得,搶在鍾敏言身前,身形如電,直飛了過去。在洞口徘徊的那些瞿如沒料到旁邊忽然殺出一人,紛紛亂了陣腳,被她手裏的斷金三兩下揮出,登時死傷大半。
  鍾敏言緊緊跟在她身後,將剩下的十幾隻正要往洞內逃的瞿如斬於劍下,兩人在空中仿佛心有靈犀,同時換了個方位,鍾敏言停在洞口,從懷中取出一串爆竹,點燃之後用力丟進洞裏。
  隻聽一陣驚天動地的炸響聲,青煙彌漫,一道黑影從洞口猛然竄出,動作快若閃電,眨眼間就要往旁邊的山洞裏鑽。

  第十八章 瞿如的真相(五)
  鍾敏言怎會讓他逃走,劍光在手中一挑,卒地射了出去,釘在那黑影身前的岩石上——那人硬生生停住,片刻也不猶豫,身體一縱,便往山後躍去。
  兩人在那一瞬大略看清了他的輪廓,隻覺矮小佝僂,竟生的不成人樣,像猴子多一些,手腳並用地,猴子都沒他靈活,在彌漫的青煙裏飛快跳躍,彈指間就翻過了岩石。
  “若玉!”鍾敏言高叫一聲,與玲瓏急急追了上去,隻盼守在後麵的兩人能把那人攔住。
  若玉和陸嫣然早已嚴陣以待,一見到黑影朝這裏逃來,若玉立即抓了一把鐵彈珠,灌足真氣,盡數射出。那人聽得身前利風響動,曉得厲害,不敢硬撞,隻好放棄下麵的山洞,轉頭朝左邊逃去。腳下剛一動,隻聽“簇簇”幾聲悶響,那一把鐵彈珠,居然彈無虛發,全部釘入了堅硬的岩石裏。
  那人知曉今天遇到了難纏的對手,隻怕情急間是逃不掉,幹脆停了下來,轉頭目光灼灼,朝他們那裏看去。
  鍾敏言和玲瓏正好趕了過來,雙方匯合,見那人攀在岩石上,不再動彈,不由奇道:“如何?將他拿下了?”
  若玉搖了搖頭:“謹慎!隻怕是有詐!”
  說話間青煙已然散去,那人的麵容樣貌也在月光下變得清晰。卻見他凸額凹嘴,兩眼大如銅鈴,黑少白多,整張臉上似乎還布滿了傷疤,猛地一看簡直和鬼怪無異,尤其現在還是深夜,他這一張臉,足把玲瓏與陸嫣然兩個少女嚇得花容失色。
  鍾敏言也是心中一顫,卻捏了個劍訣,直指著他,厲聲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操縱妖魔作亂,危害附近居民?!”
  那人卻不說話,隻咯咯冷笑兩聲,聲音尖利枯澀,仿佛夜梟。
  那兩個女孩聽見他的笑聲都是一抖,冷不防他忽然高高躍起,直直朝陸嫣然撲了上來!她一見這怪人猛然湊近,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扭曲著,在月色下分外詭異,不由驚得渾身僵住,手裏的劍無論如何也揮不出去。
  那人張開雙手,十根指甲漆黑如墨,根根都有兩三寸長,也不知是不是喂了毒,一把朝她臉上抓過去。這一抓要是中了,不死也是毀容。
  陸嫣然嚇得僵了,鍾敏言和若玉離得遠,待要救急卻已來不及。耳邊隻聽得“當”地一聲脆響,璀璨的金光在眼前乍然一亮,卻是玲瓏斜下裏插進來一劍,替她擋住了那十根可怕的指甲。
  “這種時候發什麽呆!不要命了?!”
  她大吼,反手一劍將那人逼開,剛好鍾敏言和若玉急急趕到,與他鬥在了一處。那人身形詭異,也不知使的是什麽功夫,觀其動作,倒更偏向野獸一些,全無章法,卻招招簡單致命。三人纏鬥在一起,片刻間無法脫身,玲瓏本想上去相助,回頭見陸嫣然臉色蒼白,顯然還處於驚嚇狀態,不由過去拖著她離遠一些,省的無故被傷。
  “……你……”陸嫣然驚魂未定,神色複雜地看著玲瓏,半晌,才低聲道:“謝……謝謝你。”
  玲瓏把手一擺:“你別拖後腿就行了,謝什麽!”
  說罷她縱劍追了上去,和鍾敏言他們一起將那怪人困在劍光之下,不容他逃脫。
  陸嫣然抿了抿唇,想要惱火地反駁她,就像先前那樣,偏又說不出話。她自知理虧,白白被人施舍了一次人情,還是她最不喜歡的那個女人。當下也縱劍飛去,放下先前相爭刻薄的心思,再也不鬧了。
  那怪人見四人上來一起圍攻,自知不妙,隻怕再過幾招迫得他們放仙法,到時候上天入地也逃不走了。正好玲瓏手裏的斷金一揮而出,那道璀璨的金光,比月色還要明亮,偏是殺人不見血的死光。
  他見玲瓏一劍揮出,肋下便存了個破綻,當即一咬牙,不退反而迎上,一張怪臉急衝衝地湊過去,也把玲瓏給嚇了一跳,手裏的劍差點掉下去。
  然而饒是如此,金光還是將那人的右胳膊齊齊切斷,骨肉分離的悶響令所有人都感到牙酸。鮮血猶如泉水一般噴了出來,那人倒也硬氣,一聲不吭,將身體猛然一低,趁著玲瓏發呆,鑽了個破綻居然逃了出去。
  “不好!”若玉急叫,揚手發了十幾顆鐵彈珠,試圖阻止他的去路,然而那人受了傷動作卻更快,在岩石上幾個翻身,兔起鶻落,鐵彈珠隻打中他身後的岩石,隨著岩石碎塊的飛濺,他也一閃身鑽進了洞裏,不見蹤影。
  “要追嗎?”若玉回頭問鍾敏言。
  他皺眉看了看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洞,隻怕都是相連的,那人對這裏的地形一定比他們熟悉,敵暗我明,隻怕不好對付。但若是就此罷手,委實不能,等於前功盡棄了。他一咬牙,沉聲道:“追!今天一定要捉住他!”
  自從被玲瓏救下之後就一直不說話的陸嫣然忽然輕聲道:“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他不亂跑。”
  說罷她也不等別人相問,便舉起了手裏的劍,閉目念訣,這一念足足念了有半柱香的時間,好容易念完,卻見劍身閃閃,發出動人的青色光芒。她手腕一轉,將劍尖依次點向周圍大小十幾個山洞口,凡是被她劍尖點中的,洞口都染上了一層清輝,薄軟稀疏,也不知是什麽物事。
  若玉倒是有些驚奇:“原來陸姑娘會做劍網!浮玉島的功夫果然厲害!”
  陸嫣然自是卯足了勁去做的,這一番消耗極大,額上滿是汗水,聽他這麽說,心中也覺得自豪,笑道:“算不得什麽厲害,我隻會一些皮毛。但也足夠讓他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破洞而出。咱們這就追進去,來個甕中捉鱉。”
  玲瓏先前是有些看不起她的,以為她隻會動嘴皮子,躲在男人後麵作怪,見她露了這麽一手,倒也有些佩服。她向來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當下就讚道:“好厲害的功夫!下回也教教我吧?”
  陸嫣然這時才是真正的嫣然一笑,輕哼道:“看你資質如何了,女野人。”
  “呸!你才是女猴子!”
  玲瓏翻她一個白眼,然後兩人忽又同時笑了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幾番變故,不知不覺把兩人的敵意消去,看對方頓時覺得順眼多了。
  那兩個男人見女人們終於停止戰鬥,撥雲見日,也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鍾敏言道:“走吧,別讓他再逃了!”
  當下眾人一齊朝那人閃身而入的山洞飛去,陸嫣然留在最後,將這個山洞口也設了劍網,這才放心地朝山洞深處跑去。
  山洞中潮濕陰暗,沒走幾步便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了。鍾敏言點了鬆脂小火把,另一手緊緊地握著劍,渾身戒備,慢慢地往前走。
  走了一會,陸嫣然忽然輕道:“等等……聽!那邊有聲音!”
  四人屏息順著她指的方向聽去,隻覺遠遠地似乎是有人在用力撞牆,砰砰直響,然而那聲音很輕微,若不是洞中聚聲,根本是聽不見的。
  “怎麽?”玲瓏有些沒反應過來。
  陸嫣然笑道:“老鱉上鉤了!他這會一定是想出去,卻撞上了劍網。咱們快去!”
  玲瓏還有些將信將疑,不知她那個劍網到底能有多大威力,看上去薄薄的,萬一被撞破可是大不妙。
  四人在山洞裏歪七扭八地跑,越往裏倒是越寬敞,不知有多少岔道。幸好有陸嫣然在,她設的劍網自有感應,跑得兩柱香時間,便覺洞中有了光亮,想必是快近洞口了。
  鍾敏言用手在火把上一捂,滅了火光,耳邊隻聽得那碰撞聲越來越響,還夾雜著罵人的聲音,想必是那人出不了山洞,急得罵娘。
  他大喝一聲:“還想跑?!”一個箭步竄上去,果然見那人手忙腳亂地撞著洞口,那無形的劍氣網看著薄弱,居然十分堅硬,無論如何也撞不開。
  那人見他們追了上來,山洞狹窄,自己再也沒有路可以逃,便靠在岩壁上不動彈了。

  第十九章 瞿如的真相(六)
  為了此人,眾人都是忙了兩天兩夜,追得一身臭汗,見到他哪裏還能壓住火氣。玲瓏衝上前就想教訓他,一麵厲聲道:“看你還往哪裏跑!”說著手裏的劍就要刺上去。
  若玉急忙攔住,“褚小姐莫要衝動!正事要緊!”
  那人另一手死死捂著斷臂處,鮮血將半邊身體都染濕了,居然不喊一聲痛,倒也讓他們有些佩服。
  鍾敏言將劍一收,沉聲道:“你是何人?為什麽要操控那些瞿如?”
  那人隻是嗬嗬冷笑,半晌,才嘶聲道:“何必廢話,殺過來便是。”
  若玉止住其他人的暴躁,上前一步,溫言道:“閣下未免固執,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等隻想相問一句,為何在此地擾亂民生?有何目的?倘若閣下肯實言相告,我可擔保絕不傷害閣下性命。”
  那人低笑一聲,譏誚道:“你們這些人,向來是兩麵三刀,過河拆橋的。一句話,要殺便殺,老子絕不皺一下眉頭。”
  “話可不能這麽說。”若玉微微一笑,“在下離澤宮若玉,旁邊諸位也都是天下名門正派的高徒,從來說一是一。隻要你說出幕後是誰主使,究竟有何目的,我等便絕不食言。”
  那人慘然一笑:“呸!天下名門正派都是藏垢納汙,再沒有比你們更髒的!”
  “和他說什麽!他想死就成全他!”玲瓏勃然大怒。
  若玉見他如此固執,一時倒不知說什麽才好。一旁的陸嫣然娉婷而上,對他微微一福,笑道:“這位大哥何必說氣話。其實你就咬死了不說,我們也大約猜得到。我瞧你這模樣,想必不是人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茫然,鍾敏言是個反應快的,立即明白這不是罵人的話,那麽,意思就是——“不錯!他是妖物!”
  玲瓏“啊”了一聲,在她心裏,一直以為妖怪不過是瞿如或者天狗那種樣子的,倒是沒想到也有化成人形能說人話的妖。就著洞口的月光看對麵那人,確實有五分像野獸,方才她隻當是長得怪異,沒想到居然真是個妖。
  那人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陸嫣然又道:“我以前曾聽說,世上有許多身為人形也能開口說人話的妖,大多分散開來,各自生活。也有專門搗亂的,霸山稱王,霸水成煞,經常被修仙者剿殺傾巢。你雖然不肯說後麵的主使是誰,我們也能猜到,想來又是一群烏合之眾,試圖危害百姓的。本想給你個機會,讓你活,你卻不要。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話一說完,眾人都舉起手中寶劍,劍尖直指著他,劍氣充沛,打算將他立斃於劍下。
  那人淒然長笑,低聲道:“該我時運不濟。也罷,事到如今,又有什麽可怕!”
  他忽地伸手入懷,取出一截半長物事,手指一撮點燃了,作勢要扔上來。
  玲瓏他們隻當他是要使詐,到底經驗不足,齊齊捂著頭臉往後急退。卻見那人手臂忽然一轉,手裏的東西卻是朝洞口拋去!
  那劍網雖然能擋住人和妖,卻對死物毫無反應,眼看那東西被拋了出去,“轟”地一聲炸開,在半空四濺出星星點點的血紅熒光。
  玲瓏見他放出的居然是預警信號,想必是周圍還有其他的同夥,忍不住朝洞口張望過去。
  那人厲聲吼道:“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拖一個人走黃泉路!”
  吼完,他雙手暴長,沒命地朝玲瓏撲上來,顯然是打算拉她同歸於盡。玲瓏方才一失神,早被他搶了先機,眼看那人就要抓住自己,再也來不及揮劍,隻驚得目瞪口呆。
  說時遲那時快,鍾敏言和若玉兩人同時出手,那人慘呼一聲,被數枚鐵彈珠擊中胸口要害,鍾敏言手裏的劍也準準地貫穿了他的腹部。
  玲瓏隻見眼前那人迅速放大,成了個血人,嚇得兩腿發軟,背心忽然被人大力一拽,回頭一看,卻是陸嫣然。她一付我來還人情的樣子,皺眉道:“這種時候發呆,你是想死呀!”儼然把上回玲瓏救了她的那套說辭派上了用場。
  玲瓏呆了一下,那個謝字又說不出口,隻好垂頭裝啞巴。
  鍾敏言收劍,將上麵的血水甩掉,一麵道:“這事說到底還是沒調查清楚。但好歹除了一害。咱們得把屍體帶回去給趙大叔他們看看,交差。”
  若玉見那隻妖物倒在地上,沒了氣息,身下一大灘血,看上去有些淒涼,不由歎道:“妖物能成人形直立走路,開了喉嚨能說話,實在是不容易。隻可惜生性太惡,落得這個下場倒也不冤。但我見他方才的舉動,似乎是還有同夥在,看起來倒不像是單純的作亂,不知後麵有什麽計劃是咱們不清楚的。”
  陸嫣然撤了劍網,眾人都湊到洞口朝外看,隻見外麵荒山野嶺,也不知還有多少山洞,一時間哪裏能找的完,不由都在歎氣。
  鍾敏言道:“算了,看起來操縱瞿如的就是這隻妖,他的同夥想必這會也已經逃走了,近期是不會再來。咱們後麵再調查吧,總能找出蛛絲馬跡。”
  他彎腰將那具妖屍提起來,眾人紛紛禦劍從洞中飛了出去,剛行過一大片岩石,卻見前麵急衝衝地飛來一劍兩人,卻是璿璣帶著禹司鳳趕來了。
  玲瓏趕緊迎上去,急道:“妹妹怎麽來了!可是遇到了什麽意外?”
  璿璣瞪圓了眼睛,“咦?不是你們放的預警信號嗎?怎麽……”
  鍾敏言笑道:“哪裏是我們放的!看看,是他!”
  他把手裏的妖屍晃了晃,鮮血簌簌落了下來,璿璣見他那種猙獰可怖的樣子,也忍不住背後發麻,喃喃道:“這是……操縱瞿如的人?怎麽死了……”
  玲瓏嘿嘿一笑:“什麽人!他才不是人,是妖!他自己找死,不肯說出指使人是誰,我們當然要成全他!”
  璿璣默然無語,禹司鳳問道:“那此地的瞿如作亂,可算擺平了?”
  鍾敏言點了點頭:“這麽說也沒錯吧。他應當還有同夥,但暫時是不敢來望仙鎮了。我想咱們先離開望仙鎮,一路再探訪消息,總能調查清楚的。”
  禹司鳳見他手上的妖屍一動不動,奇道:“他真的死了?可是……”
  鍾敏言滿不在乎地又晃了晃,笑道:“早死絕了!一劍穿心,又被若玉的鐵彈珠打個胸口開花,大羅金仙也活不成!”
  話音剛落,卻見他手上被他三晃兩不晃的妖屍忽然手腳一動,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把鍾敏言用力一推,從他手上掙脫開來,一頭摔了下去。
  “啊!”鍾敏言自己也嚇了一跳,正要急急下去追,卻聽禹司鳳說道:“妖沒那麽容易死的。快去追!”

  第二十章 瞿如的真相(七)
  眾人一直追到下麵的時候,才發現那妖紮手紮腳仰躺在岩石上,這次又不知流了多少血,眼見是真活不成了。
  “你居然還想逃!”玲瓏雖然嘴裏惡狠狠地罵著,到底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慘狀,心中有些不忍,掉頭道:“小六子……你……還是給他一個痛快吧!”
  那人死死瞪著銅鈴大小的眼睛,瞳孔中泛出幽綠的色澤,慘笑道:“你……你們……不用假……假慈悲。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自問心無愧。你們這些人……做了……什麽事……你們……”
  話未說完,鍾敏言早已一劍將他的頭顱斬了下來,皺眉道:“都要死了還在狡辯!你害得望仙鎮的人那麽苦,還問心無愧!”
  陸嫣然見那顆妖怪的腦袋在地上一彈,落在自己腳下,嚇得幾乎跳起來,叫道:“哎呀!你怎麽……把他頭給斬了!”
  若玉上前將那顆頭顱提起,扯出一塊方布包好,一麵歎道:“也是給他個痛快。看他這樣子,或許後麵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隱情,算了吧。”
  眾人見到這種情態,也委實說不出什麽話,本來是一場漂亮勝仗,最後卻沒勝仗的好心情,莫名其妙變得陰鬱起來,竟好像做了什麽錯事一般。
  當下無話,六人禦劍飛回趙家莊。雖然臨走前交代趙老大他們不用擔心,隻管睡覺,但有誰能睡得著?都是燈火通明,等他們回來。
  鍾敏言一落地,就將那顆腦袋往地上一放,道:“趙大叔,幸不辱命,海碗山鬧事的妖,我們給您捉來了。”
  趙家莊的老小一聽捉到了妖,一齊歡呼著出來看,見到那顆血淋淋猙獰無比的腦袋,都是恐懼又興奮。
  鍾敏言又把經曆大略說了一遍,最後笑道:“總算將這搗鬼的妖殺了,以後大叔大娘們都可以放心。我們有時間一定回來再看看。”
  眾人又是感慨一番,最後將那顆腦袋找地方埋了,說回頭找個道士貼符鎮邪,也算一件功德。這裏的人被瞿如騷擾了三個多月,個個不堪忍受,如今事情終於解決,也算落下心頭一塊大石,又聽說鍾敏言他們隔天就要走,便顧不得夜色朦朧,全莊老小都開始準備宴席,酬勞幾個年輕弟子,直鬧到了第二天正午時分,才漸漸散去。
  鍾敏言他們精神倒還好,三個男人忙著喝酒敘舊,玲瓏和陸嫣然忙著聽,偶爾插嘴,璿璣忙著靠在玲瓏身上睡覺,鼻息輕微。
  “陸姑娘昨天說,有妖會聚集在一起,此話是否當真?”
  若玉還記著陸嫣然說的話,這會忍不住發問。
  陸嫣然正自斟了一杯酒在喝,她這一夜喝了不少酒,臉上紅撲撲地,當真是一張芙蓉麵,兩彎柳葉眉,嫵媚到了極致。聽若玉問,她便笑道:“其實我也說不準,隻不過有次聽島主說過,大荒地有妖魔出沒,都是成群結隊地,所以我就拿話套他,想不到還真說中了。”
  禹司鳳沉吟半晌,輕道:“大荒之地多異人,各國自有各國的風情通俗,未必是妖魔,隻不過長得怪異不像常人罷了。”
  玲瓏奇道:“長得不像人,怎麽還會是人?”
  禹司鳳笑了笑,“天下奇聞異事多著呢,很多地方的人長得雖然不像人,卻也不是妖。他們有自己的風俗習慣,和咱們也差不多。”
  玲瓏變色道:“那……咱們這次殺的……是不是也……?”
  此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如果殺的是妖,他們還能理直氣壯說為民除害,倘若殺的是個人,那滋味可不太好受。尤其是鍾敏言,他親手把那人的腦袋砍下來的,想到自己是砍了個人的腦袋,他簡直恨不得把劍給丟了。
  “他做了該殺的事,就算是人,也該殺。”旁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眾人轉頭,卻見璿璣不知何時醒了,臉上還帶著一些迷惘的神色,淡淡說著。
  鍾敏言皺眉道:“話不能這麽說,妖和人不一樣……怎能因為人做了壞事就去殺……”
  “那妖做了壞事就可以殺?”璿璣輕輕問著,漫不經心。
  “那個……不一樣……”鍾敏言一向自傲的口才這會不知跑哪裏去了,明明心裏知道是不一樣的,但到底哪裏不一樣,他居然說不出來。
  玲瓏道:“非我族類,其心必殊!反正不是人,肯定不是好東西!”
  璿璣淡道:“沒什麽不一樣的。不是人就不是好東西,那世上不是人的太多了。不管是人還是妖,或者別的,隻要做了該殺的事,就該殺。隻要沒做錯事,就不該殺。”
  “呃,你……”鍾敏言愣住了,好半天才憋出話來,“你……你又怎麽知道他們該不該殺?”
  璿璣揉了揉眼睛,帶著濃濃的睡意,輕聲道:“我自然知道,心中有數。”
  鍾敏言無話可說,最後擺了擺手,“真是豈有此理!強詞奪理!罷了罷了,我困了,去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呢!”
  玲瓏見要鬧得不歡而散,急忙拉住璿璣的袖子,低聲道:“妹妹,你是在故意說氣話嗎?”
  璿璣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啊,我說的是實話。”
  玲瓏也無語。
  若玉連忙打圓場,笑道:“何必說這些掃興的話,來,再喝一杯酒!鍾少俠也來喝一杯,歇會再去睡吧!難得大家這樣高興。”
  鍾敏言不好意思駁了他的麵子,隻得含笑舉杯,輕輕一碰。
  酒過三巡,方才一場小小的風波也消失無形,禹司鳳有些醉了,捏著酒杯笑道:“敏言,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裏?”
  鍾敏言道:“我們是計劃一直向東邊走,看看沿途風土人情,順便解決一些妖魔作祟的事情。最後到浮玉島看望東方島主。”
  禹司鳳聽完便沉吟不語,玲瓏拍手道:“司鳳,若玉,陸姑娘,反正你們也是出來曆練的,不如咱們一起吧!不要分開行動了,不然多沒意思!”
  若玉隻是嗬嗬笑,卻不說話,扭頭看著禹司鳳,顯然隻聽他的意見。禹司鳳想了半天,終於點了點頭:“也好,咱們一起。正好我和若玉也沒什麽目的地,隨你們一起遊山玩水也有趣些。”
  玲瓏見他答應了,不由喜形於色,又去拉著陸嫣然,兩個姑娘不再鬧別扭,倒覺得脾味相投起來,有些舍不得分開。
  “嫣然也和我們一起吧!人多才熱鬧嘛!”玲瓏握著她的手,很顯然說的是真心話。
  陸嫣然有些感動,柔聲道:“謝謝你,玲瓏。先前對你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還有璿璣……也很抱歉。”
  玲瓏很瀟灑地一揮手,“說這些舊話幹什麽!我早忘啦!”
  陸嫣然微微一笑,“不過我想通了一件事,我決定去找我的同門,和他們道歉,然後一起回浮玉島。所以……我不能和你們同行了。”
  眾人都是一愣,玲瓏急道:“你怎麽……這會說要走?!”
  陸嫣然正色道:“我以前總覺得別人應當讓著我,有些事情我做不好也無所謂,但現在發現大錯特錯。我不想再做被人照顧的累贅,我希望能像玲瓏和璿璣一樣,做個獨當一麵不輸給男人的俠女。所以我要回去和同門道歉,從頭開始。何況我下山曆練的時間也快到了,找到他們就要回浮玉島。玲瓏你們不是也要去浮玉島嗎?到時候我們還會再見的。我請你們吃島上最美味的佳肴。”
  玲瓏聽她這麽說,知道她心意已決,便不再強求,抓著她的手笑問:“那好吧,咱們浮玉島再見。嫣然打算什麽時候走?去哪裏找同門?”
  “我打算先去西邊找,他們應當是在太華山附近逗留。剛好和你們要去的東邊相反方向。眼下這裏的事情已經解決,我明天一早就動身。”
  眾人不再多說,紛紛斟酒喝幹,隻當為她送別。
  一直喝到下午,這才各自歪歪倒倒地去休息了。

  第二十一章 一路同行
  果然第二天一早起來,陸嫣然便已經走了。玲瓏早早便起,將她一直送到望仙鎮外,才依依不舍地回來。
  彼時鍾敏言他們都已經起來了,正和趙老大一邊吃早飯一邊聊天。玲瓏左右看看,沒見璿璣,不由歎道:“妹妹果然還是沒起來吧。”
  鍾敏言喝了一口粥,哼道:“她哪天要是知道聞雞起舞,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
  玲瓏瞪了他一眼,撅嘴道:“你總和妹妹過不去,真討厭!”說完自己跑去房裏叫醒璿璣,拽來吃早飯。
  飯畢,禹司鳳自從懷裏取出地圖,輕道:“出了望仙鎮往東,應當是荒無人煙的森林。咱們沒必要從裏麵徒步走過去,直接禦劍飛去高氏山,那附近有洪澤湖,聽說風景是絕佳的。”
  玲瓏聽說有玩的,自然忙不迭地點頭。若玉笑道:“那兒有個鍾離城,也算是個有名的大城呢。敏言你們平常都在首陽山修行,沒去過繁華地段吧。”
  鍾敏言點了點頭,“師父交代過,修行者要心沉如水,不貪戀紅塵絢爛。”
  “小六子別總沒事師父交代師父交代嘛!既然出來了,就應當玩個夠。若玉,鍾離城有什麽好玩的呀?”
  玲瓏一發話,鍾敏言就裝啞巴,乖乖做言聽計從狀。
  若玉笑道:“我隻聽說每年二月間,那裏會搞一場大的祭祀,全城的人都會出來,熱鬧非凡。算算日子,雖然咱們去的早了幾天,倒也無妨。”
  玲瓏一聽有熱鬧瞧,哪裏還坐的住,三口兩口就把早飯塞下去,塞的差點噎死,擦了擦嘴就要去收拾東西離開。璿璣見她這麽急,隻當是有什麽要緊事,也趕緊把剩下的半個燒餅塞嘴裏,結果硬生生噎住了,急得用手在桌子上一個勁拍著。
  “慢點,來,喝點水。”禹司鳳急忙把茶杯遞到她嘴邊,給她一點一點灌下去,見她臉色緩和下來,便苦笑道:“真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哪裏有你這樣吃飯的道理。”
  璿璣好容易把嘴裏的東西全咽下去,這才張大了眼睛,輕道:“有什麽急事嗎?咱們待會要去哪兒啊?”
  禹司鳳隻有繼續無奈的笑,見她額發上沾著一些棉絮,忍不住替她撚下來,柔聲道:“什麽時候你可以專心聽人說話,那太陽才是真從西邊出來。”
  說完,見她還是那樣茫然地看著自己,便輕聲道:“不管去哪兒,你隻管跟著我便好。”
  她乖乖點頭,又換來他微微一笑:“……隻要不怕我將你賣了。”
  司鳳最近很古怪。璿璣回屋收拾東西,一麵回想自從見到他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他好像一點也沒變,還是懂很多東西,有條不紊;但又好像變了很多,總是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雖說隔了四年,她覺得一切如初,沒有什麽不同的,但或許對他而言,還是有什麽不一樣的吧。
  一旁的玲瓏早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過來手腳麻利地替她裝包裹,見她這樣心不在焉地,把一件衣服包了又包,裹了又裹,裹成一個布坨,不由笑著捉弄她:“你在想什麽心事呀?來,和姐姐說。”
  她一付我是你知音的模樣,拉著璿璣的手,坐在一旁,眼睛撲閃撲閃,亮晶晶。
  璿璣猶豫了一下,才道“玲瓏,你有沒有覺得司鳳好像變了很多?”
  玲瓏早知道她是要說司鳳的話題,自己這個妹妹別的方麵還好,偏偏某些方麵比三歲的小孩還不通,當下調笑道:“哪裏變了?你先說說。”
  “他好像會說一些讓人不明白的話,態度也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不是我多心了?”璿璣很擔心是自己太敏感。
  玲瓏忍不住偷笑,麵上卻一本正經地:“確實是你多心了。在我看來司鳳和以前沒什麽兩樣嘛。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怎麽會!”璿璣趕緊為自己辯白,“我……我很喜歡他啊!司鳳好像什麽都懂都會,厲害的不得了,而且對我們又那麽好,怎麽會不喜歡他呢?”
  玲瓏歎了一口氣,“那……可能就是他不喜歡你了。”
  呃,難道這才是真相?璿璣恍然大悟,果然是因為自己四年沒聯係他,所以他很憤怒,所以那天晚上他才會說那麽古怪的話,所以……他的態度才會變!
  玲瓏見她把自己的衣帶扭來扭去扭成麻花,肚子差點要笑破,她強忍著笑,又歎了一口氣:“說起來,他到現在都不肯摘下麵具,確實是生疏了呢。大概還在怪你四年不給他寫信吧。算了,璿璣,這種事不能強求的。你以後也別再惹司鳳生氣,多和他說說話,男人嘛,是要女人去討好才舒服點的。記得要多討好他,明白嗎?”
  原來如此!嗯,討好他,討好他……
  終於把東西收拾完,謝絕了趙家莊的人不停的挽留,五人一起同行,禦劍飛往更東麵的鍾離城。
  在青冥中禦劍,講究的是心無雜念,否則很容易從劍上摔下去,那可是萬丈高空,摔下去的滋味不會很好受。以前璿璣禦劍飛的最快,又高又穩,隻因她心裏從來沒什麽雜念可想,今天不曉得怎麽搞的,飛得又慢又低,好幾次歪著身子要從劍上摔下去,嚇得禹司鳳一直守在旁邊,一麵回頭叫玲瓏:“今天璿璣狀態不佳,玲瓏你帶著她飛吧?”
  玲瓏心中有鬼,隻裝沒聽見,扯著鍾敏言飛在老前麵,若玉見這些兒女私事自己不好插手,也幹脆裝耳聾,早飛得不見蹤影了。
  “算了,你上來。”
  禹司鳳將璿璣一托,輕輕放在自己身後,穩穩地往前飛去。飛了一會,隻覺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袖子,手指繞啊繞啊,把他袖子上的花紋扭成一團,他不由失笑:“你在想什麽心事?”
  璿璣囁嚅了半天,終於抬頭,眼睛亮晶晶,很認真地問道:“司鳳,我該怎麽討好你,你才會開心呀?”
  他猛地一呆,腳下的劍立即打滑,差點兩人一起摔下去。
  為什麽會問這個?!禹司鳳很鬱悶,低頭看看璿璣,她果然是一本正經真當作個問題來問。他在心中苦笑,麵上卻淡道:“誰教你這些的?”
  璿璣隻當他還是不開心,急得扯著他的袖子道:“司鳳,四年沒寫信是我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要麽你罵我兩句吧,打我兩下也沒問題!”
  他在麵具下微微一笑,捉狹道:“打罵兩下,就能讓我四年的氣消了嗎?”
  那要怎麽做?璿璣很無奈。
  “我……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賠給你。”
  他還是笑:“錢可以買四年的回憶嗎?”
  這下她徹底無語了。
  四麵八方的風一齊吹上來,她的頭發拂過他的頸項,酥麻冰涼。她這個人,永遠是這樣無心,無心犯錯,無心留怨,將別人弄得翻天覆地,自己卻漫不經心一頭霧水。
  有時候,真的應該小小懲罰她一下,讓她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可是……
  她的手軟綿綿地扶上來,像一隻失寵的小貓,還沒有喵喵叫,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便足以讓人怦然心動了。
  真的不忍心。
  即使明知道那種楚楚可憐的背後,永遠是無心的,但還是不忍心。
  興許真的像師父說的那樣,他遇到了命裏的魔,甚至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心甘情願入魔了。
  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緊緊地,低聲道:“璿璣,其實我一點也沒生你的氣。隻要你……何妨四年,就算十四年,四十年,那又如何!”
  他終於將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說完隻覺胸口像揣了小兔子,突突亂跳。等了半天,後麵的女孩子卻不說話,他隻得回頭看她,卻見她低頭沉思,良久,才抬頭燦然一笑:“四十年太久了,司鳳,我們以後四天也不要分開。”
  真的嗎?
  他喉頭一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第二十二章 有女高氏
  正如若玉說的那樣,鍾離城是個大城,其繁華氣派,與先前的鹿台鎮望仙鎮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光看那高聳的城樓,就是一種端麗氣派,盡數用巨大的青石壘砌而成,一條寬敞的大道從城門後延伸出去,兩旁是各類民居,亭簷飛翹,猶如展開的雙翅。
  城內人潮熙攘,別有一番紅塵喧鬧景象。玲瓏和鍾敏言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致,什麽都新奇,什麽都感興趣,兩人是閑不住的,早就跑的沒影了,最後還是若玉花了半天工夫才從街邊玩雜耍的人群裏把他們挖出來。“那個人好厲害!練得是什麽功夫?”玲瓏兀自在興奮,指著那個在攀刀山的賣藝大哥連聲問若玉。
  若玉隻是笑,“雜耍的而已,做不得真。”
  “話也不能這麽說。”鍾敏言摸著下巴,直盯著那人攀刀山的動作,怎麽看那些刀都是寒光閃閃,不像假的,“師父說民間異人最多,想不到這裏就有一個。這等不懼刀槍的功夫要是學來,想必增益不少。”
  若玉幹脆苦笑起來,連帶著旁邊的禹司鳳也嗬嗬直笑。正巧這個雜耍班子收場了,方才攀刀山的瘦長男子敲著梆子,一是要錢,二是賣他那些所謂的祖傳秘方,金剛丸之類的。
  鍾敏言和玲瓏信以為真。一人掏錢買了好些,一麵向那人詢問刀槍不入的秘訣,三人在那裏搖頭晃腦。說得熱烈。
  禹司鳳扭頭,忽然發現璿璣停在一棟兩層地民居前。呆呆地看著人家飛翹的屋簷。她今日換上了一身白色春衫,銀色繡邊,腦後斜斜挽著一個髻,對插一雙嫩黃珠花,越發顯得膚色瑩白。人比花嬌。路過的人無一不駐足回首看她,隻可惜她絲毫不知自己是多麽美麗。“你在看什麽?”禹司鳳走過去柔聲問她。
  璿璣回神,抓著垂在胸前地小辮子玩,一麵道:“我是覺得,好像見過這種房子。”
  那種上翹的屋簷,似乎還應該再有好幾層,一層層延伸開來,層樓疊翠。下麵掛著銅風鈴,風一吹應當會發出清脆地響聲。屋簷上蹲著的嘲風獸成天張大個嘴。偶爾累了便會從溜下來偷懶。
  不知為什麽,她就是對這種景象感到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她大約不知道自己埋頭苦想的神情有多動人。一旁早有心懷鬼胎的人尋找機會上來搭訕了。
  “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來鍾離城?”果然。有人過來了。璿璣一轉頭,就看見一個白衣公子。大約有二十上下的年紀,眉清目秀,大冷天地手裏拿著把扇子,做出一付風流倜儻的模樣,正對她微笑。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是……啊。”
  那人見她肯和自己搭腔,不由喜形於色,將扇子啪地一收,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可有榮幸替姑娘領路賞玩?啊,忘了自報家門,在下……”話沒說完,璿璣就蹙眉道:“我認識你嗎?”
  那人一呆,“這個嘛……我和姑娘就當……”
  “原來你也不認識我。”璿璣定定望著他,“那……你找我有事?”
  “呃……姑娘……”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璿璣轉身就走,連個眼神也不留給他。他這樣一個終日遊蕩於本城花叢的豪門公子,哪裏受過女人的委屈,當下急急追上去,道:“姑娘請留步,在下是誠心……”
  “哦,那麽說來,你是成心的?”一張猙獰的修羅麵具出現在他視線裏,半邊哭半邊笑,說不出的詭異。那人唬了一跳,倒退數步,冷不防又撞上一人,回頭一看,卻見一張俊朗的臉,對著他似笑非笑,正是鍾敏言。
  “你是成心要對我家小師妹做什麽?”鍾敏言把剛買來的金剛大力神丸放在手上拋來拋去,旁邊地玲瓏也學他,抱著胳膊惡狠狠地瞪他。
  那人見她有這些稀奇古怪看上去惡狠狠的同伴,便隻得摸摸鼻子不說話了。再看看他帶出來的幾個據說是武藝高深地隨從,都被擠在外麵,若玉一隻手就擋住了他們,根本過不來。
  他隻得作揖抱拳,惶恐道:“在下鍾離城方亦真,向各位大俠見禮了。”
  一聽他報上姓名,擠在旁邊看熱鬧的人便發出一陣喧嘩,有那好事地人早叫道:“原來是方老爺地二公子呀!難怪這樣當街勾搭人家姑娘家……”
  方亦真臉上一陣紅一陣綠,隻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才好。若玉到底是個穩重些的,將那些隨從交給鍾敏言他們阻攔,自己上前作揖,溫言道:“方公子既然出自豪門世家,又對我們這般客氣禮讓,我們便卻之不恭了。那麽,還煩請公子帶路,讓我等領略一下鍾離風光。”
  他竟是將計就計,幹脆賴上了這個富家公子。此人既然愛出頭做小討好女孩子,便讓他討好個夠。
  果然方亦真地臉比苦瓜還苦,要答應又不願,要拒絕又不敢,隻得唯唯諾諾地點個頭,躬身道:“那……各位請隨我來……”
  豪門公子到底是豪門公子,出門坐的車都從上到下透出一股財大氣粗的味道。一輛車裝了他們六個人,還綽綽有餘。
  玲瓏和璿璣是不管事的,反正威脅強迫應酬之類的苦活交給那些男人,她倆隻管拿小案上的時鮮水果和點心來吃。玲瓏更是熟門熟路,好像自己家一樣,從旁邊的大白瓷茶壺裏倒了涼茶來喝。
  方亦真隻在心中哀歎平白無故招惹了一群魔星,由他吃由他喝,他又哪裏敢說一個不字。
  若玉見他神色惶恐,便笑道:“多謝方公子美意,我等感激不盡。還煩請公子指路,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方亦真見他雖然帶著可怖的麵具,然而言語溫和,似乎沒什麽惡意,這才稍微放寬了心,道:“眼下就要到二月,二月間來鍾離城的人,都是為了去高氏祠堂祈福。那裏依山傍水,風景是最佳的。”
  玲瓏一聽依山傍水,便問道:“是在洪澤湖附近嗎?”
  方亦真見她容貌豔麗,神采飛揚,也是個極出色的少女,一時忍不住心馳神搖,笑道:“姑娘說的對,真是廣聞博見。”
  玲瓏又哪裏知道他是在討好自己,采花的老手段了,她隻當被人誇獎,得意洋洋。
  禹司鳳忽然道:“我以前聽聞,高氏祠堂祭拜的並非虛幻天神,而是一個真正的神仙。此事當真?”
  方亦真點頭道:“這位大俠果然了解。高氏祠堂拜的是一位女子,夫姓高,於是稱為高氏。城裏有人遇到苦難,隻要誠心去祠堂禱告,往往隔天便見效,所以祠堂一直香火不斷。方圓千裏的人聽說這等神跡,便也聞風而來。那高氏女子是二月的生辰,所以每年二月鍾離城這裏便會全城聚集起來,做一個供奉大會。”
  若玉奇道:“怎麽不拜她的忌辰?莫非果真是一地自有一方風俗麽?”方亦真與他們說了這許多話,漸漸地不再害怕,當下笑道:“這位大俠有所不知,高氏女子尚未仙去,隻在高氏山中仙居。每年二月這個供奉大會,還會挑選幾個有仙緣的年輕男子去服侍她呢!”
  “哇,這可不是大享……”玲瓏的話說到一半,趕緊吞回去。她本來想說那個女神仙每年招幾個年輕男子過去,當真大享“男”福,但這裏的人信仰濃厚,此話說出來也難聽,所以急忙閉嘴。
  若玉和禹司鳳對望一眼,很顯然他們也從未聽說過有招人去服侍自己的“神仙”,這個熱鬧,倒一定要看看了。

  第二十三章 神仙的召喚
  高氏祠堂就坐落在洪澤湖的岸邊,高氏山腳下。
  雖然二月供奉大會還沒到,但祠堂前早已人滿為患,就連湖裏都積滿了各式畫舫小船,岸上更是擠得連路都走不了。
  馬車遠遠地停在對岸,眾人下了車,隻見對岸矗立著一座華美的殿堂,足有兩三層樓高,殿前五根石柱,上麵張燈結彩,彩綢翻飛,端的是氣派非凡,便是尋常豪門貴族,也沒這般景象。
  鍾敏言見對岸人頭攢動,不由皺眉道:“怎麽這麽多人,供奉大會不是還沒到麽?”
  方亦真笑道:“鍾少俠有所不知,這幾日高仙姑便會顯聖,在祠堂內留下名冊,點選今年去山中服侍她的人呢。所以大家都聚在這裏等待,隻盼被仙姑選上,得享仙緣。”
  眾人聽了都默不作聲。他們自小都是為了修仙而修行,五大派從古到今,從上到下,真正成為仙人,或者見到仙人的,少之又少。哪裏曉得在這高氏山,居然就住了個真神,每年還要挑選年輕男子,當真聞所未聞。
  隻怕這裏麵有什麽隱秘,或許那根本不是仙人,而是個妖物……又或許根本是吹噓出來的神奇。但鍾離城的人男女老幼都虔誠之極,懷疑的話說出來未免不中聽,萬一犯了眾怒,就太沒意思了。
  當下禹司鳳含笑道:“既然仙姑近日挑選有緣人,方公子為何不去呢?”
  我本來是要去的,誰知遇到你們這些惡霸……方亦真在肚子裏嘀咕一句,麵上卻愁容道:“家父年邁,不敢遠行。”白癡都能聽出他說的是假話。看他的樣子就曉得他肯定也想被選上。
  “說這麽多幹嘛!既然有熱鬧看,怎麽不去看!”玲瓏把小辮子往後麵一甩,拉著璿璣的手就要走。
  鍾敏言見對岸熙熙攘攘。隻怕擠過去要費一番功夫,趕緊拉住玲瓏。回頭笑道:“方公子,這仙緣來了,擋都擋不住。誰叫你遇上了咱們。為了報答你地指路之恩,我們這便把你送進去吧!”
  說罷他對若玉丟了個眼色,若玉立即會意。笑吟吟地將一頭霧水的方亦真一提,揪著他的背心就朝湖裏跳。
  “等……等等!大俠!大俠……好漢!大哥!小地知錯了!”方亦真隻當他們要把自己丟湖裏,嚇得亂嚷亂叫起來,碧青的湖水在眼前猛然放大,他本能地閉上眼睛,卻沒感覺到摔進水裏,整個身體驟然一輕,竟好像是飛了起來。
  他駭然地睜開眼,隻見自己被人提著。雙腳穩穩地站在一把劍上,湖水在腳下波濤粼粼,竟真地是在飛!飛過洪澤湖!
  頭頂傳來一個笑吟吟的聲音:“方公子。這樣雖然魯莽了些,卻比坐馬車有趣多了吧?”
  他茫然地點了點頭。一時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會飛……他們難道也是神仙?
  祠堂前的人紛紛目瞪口呆。眼見湖上騰雲駕霧一般飛來幾個人,身形如同鬼魅。隻在祠堂門口微微一繞,緊跟著便驟然升上去,停在了祠堂的屋簷上。
  若玉將方亦真輕輕一放,他兩腳發軟,一屁股坐在嘲風獸後麵,這體驗太刺激,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鍾敏言五人便坐在屋簷上,四處觀察,一麵笑道:“這裏當真風景不錯,前麵是水後麵是山,高仙姑真會選地方呢。”
  那些還忙著擠在祠堂門口地人紛紛嘩然。坐在祠堂屋簷上,那可是大不敬,但那幾個人方才是飛過來的,看上去又個個眉清目秀,形容古怪,興許也是什麽山鬼地神,於是誰也不敢出聲斥責,隻在下麵議論紛紛。
  “這……大俠們……這裏可不好坐啊……”方亦真麵色如土,顫聲道:“從來沒人敢上祠堂屋簷的……”說罷他自己就站了起來,但那祠堂足有兩三層樓高,屋簷又是傾斜的,他剛站起便覺頭暈,很沒用地又抱著嘲風獸的腦袋蹲了回去。
  鍾敏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道:“方公子,你可知天地之廣闊,天為被地為床,天下又有哪裏是不可以坐的呢?”
  我是好子民,和你們這些惡霸哪裏能相提並論!方亦真在肚子裏罵的都快出火了,麵上又不敢露出半點,隻能惶恐地說道:“話雖然是這樣說,但衝撞了仙姑,在下委實不能承擔……”
  可惜沒人理他,璿璣和玲瓏取出從馬車裏帶出的點心果子,分給眾人,居然就坐在祠堂屋簷上,大吃大嚼起來。
  此處地勢高,前麵又是一望無際地湖水,隻可惜寒冬臘月,沒什麽景致可看,隻有北風呼呼地吹著,將眾人的衣衫長發都拂動起來,也把方亦真凍得瑟瑟發抖。
  “仙姑什麽時候會來?”璿璣把點心塞嘴裏,含糊地問著。
  眾人都望向方亦真,隻有他知道。他臉色發青,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氣地,顫聲道:“我……我不知道。諸位大俠,我們……還是下去吧。萬一仙姑來了,這、這可是大不敬……”
  “怕什麽,有我們呢。”玲瓏翻他個白眼,她最看不起這種唯唯諾諾的膽小男人了。
  “說起來,她要點名來選人,她怎麽會知道別人叫什麽呢?”璿璣又問。鍾敏言沉吟道:“她如果真是神仙,自然什麽都知道地。”
  難道神仙就什麽都知道?璿璣瞪圓了眼睛,心底隻覺並不是這樣,但至於為什麽不是這樣,她也說不清。
  “大概她每天沒事就在城裏挨家挨戶閑逛吧!”玲瓏咬了一口梨子,“神仙反正也沒什麽事做,就家長裏短地嘍!沒事看看這家,敲敲那家,時間長了當然知道。”
  原來如此呀!璿璣恍然大悟。
  方亦真聽他們幾個胡說八道,再也憋不住,大聲說:“仙姑是得道的聖仙,天底下怎會有她不知地事情!自然一應百靈!你們什麽也不知道……別在這裏亂說好不好?”
  鍾敏言見他火了,便笑道:“方公子不必動怒,實不相瞞,我等乃是天下修仙…話未說完,忽然一陣香風吹過。那香是從來也未聞過的味道,竟像是一千種花的香氣,再加上一千種香料的香氣,再糅合了春風的柔秋風的清,隻嗅得一下,便讓人如癡如醉,心中登時澄澈空明,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
  方亦真臉色一變,急道:“仙姑來了!”
  眾人隻聽腦後一陣環佩叮當,竟真像是有人緩緩行來,紛紛回頭,然而身後半個人也沒有,隻見一團極淡的淺紫色煙霧飄過,祥光籠罩,瑞氣團聚,在屋簷那裏微微一停留,眨眼便消失了。
  空中緩緩飄下一張淺紫色小箋,剛好落在屋簷上,鍾敏言拾起,隻覺那小箋上也充滿了那種蘭麝香氣,纏綿溫軟。小箋上的字跡娟秀整齊,卻隻寫了四個人名,想必就是她點選的人名了。
  祠堂下麵的人喧嘩聲更大,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紙上寫的是誰?!快念啊!”
  此言一出,下麵的人紛紛跟著叫嚷起來。鍾敏言清清喉嚨,從善如流:“那我念了!容良玉。居兆炎。莊景……方亦真……”
  眾人都是一驚,想不到,裏麵竟然有方亦真的名字。等在祠堂下的人聽說仙姑留了名字,紛紛跪下磕頭,而被點中的,或自己來,或有家人朋友來,個個都喜得熱淚盈眶,急急回家報訊去了。
  方亦真也顧不得自己還是在屋簷上,喜形於色,連聲道:“居然有我!真的有我!天啊……這……”
  這邊眾人鬧成一團,那邊禹司鳳忽見璿璣站了起來,怔怔望向方才那“仙姑”來的方向,眉頭微蹙,似乎在想什麽。
  “怎麽了?”他問。
  璿璣搖了搖頭,抬手作勢在空中一抓,似是要抓住風尾,往鼻前一送,輕輕嗅了一下。
  “妖氣。”她淡淡說著,“我嗅到了一些妖氣。”

  第二十四章 仙姑娶夫
  鑒於自己被選上做了仙人的侍者,方亦真整個人是容光煥發,與先前大不相同,甚至完全忘了鍾敏言他們的“惡行”,彬彬有禮地請他們去自家府上一住。
  玲瓏很不待見他那模樣,當即搖頭道:“不用了!鍾離城又不是沒客棧,幹嘛要去你家。”
  方亦真被她一通搶白,頓時有些難堪。一旁的若玉急忙笑道:“方公子的好意,不能不領。說到底,也是人家一番好客之情。”
  方亦真主要還是舍不得那嬌滴滴的美貌璿璣,巴望這幾天能多和她相處,於是拱手道:“客棧雖好,但到底不是自家。在下一片誠心,請各位大俠不要拒絕。”
  眾人見若玉開口了,便也不再反對。又隨他坐那個巨大無比的華麗馬車,招搖過市地回去了。
  “他是一片成心,不許璿璣拒絕!”玲瓏和鍾敏言咬耳朵,每次看到他偷偷摸摸朝璿璣那裏看,她就恨不得把他踹下馬車。
  鍾敏言抬眼往璿璣那裏看去,她正靠在窗邊發呆,窗外的光亮為她柔美的輪廓鍍上一層邊。或許有不熟悉的人,往往會為這種寧靜安詳的美麗所吸引,然而在他們這些和璿璣一起長大的人看來,她這種神情隻代表兩個含義:犯困,或者發呆。
  他微微一笑,低聲道:“不用擔心。他什麽也做不了。”
  或者應該說,麵對璿璣這樣的人,普通人都是什麽也做不了的。
  很快就到了方府,雖說之前就知道方亦真是富家子弟,但見到方府的奢侈之後。眾人還是忍不住驚訝。可以用玲瓏的話來形容方府地奢華:裏三層外三層全是房子,好容易走到頭了,以為可以出去。掉個臉才發現還有一半沒走完。
  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鍾離城的人,早早得知方亦真被選上給仙姑做侍者。紛紛過來道賀,當真是喜氣洋洋,誰知方府居然沒有半點喜氣,黑鴉鴉地,下人過來牽馬都垂著頭。不敢高聲說話。
  方亦真見馬廄中拴著幾匹陌生的馬,不由問道:“二虎子,府上來人了?”
  那叫二虎子地馬童急忙低聲道:“二少,老爺交代你一回來就趕緊去正廳呐!東城容家,居家,還有城北的莊家都來人了!好像在商量什麽不得了地大事呢!”
  方亦真奇道:“哦?這次被選上的人怎麽都來咱們家了!”他回頭對鍾敏言他們做個請的手勢,道:“各位請隨我去偏廳一坐,在下有別的事,馬上便回。”
  才把客人領到家裏就要告退。這是什麽規矩?玲瓏正要說話,卻被鍾敏言攔住,他笑道:“無妨。方公子請去,不要耽誤了正事。”
  玲瓏見方公子走遠了。便道:“你們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好好的來他家做什麽?”
  鍾敏言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笨,你沒看出這裏情況很怪嗎?外麵地人都是歡呼連天的。按說是個好事,可家裏卻很沉悶。再說了,你不想看看那個所謂的高氏仙姑到底什麽模樣?”
  “哦,原來你們是想把那個仙姑的事弄清楚呀!哼,搞的神神秘秘,其實就是想湊熱鬧嘛!”
  鍾敏言被她說中,嘿嘿笑了兩聲。
  正好下人過來領路,帶他們去偏廳,坐定上茶,門口便沒人了。
  玲瓏湊到門邊看看外麵,一麵對他們招手:“快來!這裏真的蠻怪異的呀!外麵一個人都沒有呢!”
  若玉沉吟半晌,道:“在這裏幹坐也沒用,隻怕他家出大事,到時候趕人,咱們可瞧不上熱鬧了。不如去偷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玲瓏一聽這等好玩事,推門便要出去,卻被鍾敏言一把拉住:“等著,咱們不能全去,隻能去兩個,萬一來人了,也好借口去更衣洗手。”
  說罷他回頭看了看禹司鳳,這幾人裏他最服的就是他,當即笑道:“讓司鳳和若玉去吧。咱倆都是閑不下來的,萬一惹事便麻煩,乖乖坐著等就好。若玉搖了搖頭:“我輕身功夫不行,還是敏言你和司鳳去吧。”
  禹司鳳起身擺手:“都別爭,我和璿璣去。她地輕身功夫最好,也安靜。你們幾個都在這裏等著,萬一有人問,還要多變通。”
  當下他就帶著璿璣,大搖大擺從門口出去,他倆輕身功夫好,動作又快,一路上遇到許多下人竟沒一個發現的。很快就被他們摸到了正廳,兩人齊齊躍上房梁,學那些小賊,揭開一片琉璃瓦,拉長了耳朵聽裏麵說什麽。
  “……這事我們也是剛剛知道。方老爺,你說如何是好?”
  一個皂衣老者滿臉愁容,連聲哀歎。
  兩人把正廳內的人打量一遍,那幾個年紀大地想必是各家長輩,那四個站在一旁滿臉茫然之色的年輕人,應當就是這次被選中地幸運者了。
  禹司鳳見他們四人都是年方二十左右地青年,個個都眉清目秀,氣宇軒昂,可算出眾的美男子了,原來那仙姑選侍者,還是看容貌地。他心下有了個計較。
  坐在正中太師椅上的,想必就是什麽方老爺,腮下長著濃黑的絡腮胡子,一邊摸一邊沉吟,半晌,方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此話當真?”
  一旁有個老婦抹淚道:“千真萬確!其實仙姑立下大功德,我們本不該有什麽不敬。但方老爺您想想,過去幾年,每年都送去四個孩子,後來可曾有人再見過?”
  說起來,似乎還真沒人見過。方老爺越發不知該說什麽了,隻得掉頭問那個皂衣老者:“居世翁可否再將經過講一遍?”
  那老者歎道:“那人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近日投靠我家。聽聞小兒被選中去做仙姑的侍者,便說出了三年前他的經曆……”
  原來城裏也不是沒人對仙姑每年要求送四個年輕男子給她做侍者的事情感到奇怪。於是便有一些大膽的人,趁少年們被送上去的時候偷偷跟在後麵。老者的遠房親戚便是其中一個。
  據說那些少年到了仙居,便有吹打彈唱的花鼓隊出現,還會突然多出四頂花轎,十幾個轎夫。四個少年被強迫換上鳳冠霞帔,簡直就像嫁娶新婦一樣,被人晃晃悠悠抬著飛上山。那些看熱鬧的人隻覺撞破了極可怕的秘密,誰也不敢留在鍾離城,於是連夜都逃走了。
  若非那個遠房親戚實在窮困潦倒,是不會回來的。
  “我等隻當小兒是送去仙居修身養性,得道仙緣,哪裏知道竟是做這等……事情!想來那仙姑將年輕男人攝去,也不知是用什麽法子取他們的精血,難怪再也見不到上山的孩子!”
  皂衣老者說完,早已忍不住涕淚交流。
  在座眾人聽他這樣說,也相顧駭然。那四個年輕人更是嚇得麵如土色,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屋頂上的兩人互看了一眼,璿璣用眼神問禹司鳳該怎麽辦,他沉吟良久,這才輕道:“我有辦法。但一來危險,二來隻怕這些人不識好歹。”
  他想了想,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鐵彈珠,對準正廳的大花瓶,輕輕彈出。隻聽咣當一聲,那花瓶立時碎了一地,唬得廳裏的人紛紛叫嚷:“不好了!仙姑來了!”
  鬧嚷了好一陣,還是方亦真大膽些,從花瓶的碎片裏摸出那個鐵彈珠,登時想到偏廳裏還有一些異人在等候,眼睛便是一亮。
  禹司鳳貼著璿璣的耳朵,輕道:“咱們回去吧,明晚就有好玩的事情做了。”

  第二十五章 嫁衣少年(一)
  兩人輕飄飄地回到偏廳,案上的茶水剛換了一澆,玲瓏他們正等得不耐煩,見他倆進門,立即圍上去問道:“如何?打探到什麽?”
  禹司鳳擺手示意他們輕聲,走到裏麵才笑道:“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原來那個仙姑竟比男人還厲害,每年要娶四個丈夫呢!”
  他這便把方才在正廳偷聽到的事情轉述過來,玲瓏聽得一個勁咋舌,連聲道:“還有這樣的事情!那個仙姑果然是妖怪了?”
  璿璣道:“說起來,今天早上在那個祠堂,仙姑來的時候,我好像有聞到妖氣。”
  鍾敏言皺眉:“妖氣還能聞到?那你說說到底是個什麽味道的?”他可從不曉得妖氣可以用聞的。
  璿璣愣了一下,“呃,味道……”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但一聞就應該知道了吧。
  “你們從來沒聞過妖氣嗎?”
  鍾敏言大笑:“我是沒聞過,也不相信有誰能聞到。”他在璿璣額頭上輕輕一彈,又笑:“你怎麽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個怪小孩。”
  璿璣摸著額頭,一頭霧水。
  禹司鳳輕道:“妖氣自然是可以聞到的,修行深厚了就能感覺出來。姑且不說那仙姑是不是妖怪,就算是真正的神仙,做這種事,咱們也不能輕易罷休。”
  鍾敏言點了點頭,“修仙者就應當斬妖除魔。為民除害!”
  他和禹司鳳相視一笑,都想起四年前那個珍珠事件,還有那一句歡快的:我們是英雄!
  是的。他們是英雄,現在。也要繼續做英雄。
  既然確定了要幫鍾離城的人,五人便聚起來商量對策,要找一個萬全地法子,不被那什麽仙姑發現的。
  正商量著,隻聽外麵回廊傳來一陣喧囂。眾人急忙坐回原位,悠哉悠哉地端著茶喝,下一刻門被人用力打開,一群人撲進來,倒地不起,一麵磕頭一麵泣道:“求諸位大俠救命!救命!”
  他們幾個到底是年輕人,哪裏見過這等陣勢,趕緊手忙腳亂地一個個攙扶起來,若玉笑道:“各位不必這樣。有什麽苦衷,請盡管說。我們盡力而為就是了。”
  當頭的方老爺哽咽著,果然又把那仙姑地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又叩首在地,哀求道:“那仙姑委實神通廣大。我等平民不敢與之相爭。隻求大俠開恩,救救小兒!”
  禹司鳳上前輕輕一托。將他扶得站起來,一麵道:“大叔請起。諸位放心,我們必然將事情調查清楚,還鍾離城一個清淨!”
  說罷,他走到那四個年輕人麵前,左看看右看看,上下前後打量半天,忽然將哆嗦的方亦真往前一推,回頭問鍾敏言:“我與他身量相似麽?”
  鍾敏言早知他地意思,和若玉兩人笑嘻嘻地走過去,一人拉過一個,也問:“與他們身量相似不?”
  餘下諸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看著他們。玲瓏一拍手,急道:“哎呀,真是的!明天晚上仙姑要來接人,就讓她來接咱們好了!你們各自把自己的兒子藏好,別讓她看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當下感激不盡,磕頭的有,流淚的有,語無倫次地也有,一時間廳裏亂七八糟,鬧得不可開交。
  禹司鳳他們好容易勸走了激動的老人家,方老爺自然是殷勤留住,連聲吩咐下人準備宴席,打掃最好的客房,恨不得把自己的主房都讓出來給他們。
  隻有那莊家老爺還在哭哭啼啼,原來他們五人裏隻有三個男的,剩下那個莊景沒人頂替。玲瓏見他家哭得可憐,幹脆自告奮勇拍胸道:“我來頂替他啦!別看我這樣,也是很有本事的哦!”
  若玉搖了搖頭:“不好,玲瓏的麵相扮男子隻怕不像,而且你活潑好動……”
  玲瓏急得跺腳道:“哪裏不像!哪裏活潑好動!”“哪裏都是……”禹司鳳小聲嘀咕一句,四年了,這女魔王還是老樣子,和爆竹一樣,點一下就炸開了。
  “你說什麽!”果然玲瓏瞪了上來,禹司鳳繼續低頭裝聾子啞巴,不說話。
  “我看,璿璣更合適一些。”若玉把一臉苦瓜色的莊景推到璿璣麵前,比了比,“雖然身量上有差異,不過把鞋子墊高一些,夜色濃厚的話,一時也看不出來。”
  璿璣正樂得自己沒事做,聽他把自己提出來,趕緊搖手:“我……我才不要!讓玲瓏去吧,她喜歡這些事……”
  若玉正色道:“這是行俠仗義地美德,璿璣難道要推脫?”
  好大的帽子扣下來啊……璿璣苦著臉,好像不答應就是不行俠仗義似的。
  “就這麽定下吧!璿璣你扮作莊景,玲瓏你做後應,到時候偷偷上山。記得別打草驚蛇,省地那仙姑先發製人,到底是她的地盤,咱們得小
  鍾敏言很瀟灑地擺手,定下了這個計劃。璿璣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反對,默然接受了提議。
  這下才是真正地賓主皆歡,一場酒席直開到了月上中天,連璿璣都喝高了,捂著滾燙地臉,懵懵懂懂地跑到中庭去看月亮。
  今晚是新月,一勾掛在天涯,彎彎的----很像一張被人啃了大半邊地燒餅。璿璣默默想著,身子一歪,顧不得地上冷,靠在回廊欄杆上昏昏欲睡。
  忽聽前麵有人在輕輕說話,似是玲瓏的聲音。她在笑,甜蜜蜜的。
  “……討厭……懶得理你呢!”璿璣睜開眼,隻見兩個人影在廊前晃動。這般花前月下,自然是旖旎芬芳。她自覺不好多待。正要起身回避,卻見玲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我可困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還有事呢。”
  說完她自己回房了。璿璣見鍾敏言一個人留在中庭,更覺得不好多留。趕緊悄悄地爬起來往回走,剛邁開第一步,卻聽鍾敏言道:“哎,是璿璣?”
  她僵了一下,隻好乖乖轉身,叫了一聲:“六師兄。”她慢吞吞走過去,見鍾敏言仰麵躺在地上,手放在腦後,大約是喝多了。眼神比平日裏銳利許多,仿若冷電。
  “你怎麽知道是我?”她問,剛才她自信沒發出一點聲音。
  鍾敏言微微一笑。“你身上總帶著蘭花香囊,那味道一聞就知道是你。”
  是這樣嗎?她把香囊放鼻子前聞了聞。也沒聞出什麽特別的味道。
  他大約是覺得剛才的話說得太親熱。低咳了一聲,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這麽晚了怎麽不去睡?你平日裏不是早早就上床地嗎?”
  璿璣“哦”了一聲。抓抓腦袋,“喝多了,想吹吹冷風。”
  鍾敏言沒說話,璿璣也不知道說什麽,兩人一個躺一個站,呆了半天,終於還是璿璣忍不住,道:“我還是去睡覺了。”
  “哎,等等……”鍾敏言忽然喚了她一聲。
  璿璣轉身,他的臉在夜色中有些模糊,唯獨一雙眼,亮煞煞,看上去有些驚人。
  “你……那個……”鍾敏言想了一會,終於找到話題,“明天晚上咱們去高氏山,你就跟在我們後麵,別亂闖亂出聲,知道嗎?”
  璿璣乖乖點頭。
  “如果遇到什麽危險,一定要叫我們,曉得嗎?”
  再點頭。
  “叫你先跑你就先跑,叫你躲起來你就躲起來,不要逞強,明白嗎?”
  還是點頭。
  鍾敏言忽然轉頭瞪她,“你總點頭,其實根本沒聽進去吧。”
  “沒有,”她淡淡說著,“我聽著呢。”
  鍾敏言凝視她半晌,忽而輕輕一笑,將手張開,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一麵輕道:“你這樣的人,哎,你這樣地人……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呢?”
  他搖著頭,又是笑又是歎。
  璿璣怔怔地,忽然輕聲道:“你討厭我嗎?”
  “不,不是討厭。”他搖頭,眯起眼睛似乎在沉思,過一會,才低聲道:“我不討厭你,隻是不知怎麽和你這種人相處。誰說……我討厭你呢?”
  璿璣默然,隔了一會,轉身便走,輕道:“我困了,去睡覺。六師兄也早點睡吧。”
  他大約是喝多了,今晚會和她說這樣多地話,仔細想想,從小到大,他都幾乎沒好好和自己聊過天,他們倆總是說不到幾句就沒話可講,不是他生氣就是她鬱悶。
  “褚璿璣。”他又叫了一聲,有些含糊,“你那個秘密……放心,我……誰也不知道……你、你到底是……”
  “什麽?”璿璣很好奇,轉身一看,他卻睡著了。
  果然是喝多了。璿璣無奈地把若玉他們拽來,送他回房,自己也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十六章 嫁衣少年(二)
  身上的男子袍服很大,有些不舒服。腳下穿的墊高了底的鞋,很不習慣。大概是因為第一次一個人行動,璿璣很有點坐立不安,將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一
  一旁陪著她的莊家夫人柔聲安撫她:“姑娘可是身上不適?要不睡一會吧?”
  睡?璿璣看看窗外的天色,已近黃昏了,仙姑說不準馬上就派人來接,哪裏來的時間睡。
  她束了束寬鬆的腰帶,起身走兩圈,腳底厚厚的鞋子非常不舒服,隻怕行動上會不便。不過那也沒辦法了,不能上也要硬著頭皮上。
  “大嬸,仙姑接了人之後,是直接上山?中途會和其他被選中的人碰麵嗎?”
  莊家夫人想了想,“聽說會在半山腰的喚神台停一下,換上……鳳冠霞帔,再有花鼓隊吹著,抬著花轎上山。”
  她還當真是娶新郎啊。璿璣往梳妝台前一坐,鏡子裏那張臉用東西塗黑了一些,眉毛也畫粗了,莊家夫人還怕被人看出來,特地給她在人中上貼了兩撇胡子,這樣猛地一看,還真和莊景有七八分相似。
  莊家夫人見她百無聊賴,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聊天,正聊到一半,卻聽門外一陣喧嘩,緊跟著老管家敲門進來,惶恐地叫道:“夫人,姑……公子!仙姑派人來接了!”
  那莊家夫人雖一直做著心理準備,但這一時刻當真到來的時候還是不禁慌了神。急道:“姑……我的兒,你這一去,可要自己保重。我們……”
  璿璣起身,學男人的姿勢對她拱手行禮。道:“娘,孩兒這便要去了。無法繼續侍奉二老,請恕孩兒不孝。”
  這話說的老管家和莊家夫人都忍不住垂淚,仿佛真是自家孩子要離開一樣。
  當下眾人熙熙攘攘,領著璿璣出門。隻見門口停著一輛油壁車,奇異地是馬上居然沒人,璿璣剛到,那馬車門便自動開了。
  璿璣上了馬車,車門又自己合上,停了片刻,容得她與莊家諸人告別,這才緩緩駛離莊府。這馬車沒人駕駛,卻行的又快又穩。不出片刻便離開了鍾離城。璿璣揭開窗簾,探頭出去望了望周圍,隻覺車身是被一股淺紫色的煙霧包裹著。彌漫著一股香甜地味道。
  妖氣。璿璣捂住鼻子,微微皺起眉頭。和上回在高氏祠堂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看來那什麽仙姑。真是個妖怪。
  馬車在山路上跑了一段,忽然慢了下來。璿璣隻聽頂前麵隱約有絲竹之聲。竟真地是有花鼓隊吹拉彈唱,再過一會,馬車便全然停下,車門忽然一開,外麵有個女聲,脆生生地說道:“請貴人下車,更衣上轎。”
  璿璣這會再也躲不得,幹脆下去看看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卻見外麵站著一排宮裝女子,麵戴白紗,每人手裏提著一隻精致琉璃燈,另一手捧著白色布匹,躬身等候。四輛大紅花轎便靠在一旁,前麵各有一隻花鼓隊,見他下來了,便吹得越發歡快起來。
  為首的宮裝女子款款迎上,對她一個萬福,脆聲道:“恭迎貴人,請貴人更衣。”
  說罷她抖開手裏的大紅嫁衣,後麵兩個女子,一人捧著鳳冠,一人捧著各類首飾及蓋頭。其他諸位女子紛紛展開手裏的白色布匹,隔離出一個簡易的屏風,供她更衣。
  此刻雖然夜色昏暗,但那嫁衣鳳冠在琉璃燈地映照下,竟是珠翠環繞,美不勝收。璿璣心裏咯噔一聲,隻有些不願,但事到如今也沒回頭路了,隻得隨那些女子去到屏風後麵,換上嫁衣鳳冠。
  不知道司鳳他們在這裏換上嫁衣是什麽心情……璿璣默默想著,這大約可算人生一大奇特體驗了,為了除妖,付出的還真不少。
  好容易將那複雜的衣服給穿戴整齊了,頭上的鳳冠足有七八斤重,脖子被壓得酸疼酸疼的。璿璣小心翼翼扶著它,隻怕它半途滾下來,那是很糟糕的。
  為首的宮裝女子見她不哭也不說話,不由笑道:“這位貴人倒是個安靜穩重的呢,不比前幾年的,個個聽說要換嫁衣,都哭著鬧著要回去。”
  璿璣見她和自己說話,不好不答,隻得粗著嗓子道:“為何要哭鬧?大家不是都盼著被仙姑選上麽?”
  那女子喜道:“正是如此。能服侍仙姑,那是大造化,尋常人求也求不來地,更何況與她做了夫妻,真是三生有幸呢。”
  夫妻?她一下娶四個丈夫呢!一年換四個,也叫三生有幸?
  璿璣清了清嗓子,正要問她其他三人來了沒有,忽聽前麵傳來又一陣花鼓絲竹,方才與她說話的那個女子立即迎上去,把方才對她說的那番陳詞濫調又說了一遍。
  看起來其他三人是同時到了。
  璿璣被人扶進花轎,耳朵裏聽見鍾敏言叫得最響:“別碰我……呃,這個別脫……不要碰!好了好了,我自己來!自己換!”
  若玉地拒絕很斯文:“各位姑娘,請容在下自己更衣。”
  禹司鳳很冷淡:“不必服侍,退下吧。”
  璿璣把窗簾揭開一點點,偷偷望出去,就見他三人都穿好了鳳冠霞帔,三個修長的身影,烏發紅衣,倒也沒什麽不協調地感覺,竟還別有一種嫵媚滋味。禹司鳳和若玉地修羅麵具還戴在臉上,居然沒人提醒他們摘下,真是奇怪。
  仿佛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禹司鳳的臉略朝這裏轉了一下,又很快轉回去,背對著她,再也沒回頭。
  他是害羞?璿璣突然有些想發笑,一個大男人,被迫穿上嫁衣嫁給女人,確實蠻鬱悶地,更何況司鳳他們性子都很高傲,這會想必正窩著火吧。
  吉時很快便到,四人進了花轎,宮裝女子提著燈,居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在前麵引路。
  花轎跟著騰空而起,飛過黑鴉鴉的樹林,夜風嗖嗖,將轎簾和紅蓋頭都吹了起來,底下的絲竹聲聽起來突然變得極其遙遠。月色慘淡地照映進來,四人見轎子沒人抬,卻飛的極快,心下都有些駭然,隻怕那高氏仙姑是個成精多年的老妖,以他們的實力,不知勝算幾何。
  這般晃晃蕩蕩,飛了大約有三刻,荒山野嶺中,忽然出現了燈光。璿璣一把扯下蓋頭,探頭出去,卻見周圍奇峰秀林,在月色中分外雄偉,而最高的高氏山峰上,居然矗立著一座燈火通明的宮殿,一定就是高氏仙姑住的地方。
  她這哪裏是什麽隱居,分明是占山為王啊!隻怕皇帝也沒她這般逍遙奢華。
  花轎帶著四人,穩穩地停在那巨大的宮殿前。殿前也站著一排宮裝女子,提著琉璃燈,笑吟吟地說道:“四位貴人都接到了?”
  方才打頭的女子道:“接到了。這便可以拜天地送入洞房了。”
  那些宮裝女子聽說,便嘻嘻哈哈地將轎簾拉開,把璿璣四人扶下來,簇擁著往宮殿裏去。
  璿璣頭上蒙著塊紅布,什麽也看不見,隻覺身邊香風陣陣,裏麵也不知藏了多少妖氣。地上鋪著的水晶磚,亮閃閃,晃得人眼花,都不知該往哪裏走,幸好旁邊有人領著,否則真是要暈頭轉向了。
  又走了一段,依稀是進入了一個大廳,裏麵燈火通明,香味更加足了,聞一下便目澀骨軟,輕飄飄地,好似飛在雲裏。
  妖氣!璿璣頓了一下,一定是那個仙姑!她就在這裏。
  領路的人停下來,笑道:“仙姑,四位貴人已經帶到。吉時也已到,可以成大禮入洞房了。”
  上麵有人“嗯”了一聲,那聲音竟是說不出的美妙動人,隻聽一聲,四人的心跳便驟然加快了,仿佛喝下了最甜美的酒,臉上著火。
  緊跟著一陣環佩叮當,仙姑走了過來,璿璣垂著頭,隻看見地上出現一雙淺紫色的錦緞鞋,上麵還繡著兩朵精致的花。那雙鞋在每個人麵前停了一下,看來那仙姑是在打量他們。沒人說話,大廳裏安靜的隻聞自己的呼吸聲,四人的心跳加速,被這種沉悶的氣氛逼得,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不知等了多久,那美妙猶如天籟一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很好。成禮吧。”
  緊跟著後麵排山倒海般,吉官一聲聲唱喏:“吉時到----一拜天地!”
  後麵有人推了她一下,璿璣不由自主跪在蒲團上,成天地之禮。眼角餘光瞥到旁邊的人,蒼白的雙手,尾指上套著一個鐵指環,正是禹司鳳。似乎感覺到她在看自己,那隻手微微一動,伸過來,緊緊握住她的。
  璿璣心中一顫,竟不知是不是該縮回來。

  第二十七章 激變
  正是心神激蕩的時候,卻聽那仙姑曼妙的聲音響起,仿佛在唱歌。
  “我何德何能,竟惹得天下修仙大派的弟子前來拜天地。”
  璿璣和禹司鳳都是劇烈一震,鍾敏言反應最快,眼見被人識破,抬手便扯下悶氣的蓋頭----他不爽很久了,為了這身可笑而且不倫不類的嫁衣。
  眼前忽然紫影一閃,有個人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他麵前停了一下。鍾敏言隻覺臉上被人用手掌輕輕一摸,那掌心柔嫩綿滑,被摸了一下隻覺心馳神搖。他猛然一怔,卻見麵前立著一個紫衣美人,整個人仿佛是被籠罩在一團豔光裏,眉目如畫,美的令人不敢逼視。
  出於男子本能的反應,他一時沒有出手攻擊,呆了一瞬。然而隻那一瞬,也沒看她如何出手,他忽覺胸口氣血翻湧,竟是真氣岔了的跡象,大驚之下倒退數步,兩腳一軟,跌跪在地上,鮮血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敏言!”若玉他們也都紛紛扯下蓋頭,取出藏在內衣裏的兵器,要上前相助。紫衣美人咯咯一笑,身形轉動,像一團紫色的雲,滴溜溜在剩餘三人麵前來回一轉,璿璣隻聽若玉和禹司鳳也發出痛呼,竟是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四個人就傷了三個。她也有些不知所措,正要拔劍上前,忽然那團紫雲飄到了自己麵前,璿璣隻見一張美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臉在眼前猛然放大。不由也是一怔。緊跟著臉上也被她摸了一下,滑膩膩的,還帶著一股蕩人心魂的香氣。璿璣隻當自己也要受傷。腳下一動便要逃開,誰知胸口真氣卻一動不動。沒任何反應。她不退反進,一劍揮出,對麵地紫衣美人卻像煙霧一樣散開,顯然沒受到任何傷害。
  璿璣見那團煙霧飄去了台上,也不追趕。趕緊先提著沉重的嫁衣朝禹司鳳他們那邊跑,拔劍擋住那些圍上來的宮裝女子與吉官們,想必他們也是成精地妖,為高氏仙姑做事的手下。
  “沒事吧?”璿璣一劍擋開數人地攻擊,回頭相問,頭頂的鳳冠重的要命,她直接丟到了地上。
  鍾敏言臉色灰白,調息了半天,才低聲道:“好厲害的功夫……我的真氣居然提不起來。”旁邊地禹司鳳和若玉雖然戴著麵具看不到臉色。但光憑想象也能想得出來比鍾敏言好不到哪裏去。
  “璿璣,你快逃走吧!”禹司鳳扶著劍站了起來,替她架住腦後突襲的一刀。由於沒有真氣,他隻覺虎口劇痛。撞擊之下差點把劍脫手而出。
  “快!快走!”鍾敏言和若玉也勉強與那些小妖鬥在一起。鍾敏言滿臉是汗,看上去十分痛苦。一麵厲聲吼著:“你快走!玲瓏應該還正往這裏趕來,你……你帶著她快逃!”
  璿璣急道:“這種時候還說廢話!我就眼睜睜看著你們送死不成!”
  禹司鳳輕道:“我看那個妖女不像是要殺我們的樣子。你和玲瓏先逃走,回少陽派找掌門人他們來對付……她太厲害了,我們都不是對手!”
  璿璣隻覺他說的有道理,但要自己這會趁亂逃走卻是一萬個不能。
  鍾敏言怒道:“你這個臭丫頭到現在還是一付死賴脾氣!叫你聽話你和沒聽見一樣!你快給我滾!聽到沒有?!”
  璿璣嘴唇一動,正要說話,卻聽台上那個紫衣女子吃吃笑了起來,柔聲道:“其實這位少俠說得對,我不會殺你們。不然剛才你們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她又朝璿璣那裏看了一眼,她臉上汗水涔涔,將那些黑色的塗料衝淡,露出瑩白的肌膚,人中上的胡子也掉了半撇,分明是個容貌秀麗的女孩子。
  紫衣女子笑道:“原來竟是個女地,難怪殘陽掌對你沒作用。”
  雖然不知道那個殘陽掌是什麽東西,但一眨眼就能傷了三個人,可見其威力不小。聽這個名字,似乎是隻對男人有效,璿璣是女的,所以逃過一劫。
  禹司鳳念及此,立即揮劍逼開眼前的小妖,繞到璿璣身後,用力推了她一把,道:“快走!不要留下!”
  他如今真氣喪失,又哪裏推得動她,自己反而一個趔趄要摔倒。璿璣趕緊扶住他,耳邊聽得那紫衣女子柔聲笑道:“女地也無所謂,反正都是修仙者,令我事半功倍。都不許走,給我留下。”
  她說給我留下的時候,音調軟綿綿,竟仿佛是在撒嬌,讓人不由自主想聽從她地話,為她留下來。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那紫衣美人竟然變成了無數個人影,將他們幾個團團圍住,如同鐵圈一般,這下璿璣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逃不走了。
  禹司鳳見事情發展到最糟糕地地步,也隻有默然歎息,不知這妖女要拿他們怎麽樣炮製。
  璿璣把劍一收,說道:“鍾離城的人把你當作神仙一樣供起來,對你百依百順。你怎麽能做這麽過分地事情?”
  那紫衣美人咯咯笑了兩聲,卻不說話,隻吩咐:“你們,把他們幾個押下去。女的丟進地窖,男的送到我臥房裏。”
  鍾敏言一聽送到臥房幾個字,隻驚得臉色煞白,想來這妖怪果然是采陽補陰的那一類,難怪一年要四個年輕男子。這下要是被她送到臥房,著了道,隻怕就要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他雖想拚死反抗,無奈手腳都沒力氣,如今也隻有幹瞪眼。
  周圍的小妖一擁而上,抬的抬搶的搶,嘻嘻哈哈地就要把他們幾個分開弄走。忽聽劍聲如龍鳴,劍光驟然閃起,那些小妖有不知厲害的,一撞之下就是頭破血流,登時嚇得叫嚷著四處逃竄,再也不敢來抬人了。
  璿璣捏了個劍訣,收了劍氣,瞪著那紫衣美人,半晌,才道:“你休想碰他們一下。死妖怪。”
  紫衣美人笑道:“這位姑娘人長得俊,劍也挺俊的,借我看看好麽?”
  話音一落,璿璣隻見周圍無數道紫色的身影撲了上來,她揮劍而上,奈何那些人影一被劍砍中,立即就像煙霧一樣散開,過一會又聚集在一起,怎麽也殺不幹淨。璿璣左旋右擋,漸漸氣力不濟,耳邊忽聽若玉低叫一聲:“小心背後!”
  她急忙揮劍擋住背後,誰知麵前突然竄出一個紫影,抬掌一劈,正中她的胸口。璿璣眼前猛然一黑,一口氣喘不上來,喉頭發甜,隻覺這口血要是噴出來,就止不住了,隻得硬生生吞回去,手裏的劍早被人搶走,拋上了高台。
  紫衣美人接住那柄劍,左看看右看看,聲音曼妙地笑道:“小姑娘,還嫩的很呢。”

  第二十八章 紫狐
  璿璣隻覺胸口疼得厲害,氣也不敢喘大了。禹司鳳見她似乎站不住,急忙把自己的劍塞進她手裏,暫時充當拐杖,一麵輕道:“莫要和她鬥。我看她的身影虛虛幻幻,利器也無法造成傷害,想必真身不在這裏,這隻是她的虛像。隻是虛像就這麽厲害,那找到真身豈不是死定了?璿璣不由心灰意冷。
  紫衣美人柔聲道:“其實你們不要害怕,我從不殺人。隻是需要借你們一些精血,助我功力大成。”
  禹司鳳沉吟半晌,道:“你是采陽補陰的妖……想必不是蛇就是狐狸了,對不對?”
  她微微一笑,“這位少俠懂得不少呢。不錯,我是紫狐。”
  紫狐?眾人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隻覺她容姿豔麗,委實不能逼視,更在那豔光之下有嫵媚到了極致的風騷,原來這就是赫赫有名的狐妖。
  “你既然能修煉得道成為人身,其過程一定無比艱辛。怎麽成了人之後反而要做下惡事?”
  紫狐隻是笑,並不說話,過了片刻,似乎有些倦了,將璿璣的劍丟在地上,輕道:“我不愛聽大道理。尤其是從人嘴裏說出來的,你們自己兩麵三刀背後拆牆的事情,還會少麽?”
  禹司鳳不由默然,過了一會,又問:“你怎知我們是修仙弟子?”
  從喚神台到這裏,他們自信沒有露出一絲破綻,也沒人發現他們不是紫狐點名的那四人。誰知拜天地的時候居然被她識破,那破綻到底是露在什麽地方?
  紫狐柔聲道:“你問這樣多,是想拖延時間嗎?”
  禹司鳳被她說穿心事。頓了頓。這妖果然神通廣大,在她麵前什麽手腳都施展不開。興許今日真是要喪命於此了。
  “罷了,反正也很久沒有人與我說過話。”紫狐笑了笑,“我既然是要采陽補陰,自然對那陽是要千挑萬選的。人品外貌是在其次,最關鍵是生辰八字……”
  禹司鳳何等聰明。她隻開了個頭,他立即猜到了意思,當即接口道:“被你選中的人都是陽時陽刻出生,命中帶火!”
  “你真是很聰明呀。”紫狐笑吟吟地看著他,似乎有些春情蕩漾,“我竟舍不得先對你下手了。不如養在花園裏,陪我耍子吧。”
  說完她下台來,伸手要去挽他,禹司鳳急退數步。躲開了她地手。
  紫狐也不逼他,歪著腦袋,盯著他看一會。才道:“你的麵具我曾見過,原來你們是離澤宮的弟子。你們那個混賬宮主。居然還死守著這套規矩。我還當他早已看開了呢。唔,等等……”
  她將禹司鳳臉上地麵具仔細打量一番。忽而露出一絲嘲諷的笑,低聲道:“難得呀,已經很久沒見到這種麵具了。想不到……你還真舍得……”
  “住口。”他冷冷地打斷了她地話,“你既然知道離澤宮,就該明白離澤宮的人不能得罪。你占山為王,恣意作亂,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紫狐竟似也有些忌諱,身體輕輕一縱,跳回了高台,一麵笑道:“好神氣,中了殘陽掌,無論是人還是妖,至少三天都會運不了功。你能如何?不過我可以給你個麵子,那小姑娘便放她走吧,你們幾個卻要留下陪我。”
  說完她寬大的袖子一揮,璿璣隻覺一陣狂風撲麵而來,妖氣團團將她圍住,令她動彈不得。不知過了多久,那妖風終於消散開來,璿璣緩緩睜開眼,發現大殿變得空蕩蕩,紫狐也好司鳳他們也好,都沒了蹤影,隻剩她一個人,握著禹司鳳的劍,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卻說璿璣他們四個人被帶上高氏山,隻留玲瓏一人跟在後麵觀察情況。先前她還能遠遠地跟在馬車後麵,一直到了喚神台,見他們換上了嫁衣,被花轎抬著飛起來,她不由大急。
  空中沒有遮擋,她要是禦劍上去追,必然會被人發現,那就前功盡棄了。但如果不追上去,她又好生不甘。正在焦急萬分的時候,忽聽耳後有人輕輕一笑,聲音低沉,竟是個男子。
  她嚇了一跳,急忙轉身抽出斷金劍擺好架勢,誰知身後隻有風聲泠泠,黑鴉鴉地參天大樹,哪裏有半個人影半天,隻當是自己聽錯了,暗暗吐一口氣,卻不敢把斷金收回去,隻在周圍走來走去,尋思究竟下一步該怎麽辦。
  沒走幾步,頭頂忽然又傳來一聲輕笑,還是那個聲音。玲瓏心中大駭,厲聲道:“什麽人!?”手裏的斷金毫不猶豫地揮出去,隻見金光一閃,對麵一株碗口粗的大樹立時斷成了兩截,轟然倒地,枝葉亂飄,卻依然沒半個人影。
  月色慘淡,林中偶爾有夜梟啼鳴兩聲,周圍十分安靜,靜的甚至讓她汗毛倒立。
  “是……是人是鬼?!出來!”她又揮了一劍,對麵的大樹便遭了殃,被她這樣胡亂揮劍,也不知倒了多少株。
  玲瓏砍了半天,連根毛也沒找出來,自己倒累得氣喘籲籲。“還是個火爆脾氣,一點也沒變。”
  那聲音忽然又在她背後出現,玲瓏頭也不回,身體猛然一轉,將斷金用力丟了出去,隻見後麵一道黑影閃電般讓開,斷金擦著他的肋下,釘進了一株大樹中。玲瓏快步上前,正要將劍拔出,忽覺月色一暗,那人竟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仿佛一隻烏鴉,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斷金劍上,低頭看著她。
  彼時林中夜色昏暗,她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何模樣,隻覺一雙眼睛亮若星辰,有些熟悉,一時竟想不起究竟是誰。
  那人低聲一笑,輕道:“想不到他辦事倒是利索,你這便隨我去吧。”
  玲瓏大怒,抬手要去抽劍,然而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來。失去了斷金的玲瓏,基本就等於一隻鳥被人縛住了翅膀,任人宰割了。她氣急之下卯足了勁去抽劍,那人卻足尖一點,仿佛沒有重量一般,又飛了起來。
  玲瓏這下用力過大,斷金被一把拔出,她卻也收不住勢,往後急急踉蹌,眼看便要摔倒。
  肩上忽然被人一扶,她下意識地要用劍刺他,誰知那人出手如電,點了她右肩的穴道,斷金咣當一聲摔落在地。玲瓏驚呼一聲,卻被那人捂住了嘴。
  他貼著她的耳朵,輕輕在她臉上一吻,冰冷地吻。
  “可算捉住你了。”
  他說。
  玲瓏隻覺後頸被人輕輕一擊,登時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第二十九章 采陽補陰
  璿璣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出口。這裏岔道極多,一排一排的長廊,她幾乎把每個長廊裏的房間都搜索個遍,裏麵都是半個人影也無,不知那個紫狐究竟把人帶到了哪裏。
  當時他們都是蒙著蓋頭被人領進來,什麽也看不見,隻覺這裏極大極寬廣。不過璿璣很快就發現,就算沒蒙著腦袋,她也會分不清路。隻因這裏的房間全部都是一模一樣的,走廊的格局,長短橫寬,完全是一個模子,比最困難的迷宮還要難。
  她一個人,忍著胸口的疼痛,在殿裏找了足有半個多時辰,終於有些忍不住,扶著一尊青銅燭台,緩緩滑坐在地上。胸口疼的厲害,好像要炸開一樣,裏麵似有狂潮澎湃,若不是她強忍著,將那口鮮血咽下去,隻怕早已噴血氣絕了。
  她閉目,緩緩調息真氣,將胸前淤積的鮮血慢慢化開。
  不知怎麽的,想起剛到小陽峰的時候,冬天來的早,她每天都恨不得裹著棉被出門,有時候穿衣服過多,自己都覺麻煩,於是師父就說教她一個偷懶的法子,可以冬暖夏涼。
  現在她明白了,那不是什麽偷懶的法子,而是少陽派最高深的內功陽闕功。她大約花了一年多的功夫,終於有了起色,在第二個冬天來臨的時候,可以輕鬆穿上春裝,在漫天風雪中禦劍而飛,臉色不變。
  得知她學會了陽闕功。師父那天很高興,拉著她喝了很多酒,最後大約是喝多了。喃喃說道:“璿璣呀,看到你。紅姑姑就想到自己小時候。好多人都以為我是個笨蛋,隻有師父願意好好教我,最後終於學有所成,好歹沒給他老人家丟臉。不過呢,紅姑姑那時候可不像你。有許多好朋友,還有個好姐姐。我那時候是獨來獨往,人稱獨行俠呢!”
  那時她有聽沒懂,隻瞪著眼睛看她,於是師父就笑:“誇你呢!傻瓜。一個人在世上孤零零的,其實很可憐。所以,有了朋友就一定要珍惜,好好對他們,絕不要辜負他們。紅姑姑在長大以後才明白這個道理。已經有些遲了。所以,你不要學我。世上能找到心甘情願為你付出的朋友,那是非常難得的。”
  後來過了這麽久。她也早忘了那天地對話。現在為何會想起呢?
  禹司鳳,鍾敏言。若玉。玲瓏,大師兄他們……甚至陸嫣然。是不是都可以算她的朋友?大家一起患難,一起歡笑,危急的時候他們擋在自己前麵,這一路過來,自己全靠他們照顧,不求回報地照顧。
  她忽然有點明白師父的話了,她學了這樣久,終於學到了一身本領,那不是用來炫耀地。
  正如她當初去小陽峰修行的初衷,是希望大家能永遠過這樣簡單又溫馨的生活,她可以有力量保護他們,再也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現在應當就是她回報這份友情的時候了。
  璿璣睜開眼,胸口的劇痛似乎緩和了一些。她咬牙勉強站起來,看看周圍,每一處地景色都是一樣的,現在被她抓在手裏的這根燭台,她記得自己是第四次經過它身邊了。
  到底要怎麽才能找到司鳳他們呢?
  璿璣提著劍,在大殿中來回走動,經過高台的時候,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妖氣!她心中一凜,順著味道找過去,卻見帷幕後麵的屏風,裂開一道小口子,妖氣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難怪她找了半天都是在走迷宮,原來這大殿根本是用來唬人的,後麵自有密道通向老巢,想來紫狐就是把人帶到裏麵去了。她當即精神一振,揮劍將巨大的琉璃屏風劈成兩半,果然後麵有一道暗門,大約是走得急了,隻關了一半,她提劍跳了進去,順著妖氣追上。
  鍾敏言他們被紫狐攝走,隻覺一路飄飄蕩蕩,忽明忽暗,完全看不清道路,最後仿佛行至一個陰暗地房間裏,身下一軟,被人放在了一張大床上。正是惶恐時,隻聽卒卒幾聲響,眼前驟然大亮,卻是那紫狐將蠟燭點上了。
  眾人見她姿容豔極,在燭光下更是蕩人心魂,禁不住都閉上眼,隻怕多看下去會亂了心智。
  隻聽那紫狐輕輕一笑,在床邊坐了,抬手去摸鍾敏言的臉頰,一麵柔聲道:“莫怕,如此良辰美景,何不放開心懷,你我做一對逍遙夫妻。”
  哪裏是一對!鍾敏言不敢說話,更不敢動,直挺挺地躺那裏裝死。腦中想起二師兄陳敏覺說過的那故事,說以前在青丘山附近有狐妖作祟,常常變成絕色地美人,誘得一些好色之徒與她交媾,攝取對方精血,化作自己的功力。而那些被攝取了陽氣地男子雖然不死,卻也成了廢人,瘦地皮包骨,幹屍一般,撐不了幾年也會一命嗚呼。
  他那時候年紀小,一聽這故事就會渾身發毛,偶爾想到那些變成幹屍的男子,就會睡不著覺。後來有一次給師父聽到了,將二師兄罵了一通,他猶自害怕,跑去問師父是不是真地,他卻沒否認,隻說以後行走江湖,須得提防美貌且狐媚的女子。
  沒想到今天居然就給他碰到了一個,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會那狐妖的手已經摸到了他的胸口,眼看要探進去,他隻嚇得渾身都僵了,心中連叫我命休矣。
  旁邊的若玉忽然說道:“既然要做夫婦,便當有些誠意。你將我二人放在這裏是什麽道理?難道就讓我們在旁邊幹瞪著?”
  鍾敏言隻覺狐妖的手縮了回去,心中登時長舒一口氣,若玉兄,大恩大德啊!
  紫狐柔柔笑道:“你這位少俠倒解風情,夫妻還沒做,卻懂得喝幹醋了。隻是我與離澤宮有些交情,一時先不動你們。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又有何懼。”
  說罷她將紗帳一放,把鍾敏言隔在了外床,自己鑽了進去,也不知在裏麵搗鼓些什麽。
  隻聽禹司鳳說道:“等等,你方才在大殿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如何知道我們是修仙弟子的?”
  帳內的紫狐膩聲道:“這等時刻,何必說這些煞風景的。罷了,依你,都依你。你等命格八字,在我眼中猶如透明一般,不是陽時陽刻出生,內息又豐澤,上回去祠堂又被我撞見……唔,你說,這豈不是緣分?”
  原來她早就知道他們的計劃了,居然不拆穿,乖乖等他們自投羅網!果然數千年得道的老妖手段絕不尋常,今日一個美人劫,隻怕是躲不過去了。
  禹司鳳還想與她插科打諢拖延一些時間,忽然喉下被人一點,中了啞穴說不出話來。他心中焦慮,又聽紫狐嬌滴滴的聲音貼在耳邊,膩膩的,教人從頭發根到腳趾頭都要軟下來。
  “狡猾的人……我的親親好相公,少說一點吧。”
  他隻覺那柔軟的身體靠上來,鼻息間滿是香甜,心下卻是越來越冷。

  第三十章 亭奴
  璿璣順著那條密道走了不到一刻,忽覺前麵沒路了,摸上去是厚厚的石壁。奇怪,難道密道居然是死路?造出來擾亂視線的?
  她不肯放棄,在石壁上來回摸索,指尖忽然觸到一個凸起,往上摸索,居然是一根黑鐵燭台。以前師父說過,如果遇到死路之類,就多注意周圍的物事,用手推一推,興許便能發現新路。
  她將那根燭台用力往下一掰---沒反應;往上一推----還是沒反應。
  原來師父說的也不一定是對的。璿璣頹然地靠在石壁上,隻覺密道中暗不見光,陰森森地甚是可怖。她從懷裏取出火石,將那個燭台點亮,幸好上麵還留了一些油,可以燃燒。
  誰知油燈剛被點亮,卻聽後麵“喀”地一聲,似是有什麽東西被打開了。璿璣急忙回身,隻見對麵的石壁上開了一道縫,原來那燭台機關是用火來開的,隻要點亮了燭台,機關就會被破解。
  事不宜遲,隻怕司鳳他們被妖怪攝去久了,會出意外。當下璿璣就閃身進了岔道,沒走一會,眼前忽然有了光亮,周圍豁然開朗起來,竟似是一個山洞,裏麵鍾乳滴水,地泉清澈,隱約還發出一種淡淡熒光。
  她聽前麵有水聲淙淙,不由加快了腳步,剛好旁邊有一塊大石攔路,她心中焦急,顧不得看腳下,輕輕一縱。躍過地下的積水,翻了過去。
  隻聽“嘩啦”一聲,她一時不查。原來那大石後是一大灘地下泉水,這一縱居然摔進了水裏。下半身全濕了,泉水冰冷徹骨,璿璣縱然有陽闕功護身,還是凍得打了個寒顫。
  前方水潭突然有了動靜,似是有人從水底浮上來。璿璣隻當是紫狐發覺了。立即握劍凝氣,戒備地瞪著前方,隻待她一出來便發招。
  幽藍的水麵漣漪漸漸擴大,隻聽“潑啦”一聲水響,一個雪白的身影從水裏一躍而起,在空中輕輕一個搖擺,巨大的魚尾猶如白紗一般,甩了一下,緊跟著又落進潭水。濺起無數水花。
  璿璣吃了一驚,那是人?還是巨大地魚?
  正在疑惑,忽聽前麵有一個人聲幽幽響起。“你怎麽會來這裏?”
  那聲音有些沙啞幹澀,甚至可以說是難聽。而且說的話也有些含糊不清。聽起來不像是中原口音。
  緊跟著,水麵忽然浮起一人。漆黑的猶如海藻一般地長發糾結在腰下,蒼白的肌膚,雙眸是極淡地青色。此刻這雙狹長深邃的眼睛正溫柔地看著她,充滿了愛憐喜悅。
  “啊!是你!你----”璿璣大叫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結果。
  是他!珍珠事件!鮫人!
  璿璣連滾帶爬地從水裏遊過去,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忙不迭地大叫:“你怎麽樣?好久不見了……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那個狐妖……”
  那鮫人微微一笑,抓著她的手,柔聲道:“你呢?”
  “我……我嘛……”璿璣正要把事情經過告訴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又抬手指著他地鼻子大吼:“你會說話了他還是笑,水滴猶如珍珠一般,從他長長的睫毛上落下。他身上有一種隻有妖物才有的清麗,那種美,讓人如醉如癡。
  “我……”璿璣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我叫亭奴。”他幽幽地說著,“你可以叫我亭奴。”
  原來鮫人也是有名字的。她對他微微一笑,正要敘舊,忽然想到被紫狐擄走的司鳳他們,登時垮了臉,歎道:“亭奴,我還有急事。下次再和你聊天。我在找那隻狐狸,她把六師兄和司鳳他們都擄走了。”
  亭奴淡道:“我知道,她是采陽補陰的妖。”
  璿璣這會終於把思路給理清了,問道:“你怎麽知道?還有,你怎麽在這裏?也是被她抓來的嗎?”
  亭奴搖了搖頭,用那種生澀的語氣低聲道:“她在做一件大事,迫我相助,我不答應,她便將我囚在這裏。”
  “什麽大事?”
  亭奴沉吟半晌,道:“先不說這個。你們大約是與她無意撞上的,她近來急需補充功力,遇到修仙者,更是斷然不肯放棄。若不快點去救他們,隻怕就遲了。”
  璿璣一聽就急了,掉頭就要繼續找,卻被他輕輕按住,低聲道:“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亭奴靜靜看著她,又是那種熟悉地眼神,好像他們很久很久以前就相識,越過了無數個年頭,又在這裏相遇一般。
  “以你的本事,又怎會被她……”亭奴悄然歎息一聲,握緊她的手,“莫急。凝神閉目,仔細去找,你能找到地。”
  “我不……”璿璣本想反駁,然而見到他的眼神,卻說不出話來,隻得依言閉目凝神。
  過得一會,忽覺原本寂靜無聲地山洞裏充滿了各種雜音,有水波漣漪地輕微響動,有對麵亭奴細細的呼吸聲,還有洞壁上地那些青苔,悄悄伸展身軀的聲音。
  你要找誰?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問她。
  要找六師兄,司鳳,若玉……還有那隻強大的紫狐。
  仿佛是本能地,她輕輕抬起右手,好像是要捉住什麽,所有的意識在一瞬間全部集中起來,穿過石壁,越過無數走廊,望見了青紗薄帳。帳裏的人突然受了驚嚇,猛然回頭,一雙慘綠的眸子正對上來。
  她看到她了驚,睜開眼,還是那個山洞,對麵一個鮫人,什麽也沒變。她捏緊了禹司鳳的劍,低聲道:“我……我知道他們在哪兒了!我要去救他們!”
  說罷她輕輕躍上岸,將衣服上的水擰幹,掉臉就走。亭奴忽然輕道:“帶著我一起,好麽?”
  璿璣呆了一下,下意識地朝他下半身的魚尾看過去,磕磕巴巴地說道:“帶你是沒問題,可是你……”能走路嗎?難道要她背著抱著?呃,鮫人大概是沒什麽性別吧,可他看上去到底是個男人……
  亭奴微微一笑,指著她身後的角落,道:“雖然還不能站立行走,但我自有辦法。”
  璿璣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卻見那裏置著一副鐵輪椅,方才還真沒注意。她趕緊把輪椅推到潭邊,將亭奴一拽,他輕飄飄地坐在了輪椅上。
  璿璣脫下身上的嫁衣,給他套上,所喜那嫁衣十分寬大,他穿著倒也合身,連魚尾都能蓋住。
  “我們走吧。”亭奴抬頭對她微微一笑,紅衣烏發,當真是個妖精。

  第三十一章 真身
  “你若是要救你的朋友,就得先找到紫狐的真身。不然一切招數仙法對她來說都沒用。”
  亭奴推著輪椅,居然還蠻快的,能和璿璣跑個並肩。
  璿璣想起剛才在大殿上,她的劍怎麽也刺不中紫狐,她簡直像一團煙霧做的,飄忽不定。“那,真身在哪裏?”
  亭奴想了想,“紫狐一向狡詐,對真身極為寶貝。她一定不會放在尋常的地方。我們去天極閣找找,十有八九是在那裏。”
  那天極閣又是什麽地方?璿璣無奈地看著他,妖怪的巢穴,還真是亂七八糟。
  “天極閣是安置定海鐵索的地方。”他指著頭上,“在最上層。”
  璿璣很想問問定海鐵索又是個什麽東西,她好像什麽都不知道,聞所未聞。不過這會也實在不是聊天的時機,幹脆閉緊嘴巴,專心往前跑。
  這個山洞並不大,很快就跑到了頭,回到了密道的另一端。亭奴在黑暗中似乎根本不用點燈就能看清,指著左上方的燭台說道:“點亮這個。有捷徑可以去天極閣。”
  璿璣依言用火石點亮上麵的油燈,果然右邊又裂開一道縫,陰風呼嘯,裏麵竟好似一個巨大的空間。
  她推著亭奴進去,卻見裏麵幽幽兩排燭火,一直往頭頂延伸出去,腳下隻有一條三尺來寬的道路,還是凹凸不平的台階。台階下麵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想必是被挖空的山地內部,也不知有多深,要是掉下去可死定了。
  亭奴的輪椅沒辦法上台階。璿璣隻得把他背起來,另一手提著輪椅。飛速往上攀爬。周圍有一陣陣陰風吹過來,冰冷的,似乎還帶著一股腐朽地氣息,令人毛骨悚然。
  背上的鮫人輕輕靠著她地後頸,頭發還濕漉漉地。帶著一絲涼意。
  良久,他忽然說道:“紫雲盔,黃金甲,天池裏的那個鮫人……你還記得嗎?”
  璿璣正跑的滿身大汗,搖頭喘息:“沒聽過,什麽盔甲?天池不是天上的嗎?”
  亭奴不由默然。唉呀,她居然全忘了,都忘了,無論是傷心的。還是憤慨地,抑或者是溫馨的,通通都忘記了。一幹二淨。
  “沒什麽,其實……忘了也好。”他淡淡說著。
  璿璣沉默半晌。忽然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可是……我好像覺得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你讓我覺得很熟悉很親
  亭奴沒有說話。生不如死的感覺,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被紫狐壓在身下。她自有一種媚術,令人燥熱難耐,恨不得連皮帶肉都脫了,與她一親芳澤。
  他咬牙苦苦忍耐,卻覺她的手柔若無骨,慢慢地解開衣帶,在他胸前輕輕一吻。
  罷了,當真是要毀在她手裏。他渾身一顫,正要放棄掙紮,忽聽睡在外麵的鍾敏言叫道:“死狐狸!不知廉恥!練這種下流功夫!就算成了也叫你身上爛出膿水,永遠成不了仙!”
  禹司鳳心中一緊,登時又清明了幾分,繼續苦苦支撐,不為她媚術所惑。
  那紫狐卻吃吃笑道:“大男人卻來張口罵我小女子,好聽的緊呢。誰告訴你我要成仙?”
  鍾敏言本來就是要罵她來拖延時間,見她居然搭腔,心中狂喜,當即又罵道:“罵的就是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妖怪!誰管你成不成仙!我隻知道你練這種功夫,以後一定不得好死,死了下拔舌地獄永不超生……”
  他正罵到興頭上,還沒說完,忽覺下巴一緊,被那紫狐捏住了。她眯著眼睛湊上來,燭火明滅間,那瞳仁是野獸一般的慘綠。鍾敏言心中一凜,肚子裏一串罵人話都不知跑哪裏去了。
  “拔舌地獄……你以為人世間就不是地獄?”她惡狠狠地說著,“你閉嘴,否則我便破了戒律,立時將你殺了!”
  鍾敏言幾乎要氣炸了肺,無奈他此時功力放不出來,等於是個待宰地羔羊,隻有乖乖聽話的份。
  紫狐放開他,正要翻身進去,忽然背後一寒,一種極可怕的感覺攫住了她。
  有人在看她!
  她猛然回頭,卻見一道銀光忽閃而過,眨眼就沒了蹤影。
  幻覺?還是真地?
  紫狐心中忽然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地真身,與那東西放在一處,倘若被別人發覺,那便是一切都沒意義了。可是,人都被她擄來了,還有誰在?他們有後援?還是……
  那個小姑娘!
  她在心中恨了一聲,當初果然不該將她放走!
  鍾敏言見她起身便走,似是有什麽急事,張口想再說兩句話氣她,轉念一想她要是留下壞處是更多地,便咬緊了舌頭,等她閃身出了房間,才勉強坐起來,揭開青紗,隻見若玉和鍾敏言還好端端地躺在裏麵,隻是禹司鳳的外衣被解開,露出裏麵白色地中衣,想必那事還是沒成的。
  他鬆了一口氣,歎道:“還好……那狐狸突然走了。兄弟們,咱們也趕緊走吧。”
  所謂的天極閣不過是一個小閣樓,建在殿頂,璿璣一路背著亭奴跑來,撞開門便已是筋疲力盡了,幹脆往地上一躺,艱難地說道:“亭……亭奴,你看看……真身在不在這裏……”
  亭奴推著輪椅,四處看了看,回頭笑道:“有,你起來就能看到。”
  璿璣聞言大喜,掙紮著爬起來,果然見角落裏放著一尊半透明的櫃子,淡淡的碧綠色,像是用翡翠雕出來的。櫃子裏靜靜躺著一隻半人長的狐狸,深紫色的皮毛,像是在睡覺,好像用手拍拍它,就會醒過來,衝人搖尾巴吱吱叫。
  她拔劍而出,快步過去,將那價值連城的翡翠櫃子用力砸破,抬手就要把狐狸給殺了。
  亭奴忽然輕道:“別殺她,萬物成人形極為不易,給她留一條後路吧。”
  璿璣搖了搖頭:“不行,她做了壞事,一定要死。”
  亭奴苦笑一聲,喃喃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什麽?”璿璣又沒聽清,這個鮫人嘰嘰咕咕,好像懷著無數個秘密,又不肯說,真教人鬱悶。
  “沒什麽……你先看看這個。”
  亭奴指向她身後,璿璣一轉身,卻見牆上掛著一根黑色的鐵鏈,黑黝黝地,繞著鐵鏈還在牆上貼了一圈古怪的符紙。那鐵鏈垂到地上,拖了老長,牆角特意為它開了個洞,鐵鏈就一直垂到下麵去,也不知有多
  “這是什麽?”璿璣走過去,摸了摸,隻覺那鏈子看上去纖細輕巧,抓在手裏居然無比沉重,像是用玄鐵做的。
  亭奴輕道:“這個就是定海鐵索,天下八方各有一條,用來鎖住一隻著名的妖魔。”
  頓了頓,又道:“從來沒有妖放棄過要救他。我猜,你們一路過來,一定也遇到了那些想救他的妖吧?”
  璿璣猛然想起海碗山那些肇事的瞿如,以及那個生的不成人樣的妖怪,猶豫著點了點頭:“在……望仙鎮遇到過……”
  亭奴淡道:“望仙鎮位於東南,八方之一的鐵索就在山下。高氏山位於正東,那第二根鐵索,就是這個了。”

  第三十二章 紫狐的秘密(一)
  定海鐵索有八根,分別安置在八方。這八根鐵索都是用來鎖住一隻妖魔的。
  亭奴說的大約是這個意思吧?璿璣還有些搞不清楚,“那……鐵索要多長才行啊?那隻妖又被關在哪裏?”
  亭奴又是一笑,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為了做那鐵索,當年也是傾盡天下財富……不過奇怪的就是,誰也不知那隻妖被關在什麽地方。八根定海鐵索用先天八卦的格局來鎮他,聽說除此之外,還用金鎖穿了他的琵琶骨,縱然他有翻山倒海的本事,也逃不走的……”
  璿璣慢慢點頭,道:“這麽厲害!想必他以前一定做了很多壞事,罪大惡極。”
  亭奴目光一閃,半晌,才喃喃道:“什麽是好,什麽又是壞呢。那些人,又何嚐不是為了自己……”
  璿璣看了一會定海鐵索,很快就興趣缺缺,提著劍回到翡翠櫃子那裏,道:“害人,做壞事,就是壞。這樣簡單的道理。不說這些了,我還是先把紫狐的真身給殺了比較好。”
  亭奴見她揮劍要刺,不由顫聲道:“當真要殺?”
  璿璣卻不說話,手腕一轉,劍尖毫不留情地刺向紫狐的心髒處,卻聽“當”地一聲,那紫狐的身體竟比尋常鋼鐵還要硬,這一劍非但沒戳穿她,反而滑到櫃子上,整個翡翠櫃子再也承受不住,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璿璣用了八分力氣,沒想到還是震得虎口酸麻。她為難地看著躺在翡翠碎片中的紫狐,它身體這樣硬,一時還真沒辦法傷了它。
  亭奴臉色蒼白。輕道:“你現在的氣力……根本傷不了它一根毫發……不如就算了。去找你的師兄他們,逃走吧。”
  “不對。”璿璣忽然回頭看著他,若有所思。“你剛才在山洞不是這樣說的。你是說,依我地本事。怎麽會輸給她。為什麽你現在要改口?你好像……知道很多東西。”
  亭奴先前見她遲鈍憨然,隻當她這一世失了靈性,哪知她如此犀利,心中竟如明鏡一般,以為她沒在聽。其實她都記在心中。
  他一時竟找不到任何托詞,隻得磕磕巴巴地說道:“這個……不一樣。你還沒……”
  “還沒什麽?”
  他被逼得啞口無言,隻好裝聾子。
  “亭奴?”璿璣上前一步,還想再問,忽然想到什麽,喜形於色,把手一拍,笑道:“對了,我怎麽沒想到。既然用劍傷不了它。我可以用火來燒!亭奴,你是指我可以用仙法,對吧?”
  亭奴被她搞得亂七八糟。一時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隻得苦笑兩聲。
  璿璣捏印念訣。招來兩條火龍。都有海碗粗細,在空中來回盤旋。火星亂濺。她手指一動,兩條火龍立即發現了躺在地上的紫狐真身,尾巴一甩便飛了上去,繞著它打轉,火勢熊熊,甚是驚人。
  “狀態不錯。”璿璣隻當自己受了傷,喚不出火龍,沒想到還是成功了,心中不由自得,回頭看一眼亭奴,望他稱讚兩句。
  他眉頭緊鎖,抿緊了唇,似有不虞的神色。過一會,忽然輕道:“沒用地……她是修行了千年的狐妖,你現在與她不在一個層次。火燒不死,水淹不透……她早已過了三十六劫,凡火對她來說隻是小把戲。”
  璿璣有些不服,但回頭看看那紫狐,果然連根胡子也沒燒著,心中不由氣餒,抬手將火龍召回收起,歎道:“那怎麽辦。不是她死,那就是我們死了。”
  “何必要趕盡殺絕,她是成精地狐妖,從來不殺人,你為什麽要殺她?”
  他近乎質問。
  璿璣皺眉:“誰說她不殺人!鍾離城的人不是每年都給她送四個男子嗎?她又是什麽采陽補陰的妖怪,不殺人,那些人到了什麽地方?!”
  “那些人……”
  亭奴剛開口,卻聽門口一個曼妙動人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話:“那些人就是被我殺了,你要怎麽樣?替他們報仇嗎?”
  話音一落,一團紫色地人影便輕飄飄地飄了進來,仿佛沒有重量的煙霧,將地上那隻紫狐一團,包裹起來。兩人定睛看時,隻見那紫衣美人笑吟吟地站在對麵,懷裏抱著一隻睡著的紫狐。
  “啊!你……”璿璣見她毫發無傷,那想必傷的人一定是司鳳他們了,當即急道:“你把他們怎麽了?”
  紫狐摸了摸懷裏的狐狸,笑道:“沒怎麽,不過是被我采完陽氣之後,丟下懸崖了。死沒死,就看他們的命嘍。”
  璿璣見她神色間笑吟吟的,隻當是開玩笑,然而心底畢竟快急出火了,顫聲道:“亭奴說你不傷人……你、你當真殺了他們?”
  紫狐神色一正,冷道:“我是什麽人,我殺幾個凡人又如何?我就是殺了他們,如何?嗬嗬,那個麵具小子叫什麽司鳳吧?死之前還一直叫著你的名字呐,真是個癡情漢子……”
  璿璣心中猛然一痛,五髒六腑竟仿佛被一隻巨手狠狠抓了一把,緊跟著再放進油鍋裏煎熬,痛得她快要直不起來。
  死了?當真死了?她還是沒來得及趕上,她一心想保護的那些人。眼前忽然一陣模糊,好像回到某個月夜,一個火爆脾氣地少年對她嚷嚷: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又忽然放逐到青冥之上,她笑吟吟地對一個冷淡少年說:我們四天都不要再分開。
  而這些人,居然已經死了,再也見不到。最後對她說的話,居然是讓她逃走。
  亭奴搖頭道:“紫狐,不要說氣話!你不知道,她……”
  紫狐臉色一板,厲聲道:“什麽氣話!不錯,都是我殺的!我還要將鍾離城……不,全天下地人都殺了,你們要如何?!哦,我倒忘了,你不是人呢!不想死,就快滾!滾回你的山洞!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紫狐!”亭奴提高聲音,搖頭道,“你還是回去吧。那些修仙者,是碰不得地。放他們走,要聽話!”
  紫狐嗬嗬一笑,將那隻狐狸收進袖子裏,膩聲道:“碰不得也碰了,你要如何?你不過是個落魄地鮫人,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你們能如何?”
  “不如何。”璿璣地聲音冷冷響起,她怔怔地盯著紫狐,滿臉的淚水,竟是沒有任何表情。
  “你也死一次試試罷。”她手裏的劍輕輕巧巧耍個劍花,穩穩地捏著劍訣,卻是少陽派最常見的瑤華劍法。
  亭奴見她雙眼中銀光閃爍,極為可怖,心中知道不好,急道:“紫狐!莫要再倔強!快將那幾個修仙者放了!”
  紫狐嘴唇微微一動,正要說話,忽見眼前銀光大亮,那劍尖快若閃電,瞬間就到了眼前。她猛然一怔,那張猶如冰雪琉璃雕刻而成的臉龐湊近了過來,瞳孔深處有火焰般的銀光在跳動,冷到了極致,衝天的殺氣竟壓得她動彈不得。
  不如你也死一次試試。
  劍光猶如蛟龍般呼嘯而過,那團紫色的豔影瞬間化成了粉末,狼狽地逃至角落,好容易才團聚成形,滿臉驚駭地望著璿璣,仿佛是她是從地獄中殺出來的惡鬼。

  第三十三章 紫狐的秘密(二)
  她被刺傷了,右邊胳膊被削掉了一大塊皮肉,然而沒有血,隻有紫色的霧氣,再也凝聚不起來。
  那個小姑娘,劍上一定有古怪!紫狐盯著她手裏的劍,不知是她眼花,還是那劍的古怪,對麵的璿璣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銀光,映著她蒼白的臉頰,簡直不像是真人。
  能傷到她元神的劍,隻怕不是凡器,倘若再與她這樣鬥下去,自己極吃虧,一旦傷了要害,就是元神毀滅的事情。一念及此,紫狐幹脆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過璿璣刺來的又一劍,整個人化作一團紫霧,鑽進了狐狸身體裏。
  一旦回歸原身,狐狸就動了起來,靈敏地一縱而起,尾巴一夾,吱吱地慌亂叫著,試圖奪門而逃。
  璿璣哪裏容得她逃走,手指一搭,心隨意動,霎時喚出十幾條巨大的火龍,呼嘯著撲向門口,擋住去路。紫狐仗著渡過三十六劫,不懼水火,眼睛也不眨地往前衝,誰知剛觸到火龍身上,隻覺一陣劇痛,全身都被燒灼一般。
  她尖叫一聲,急急躲開,低頭看看自己濃密美麗的紫色毛發,已經被燒黑了一大塊。
  是三昧真火!
  紫狐來不及哀號,眼角餘光瞥見那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眨眼就竄到了身邊,她抱頭鼠竄,可是周圍火龍盤旋,無路可逃,隻急得吱吱亂叫。
  耳後聽得風動,她絕望地回頭,那個可怖的白衣少女,衣袂飛揚,在火光中忽隱忽現。雙眼幽深不見底,麵上更是一絲表情也無。
  她知道人在憤怒的時候會露出什麽樣的神情,他們會吼叫。或者號哭,要麽就漲紅了臉過來毫無章法地亂攻。她隻是沒有見過她這樣的。沒有表情,沒有感情,冷冷地看著她,好像與她根本沒有深仇大恨,她隻是要殺她。很簡單,殺了她而已。
  “我沒有殺你師兄他們!”紫狐再也忍不住恐懼,尖叫了起來,“沒有殺沒有殺!我也沒殺鍾離城地人!我從來也沒殺過人!你不要過來!”
  可是她好像根本沒聽見……不,也可能是聽見了,歪了一下腦袋,甚至帶著一絲天真意味地。下一刻,她手裏的劍就舉了起來,毫不猶豫就要貫穿她。
  紫狐絕望地閉上眼等死。
  那又如何?她的眼神在問她:那又如何?
  不錯。要殺人,或者殺妖,再或者殺其他任何地東西。需要理由嗎?不需要嗎?她比她強,那就是最完美的理由了。
  清朗地風聲呼嘯過耳邊。紫狐美麗的皮毛輕輕翻
  那是奪命的風。
  她馬上就會死。
  一雙手忽然穿過重重火龍。輕輕將她抱了起來,跟著。亭奴沙啞的聲音響起:“別殺她,她沒做壞事。”璿璣的動作猛然停下,劍尖抵在亭奴地心口,隻差兩寸,便足以把他的心髒刺穿。
  她眼怔怔地看著他,仿佛不認識他。
  亭奴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放過她,好不好?”
  咣當一聲,璿璣手裏的劍落在地上,她有些茫然地捂著腦袋,似乎不知身在何方。周圍盤旋纏繞的火龍一瞬間全部消失,隻留下滿地漆黑的燒痕,一道一道,訴說著三昧真火的狠毒。
  “我……?”璿璣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著縮在亭奴懷裏瑟瑟發抖的紫狐,她眼淚汪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差點厥過去。
  亭奴緩緩撫摸著紫狐柔軟光滑的皮毛,仿佛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柔聲道:“這下可知道厲害了吧?總誇口世上沒人能收了你。以後可不要再任性了,要救他,可以想別地辦法。”
  璿璣終於回神,疑惑地四處看看,她好像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仔細想想,居然想不起細節。她指著那隻哭哭啼啼的紫狐,喃喃道:“是我把她打成這樣地?”
  亭奴苦笑一下,歎道:“不管是誰打的,總之她輸了。你師兄他們沒事,想必這會自己也逃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給她留條活路吧。”
  “不行。”璿璣地話讓紫狐又抖了一下,幹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呃……”怎麽,和她想象中地妖怪不太一樣,她不是應該氣勢洶洶地嚷嚷“過來殺吧我看你有什麽本事”嗎?
  亭奴道:“先前被她抓來的男人,都被養在後山怡心園。你莫看她這個樣子,修行了狐媚之術,卻膽小地很。成天嚷嚷著要采陽,可是人抓過來卻往往不能成事,最後都養在後麵,被她教導吐故納新之法。”
  什麽?璿璣呆了,這麽說來,她不單不是個壞蛋,居然還是個好妖怪?
  “那她……之前怎麽不說?”而且看她的樣子也不像好東西,當真從來沒用過采陽補陰的功夫?亭奴又道:“她是狐狸,虛虛實實本來就是她的天性。雖說狐妖精通采陽補陰,但這並不是唯一的法子。若不是近來……那個妖魔有了消息傳出來,她怎會將男子擄上山。她生性膽小,人擄來了不敢上,又舍不得放走,所以隻能留在怡心園。這次將計就計把你們抓上山,想必也是痛下決心,但我想,就算你最後沒找來這裏,你的那些師兄朋友也不會有事。”
  此話當真?璿璣很懷疑,她可是親眼見到這死狐狸把人擄走,而且妖妖佻佻的,還不知道司鳳他們是不是真的沒事呢!
  亭奴嗬嗬一笑,“相信我,不會騙你。”
  璿璣這才點了點頭,“好吧。那先不殺她,把她帶著。我先去找六師兄他們,順便去怡心園看看是不是你說的那樣,再說把她放走。”
  亭奴將紫狐抱在懷裏,柔柔撫摸她的皮毛,一麵道:“也好。早些離開這裏,走的遲了,隻怕有禍事。”
  什麽禍事?璿璣又開始一頭霧水了。
  亭奴淡道:“另外一些人,也是要救那個妖魔的。應當快趕來了。”他們趁著紫狐出去,早已偷偷溜出了房間。這狐狸的巢穴無比的大,更兼無數個岔道,每個岔道還長得一模一樣,三人走了一會,終於發覺迷路了。
  “簡直就像在走迷宮啊……”若玉感歎,抬手摸了摸黑鐵燭台,他們這是第五次經過這裏了。
  禹司鳳中了紫狐的媚術,一時還不能動彈,被鍾敏言背在背上,忽然輕道:“在這裏做個記號。”
  若玉依言用判官筆在燭台下劃了一道。
  “往左走。”遇到了岔路,禹司鳳又吩咐。
  左邊的岔道和方才那個做了記號的岔道一模一樣,若玉用判官筆在燭台下劃了兩道。
  如此這般,一有岔道,禹司鳳就吩咐往左走,判官筆劃的痕跡也從一條變成了六七條。走到最後鍾敏言都累了,擦著汗歎道:“到底有多少岔道,這狐狸的巢穴還真大!”
  禹司鳳看了看周圍,輕道:“快了,很快就能出去。我估計的沒錯,這是九宮之陣,隻不過還沒開啟,咱們隻要一直往左拐,在第九個岔道轉右,就能出去了。”
  鍾敏言知道關鍵時刻聽司鳳的準沒錯,這個兄弟又能文又能武,長得又好看,想到這裏,他忍不住開玩笑:“我總算知道你們宮主為什麽叫弟子們戴麵具遮住臉。司鳳這樣的人倘若行走江湖,還不教那些懷春少女死死相隨呀。”
  若玉嗤笑一聲,禹司鳳微微一哼,也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過了半天,才道:“璿璣不知有沒有逃出去,倘若能帶著玲瓏逃走,在鍾離城等著咱們,那便最好。”
  鍾敏言歎了一口氣,搖頭道:“她要是能這麽有條理知進退,也不是褚璿璣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會走的,一定在這裏晃悠晃悠,說不定也迷路了。”
  要真是像鍾敏言說的,璿璣還留在這裏,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禹司鳳有些急,低聲道:“等等……不行,我們要先找到璿璣。”不過這話一說出來,三人隻有發呆的份。
  怎麽找?這裏根本是個巨大的迷宮,璿璣也不知是不是和那隻狐狸撞上了,就算找到她,他們三人沒了功力,又能如何?不過自投羅網而已。
  若玉猶豫著說道:“還是先出去吧。確定了她們不在,再上來也不遲。”
  鍾敏言急道:“這怎麽行!等我們找回來,說不定她倆已經……!”
  “可是你我現在渾身無力,又能做什麽?”
  “那也不能眼睜睜看她倆送死啊!”
  禹司鳳聽他二人爭執,不由歎了一聲,道:“敏言,放我下來。你們先出去,我留下來找璿璣和玲瓏。記得出去之後放信號,說不定她們能看到趕來匯合。”
  鍾敏言看他走路都歪歪倒倒的,急道:“你這個樣子怎麽找?算了!若玉你帶他出去,還是我來找吧!”
  禹司鳳搖頭:“你不懂九宮陣,隻怕會困死在裏麵。還是我……”

  第三十四章 紫狐的秘密(三)
  三人正在爭執不休,忽聽右邊的岔道傳來說話聲,依稀還是個女子的聲音,不由心中都是一凜。
  是紫狐?!她追上來了?
  “……被關押的妖魔到底是什麽?怎麽大家都要去救他?”
  那女子的聲音忽然響起,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轉過來了。
  “和人一樣,名聲在外,難免有許多是非。先前是單純為了救而救,慢慢就變成為了出名而救。千百年來,從未有人能成功將他救出,所以,誰能救出來,豈不成就了大名。”
  說話的男子聲音沙啞幹澀,語調古怪。
  “嗬嗬,這個我知道,很多人都想出名。不過,亭奴你還沒告訴我,到底被關的是什麽妖怪……”
  聲音驟然停下,從拐彎處走出來的那個白衣少女,此刻正和對麵三個少年大眼瞪小眼。
  “司鳳!六師兄!若玉!”璿璣終於見到了他們,忍不住激動,衝上來,連聲道:“怎麽樣?那隻狐狸沒傷害你們吧?”
  三人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看她,再看看後麵坐在輪椅上的紅衣男子,最後看看男子懷裏的那隻暈過去的紫狐。
  禹司鳳喃喃道:“璿璣……你又遇到了什麽奇怪的事……這人是誰?那狐狸……”
  璿璣過於激動,語無倫次地把自己怎麽遇到鮫人,怎麽上到天極閣找紫狐的真身,怎麽又把紫狐打傷,最後和鮫人一起出來找他們的經過說了一遍,隻聽得三人瞠目結舌。
  若玉指著那隻狐狸。驚道:“你……你能把她打傷?!”那訝異程度,不下於看到豬會飛。
  其實璿璣自己也是迷迷糊糊,但小孩兒總有一種好勝心。好處喜歡往自己身上攬,當下笑道:“是呀!我用火燒她來著。結果她就嚇昏過去了。”
  若玉暗暗搖頭,還是有些將信將疑,鍾敏言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抿著唇不說話,於是禹司鳳上前。替她拍了拍肩上的塵土,溫言道:“下次不可這麽魯莽,明白嗎?”
  璿璣乖乖點頭,忽見他胸口衣帶散亂,露出裏麵的白色中衣,隱約還能見到胸口上地紅痕,不由大驚失色,指著那裏急道:“你受傷了?!那隻死狐狸還說不傷人!我……我馬上就把她殺了!”
  禹司鳳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耳根紅透。仿佛雕出的瑪瑙,半晌,才低聲道:“不是傷!我沒事……她也確實沒害我們。不要亂殺生。”
  璿璣還想說話。他卻已經走到亭奴麵前,低頭看了一會。輕聲道:“你……還記得我們嗎?”
  亭奴靜靜看著他。良久,才點了點頭:“記得……但那時。你沒有戴這種麵具。為什麽?”
  禹司鳳默然。
  亭奴定定看了他一會,目中漸漸流露出憐憫地神色。
  “啊,你是那次的鮫人!你會說話了?”鍾敏言終於遲鈍地發現了這個坐在輪椅上地紅衣男子,正是四年前珍珠事件被拯救的主角,一時按捺不住激動,奔過來對他上看下看。
  亭奴微微一笑,那憐憫的光芒一瞬間便消失了,變成春風一般的柔和,低聲道:“我還沒有謝謝各位的救命之恩。亭奴受此大恩,永世不敢相忘。”
  “什麽恩,別放心上啦!”鍾敏言擺了擺手,忽然想到什麽,又道:“對了,後來離澤宮有人來接你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亭奴猶豫了一下,禹司鳳輕道:“離澤宮地人去的時候,你已經不在湖裏了。是有別人來接你嗎?”
  他搖了搖頭,“我是被這紫狐帶來這裏的。她想知道一些事情,迫我告訴她,但其實我並不知道,她卻不信,便將我囚在地下泉水那裏。”
  “這死狐狸精,真是可惡!”鍾敏言想到方才被她恐嚇,不由恨了一聲,恨不得從他懷裏把那狐狸搶過來扇幾巴掌。
  璿璣好容易找到插嘴的機會,連忙道:“亭奴說紫狐雖然抓人,卻因為膽小從來不傷人。先前被她抓來的那些人都養在怡心園,教他們吐故納新。我正打算去後山看看,大家也一起吧。”
  她不害人才有鬼!鍾敏言很固執地不願相信,奈何禹司鳳和若玉都點頭答應,他也隻得陪著一起,去後山看個究竟。
  當下眾人出了九宮陣,外麵卻是蒼茫的森林,連綿起伏,也不知是高氏山何處。
  亭奴指著東邊,道:“怡心園應該是從這裏過去。”
  鍾敏言道:“如果到了那裏,發現事實不像你說的那樣,又該如何?”
  亭奴淡道:“不會,紫狐從未害人,我知道。”
  你憑什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鍾敏言皺了皺眉頭,“我不管,倘若發現她用了采陽補陰的法子,害了那些男子,我一定不放過她!”
  亭奴摸了摸紫狐的皮毛,低聲道:“可以。但倘若沒有害人,還請少俠放過紫狐。妖類修成人形不易,莫要絕了他們地後路。”
  奇怪,不是那紫狐把他抓過來的嗎?這鮫人怎麽是非不分,反而幫著她說話?鍾敏言百思不得其解。
  禹司鳳推著亭奴,走在最後麵,過一會,開口輕道:“……方才說她要問你一件事,指的是什麽?”
  亭奴微笑道:“據說有一隻厲害地妖魔被八方定海鐵索鎖住,但無人知道他被關在何處。紫狐先前與那妖魔有些過往,所以這些年一直苦苦修行,盼望能救他出來。她抓我,不過因為我是水族,她以為那妖魔壓在海底,所以迫我說出具體地點。”
  禹司鳳沉吟半晌,忽然道:“你當真不知?亭奴心中一凜,麵上卻柔和地笑道:“當真不知,何苦打誑語。”
  禹司鳳看了他一會,慢悠悠地說道:“其實我們在海碗山也遇到了妖魔作祟,不知與此事是否有關聯。”
  璿璣耳朵尖,聽他倆在後麵嘰嘰咕咕說那妖魔的事情,便湊過來,說道:“亭奴說海碗山那些人也是要救那個妖魔地。定海鐵索是按照先天八卦地格局排列的,海碗山是東南,高氏山是正東。我剛才在天極閣看到定海鐵索了,很長很長……可能海碗山也埋著一根吧。”
  禹司鳳見她天真爛漫地過來現學現賣,忍不住笑著拍了拍她地頭頂。
  亭奴又道:“眼下不是追究紫狐過錯的時候。另外還有一批妖魔聚在一起試圖拯救那隻妖,海碗山那些想必是他們的同夥。說不定他們這會已經在高氏山了,你們如今中了紫狐的殘陽掌,起碼過三日才會恢複功力,要是與他們撞上,便隻有死路一條。依我的看法,去了怡心園,有一條捷徑過後山,直接逃走。如果覺得不甘,那等功力恢複之後再來查看不遲。”
  禹司鳳隻覺他說得有道理,不由微微頷首。鍾敏言也過來湊熱鬧,笑道:“反正紫狐也不行了,咱們不如把怡心園那些人一起帶走吧!將他們送回家裏,一家團聚。”
  若玉也湊了過來,“不錯,是個好法子。就這麽辦。”

  第三十五章 紫狐的秘密(四)
  雖然先前亭奴一直說紫狐不害人,反而把人好好養在怡心園,但實際看到裏麵的景象時,大家還是吃了一驚。
  “哇,這裏……”鍾敏言看著園子裏一行行排列整齊的菜地,有些適應不過來。少陽派也有菜地,專門弟子負責種植收割,但在普通人心裏,妖怪是不用種菜的,妖怪的巢穴應當是妖氣衝天,血海骷髏……之類的。
  這眼前整齊的菜地,整齊的瓦房,幹幹淨淨的牆壁,一派祥和景象,讓人想起悠閑的農家生活,清貧卻安樂。
  眾人繞著青瓦房走了一圈,人人都有些發懵。若玉見其中一棟瓦房裏還亮著燈光,便抬手輕輕敲了兩下,沒一會就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抬眼見門外站著一群怪人,分不出是男是女,個個身上都套著大紅嫁衣,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由一愣。
  若玉清了清嗓子,溫言道:“這位小哥有禮了,我們是……”
  “嗬嗬,是新來的侍者吧?”那人微微一笑,風輕雲淡,很有一番修仙者的氣派,看了看鍾敏言他們,見他們渾身狼狽,臉上還帶著一些惶恐,隻當是新人不習慣,於是又道:“不用害怕,仙姑是極和氣清雅的人。那西北角還有一些新瓦房,你們可以住那裏。明早仙姑就會過來了。”
  眾人見他這樣說,更是發懵。看起來,事情還真像亭奴說的那樣……
  禹司鳳拱手道:“小哥,我們剛剛上山,什麽規矩也不懂,煩請指點。”
  那人點頭道:“住這裏的人。都是被仙姑選上有仙緣的。以後每日聽仙姑講道,吐故納新,也沒什麽規矩。隻不過春耕秋收。不比往日在家有人照顧,清貧些。方顯求仙本意。”
  鍾敏言憋不住,急道:“那狐狸……仙姑當真沒對你們做什麽?她不是采陽補陰的那個什麽……怎麽又成求仙了!”
  那人聞言怫然,道:“仙姑是得道聖仙,豈可胡亂汙蔑!你們要是沒有誠意,趁早下山吧!”
  若玉急忙賠笑道:“小哥莫惱。我這位兄弟不會說話,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那人這才緩和了神色,道:“如今天色已晚,各位先去休息吧。有什麽疑問,明早等大夥都在地時候再問。”
  眾人見此,心下都已明白亭奴說的沒錯,紛紛往他懷裏的那隻紫狐看過去,想不到,她還真是個好妖怪。一隻膽小又喜歡賣弄地狐狸精。
  禹司鳳看看周圍,這裏的瓦房大約也有十幾棟了,想來被她接上山地人還真不少。他又道:“小哥。如果思念家鄉,仙姑會放行嗎?”
  那人有些不可思議。瞪圓了眼睛。“不想修仙,你們還來這裏做什麽!既然要修仙。便改拋棄俗世一切牽掛。真是,今年怎麽來了一群憊懶之人!罷了罷了,你們去吧!”
  說完他就要關門。禹司鳳一把拉住,低聲道:“先回答我,可以回去嗎?”
  那人冷笑道:“你要回去,仙姑還求著你留下不成!反正我是沒遇過半途回家的人,你們要是想走,這就可以走,沒人會留!”
  他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隱約還罵了一句,留下門外眾人麵麵相覷。若玉沉吟良久,才道:“這些人一心要修仙,都不想走,可是個問題。馬上還有其他妖魔會上山鬧事,留在這裏很危險啊。”
  要是強行把他們趕下山,隻怕是吃力不討好,鍾離城的人還會怨他們,說不定連自己的門派都恨上了。要軟言相勸,這些人如此固執,很可能勸不動。正為難時,亭奴卻道:“如此,隻有誘得他們自己下山了。”
  眾人正想問他怎麽誘得他們下山,卻見亭奴推著輪椅,又過去敲門,那人怒氣衝衝地過來甩開門,厲聲道:“還有什麽?!”
  話還沒說完,卻被亭奴當頭輕輕噴了一口氣,那人猛然一呆,緊跟著表情變得呆滯,站那裏一動不動了。
  鍾敏言急道:“你對他做什麽?”
  亭奴搖頭,輕道:“莫吵,沒有害他。”
  他在那人眼前輕輕拍了一下手,吩咐:“這裏住了很多人吧,全部帶來這裏。”
  那人死板地說了聲是,轉身就走。
  禹司鳳奇道:“把人都吵醒,豈不是鬧得更厲害?”
  亭奴隻是搖頭笑,隻見沒一會,那人就把青瓦屋裏的人全帶出來了,都隻穿著中衣,眼睛還閉著,似乎還沒睡醒,一個個歪歪倒倒,一聲不出,停在亭奴麵前。
  亭奴吩咐看呆地璿璣,“麻煩你,去屋子裏把這些人的外衣找來,替他們穿上。夜露深厚,會著涼的。”
  璿璣急忙答應一聲,過一會抱著滿懷的衣服過來,禹司鳳他們一件一件替那些人披上。終於把事情搞定了,亭奴便抬手從頭上拔下一根頭發,微微一晃,竟然迎風變成了一根漆黑的小鞭子,在地上輕輕一抽,居然毫無聲息。
  眾人眼看著那些人整齊地往前走,不由十分驚奇,亭奴的鞭子在地上左右來回抽,那些人便順著鞭子的節奏,慢慢往前走,很快就下了山坡,走進了山林中。
  璿璣隻覺發生的一切好像在做夢,喃喃道:“亭奴……你怎麽能把他們弄走的……”
  亭奴隻是微笑,卻不說話。一旁地禹司鳳沉吟道:“我聽說過趕魂鞭,可以趕鬼和屍體,卻沒見過可以趕活人的。”
  亭奴終於慢悠悠說道:“天下之大,更兼六道輪回,你們沒有見過的東西不知有多少。這不是趕魂鞭,卻和它出自同一人手中,叫做趕夢鞭,可以驅動睡著地人。”
  說完,他卻有些讚許地看著禹司鳳,笑道:“不過你小小年紀,卻也算得上見識廣博了,很多人修仙修了幾十年,也不知趕魂鞭是什麽。”
  別人聽了禹司鳳被誇還好,唯獨鍾敏言和璿璣仿佛是誇了自己一樣高興,連連點頭,異口同聲地說:“是呀!司鳳懂好多東西呢!”
  若玉見那些人的身影漸漸隱沒在山林中,不由問道:“這樣是要將他們趕去哪裏呢?”
  “後山下去便是洪澤湖,應當有渡口可以回到鍾離城。咱們就跟在後麵,別讓他們發覺,否則醒過來,又有一番折騰。”
  眾人見識了這等神跡,哪裏還會多問,當即跟在那些人後麵,一起下山了。
  在林中走了一會,璿璣隻覺越來越暗,抬頭一看,卻發現月光被烏雲遮住了,林中風起,帶著一股潮濕泥土地味道。
  “要下雨了。”亭奴將鞭子一停,“我帶這些人找個地方避雨,你們先下山吧。”
  “那你呢?”璿璣有點舍不得,亭奴又溫柔又好心,她還不想分開。
  亭奴微微一笑,“雨停了我就下去。放心,我不會走丟地。在渡口那裏等我們就好。”
  說話間,已經有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沒一會就開始劈劈啪啪了。冬天山上地雨,冰冷徹骨,還夾雜著冰雹,他們這些修仙的人都有點吃不住,更何況那些普通人。
  當下眾人急衝衝交代幾句,便禦劍下山去了。
  亭奴抱著紫狐,轉身將那些人趕到半山腰的山洞避雨,自己卻靜靜坐在洞口,看著石壁上泠泠滴落的水珠。
  “你早醒了,怎麽不肯說話?”良久,他忽然開
  懷裏的狐狸動了動,睜開眼睛,先警惕地看看周圍。亭奴笑道:“他們已經走了,不用害怕。”
  紫狐渾身都鬆軟下來,眼淚汪汪地舔著爪子上被燒傷的痕跡,哭道:“那個小丫頭,是什麽來頭?你事先都不告訴我。”
  亭奴溫言道:“不可說,那是禁忌。何況你也確實該吃點苦頭了,提升功力非要用采陽補陰嗎?沒得人身時還肯努力,怎麽得道了反而懶起來?”
  紫狐含著眼淚吱吱叫:“可是他好容易才有點消息,我……我急啊。”
  亭奴沉默良久,長歎一聲,低聲道:“隻有等……妖魔的壽命有多長,你就等多長罷……總有一天,能救他出來的。”
  紫狐把腦袋擱在他手心,眼淚簌簌往下掉。
  “他……他也和我說過這句話。”
  “你們這些老東西,沒一個體貼的,都冷酷的要死……”她喃喃說著,不過口氣裏卻沒半點怨意。

  第三十六章 紫狐的秘密(五)
  雨水和冰雹劈裏啪啦地打在洞口,響聲清脆。亭奴身上嫁衣的下擺早已被打濕,露出那白紗一般的魚尾。他靜靜望著深沉的夜色,不知想些什麽。
  懷中的狐狸也不知想著什麽,胡子一顫一顫,刮在手心,癢而且麻。
  還在哭嗎?他唇角微微一彎,露出一些愛憐的笑。
  她卻忽然輕輕開始唱歌了:“南山有烏,北山張羅……”
  那歌聲清逸嫋嫋,竟有些哀怨。亭奴苦笑一聲,“又來了,這個故事我已經聽過許多遍了,紫狐。”
  她不理會,還在唱:“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既高飛,羅將奈何!命之不造,冤如之何?”
  歌調淒婉纏綿,其聲雖低,卻足可裂金石。亭奴先是在笑,後來卻慢慢斂了神色,眼怔怔地望著外麵的雨夜,不說話了。
  紫狐歎了一聲,幽幽說道:“要是沒有千年之前那一捉,我今日何苦如此。總說要修正果,修正果,正果卻總也修不來。想來那些不過是騙人的罷了。”
  亭奴輕道:“他未必記得你,你何必還想。”
  紫狐卻招搖地晃了晃耳朵和那蓬鬆的大尾巴,撒嬌似的:“我這樣漂亮的狐狸,他怎會忘記。”
  亭奴隻是笑。
  紫狐蹭了一會,爪子搭在他手上,嬌滴滴地問:“亭奴,好亭奴,你就告訴我他被關在哪兒吧,好不好?看在我受傷的份上。”
  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說。你們這樣的妖。去那裏不過是送死罷了。”
  紫狐急了,跳起來大叫:“你又不讓我采陽補陰增加功力,又不告訴我他在哪裏。存心急死我是不是?!你看人家心裏難過。很高興是不是?”
  亭奴柔聲道:“我不想讓你著急,因為你急也沒用。那是他自己的劫。當年……他自己要留在那裏。他有他的想法,誰也不能強迫。”“那我也有想法!我地想法就可以隨便被強迫?!”紫狐還在叫,“我就是要救他!就是要他承我的情!”
  他隻有搖頭,紫狐叫了半天,終於也累了。趴在他腿上,兩人都是無話。
  “那個小姑娘……”紫狐忽然低聲開口,“不是普通人吧?”
  亭奴一怔,猶豫著點了點頭。
  “是什麽修羅煞星轉世?我從來沒遇過那麽可怕的人。”她還在心疼自己漂亮地爪子和皮毛,被燒黑了。
  等了半天,他又裝啞巴,紫狐很鬱悶,歎道:“就算不肯說,你好歹也給點麵子應付兩句吧。”
  亭奴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紫狐愣了一下。又聽他說道:“我從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神仙還是鬼怪,妖精還是修羅……因為她一次都沒告訴過我。”
  什麽呀。搞得神神秘秘的。紫狐失了興趣,在他懷裏打個大嗬欠。喃喃道:“你們這些老家夥呀……有點秘密就了不得地樣子。討厭極了……”
  亭奴又是苦笑。有些秘密。不是因為它神秘,而是因為有人不肯說。久而久之,就成了真正的秘密。
  外麵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那冰雹也越來越大,方才砸下來一個雞蛋大小的,要不是亭奴躲地快,隻怕紫狐腦袋會被砸出一個大包。
  “他們不知道怎麽樣了,是不是安全下山。”最關鍵的是,有沒有遇到一些不該遇到的妖。
  “你想那麽多幹嘛,他們是人嘛!非我族類,何必關心。就算那小姑娘前世和你有什麽瓜葛,這輩子她也早忘了,等於是個陌生人。你操勞什子的心!”
  紫狐一向以自己是個妖怪而自豪,怪看不起凡人的。
  話可不能這麽說……亭奴定定地望著漆黑的夜空,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困了,睡一會,你愛看著就看吧。”紫狐又打個大嗬欠,把腦袋鑽進他懷裏,貼著冰冷的鮫人的皮膚,眼看就要睡著。
  忽然,山下傳來一聲類似爆竹地響聲,隔著聲勢浩大的雨幕,聽不太真切,亭奴心中一驚,探頭出去望,卻見一條殷紅的煙花嫋嫋上升,刺啦一下炸了開來,拖出萬道紅痕,在空中緩緩落下,仿佛鮮血。
  “那是預警信號啊!”紫狐被驚醒,耳朵一扇一扇,大聲說著。
  璿璣他們果然是遇到危險了!亭奴把她往地上一丟,推著輪椅就出去,一麵道:“我去看看,你留在這裏照顧這些人。”
  紫狐使勁咬住他地衣服,急道:“你有什麽本事,去了也是送死!肯定是有其他的妖過來破壞定海鐵索,就讓他們破壞吧!我求之不得呢!”
  亭奴皺眉道:“就算鐵索壞了,他也出不來,何況那些妖所謂地救他,不過是想利用他一身魔力罷了!你若當真關心他,就該阻止!”
  紫狐一呆,慢慢張開嘴,放開他地衣服,過一會,才急道:“你別去!……要不,我和你一起!”
  “你留下照看這些凡人,別讓其他人發現他們。”
  亭奴推開她的爪子,推著輪椅飛快出了洞口,紫狐急得吱吱亂叫,冒著大雨跑出去,縱身跳上他地大腿,叫道:“仙姑讓他們曆練,他們就會乖乖聽話!就讓他們這樣呆著吧!我和你一起去!”
  亭奴隻好歎了一口氣,“算了,你先去把那些人身上的術解了,吩咐他們自己回家。”
  紫狐隻得急急跑回去,就地一滾,元神出竅,紫煙緩緩化作一個絕色美人。她將自己的真身塞進袖子裏,這才解開了那些人的術,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懵懂茫然,飛快地吩咐他們先各自回家,三個月之後再上山繼續修仙。
  說完她就跑了,又變成一隻小狐狸,趴在亭奴腿上,火速往山下趕。
  兩人趕到洪澤湖邊的時候,周圍空無一人,亭奴繞著河岸找了一遍,隻找到一根拴著碧玉環的如意結,那是鍾敏言身上的飾物。
  “他們果然遇到那些妖了!”亭奴臉色蒼白,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由於驚慌。
  紫狐渾身濕漉漉,狠命甩了甩,才道:“你幹嘛這麽關心那些凡人?死活都和你我沒關係嘛!”
  亭奴仿佛沒聽見她的話,隻是怔怔看著夜間的洪澤湖,喃喃道:“隻怕是掉進了湖裏……最好不要被那些妖抓到。”
  話音未落,卻聽紫狐驚叫:“小
  她如同閃電一般跳起,張嘴咬住一個激射過來的物事,落在地上,牙齒磕得生疼。她一口吐出,卻是一個鐵蒺藜。
  “快給我滾出來!這裏是高氏山,我的地盤,哪個不長眼的在這裏放肆?!”
  紫狐氣勢洶洶地大吼,還真有點占山為王的氣派。卻聽林中傳來一聲輕嗤的笑聲,緊跟著裏麵傳來一聲猶如嗚咽般的呻吟,青光乍現,直衝天鬥。
  亭奴臉色一變,急道:“他們帶了畢方鳥!快走!”
  紫狐還有些懵懂,回頭一看,隻見對麵那黑黝黝的森林忽然扭曲起來,仿佛有一隻巨獸,一口咬掉了邊緣,那青色泛綠的怪火漸漸融化了它們,幾乎是一瞬間,怪火就蔓延到了眼前。
  紫狐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終於也想起所謂的畢方鳥到底是什麽了。那是上古有名的妖魔怪鳥,可以用怪火焚燒整個山林,永久的寸草不生。
  亭奴一把將她抄起,身體一縱,從那高高的猶如青紗般豔麗的怪火上翻過,撲通一聲跳進了洪澤湖,水花四濺,眨眼就沒了蹤影。

  第三十七章 突襲
  眾人到山下的時候,雨勢越發大了,雞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身上,雖說他們是修仙者,不會受傷,卻也痛得一個個齜牙咧嘴。奈何湖邊寬敞,找不到躲避的地方,隻得一起蜷縮在大樹下,伸長了脖子看有沒有擺渡的人。
  “怎樣?有人過來沒?”鍾敏言被冰雹連著砸了十幾次,頭頂都無數個包了,急得坐立不安。若玉極目看了一會,歎息著搖頭:“沒有,想必夜深了,又是風雨交加,擺渡的人根本不會出來。”
  鍾敏言低聲咒罵兩句,更加坐立不安。
  禹司鳳望了望天色,道:“這雨一下,隻怕一兩天也不會停。咱們在這裏幹等著也沒用。不如分開行動,兩個人留下在這裏等亭奴,另外兩人去找找有沒有別的船家,順便把玲瓏找到。”
  鍾敏言心中早就為了玲瓏焦急不已,麵上又不好意思露出來,一聽他這樣說,自己就跳了起來:“我去!我去找玲瓏和船家!”
  說完生怕禹司鳳還要用什麽有條有理的理由來拒絕他,掉臉就跑。若玉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笑道:“司鳳,你們保重。”
  他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讓禹司鳳愣了一下,這才點頭。
  “不知道玲瓏是不是也在淋雨……”璿璣蹲在地上,好像一隻無奈的小狗狗,怔怔地望著鋪天蓋地的雨幕,“她最討厭下雨了,還怕打雷。這會就她一個人,肯定害怕的不知躲在哪裏呢。”
  禹司鳳靠在樹幹上。低頭見璿璣半邊身子都被雨水打濕了,便脫下身上的嫁衣,披上她的肩膀。
  “你今日。也算做了兩次新娘子。”他笑。
  璿璣猛然紅了臉,結巴道:“不、不算地……那是假扮……不是新、新娘子……”
  禹司鳳輕輕一笑。蹲在她麵前,忽然抬手,輕輕將她黏在腮上的一綹濕發撥開,指尖在她滑膩的下頜一滑而過,柔聲道:“穿上嫁衣。就是新娘子了。”
  璿璣哽了半天,總算找到一句可以反擊地話:“那……你們也穿了嫁衣,也做了新娘子呀!”
  禹司鳳咳了兩聲,裝作沒聽見。男人嘛,是不同的,他在肚子裏說。
  她這樣披著火紅嫁衣,在雨中蹲著,瑩白地臉,漆黑的眸子。看起來有一種被遺棄的小生靈的楚楚可憐,然而那種可憐又因為鮮豔的嫁衣而沾染了一絲嫵媚。
  他忽然有些被這種嫵媚所刺痛。
  彼時婚嫁,女子要穿紅嫁衣。頭戴八根金步搖,鞋底塞滿蓮花瓣。那樣才算正禮。璿璣頭上卻綁著男人地發式。連胭脂水粉也沒塗,穿著不倫不類的嫁衣。
  不協調。可是在他眼中卻比一切都要美麗。興許他一生都沒有那種幸運,見到她出嫁成禮的模樣。那麽,這樣就好,至少,在那個蒲團上,他們的手是握在一起的。至少……在某個瞬間,他徹徹底底地擁有過她,穿著嫁衣,成天地之禮。
  身後的山林中忽然發出一聲輕微的怪響,像是有人在哭,又像夜梟在啼鳴。
  各自想著心事的兩人都是一驚,急忙回頭,林中黑鴉鴉地,什麽也沒有。
  “剛才是什麽聲音?”璿璣疑惑地問著。
  禹司鳳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短劍,握在手心,朗聲道:“什麽人?出來!”
  璿璣知道他中了殘陽掌,其實沒有半點功力,立時也跟著站起來,擋在他麵前,一把抽出禹司鳳給她的劍。
  等了半晌,裏麵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偶爾有夜梟叫嚷兩聲,聲音也猶如嗚咽。禹司鳳鬆了一口氣,將短劍塞回去,笑道:“我們都太緊張了,想必隻是夜梟。”
  璿璣正要點頭,忽見對麵地山坡上青光大盛,好像一瞬間被鋪上一層厚厚的青紗,她茫然地伸手,喃喃道:“你看……那是什麽?”
  禹司鳳急忙回頭,卻見那青紗一般的光芒翻騰著,仿佛下麵藏著什麽不得了地大怪獸,逐漸包裹了半邊山坡,熒熒閃閃,既美麗,又詭異。
  “像不像火?”璿璣問,那種不規則的律動,跳躍地歡騰,很像火光,可是火哪裏有青色地呢?
  禹司鳳驚道:“我好像見過這種火!師父曾經說過,那是一種叫……”
  “叫畢方的妖魔,會噴怪火。小哥還挺廣聞博見地呢!”
  林中傳出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兩人悚然回身,卻見林中緩緩走出五六個人,都穿著黑衣,腰上掛著一串白鐵環,每人都用黑布蒙麵,隻露出一雙或慘綠或森藍的眼睛。
  璿璣捂住鼻子,低聲道:“是妖氣……他們是妖。”
  禹司鳳捏緊了短劍,手心全是汗。他現在毫無功力可言,璿璣一個人也絕對對付不了這麽多妖,看他們的步伐輕靈,就知道必然是得道的老妖,先前單一隻紫狐就讓他們幾個狼狽不堪了,如今圍上來五六個,簡直是死路一條。
  他心中無數個念頭飛快轉過,最後一咬牙,收了短劍,拱手道:“容我失禮,諸位是來破壞那八方鐵索的吧?鐵索在山頂天極閣,不在山下。”
  眾妖都嗬嗬笑了起來,為首的那妖手裏抓著一隻怪鳥,形如仙鶴,卻滿身青羽,身下隻有一隻腳,它就用那單獨的一隻腳站著,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二人,看得人毛骨悚然。
  禹司鳳知道,它必定就是赫赫有名的妖鳥畢方,他從前隻在圖畫上見過,不曾見過真正的畢方。傳說見到畢方的人,幾乎沒有能活著的,它噴出的怪火,足以將一切化為灰燼,是極恐怖的災難之鳥。這下要是撞上,能不能逃走還得看天命。
  那幾隻妖笑了一會,其中一妖便說道:“我看你二人身上佩劍,行動利索,想必是修仙之人吧?可曾經過海碗山一帶?”
  二人心中都是一凜,原來他們果然是那個妖的同夥,想必是在尋找殺害同伴的凶手報仇呢!
  禹司鳳當即搖頭:“沒有,我們是從西邊的慶陽過來的。”
  為首那妖怪笑道:“年輕人,會說謊!說謊就是要殺頭的事!你們沒經過海碗山,身上怎麽會有祝餘草的味道?”
  兩人大驚失色,原來人的嗅覺不如妖類,他們曾在望仙鎮呆過一陣,吃過祝餘草,那香味過得幾日尋常人便再也聞不到,卻瞞不過妖類的鼻子。
  禹司鳳見他們團團圍上,當即拽著璿璣掉頭就跑,身後有妖怪大笑:“這下可找到殺害老七的凶手了!老大,活捉還是直接殺掉?”
  為首的妖低聲道:“殺了!給老七報仇!”
  璿璣跑得兩步,隻聽耳後風動,她下意識地揮劍一攔,叮地一聲,卻是砍在衝上來的一隻妖身上。他身上並無任何盔甲兵器,劍卻砍他不動,璿璣更是心慌意亂,撒腿就跑。
  隻聽身後一聲大喝:“不許跑!”
  緊跟著那隻畢方鳥放聲嘶吼,猶如嗚咽,青光驟然大盛。璿璣隻覺手肘處劇痛無比,低頭一看,卻是被那怪火點燃了。
  她嚇得驚叫起來,試圖用手把火拍滅,不防身後一隻妖衝上來,一腳正中她的背心,她背後猛然劇痛,幾乎是要裂開一般,胸口氣血翻湧,張口噴出一團血,再也支持不住,兩腳發軟,跪在地上。
  後麵有很多人在喊,她卻聽不清,隻覺隔著不遠,那青紗般美麗的火焰熊熊燃燒,蔓延過來。
  那火,竟是什麽都能燃燒的,連泥土沙子也被點燃了。
  她隻覺兩眼發黑,支撐不住要暈過去,忽然腰間被人狠命抱住,緊跟著撲通一聲,全身猛然一涼,心下警覺是掉進了湖裏,這個念頭閃過,便暈了過去,什麽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司鳳的麵具(一)
  身體很重很重,像一團泡在水裏的棉花,吸飽了水,動都動不了。不過……管它的,就躺在這裏吧,何必要動?
  反正,她也沒路可以走了。
  眼前有許多人影在晃動,有的在吱吱喳喳地勸說她;有的圍上來,用刀劍壓著她;有的急急用繩索將她捆住。
  正鬧得不可開交,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囂,腳步聲驟然響起,有人急衝衝跑進來,大叫:“聖旨到----!”
  那些嘰裏咕嚕的聲音,很煩,吵得耳朵和腦袋都像要炸開一樣。她放棄了掙紮,決定做一條死魚,任由宰割。恍惚中,好像被人領著,晃晃悠悠,來到一個陰暗的所在,對麵是胳膊粗細的鐵條門,上麵刻滿了各種古怪的咒文。
  她覺得熟悉,又想不起是在哪裏。就這樣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摔在門後。
  有許多人隔著鐵門來看她,在外麵互相低語。
  “可惜了……剛剛才上來的呢……”
  “……犯下滔天罪惡,身邊熟悉的都連坐之罪……”
  “死不悔改,天帝想護著也護不了……”
  她就是聽不清那些人到底在說誰,她隻覺得累,無比的累,渾身都充滿了累贅的水,每一寸皮膚都懶洋洋地,隻想躺在這裏。
  躺在這裏就好,頭頂一方小小的光線,偶爾流雲變幻。那一刻她覺得十分平靜。
  “喂,我說……你莫要忘了我。”
  有人對她說話,那聲音很熟悉。是不是在哪裏聽過?
  “不過,忘了也沒關係。我會等你。總會找到你,到時候再把恩怨好好算清楚吧。”
  恩怨?什麽恩怨?
  她心中沒來由地一驚,身體裏的水好像在一瞬間被抽幹,周圍的景致好像陷進一個漩渦裏,輕輕一卷。扭曲著消失了。
  她猛然睜開眼,頭頂有光線直射下來,照在她地鼻梁上。這裏是一個岩洞,潮濕而且陰暗,沒有一點聲音。
  璿璣微微一動,隻覺右手傳來一陣劇痛,似乎是骨折了。她忍著痛,茫然地坐起來,先四周看了看。這裏似乎是個深陷進地裏的洞穴,不大,走兩步就會碰到洞壁。但是很深,頭頂的洞口有陽光直射進來。洞中長滿了各種苔蘚。發出一股怪味。
  自己怎麽會在這裏?璿璣絞盡腦汁回憶先前地事情,她記得是和司鳳遇到了上山破壞定海鐵索的妖魔。對方認出他們是殺害海碗山那隻妖怪地凶手,說要殺了他們報仇,還帶了可怕的畢方鳥。
  她被怪火燎了一下,又被一隻妖踢中後背,暈了過去。最後勉強有印象,就是有人抱著她跳進湖裏……是司鳳!一定是司鳳救她的!
  璿璣飛快起身,不料右手和後背同時發作起來,痛得她胸口一窒,眼前金星亂蹦,差點一頭栽回去。恍惚間,一眼看到洞穴角落那裏趴著一個人,青袍烏發,正是禹司鳳。她顧不得渾身發疼,掙紮著跑過去,將他翻了過來。
  禹司鳳的身體軟軟的,沒任何反應,璿璣叫了他半天,他也沒回答。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地預感,顫抖著去抓他的手腕,摸索脈搏----她吐出一口氣,還好,脈搏還在,他沒死!
  “司鳳,聽得見嗎?”
  她在他耳邊輕輕叫著,可他還是一動不動。他臉上戴著麵具,看不見麵容,璿璣心急,抬手就想去揭,忽然見到麵具邊緣有紅色的痕跡,像是什麽東西幹涸了凝結而成的。
  她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一嗅----是血!
  璿璣隻覺心髒猛然掉了下去,渾身發冷,一時竟不敢去揭他的麵具,隻怕看到一張七竅流血的臉。他是不是會死?是不是受了無法挽回的重傷?
  她渾身都抑製不住地發抖,眼怔怔地盯著那張哭泣的麵具……不對,她記得司鳳的麵具是一半微笑一半流淚地!她遲疑地伸出手,在那張麵具上摸索,它現在卻變成了哭泣的,微笑的那一半消失了……隻剩嘴角地一些些笑容。
  “司鳳!”她尖叫起來,一把就將麵具給摘了。
  出乎意料,麵具下的臉並沒有像她想象地五官扭曲或者七竅流血,那還是一張蒼白地麵容,長眉入鬢,鼻若懸膽,正是她印象中四年前的那個冷漠高傲地少年。他長大了,脫離了少年的那種青澀,輪廓分明,像一株挺拔的蒼鬆或者青竹,正如鍾敏言說過的,看到司鳳那小子,總會想到一些很清雅的東西,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人家咋就能長那麽好看呢?
  璿璣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他緊緊閉著眼睛,睫毛濕漉漉地貼在眼下,可能是撞到了鼻子,鼻血順著人中一直淌到鬢角,嘴角也有幹涸的血跡。
  他什麽也沒變……璿璣又想哭又想笑,看他臉上那個詭異的麵具,她以為他出了什麽事。臭司鳳,什麽也不告訴她,害她擔心的要死。
  上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確定沒有骨折之類的傷勢,想必他隻是昏過去了,沒什麽大礙。璿璣這才放下心來,忍著右手和後背的劇痛,在身上摸索,找出濕淋淋的手絹,替他把臉上的血痕擦幹淨。
  禹司鳳輕輕呻吟了一聲,茫然睜開眼,第一眼就見到狼狽不堪的璿璣,她蓬頭垢麵,臉上全是水,也不知是汗還是哭出來的眼淚,這輩子也沒這麽醜過。
  “你醒了!怎麽樣,哪裏疼?”璿璣見他睜開眼,喜得又叫起來。
  他怔怔看著她良久,忽然嘴角一勾,抬手在她臉上抹了一把,輕聲道:“璿璣,你怎麽這麽
  璿璣一愣,卻見他掙紮著坐了起來,忽然捂著胸肋那裏悶哼一聲,她急道:“怎麽了?”
  他搖了搖頭,“肋骨斷了,沒事……你幫我找些樹枝過來好麽?”
  她答應著,立即在洞穴裏摸索著,找來好幾根濕淋淋的樹枝,堆在他麵前,不由分說揭開他的衣服就要接骨。禹司鳳臉上猛然一紅,一把抓住,低聲道:“我自己來。”
  璿璣見他麵上紅若朝霞,還和小時候一樣容易害羞,不由笑道:“臉紅什麽,大家都是朋友嘛!我幫你接更快一點。”
  禹司鳳卻一呆,半晌,慢慢抬手,在臉上一摸,緊跟著變色道:“麵具呢?”璿璣舉起手邊的怪麵具,笑吟吟地:“我早摘啦!我看上麵有血,以為你受傷。是不是我又犯了你們離澤宮的規矩?”
  禹司鳳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好像在看一個怪物,喃喃道:“你……你能摘下來?”
  “這有什麽不能的,一張麵具而已嘛!”
  他眼怔怔地看著她,也不說話,璿璣終於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了,小心翼翼把麵具還給他,輕道:“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還是不說話,璿璣急道:“你……你看,我就是個豬頭!總是做錯事,不是忘了給你寫信就是犯了你們的規矩!你罵我打我吧!別在那裏生悶氣……”
  禹司鳳忽然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眉眼猶如春花初綻,忽然笑了開來,平白無故為這陰暗的洞穴增添無數明媚顏色。
  “你……”璿璣有些看癡了,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下一刻,忽然被人抱在懷裏。他緊緊抱著她,低頭在她亂蓬蓬的發上一吻,良久,才低聲道:“我沒有生氣,我是太歡喜。”

  第三十九章 司鳳的麵具(二)
  麵具被她摘掉了,怎麽反而歡喜?璿璣想起四年前他麵具掉落的事情,那時候他可是沮喪的要命啊,還為了這事被他們那個可怕的宮主責罰。
  她微微動了動,禹司鳳立即放開她,在臉上抹了一把,幽幽笑道:“抱歉,一時興奮。”
  璿璣不解地看著他蒼白的臉,那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眼比四年前還要明亮,專注地看著她,她一時竟被看得心口一窒,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要說的話。
  “我擅自摘了你的麵具,你們宮主是不是又要怪你?上回……他有責罰你嗎?要不你還是戴回去吧,我、我就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她蒙上眼睛,一付掩耳盜鈴的樣子,惹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璿璣茫然地放下手,怔怔看著他,他慢慢停了笑聲,眼睛微微彎著,抬手在她亂七八糟的頭發上摸了摸,道:“我沒事,他不會再責罰我。以後……也可以不用再戴麵具。”
  那又是為什麽呢?璿璣想不通,他那個麵具,太奇怪,好像自己會變。她總覺得那有些不良的意味,可他什麽也不說。
  禹司鳳自己將麵具拿起來,放在手裏摩挲了一下,有些不舍的味道,仿佛是要丟棄多年的老友一般,手指在邊緣眷戀地滑動著,一麵輕道:“這個麵具,是用昆侖山不死樹的樹皮做成的,靈力充足。一旦戴上去,尋常人再也取不下來。現在取下,正是時候……”
  他將麵具一翻。指著它,又道:“你看。它是不是在笑?”
  璿璣盯著看了一會,搖了搖頭:“沒有啊,它是在哭。”
  禹司鳳笑道:“先前是哭,但眼下被你摘了,自然是笑的。”
  “不……它是在哭啊……”璿璣為難地說著。那麵具明明是苦著臉,一付流淚地樣子,哪裏是笑。
  禹司鳳呆滯了一下,自己低頭仔細看去,果然那張不死樹皮的麵具,一付欲流淚的悲哀模樣,兩邊嘴角都是耷拉著,眉頭緊鎖,絲毫沒有半點笑意。
  他自己也摸不著頭腦。隻是用手不停地摸著那耷拉下來地嘴角,仿佛要把它捋上去,讓它變成笑臉。
  “……奇怪……”他低聲說著。“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璿璣見他方寸大亂,不由急道:“司鳳……它要哭你就讓它哭吧……你、你別管它了。反正隻是一個麵具而已。”
  禹司鳳臉色蒼白。低聲道:“它不隻是普通麵具……它……為什麽被你親手摘下了,它還在哭?”
  “司鳳?”她不曉得怎麽安慰。
  禹司鳳怔了半天。終於還是頹然歎了一聲,抿著唇,輕道:“這麵具,是專門為背棄離澤宮第十三戒地弟子準備的。戴上之後,除了自己,隻有特定的人才能摘下。它會慢慢變成哭泣的臉,除非被那個人摘下了,否則它會一直哭,直到……”
  直到什麽?璿璣緊張地看著他。
  他卻不說了,怔怔將那個麵具翻過來掉過去又看了好久,這才小心用布包裹起來,塞進袖子裏,抬頭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什麽,離澤宮的小小懲罰而已。既然麵具已經摘掉,也就不必想那麽多。你放心吧。”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是,隻要他不想說地,那就絕對不會說,任何人也問不出來個結果。他既不說第十三戒是什麽,也不說那麵具又哭又笑意味著什麽,璿璣自知問不出來,隻能陪著他一起發呆。
  禹司鳳自己沉吟一會,臉色很快就恢複如常,先從自己腰後的描金皮囊裏取出繃帶,全部都是濕淋淋的,展開鋪在地上,又挑了兩根最直的樹枝,對璿璣招手,“過來,我替你接骨包紮。”
  璿璣乖乖的把右手給他,嘿嘿傻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右手骨折他垂頭細心地替她對準斷骨,秀長的睫毛忽閃,耳邊聽得她呼痛,於是輕道:“忍著點,馬上就好。”
  過一會,又道:“你當時受傷,我自知對付不了那些妖,於是帶你強行跳進湖裏。隨著湖底的暗流往下,上岸的時候沒注意,踩進這個洞,就摔下來了。你的胳膊撞在地上,又不能動,一定是骨折。說話間,他已經手腳麻利地替她接骨包紮,用兩根樹枝緊緊縛起來,確保不會掉下來,這才滿臉大汗地鬆手。
  他自己肋骨也斷了,還撐到現在。璿璣無奈地看著他,他又不給她動手替他接肋骨,難道就呆呆在旁邊看著?她把手絹拿起來,輕輕替他擦汗,見他時不時抬頭對自己微笑,她忍不住說道:“我還以為我們會死,原來還活著。”
  禹司鳳花了好大地工夫才替自己弄好斷了的肋骨,又疼又累,渾身都是汗。他躺回去,望著頭頂遙遠的洞口,輕聲道:“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眼下先在這裏養傷吧,水袋裏還有水,足夠撐幾天地。”
  璿璣無事可作,後背也疼得厲害,便跟著躺在他身邊,兩人一起無所事事地看著明亮的洞口。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轉頭,就對上禹司鳳含笑地雙眸。
  “我臉上有什麽不對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女孩子都是注重容貌地,她也不例外。
  他笑著搖頭,大概是牽動了傷口,疼得又是汗水涔涔。她從來都是一付風輕雲淡,幹幹淨淨的樣子,白衣烏發,膚色如雪,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地天仙。這會天仙掉在地上,落了滿身泥汙,頭發也像鳥窩一樣,臉上還有一道一道的泥濘,說真的,剛開始看到還真讓他嚇了一跳。
  但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又與她接近了一些,想到自己是第一個見到她這般不修邊幅模樣的人,他有些喜悅。
  有人說過,衣冠楚楚永遠隻能打動陌生人,不修邊幅才是親密的象征。他在不自覺中,又靠近了她一步,那曾經在舌尖心底虛幻的身影,終於落實成肉身了。
  “璿璣。”他勉強湊過去一些,兩顆腦袋幾乎要撞在一起,“你餓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餓了,捂著空空的肚子,垮下臉看他,點了點頭,“餓了,不過這裏也沒吃的呀。”
  他眯著眼睛笑,抬手在皮囊裏掏啊掏,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顆水淋淋的饅頭,塞進她手裏。
  “喏,沒什麽好東西,隻有前天剩下的一顆饅頭。你吃吧。”
  她把那顆饅頭放在眼前,瞪著看了半天,好像它不是一顆饅頭,而是一朵花。最後她伸手把饅頭扯成兩半,一大半給他,一小半自己塞嘴裏。
  “你也一起吃。”她含含糊糊說著,肚子餓的情況下,水淋淋的饅頭都覺得無比甜美。
  可他卻不吃,隻是撐著腦袋看著她,目光如水,良久,見她不解地望過來,他便咧開嘴,很挑剔地笑,“我可吃不下這麽粗糙的東西,饅頭我隻吃永芳閣的。”
  他未免也太大少爺了吧……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哪裏來的什麽永芳閣肉饅頭。璿璣一賭氣,把饅頭搶過來自己全吃了,噎得直打嗝,最後好容易伸直了脖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很認真地對他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想吃什麽嗎?”
  “什麽?”
  “上回玲瓏他們下山,買了晴香樓的糟鴨掌,好吃的我三天都吃不下其他東西。現在我好想吃啊。”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算什麽,你知道六鳳齋的桂花蓮子羹嗎?那才叫一個香甜滑糯,聞一下香氣就算你吃再多東西,也忍不住犯饞。”
  “啊,我還想吃桃仁山雞丁。”
  “那我要八寶鴨子。”
  “我還要……烤鹿肉。”
  “那我再要一份牛肉麵。”
  兩人突然很熱衷地說起各地美食,在這麽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最後說得口水泛濫,肚子叫得更厲害了。
  璿璣歎了一口氣,閉上眼,喃喃道:“我現在……就算隻有豆漿油條,也是好的……”
  禹司鳳等了很久,見她再也不說話,轉頭一看,她已經睡著了,鼻息香甜。他垂下眼,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終於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璿璣……”他輕輕叫著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山洞中回響,也在他舌底心頭,一圈圈蔓延開。

  第四十章 被破壞的鐵索
  鍾離城有一家遠近聞名的食鋪,叫做和善堂,每天在他家買肉饅頭的客人可以從街這頭排到街那頭,生意好的同行都眼紅。
  往常他家卯時左右就開門了,幾個大蒸籠放在門口,熱氣騰騰,肉饅頭的香味滿城的人都能聞到。可今日有些不同,都過了辰時了,排隊的人在這條街打了好幾個轉,也不見他們開門,有好事的人便過去使勁敲門。誰見過有生意不做的商家?太沒道理。
  沒過一會,老板便擦著滿臉的汗,鐵青著一張臉,出來賠笑道:“抱歉……諸位,今日小店的饅頭不知被何人全部買走了……各位請去別家買吧。”
  眾人一聽有人把肉饅頭全買走了,都隻得嘟嘟噥噥地走開。
  那老板自己也是十分無奈,聽小二說,一大早剛開門,蒸籠還沒架上呢,就有兩個身影旋風一般地過來,一人搶走一個蒸籠,掉臉就跑,簡直窮凶極惡。小二嚇得呆了,隻當遇上強盜,正要嚷嚷,卻見迎麵丟過來一錠銀子,足有五兩重,他一把抓住,就聽前麵那兩個強盜叫道:“肉饅頭我們全要了,抱歉啊。”
  小二說那兩個人身影如同鬼魅,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老板在鍾離城經營十幾年,哪裏遇過這種事情,聽說有些地方會有狐仙顯靈,拿走凡人的吃食衣物,而且會留下錢財。想必那兩個搶走肉饅頭的,也是狐仙吧?呃……餓昏頭的狐仙。
  至於那肉饅頭,此刻都已經進了兩位“狐仙大人”的肚子裏。
  璿璣埋頭使勁胡吃海塞。噎得都要岔氣了,還舍不得丟。旁邊地禹司鳳比她好不到哪裏,一手拿倆,吃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倆委實是餓慘了。先時兩人都受了傷,動彈不得,在那個連蝸牛青蛙都沒有的洞穴裏足足餓了五天。除了水什麽別地都沒有。後來璿璣的內傷恢複,就出洞摘一些野果回來吃。沒辦法,他倆身上地火石都被水衝走了,洞裏又潮濕,沒辦法生火烤東西。到最後兩人把野果吃到惡心,璿璣餓綠了眼睛,差點要捉螞蟻來吃,還好禹司鳳留著一些理智,傷好之後立即拽著她禦劍飛出洞口。直奔鍾離城,一大早趁人家店門還沒開,搶了肉饅頭就跑。鑒於他們倆現在的形象實在是不適合見人。已經和野人差不多了,為了不嚇壞城裏的人。隻得禦劍飛回深山老林。就著泉水把兩蒸籠的肉饅頭都吃了。
  璿璣這下才叫心滿意足,捧著凸起來的肚子。躺在石頭上打嗝,一麵說:“天下果然還是肉饅頭最美味。”
  禹司鳳地形象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他至少知道在水裏洗洗手臉,把亂七八糟的頭發梳理整齊,然後對她招手:“過來,把自己整理一下。”
  璿璣吃得撐死了,動也動不了,懶洋洋地搖手:“待會再說嘛……反正又沒人。”
  他隻得歎著氣,過來替她洗手洗臉,一麵沾著水把她亂蓬蓬的頭發梳理一下,隨便綰了個發髻,不過看起來他很不擅長為女子梳頭,那個發髻搖搖欲墜,很危險的樣子。
  “這下傷勢差不多快好了,我的功力也恢複了。咱們這就去找玲瓏和敏言他們吧。”
  禹司鳳將她的發髻扶了又扶,最後自己騙自己它不會散,很放心地鬆手了。
  璿璣本來是懶洋洋的,像貓,吃飽了就要睡覺,一聽玲瓏和敏言的名字,立即跳了起來,道:“我們馬上就去找!說不定他們還留在高氏山呢!”
  禹司鳳低頭看看自己泥濘的衣服,再看看同樣是從泥坑裏出來地璿璣,她也發現了自己狼狽的樣子,兩人都是相視苦笑。然而隨身帶的包裹衣服都放在方家,一時也找不到可以換地,隻得隨便用水拍拍上麵的泥濘,稍微弄整齊點,這才出發去找人。
  因為擔心半路再遇到那些妖,所以他們決定禦劍飛行,貼著樹頂飛,一旦遇到突發情況也可以飛快地逃走。
  可是他們花了一上午地時間,幾乎翻遍了整個高氏山,不但沒找到玲瓏他們,也沒看到半隻妖地影子,就連先前亭奴去躲雨的那個山洞裏也沒一個人。
  “我那天,好像見到有人放了預警信號。”禹司鳳在洞中找了一陣,沒找到半點線索,歎了一口氣,說道。
  璿璣茫然地靠在牆上,輕聲說:“一定是玲瓏他們……會不會被妖怪抓走了?”
  禹司鳳搖頭:“那些妖是要殺咱們報仇,怎麽可能留活口。方才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想必他們也已經逃走了。我們還是先去天極閣看看定海鐵索有沒有被破壞。”
  璿璣心中也沒辦法,隻得隨他一起飛上高氏山頂。紫狐奢華地行宮赫然入目,這次他們有了經驗,再也不進那個迷宮,直接飛上殿頂,那裏果然有一個小洞,通向後麵的天極閣,裏麵漆黑抹烏,陰風陣陣,好像藏了許多妖魔鬼怪。
  禹司鳳抽出短劍,走在前麵,一麵輕道:“你跟緊,隻怕那些妖魔還在裏麵,我們得小心行事。”璿璣自己的佩劍被紫狐搶走之後就找不到了,這會拿的是禹司鳳的劍,重了點,用著不太順手,不過眼下也計較不了那麽多,當即抽出來攥在掌心,與他一步一步往裏麵走。
  很快就到了天極閣,禹司鳳凝神聽了半晌,裏麵沒有任何動靜,他對璿璣使個眼色,示意她來掩護,自己一個箭步竄上去,後背猛然一緊,真氣灌注於短劍之中,隻要有人撲上襲擊,他立即可以做出反應。
  可是天極閣裏也沒有一個人影,他緩緩收勢,對璿璣招手:“進來……這裏好像有些不對勁。”
  璿璣進來後四處看看,“也沒什麽啊……好像,亮了點。”她記得天極閣是陰暗封閉的,因為紫狐把肉身保存在這裏。但眼下這裏不但不暗,還亮堂的很,居然還有山風吹進來。
  “那麵牆沒了。”禹司鳳指著東邊,那裏一整麵的牆全部被卸掉,所以才顯得亮堂。
  他過去摸了摸牆體邊緣,那裏光滑無比,就像是用一柄巨大的刀,很仔細地把牆給切開一樣。
  “啊,我記得這麵牆本來釘著定海鐵索。”璿璣四麵看看,終於確定這裏就是印象中拴著鐵索,還貼著符紙的牆。
  禹司鳳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按道理說,定海鐵索這種神器,絕不是那麽容易被破壞的,否則那隻被關押的妖魔早就被人救出來了,何必還等那麽多年。那些妖到底是什麽來頭?居然能輕而易舉把釘著鐵索的牆都給卸了。
  那麽這樣推斷下去,海碗山的定海鐵索一定也被破壞了,其他六方的情況他們還不清楚,但是按照那些妖的行事方法,過了鍾離城,應該就是前往東北方向了。那裏群山連綿,到底定海鐵索藏在哪裏,他是一點也不清楚的。
  “司鳳,你猜,會不會是畢方鳥用火燒的?把牆給燒沒了。”
  璿璣在光滑的切麵上摸了摸,隱約感覺到一些畢方的妖氣。
  禹司鳳慢慢搖頭:“我不知道,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定海鐵索這東西,更是剛知道……原來世上有這麽多成精的妖魔會聚在一起。”
  如果那些妖魔的計劃是破壞鐵索,救出那隻大妖魔,那麽他們到底該不該阻止此事?不……現在的問題不是該不該,而是能不能了。如今五人分散開來,他和璿璣的本事根本對付不了他們。他想了一會,轉頭說道:“璿璣,這事情隻怕有蹊蹺,不是我們能對付的。眼下離東海浮玉島最近,我們不如去找東方島主。如果運氣好的話,若玉和敏言在一起,又找到了玲瓏,他們一定也會先去浮玉島。我們就去浮玉島跟他們會合吧。”
  璿璣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什麽,笑道:“正好這會是確定今年簪花大會名額的時候呢,這次是在浮玉島開簪花大會,大家這會也都在浮玉島挑選名額,說不定能遇到你的同門哦。嗯,少陽派的那些師兄一定也會去。”
  禹司鳳默然,在他心中,實在是不願見到離澤宮的人。他沒有辦法與任何人解釋,那麵具被人摘下了,卻還在哭。良久,他才低聲道:“也好……這就動身吧。”

  第四十一章 兩個人的旅程
  當下兩人趁夜潛進方家,把留在那裏的衣服包裹都悄悄帶走。
  據說曾被仙姑選中上山的人都回來了,將山上的遭遇說了一遍,果然是先穿上嫁衣嫁給她,新婚之夜她卻不來,留他們獨守空房,第二日就被遣送到後山怡心園,做所謂的修行了。
  紫狐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好是壞,當真不知如何評價。然而鍾離城的人終究念著她顯靈助人的恩情,還是保留了高氏祠堂的香火。據說,來祈福的人,常常都能夠得償所願,至於是不是紫狐的幫助,那就不得而知了。
  禹司鳳的計劃是直接去浮玉島,先把定海鐵索以及妖魔作祟的事情告訴東方清奇,然後在那裏等著玲瓏他們找來。他們五人本來的計劃就是去浮玉島,眼下分開了,一定都會選擇來這裏相聚。
  從鍾離城出來一直往北禦劍,是連綿數千裏的森林山野,而越過無盡的山巒,入目的卻是蔚藍壯闊的大海。
  禹司鳳拿著地圖,袖子被迎麵吹來的風吹得颯颯作響,他看了一會,才道:“眼下應該要過即墨了,再飛一會,就可以到之罘山,我們在那裏歇息一天。等候通報。”
  璿璣點了點頭。她雖然沒去過浮玉島,卻也知道那是在大海上的一個孤島,四麵環山,像天然的保護屏障。浮玉島上設有巨大的劍網,不要說人。就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所以要進浮玉島,隻有先在之罘山下的小鎮等候通報。那裏就相當於浮玉島地大門了。
  “司鳳,司鳳璿璣在劍上對他鬼鬼祟祟的招手。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隻得意地貓。
  禹司鳳一見她這種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麽得意的事情,於是笑道:“是不是在想到了鎮上要吃什麽美味佳肴?”
  “啊,被你猜到了。”璿璣怪不好意思地。好像十五歲的大人是不該這麽饞嘴的,反正娘和爹沒事總教訓她,十五歲,大姑娘了,要穩重點。不過想吃東西不算不穩重吧?璿璣覺得自己已經很穩重了,她可是餓了大半天,終於憋不住了才開口的。
  就算是聖人也會肚子餓,不是嗎?
  禹司鳳忍不住逗她:“你知道之罘山有什麽美食嗎?這樣開心。”
  “我當然知道。”璿璣得意洋洋,如數家珍一般地列出來:“醬湯狗肉呀。燜子啊,拉麵啊……”
  她說得肚子更餓了,抬頭見禹司鳳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她趕緊補充:“都是玲瓏告訴我的,我還沒吃過呢……她、她說好吃。”
  禹司鳳摸著下巴。搖頭道:“看來你沒聽過更好吃地。哎呀。可惜可惜。”
  還有什麽更好吃的嗎?璿璣瞪圓了眼睛看他,司鳳好像去過很多地方。他說的肯定沒錯。
  他卻嗬嗬一笑,道:“帶你去你就知道了。”
  之罘山下的小鎮當真是“小”鎮,方圓大約隻有十裏。然而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舉凡酒家客棧飯館一應俱全,大多數客棧都是當地居民自家辦的,交上幾文錢,熱湯飯菜暖炕頭便都有了。
  禹司鳳一到了鎮上,就帶著璿璣彎彎繞,在不算寬敞的街道上拐來拐去。這小鎮連名字也沒有,不過因為靠近浮玉島,所以外來的人都叫它浮玉鎮。大概因為地方小,所以岔道極多,往往以為前麵沒路了,拐個彎又是柳暗花明。原來許多食肆都在小巷子裏紮根,不注意找還真是暈頭轉向。璿璣跟著禹司鳳走了半天,來到一條小巷裏,這裏幾乎全是食肆,有炸臭豆腐的,又烤肉的,還有賣拉麵地,剛好是午膳時分,一進去就聞到陣陣香味,璿璣都快邁不開步子了。
  “司、司鳳……我們要去哪裏啊?”璿璣盯著架子上油亮的烤肉,想著要離開它,心裏就難受。
  他輕輕一笑:“馬上就到。跟我來。”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走到小巷盡頭,一拐彎就進了一家食肆,璿璣見這裏一個穿堂,隻擺著兩張桌子,幾副板凳,對麵掛著簾子,一看就是把自家穿堂空出來做食肆地人家。
  眼下這裏隻有一兩個客人,低頭在吃麵,那麵味道香的古怪,聞一下就口水泛濫袖子將一個油膩膩地凳子擦了擦,按她坐下,自己揭開簾子進去,不知和老板嘰嘰咕咕說些什麽,沒過一會,他就端著兩盤綠油油地東西出來了。
  “開胃菜,先吃這個。”他把盤子一放,遞給她一雙筷子。
  那好像是一道涼拌菜,葉子尖尖的,璿璣從來沒見過這種菜,遲疑著塞進嘴裏,隻覺那調料又酸又甜,還帶著些微地辣,配上蔬菜清爽滑脆的口感,說不出的美妙。
  “唔唔,好吃!”她一邊吃一邊問,“這是什麽菜呀?”
  “之罘山的一種野菜,也是沒有名字的。當地人就叫它貓兒野菜。”
  禹司鳳見她吃得歡快,又忍不住要笑。
  璿璣很認真地點頭道:“嗯,以前我一直覺得有名的菜才是最好吃的,現在發現,好吃的都是不知名的。就像爹爹總說,高人都隱居,隱於不知名的地方。這應該是一個道理吧?”
  吃飯能聯想到隱士高人身上,她的頭腦也未免太能想了。禹司鳳笑著搖了搖頭,正想說話,那老板卻端來了兩個大木碗,裏麵盛著雪白的麵條,不知用什麽高湯煮的。一股異香,上麵還放了許多晶瑩蝦仁。
  璿璣再也顧不上說話,吃得兩腮鼓鼓的。禹司鳳便和老板閑聊。得知這高湯是他家祖傳的一個秘方,加入了一方藥材。故此有濃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老板見兩個年輕人喜歡,不由又進去做了兩道小菜,不算錢送給他們嚐鮮。
  禹司鳳笑道:“多謝大叔。有件事想請教大叔,我們想去浮玉島。不知該在哪裏找人通報?”
  那老板聽說,卻搖手道:“小哥還是別去了吧,最近那島上好像不太安穩,前天才聽說那島主大發一場脾氣,將好幾個從小跟著自己長大地徒弟給逐出師門了呢。”
  兩人聽說,都停下吃食,狐疑地互看一眼。東方島主是人中豪傑,更兼胸襟開闊,大有慷慨豪俠的氣派。怎麽會對自己的徒弟發脾氣?而且他們曾與他同行過一段時間,知道他這人極護短,自己地徒弟怎麽都是好的。何來逐出師門一說。
  那老板還在說:“不過你們若是有急事,可以去西牌樓舊宅子找他們。想去浮玉島。去那裏通報一下。便有人帶你們進去。那些被逐出師門地弟子也都舍不得走,還留在那裏呢……唉。作孽啊,從小帶到大的孩子,時常見到他們,都哭得和淚人似的……”
  兩人離開了這家食肆,一麵走一麵回想老板說的話。璿璣忽然拉了拉禹司鳳的袖子,低聲道:“你說……會不會是他妻子……那事……”
  兩人都想起四年前簪花大會地時候,在後山撞見東方島主的妻子與島上大管事的私情,彼時東方島主完全蒙在鼓裏,過了四年,很有可能那私情被他發現了,所以心智大亂,惱羞成怒,把知道此事的弟子都給驅逐了。
  禹司鳳想了想,搖頭道:“東方島主不是那種人,不會因為自己的麵子把徒弟都趕走。此事有蹊蹺,我們還是先去島上看看吧。”他……會不會不願意見到我們呀?”璿璣猶豫了一下,畢竟家務事難堪,誰也不想外人知道的。
  禹司鳳歎道:“這也沒辦法,妖魔與此事孰輕孰重?我們不知道對方來頭,萬一放出個魔頭,禍害世間,那可是罪大惡極的事情。”
  璿璣點了點頭。兩人心事重重地往西牌樓那裏趕,卻聽街角那裏梆子亂響,原來是有人賣藝,邀攬路人一起參加。璿璣見那邊熱鬧,忍不住多看兩眼,見路人從踏板跳上去,夠掛在杆子上的一團玉簪花。
  她見許多人都報名參加,但沒一個能成功夠到,那玉簪花高高掛在杆子上,迎風搖擺,甚是嫵媚。之罘山這裏少見這種花,所以眾人都躍躍欲試。賣藝的更是大聲嚷嚷:“一文錢一跳啊,一文錢一跳!夠上了花就是你地。”
  禹司鳳忽然拉著她的手跑過去,丟給那賣藝的一文錢,笑道:“我來。”
  那賣藝地急忙賠笑:“這位公子,請上踏板,小心嘍,別崴著腳。”
  他搖頭:“不用。”說罷回頭對璿璣微微一笑,道:“等著,馬上回來。”
  璿璣眼怔怔地看著他上前,將身體輕輕一縱,猶如騰龍驚鳳一般,袖子一展,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台下諸人放聲叫好,他在排山倒海的喝彩聲中一手抓住了那杆子,足尖一點,巧巧地撚住了那一團玉簪花。
  少年烏發黑眸,指間夾著一團白玉般地玉簪花,一個旋身,瀟灑地落在地上,連一滴汗也沒出。璿璣見他朝自己走過來,忽然覺得心髒跳地厲害,好像要從心口蹦出來那樣。他黑色寶石一般的眼睛暖洋洋地看著她,隻看著她,走到她麵前,在眾人地叫好聲和豔慕聲中,輕輕將玉簪花別在她耳後,笑道:“送給你。”
  她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的呻吟,臉上猛然燒了起來,終於感覺到一絲羞意,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訝,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第四十二章 浮玉島(一)
  一直到了西牌樓,璿璣麵上的紅潮還沒褪下去。她一隻手扶著那柔軟芬芳的玉簪花,心中似明非明,那歡喜中還帶著一絲陌生的悸動,好像在一瞬間明白了點什麽,但具體是什麽,她又說不清。
  忽覺禹司鳳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心中一顫,怯怯地抬頭看他。他微微笑著,眼神溫暖愛憐,猶如春水一般,過一會,柔聲道:“很好看。”
  她還沒褪下去的紅潮,因為他的這句話,又泛濫了上來,連脖子都紅了。
  “呃……這、這個嘛……”她語無倫次,簡直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好在他也沒在聽她說話,忽然轉頭往前看去。
  璿璣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不那麽尷尬了。順著他的目光往前,就見一棟兩層的舊房子矗立在街道盡頭,整條街隻有這屋子建的最高,也隻有它有屋簷琉璃瓦,雖然都已經破舊不堪,但氣勢仍在。
  想必這裏就是那老板說得西牌樓舊宅子了,要去浮玉島,得先來這裏通報。璿璣見宅子前站了好幾個穿白衣繡紅邊衣裳的人,那是浮玉島弟子的服飾,不由說道:“咱們過去問問吧,看能不能通報一下。”禹司鳳拉住她,“等等,那些人好像有事在說。”
  他帶著璿璣躲在小巷裏,伸長了耳朵聽他們說什麽,隻聽有個人在哭,一麵哭一麵低聲道:“今天永清和淑風他們也被師父逐出師門了……看來這次師父是鐵了心要趕咱們走,回歸師門隻怕是妄想了。”
  這話說得眾人紛紛歎息,過一會,另一人哽咽道:“師父師娘將我們撫養成人,還未報答恩情。卻出了這種事……你們到底是誰惹怒了師尊?連累的大家都提心吊膽。”
  一人低聲道:“赤楓師兄是第一個被趕出來的……可是你做了什麽?”
  立即有人急道:“不要胡說!我哪裏有做什麽得罪師父的事情!那天不過是練功晚了,誤了晚膳,回頭師父就將我趕出來了!我……我哪裏會做對不起師父的事啊!”
  “可自你之後。不斷有弟子被趕出來。你再仔細想想,那天到底做了什麽?想出緣由。我們也好向師父請罪,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那個叫赤楓地年輕男子漲紅了臉,顯然覺得委屈,但迫於眾人都看著自己,隻得認真回憶道:“那天師父剛傳了我驚鴻劍法。我在演武場練了好久,不知不覺天色就黑了。我怕回去遲了師父要擔心,所以就抄近路從後花園那裏出去,然後遇到了師娘。她就問了我練功的進展,沒講兩句師父就來了,臉色很不好看,揮手叫我走,我以為他是氣我回去遲了,所以趕緊回弟子房。誰知……第二天就……他就寫了命狀……把我……逐出師門……”
  說到這裏他已經是哽咽難言,眾人尋不出言語來安慰,也隻有各自歎息。
  璿璣和鍾敏言聽到這裏。心下都已經大約明白了。看起來東方島主一定是知道了妻子的行徑,但或許還不知她地情人到底是誰。所以急怒攻心。杯弓蛇影,看誰和自己妻子走的近就把誰趕走。
  他這樣胡亂趕人。不單傳出去難看,也容易傷了弟子們地心。可見人憤怒起來,理智是完全不管用的。
  兩人互看一眼,點了點頭,便一起走了出去。禹司鳳走過去,拱手道:“諸位有禮了。”
  那些弟子急忙擦去眼淚,紛紛還禮:“客氣客氣。請問兩位是……?”
  禹司鳳道:“在下禹司鳳,乃離澤宮的弟子,這位是褚璿璣姑娘,乃少陽派的弟子。我們下山曆練,沿途得到一些重要線索,一時無法解決,故來求見東方島主。煩請諸位通報一聲。”
  那些弟子裏有知道璿璣是褚磊的女兒,都不敢失禮,急忙道:“慚愧……現在何來通報。我等早已是……浮玉島地棄徒了。”
  禹司鳳微微一笑,溫言道:“諸位不必難過,東方島主一向是大人大量的英雄豪傑,想來說逐出師門隻是氣話,過兩天便收回成命的。”
  那些人搖頭,難過道:“你不知道,師父這次是鐵了心的……”
  璿璣見他們忍著眼淚,心中也不由同情起來,低聲道:“別難過啦,要是能幫上忙,我就替你們向東方叔叔求情,求他別趕你們……”
  那些人動容道:“如果姑娘能勸服師父收回成命,此等恩情我們永世不忘!”
  “呃……別,沒什麽恩……”璿璣沒見過這種場麵,慌得急忙擺手,“我……我會盡量勸他的。”
  至於成不成功,那是誰也不知道的。他那樣驕傲的男人,受此恥辱,想不通是人之常情,究竟如何排解,就看他自己的性格了。
  當下這些弟子領他二人進了舊宅子,填了來訪表,請守在宅子裏的師兄將他們送去浮玉島。
  璿璣見他們一直送到海邊,一個個依依不舍,便道:“放心吧,東方叔叔一定會把你們接回去地。別走遠了,在這裏等著。”
  那些人拱手相送,眼怔怔地望著他們禦劍飛起,眨眼變成了幾個小黑點。他們還是舍不得散開,仿佛璿璣他們這一去,是唯一的希望一般。
  璿璣是第一次來浮玉島,先前聽玲瓏說,這裏奇花異葩,景色美不勝收,她也有些向往。如今真真實實踏上這片土地,才知道這裏的景色豈是一句美不勝收所能囊括地。
  他們現在踏上了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台,前麵便是浮玉島地大門,門前兩尊高聳如雲地華表,上麵纏繞著金龍祥雲,周圍是一望無際蔚藍的大海,視野極其遼闊,漫天地金色日光,毫無遮擋地撒下來,萬點金輝耀目,那種氣勢,當真無法用言語描繪出來。
  璿璣感到一陣炫目,難怪爹娘總說要多出來看看外麵的世界,總是局限在首陽山的七峰,那就望不到外麵各種瑰麗景色了。
  “兩位請進。我們送到這裏便好。”領路的弟子對他二人拱手行禮,客客氣氣,又道:“進門右手邊,過了花塢,便是正廳,請少待片刻,掌門很快就會到。”
  說罷便禦劍飛回了浮玉鎮。禹司鳳見璿璣盯著門前的華表發愣,不由笑道:“裏麵想必更漂亮,都說浮玉島景致奇美,如今還不過是大門呢。”
  璿璣點了點頭,與他進了大門,門前守著一排六個弟子,齊齊拱手行禮,放他們入內。璿璣見裏麵一條白色大理石鋪就的大道,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地方,兩邊種滿了各類樹木。島上沒有冬夏,一年四季溫暖如春,所以外麵是冰天雪地的嚴寒氣候,這裏居然滿目青翠,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大理石的道路很快延伸出無數小道,都鋪著圓溜溜的黑色鵝卵石。兩人依言往右拐,走了片刻,隻見對麵一大片花塢,五彩斑斕,無數隻蝴蝶在其上飛舞,這種富貴景象,竟不似修仙門派,倒有點豪門的味道。
  過了花塢,遠遠地矗立著一座精致建築,仿古的灰瓦屋頂,雪白的牆壁,門前兩排花台,長滿了各種顏色的芍藥花,鮮豔嫵媚。璿璣幾乎看花了眼,幸好有禹司鳳帶路,否則她還不知道一個人逛到哪裏去。
  正廳前也守著兩個弟子,見他們過來,便拱手相讓,請進廳內,一人去通報掌門,另一人端來兩盞茶。
  璿璣見那茶杯是用一整塊水晶雕刻出來,晶瑩剔透,裏麵的茶水卻是淡淡的赭紅色,嗅一下,居然有花香,喝在嘴裏一點也不苦,隻覺滿嘴馨香,忍不住一口就喝光了,把水晶杯子拿在手上玩。那弟子見璿璣歡喜的模樣,便笑道:“褚小姐可喜歡咱們浮玉島的花茶?”
  璿璣點頭,道:“花茶我也喝過,但沒遇過味道這麽好的,是用什麽花做的?”
  那弟子如數家珍一般說道:“那是浮玉島上才會生長的一種花,叫做玉團雪。這花從來不結果,一年開三季,到了年底自己就謝了,第二年還會再開花。原先弟子們隻覺得這花味道香甜,從未想過曬幹做花茶,還是掌門夫人來了之後教了咱們這花可以泡茶。潤肺明目的。”
  他見璿璣明眸皓齒,天真爛漫,不由自主生了好感。這花茶得來不易,尋常客人來,也不過一人一杯,他卻忍不住又給璿璣倒了一杯,正想與她多說一會話,隻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立即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禮,朗聲道:“弟子拜見掌門。”
  東方清奇笑嗬嗬地走進來,揮手讓弟子退下,見對麵站著兩個少年男女,一個豐神俊秀,一個亭亭玉立,不由感慨道:“是璿璣和司鳳嗎?四年不見,你們這些孩子都長大啦!”
  兩人齊齊彎腰行禮,道:“參見東方島主。”
  “客氣什麽,小時候還叫我東方叔叔呢!”他笑著,坐在了對麵,忽然左右看看,奇道:“玲瓏敏言他們沒一起來嗎?你們不是一起下山曆練?”
  兩人頓了一下,禹司鳳說道:“這事……說來話長。”

  第四十三章 浮玉島(二)
  他這就把如何眾人如何下山曆練,如何在海碗山遇見,如何除妖,如何在高氏山遇到紫狐,最後遭到襲擊……的經曆詳細說了一遍。
  東方清奇聽完,眉頭微蹙,良久,才道:“如此說來,如今有大規模的妖魔聚集起來作亂,試圖救出那隻被關押的大妖魔?”
  禹司鳳低聲道:“晚輩不敢斷言,還請島主釋疑。”東方清奇想了想,道:“我年輕時也曾聽說過定海鐵索的傳說,但我也一直以為那隻是上古傳說而已,沒想到竟是真的……你們要知道,先天八卦的格局大小,便意味著所鎮之妖的厲害程度。小八卦鎮小妖,倘若以天下八方為界,如此大的先天八卦,所鎮之妖究竟何如……我也想象不出。隻怕不是凡人能插手的。”難道就放任著不管?璿璣和禹司鳳到底年輕氣盛,總覺得不甘心。
  東方清奇見他們神色猶豫,便道:“此乃上古神明所鎮之妖,尋常妖魔想必也救他不出。你們先不必擔憂,以靜製動,觀察一段時日再說。”
  也隻有如此了。兩人都點了點頭。
  當下三人寒暄一番,氣氛漸漸融洽起來。璿璣見東方清奇雖然看上去還與四年前一樣,笑容滿麵,混不在乎的模樣,然而眼底卻有深深的黑影,偶爾沉默時,會有抑製不住的悲傷流露而出。
  想必他為了妻子的事情,這段時間一定飽受折磨,連素來親近的弟子都不信任了。
  璿璣忍不住輕道:“東方叔叔……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的樣子。”她本來想說他看上去不開心,忽又覺得這話問出來煞風景,臨時改了個問法。
  東方清奇一愣。勉強笑著抹了抹臉,“大約是簪花大會快到了,島上有許多需要籌備的。一派之主可沒那麽好當啊。”
  他開了個一點也不好笑地玩笑。
  璿璣開口想問那些被他趕走的弟子究竟如何處置。是不是真的就此放逐了,誰知禹司鳳悄悄捏了一下她地手。示意她不要問,她隻好把話縮回去。
  又說了一會閑話,禹司鳳便道:“島主事務繁忙,我們不便多打擾,這就告辭了。”
  東方清奇笑道:“你這孩子。無端端地總和人這麽客氣生疏。多少年了,難得來一趟我這兒,還能放你們走不成?都給我住下!過幾天其他四派的人都要來定名額呢,何況玲瓏他們不是也要來?你們安心住下,就當是自己家一樣,別那麽客氣。”
  璿璣和禹司鳳相視一笑,於是點頭道:“好呀,我還沒看過浮玉島地風景呢,這次要好好看看。對了。東方叔叔,您還欠著我一頓浮玉島泡菜呢,還有。您那個天下第一美人的妻子。”她故意提到他老婆,想看看他什麽反應。果然東方清奇整個人一愣。咧開嘴似乎是要苦笑。又勉強把那個苦笑變成歡喜的笑,看起來別扭極了。連璿璣都替他難受。
  “呃……好、好。這便叫內人去準備飯菜,晚上一起吃飯。”
  他走了之後,璿璣和禹司鳳就借口閑逛,在浮玉島裏麵亂竄,試圖找出他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美人老婆。
  誰知禦劍在上麵飛的時候,隻覺浮玉島不過巴掌大一塊地方,站在上麵真正走起來,才知道大地不可想象。兩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裏,很快就迷路迷的找不著北了。隻覺放眼所看之處,全部花團錦簇,綠樹青翠,格局之巧妙,簡直鬼斧神工。
  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兩人靠在一株杏花樹下,極目遠眺。微微鹹澀的海風,夾雜著各種花草香撲麵而來,璿璣舒服的歎了一聲,笑道:“我一直以為首陽山的七峰風景最好,到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浮玉島才是真正的人間仙境呢。”
  禹司鳳又逗她:“既然這裏這麽好,那就留在這裏吧,別走了。”
  “那、那可不行。”璿璣趕緊表白自己的態度,“千好萬好,還是自己家好嘛。在司鳳心裏,離澤宮也是最好的吧?”
  誰知他卻怔了一下,隨即揚起嘴角,輕喟:“是呀……不過,我沒有家。”
  離澤宮難道不是你的家嗎?璿璣默默看著他。司鳳總是這樣,平時冷冷淡淡,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地樣子,有任何話也不輕易說出來。可是有時候看上去,又有一種悲哀的感覺,像是一片失去根的落葉,蕭索孤獨。
  仿佛感覺到她地凝視,禹司鳳抬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拍,笑:“別這樣看著我。直勾勾的,怪嚇人。”
  他好像從以前就不喜歡被人這樣盯著看,還因為這事和她發過脾氣。她把眼光收了回來,低頭專心地玩落在地上地杏花瓣,一麵輕聲道:“不知道玲瓏現在怎麽樣了,我這幾天總覺得心裏不安生,就怕六師兄他們找不到她。還有亭奴……他到哪裏去了呢?”
  禹司鳳淡淡一笑,“你怎麽還叫他六師兄?”
  璿璣怔怔地看著粉紅地花瓣,良久,才道:“不然……我要怎麽叫呢?”
  他啞然。
  “敏言……是很好很好的人。”他輕輕說著,“善良又熱情。”
  璿璣把手裏地花瓣輕輕撒出去,低聲道:“還有更好的人。司鳳你說過的。”
  他心中一顫,竟說不出話來。她的手又細又白,柔軟嬌小,緩緩伸了過來,似乎是想像以前一樣,牽住他的袖子,像一隻找人陪她玩的小貓。
  他忍不住張開手掌握住她的,心中有千萬般浪潮和感歎,平日裏的犀利口才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鳳……我們、我們四個人要永遠在一起,一天也不分開。好不好?”
  她有點撒嬌意味的乞求,軟綿綿甜蜜蜜。
  他怔怔地點了點頭,垂下眼睫,輕道:“好。”
  馨香的風卷著落花,下雨一般地紛紛下落,璿璣指著那些紅粉落英,笑道:“你看,好像下雨!”
  話未說完,卻被他用力捏了一下手,她一怔,隻聽他低聲道:“噤聲,好像前麵有人。”
  她急忙眯起眼睛去看,卻見落花深處,一個淡紫色的身影靜靜立在那裏,烏雲一般的長發委地,星眸半睞。她那樣一個揚眉,滿園的春花都瞬間失去了顏色。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四年前她也是無意回首,撞破一件秘密,誰想今日,又見到了她。
  雖然這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真容,但兩人幾乎是立即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若說還有誰能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的,非這位紫衣女子不可了。
  她一定就是東方島主的妻子,讓他寸斷男兒腸的毒藥。

  第四十四章 浮玉島(三)
  兩人躲在花樹後麵,大氣也不敢出。
  其實完全不需要這麽做賊心虛,但不知怎麽的,一想到自己知道眼前這位美人的秘密,他們就沒來由地不敢麵對,生怕她發現。
  或許他們更怕的是在這裏第二次撞破她與那個管事情人的好事。不過看了半天,這裏似乎隻有她一個人,不知看著什麽,怔怔出神。“咱們還是走吧。”璿璣壓低了聲音,做了個撤的手勢,她怕麻煩。
  禹司鳳搖了搖頭:“等等……看她要做什麽。”他想收集點證據,防止到時候事發,兩人被她反咬一口,那就太難看了。
  那美人靜靜望著斑斕繽紛的落花,忽然幽幽歎了一聲,那聲音當真比玉簫還要柔和,裏麵仿佛包含了無數的苦楚幽怨,聽來令人一陣酥麻,隻盼為她做點什麽,好教美人重展歡顏。
  “她好像在唱歌呀……”璿璣凝神去聽,隔著一陣陣的海風,她清麗的歌喉簡直像深海的鮫人,時遏行雲,時而重重落下,散了一地的珠玉之聲。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那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美人倚在樹上,撥弄著一樹喧囂花朵,再也不出聲了。
  她唱的什麽東西?璿璣望著禹司鳳,本能地知道他肯定有答案。
  禹司鳳低聲道:“她唱的是一位君子,像玉雕琢出一般美麗,誇他如何威武,如何氣宇軒昂。所以她不能不念著他。”
  “情歌呀!”璿璣很震撼,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情歌!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真好聽,她要是再唱兩句就好了。”她感慨。
  禹司鳳沉吟道:“聽起來她對那個管事倒是真心的。隻是怎麽陰差陽錯嫁給了東方島主,所以憋不住玩火。就是不知道那管事待她是否真心……”
  璿璣奇道:“怎麽。你難道想幫他們在一起?”
  他搖頭:“怎可能,嫁娶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不可兒戲。她當日既然與東方島主拜過天地,便沒有回頭地餘地。”
  “那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璿璣被他搞糊塗了。
  “我是說……”他眯起眼睛,流露出一些憐憫的神色。“倘若那個管事也是真心地,至少不枉費了她這番相思,無論如何,被別人玩弄感情的人,總是很可憐地。”
  說的也有道理。璿璣點了點頭,心中的天平不自覺往東方夫人身上偏了偏。
  東方夫人靜默了一會,又唱了幾句,無非還是誇讚那位君子,傾訴自己的思念。璿璣隻覺她的歌調淒婉欲絕。仿佛是極度地歡喜,然而那層歡喜下麵卻是深的悲哀。難道愛上一個人,就會變得這麽痛苦?她想起上回不小心聽見的娘和玲瓏說的悄悄話。她們在說鍾敏言,娘問玲瓏是不是真的歡喜他。玲瓏紅著臉。憋了半天才說道:見著他了,心裏高興的沒辦法。可是見不到。那種滋味便難受極了。娘於是點了點頭,說: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麽患得患失,所謂的相愛,都是一半苦楚一半甜蜜的。
  她一直都不能理解什麽叫一半苦楚一半甜蜜,想和一個人在一起,和他一起很開心,又怎麽會苦呢?如果覺得痛苦,那就不要再見他,為什麽見了又開心呢?
  然而此刻聽得東方夫人那般淒婉的歌聲,她一時竟有些癡了,想起那些小兒女地事情,似乎已經變得很遙遠的回憶,猶如柔絲一般,一絲絲一縷縷,剪不斷理還亂。昨日種種,今日重新浮現在眼前,所謂的患得患失,甜蜜與苦楚糾纏不清,她竟仿佛有些明白了。
  “我們走吧,不要再看了。”
  禹司鳳忽然拉了拉她地衣袖。璿璣猛然回神,趕緊點了點頭,兩人躡手躡腳地從花樹後麵繞了過去,遠遠地離開了那一片靡靡之地。璿璣垂頭走在禹司鳳身後,不知想些什麽,兩人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她忽然輕道:“司鳳,你還打算和東方叔叔把事情說清楚嗎?”
  他們本來的計劃是把實情間接透露給東方清奇,讓那些被冤枉地弟子能回來,但如今這個情形,誰還忍心拆穿呢?
  禹司鳳長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都是可憐人,都不忍心傷害。罷了,晚上吃飯地時候看看那管事到底是個什麽人物,再做打算吧。”
  璿璣點了點頭,兩人在浮玉島七繞八繞,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原路,各自回房不表。
  果然晚膳時間,東方清奇派人來請,又是一番穿花拂柳,來到一座雅致地八角小亭。璿璣見亭上垂著青紗,月色映在上麵朦朦朧朧,那亭中一個美人,仿佛是畫中走出的仙子,美的令人不敢逼視。
  兩人見她的眉眼,果然就是下午在花樹林中唱歌的那個人,隻不過她換了一身月白色長裙,發髻上斜斜插了一根白玉簪,不施粉黛,在如水的月光中看來更像是芍藥攏煙,清麗而不食人間煙火。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了,但這等美色還是狠狠震撼了一下璿璣的心,估計禹司鳳也有些放不開,兩人都訥訥地走過去,不敢放聲說話。
  東方清奇笑著坐在那美人對麵,朝他倆招手:“快過來,往日總說果子黃好,今日讓你們嚐嚐浮玉島的百花清露酒。”
  他二人規規矩矩地過去,璿璣朝東方夫人那裏看了好多眼,最後呐呐地說道:“璿璣見過掌門夫人。”
  美人淡淡揚眉,唇角露出一絲微笑,柔聲道:“是褚掌門的千金吧?原來長成這樣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是第一次來浮玉島麽?不如多住些日子,好好玩玩。”
  璿璣見她即使和顏悅色的,也難掩那種漫不經心,仿佛對這裏的一切都沒什麽興趣,難道是因為她喜歡的那個大管事不在這裏?
  可憐的東方清奇,還要一個人在小輩麵前做出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時而勸酒,時而夾菜,隻撿一些舊日趣聞拿出來說,東方夫人則是從頭到尾都不說一個字,隻低頭慢慢啜酒。璿璣和禹司鳳不忍見他一人唱獨角戲,隻得陪他談笑風生,這頓飯吃的無比難受。
  “你們這次下山曆練,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吧?”東方清奇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一杯接一杯的喝,飯才吃了一半,兩壇百花清露酒就已經空了。
  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也不知該怎麽辦。禹司鳳隻得笑道:“不錯,原本隻當天下妖物沒有智力,愚頑癡。如今才知道妖經過數千年修行,也可以與人一樣,七情六欲,愛恨恩怨。世界之大,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令人喟歎。”
  東方清奇早已喝的兩眼朦朧,笑嗬嗬的點頭。
  璿璣接著說道:“不過就算他們變成人的樣子,本質上還是妖,一靠近就能聞到妖氣呢。”
  東方清奇笑道:“小璿璣如今功力已經深厚到能感覺出妖氣了?褚老弟果然不簡單,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這個和功力深厚有關係?璿璣嚇了一跳,不太敢吹噓這方麵的厲害了。她自己的斤兩,自己還是很清楚的,和深厚還差著十萬八千裏的距離,就是運氣比較好罷了,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這時,坐在一旁久久不說話的東方夫人忽然開口淡淡說道:“莫要把話說死,不是所有的妖都能讓人聞到妖氣的。得道高深的妖魔,其實與人無異了。”
  眾人見她突然插這麽一句,不由都是一愣,那夫人又道:“做妖的時候,自由自在,往往夢想著成仙,有了人身才能成仙。可是修到後來,卻發現隻是修成人,無端端生出一些愁腸風月,所謂的仙,大體也就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
  做人不好嗎?璿璣很想問她為什麽會這樣說,不料東方清奇將酒杯一放,道:“清榕,你喝多了。”
  原來東方夫人的名字叫清榕,果然人如其名,脫俗清雅。
  她卻微微一皺眉,低聲道:“你才是喝多了,老爺。”
  那兩人隔著一張玲瓏石桌,定定對望,也不說話,害得兩個小輩大氣也不敢出,更覺這頓飯是有史以來吃的最痛苦的一次。
  良久,東方清奇嘿嘿一笑,擺了擺手,大約是想說些緩和場麵的話。清榕卻起身道:“我乏了,先去休息。二位在島上不用客氣,就當是在自己家,有什麽缺的,隻管找歐陽管事。”
  不知這歐陽管事是不是她口中的那個君子。隻見她忽又想起什麽,轉身吩咐守在亭外的弟子:“將歐陽管事叫來,看著你們師父,別讓他一時高興貪杯。”
  那弟子答應著下去了,果然沒一會領來一人,身量修長,白衣烏發,麵容倒是很有些俊秀,隻是臉上一道血紅的傷疤,增添了無數猙獰。
  璿璣二人見正是此人,心中不由都是一緊。耳邊又聽得東方夫人吩咐:“歐陽,陪老爺喝兩杯吧,你也注意,不要喝多了,今日兩個小朋友難得來一次,莫要壞了興致。”
  歐陽答應一聲,長身上前,撈過酒壺,熟練地為眾人再添一杯酒。璿璣見東方夫人站在他身後,靜靜望著他臉上的疤痕,目光中又是愛憐又是痛楚,一閃而過。除了她,誰也沒看見。

  第四十五章 浮玉島(四)
  東方夫人走了之後,璿璣和禹司鳳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歐陽管事身上,一是想看看讓東方清奇這等好男兒在情場上受挫的人物究竟如何;二是想知道他有什麽好,令一代佳人如此鍾情。
  那歐陽麵無表情,先一人斟了一杯酒,聲音低沉,恭恭敬敬地說道:“歐陽敬兩位少俠一杯。禹司鳳笑道:“多謝歐陽管事……小弟冒昧,妄稱一聲歐陽大哥,大哥如此年輕,便身為一島的大管事,真是讓人敬佩。”
  他拿話去刺探,見他有什麽反應,誰知歐陽整個人竟像石頭做的一樣,木訥訥,隻連連說不敢慚愧,一副老實人模樣。他二人先前隻當此人麵相忠厚,卻必定舌燦蓮花,所以能周旋與島主夫妻兩人之間,毫無破綻。原來竟是看錯了。
  東方清奇拍了拍歐陽的肩膀,他正要仰頭喝酒,被他這麽一拍,杯子晃了一下,立即嗆得咳嗽起來,臉上的傷疤更紅了。
  “哈哈哈,歐陽啊歐陽,別這麽拘謹!堂堂一個男子漢,喝酒怎麽能嗆著?都說了叫你沒事跟著我練功,你就是不肯……要知道……那個什麽、對了,百無一用是書生!沒事還是和我練劍吧!”
  歐陽好容易把嗆進氣管裏的酒給咳出來,一麵搖頭,沙啞著嗓子道:“謝老爺垂愛,歐陽不是練武之人……”
  東方清奇歎了一聲,搖頭道:“你在島上盡心盡力為我做事,過幾天便要走了,我卻什麽好處也沒有給你的。歐陽呀。要知道外麵的人大多恃強淩弱,你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我怎麽能放心讓你走。”
  對麵兩人一聽他要走,不由都變了神色。禹司鳳急忙道:“怎麽。歐陽管事要離開浮玉島嗎?”
  歐陽訥訥地點頭,低聲道:“家兄得了重病,家母又年邁,實在放心不下,隻能歸家了。”
  原來他是要走了!難怪東方夫人會那麽傷感。想必也是因為她近期情緒不穩,才會讓東方島主看出端倪的。隻可惜他把歐陽當作親生兄弟一般,竟沒懷疑到他身上去,白白讓那些弟子擔了冤債。
  東方清奇沉聲道:“叫你把你娘和你大哥接來島上,我和清榕來照顧,你怎麽就是不肯!莫非浮玉島虧了你什麽不成?這麽急著離開!”
  歐陽急忙拱手垂腰,道:“老爺莫要誤會!隻因祖墳都在家鄉,怎好擅自遷移?何況落葉歸根,家母他們也不願離開故鄉。浮玉島雖好。卻路途遙遠,老人家禁不得折騰……辜負了老爺的厚愛,歐陽汗顏。”
  “罷了。都隨你吧!”東方清奇擺了擺手,有些意興闌珊。喟道:“這些年你助我良多。老爺兩個字再也不要提了,叫我一聲大哥吧歐陽眼中一痛。喉頭哽咽,良久,才低聲道:“大哥……我……”
  東方清奇自拎了酒壺,給他斟滿一杯,笑道:“何必傷感,男兒誌在四方。來,歐陽,幹了這杯!大哥願你來日飛黃騰達,得享利厚功名!”
  兩人一口喝幹杯中酒,都是暢快淋漓。
  在東方清奇差不多喝幹了十壇百花清露酒地時候,東方夫人又來了。想必還是放心不下,過來看看。一見自己丈夫醉的趴在石桌上,早已神智朦朧,不由皺眉道:“怎麽又喝這樣多……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東方清奇隱約聽見妻子在說話,不由抬頭嗬嗬傻笑,喃喃道:“清榕……清榕你還是掛心我?你……”
  東方夫人歎了一聲,回頭吩咐亭外地弟子:“你們師父喝多了,好生送他去臥房休息,再讓廚房做些醒酒湯。”
  那幾個弟子急忙答應著上來攙扶,東方清奇雖然醉的迷迷糊糊,心底到底有一根弦繃著,自悔在小輩麵前酒後失態,便乖乖地由著弟子們扶走自己,一麵回頭笑道:“司鳳,小璿璣……今日盡興了。下回和你們師父爹爹,再喝三十壇!”
  他二人隻得勉強答應著,見亭中隻剩東方夫人和歐陽管事,一個直標標地看著對方,一個卻裝作沒看見,完全躲避狀態地低頭收拾殘留地碗筷。
  “晚輩失禮,不勝酒力,這便去休息了。”
  禹司鳳見這會他們留著也是多餘,趕緊撤退,拉著璿璣,兩人都裝出一付喝多的樣子,搖搖晃晃地走出去,自己回房了。
  歐陽低頭慢悠悠地收拾著杯盞,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一個人在盯著自己看。
  他永遠是一付渾然不覺的無辜模樣。你急,他不明白;你怒,他不過無奈地看著你;你哭泣,他也隻能無聲地安慰你。他就是一團溫吞水,在冰冷的時候感覺溫暖,在火熱的時候卻讓人寒冷。
  東方夫人地目光從他沉默無表情的臉上慢慢遊離,滑落到他收拾杯盞的手上。他的手有些不穩,偶爾不小心會把筷子摔落。
  “你……”她喃喃開口,拖了一個尾音,卻不繼續下去。
  歐陽手上微抖,將杯盞放在桌上,回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她微微蹙眉,咬著唇,有些為難地低聲道:“真的要走?”
  歐陽訥訥地答道:“我離家已有十年,早已該回去照顧老母了。”
  她不相信,定定地看著他,雙眸比璀璨的星子還要明亮。“什麽老母……你哪裏來的老母……”她的聲音輕柔,近乎誘惑。
  她這種美色的存在就像一個罪惡,既讓人沉迷,又令人害怕。歐陽垂頭退了兩步,“沒有父精母血。哪裏來地人。夫人說笑,我自然也是有父母的。”
  東方夫人哀怨地看著他,伸手撥了一下烏雲般地長發。歎道:“還在騙我。那我問你,你地老母和我。誰更重要?你要走了,我會死的。”
  你要走了,我會死地。這話她已經說了無數遍,歐陽如今隻有苦笑,喃喃道:“夫人莫要再說笑。我……承擔不起。“你有什麽承擔不起地?你這個騙子。”
  一雙柔軟地胳膊纏上他地脖子,軟玉溫香依偎過來,足以把鋼鐵練成繞指柔。
  歐陽渾身如同僵住一般,失神地望著遠方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懷裏的絕世佳人隻是一根木頭。她貼著耳朵,說許多呢喃的話,沒有意義地,卻讓人意亂情迷。
  他怔了半晌,終於還是將她輕輕推開。低頭道:“夫人……請自重。島主是個千載難逢的偉男子,你莫要為了一時貪歡,負了真心。”
  她卻不惱。咯咯一笑,“我偏不要那個偉男子。我偏要你。”
  歐陽早已習慣她這般輕佻香豔的說話。也不答她,將石桌上的杯盞收拾好。端起來自出了八角亭。走到一半,卻聽她在後麵笑道:“你走也沒用,我偏要跟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離開浮玉島,我也離開浮玉島。”
  他頓了一下,輕聲道:“夫人不要再貪玩了,莫忘了那些無辜被島主趕走的弟子們。他們現在還不知自己被驅逐的理由。”
  亭子裏的絕世佳人沒有一點心肝,輕飄飄笑了一聲,道:“他們為了我被趕走,也是他們的榮耀呢。”
  歐陽沒有再說話,快步離開了八角亭。走得老遠,卻聽有人在唱歌,聲音淒婉清越,蕩氣回腸。風聲吹過,他隱約隻聽見“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類似的句子,手腕忍不住又是一顫,杯盞差點就要砸碎在地上。
  接下來地幾天,由於東方清奇忙著準備簪花大會的事情,璿璣和禹司鳳也不好總是打擾他,便幹脆自己在島上找樂子,每天都熱衷於探索沒去過的地方和景色,倒也在島上找到了許多如詩如畫地美景,日子過的很快活。
  唯一讓他們擔心地,就是還留在浮玉鎮等候消息地那些弟子們了。鑒於此事不是降妖除魔之類正大光明的東西,涉及人家地家務事,況且他們又是小輩,這幾天都找不到可以開口的機會。
  好在簪花大會的準備事宜比較多,東麵的演武場那裏要重新修葺,東方清奇每天都忙著在那裏轉,倒也暫時與弟子們相安無事,沒出現什麽趕人的事情。
  這日,璿璣和禹司鳳又起了個大早,先到北麵的山上逛了一圈,餓了就隨便吃點野果,渴了喝點山溪,這一路就沒有停腳,很快就爬上了山頂。
  山下蔥蔥鬱鬱,一片青翠,而青翠外,卻包裹著無邊無際寶石一般的藍色,那是大海。這裏是浮玉島最高的地方,四麵沒有任何遮擋,風是從四麵八方吹過來的,衝擊在身上臉上,衣袂飛揚,有一種飛在空中的錯覺。
  “司鳳,離澤宮那裏的大海是不是也這麽好看?”璿璣站在最高點----垛在一塊大石上的小石頭,那裏很有些不穩妥,石頭顫巍巍地,隨時會滑到下麵的深淵裏。但她竟然站得極穩,一晃不晃。
  禹司鳳知道她的輕身功夫厲害,也不擔心,隻笑道:“離澤宮的海更廣闊,隻不過那裏一年大部分時間是陰天,所以海是灰色的,很少見這麽漂亮的蔚藍色。”“那下次我可以去看看嗎?”璿璣隨口一說,說完突然就後悔了。她想起離澤宮的規矩,好像是任何女人都不能入內,而且弟子也不能隨便和女人接觸,更不用說婚嫁了。
  “呃,你當我沒問好了。”她自我解嘲。
  禹司鳳卻微微勾起唇角,道:“你若想看,我可以帶你去。”
  璿璣愣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他答應帶她去看離澤宮,不由拍手喜道:“真的可以去?那你以前怎麽說不能去!”
  他不答,隻說道:“那裏沒什麽燦爛景色,隻怕會讓你失望。”
  “其實談不上什麽失望希望啦。”璿璣站得累了,從石頭上輕盈地翻身跳下來,落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看著下麵遼闊無垠的大海,“就是想看看司鳳長大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禹司鳳一怔,最後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我長大的地方……你再也去不了的。”
  “為什麽?”璿璣耳朵尖,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趕緊問個清楚。
  他想了想,笑道:“因為那裏絕對不給外人進去。嗯,尤其是……”他上下看看璿璣,“尤其是你這樣的小姑娘,絕對進不去。離澤宮果然有一堆稀奇古怪的戒律,簡直聞所未聞。她懶得再問,將雙手展開,看著袖子上的綢帶飄飄忽忽扭來扭去,很好玩的樣子,把她逗得微微笑。
  “其實天下有什麽地方是不能去的呢?”她說,“隻要它存在,就都可以去。很多人都喜歡為自己劃分出一個地盤,別人進不來,他也不出去。我以前也是這樣。不過現在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如果你死守著那塊地方,你就隻有那麽點的自由了。但如果你心裏裝著整個天地,那你就是最自由的人,你說是不是,司鳳?”
  禹司鳳眉頭挑起,給她一個讚許的神色,很是欽佩,“這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他直覺不太可能,璿璣可不是那種願意琢磨什麽真理人生道理的人。
  果然她嘿嘿一笑,道:“是師父說的,我拿來賣弄一下。”
  禹司鳳伸了個懶腰,看看天色,道:“不早了。咱們走吧。”
  “去哪裏?”
  “東方島主最近忙的很,咱們別事事都麻煩他為自己操勞。午飯去浮玉鎮吃好不好?那裏還有許多好吃的你沒嚐過呢。”
  說到吃,璿璣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讚成,不過……
  “要怎麽和那些浮玉島弟子說呢?”他們答應了要求情,結果這麽多天都沒個好時機開口。
  禹司鳳搖了搖頭:“不急。讓他們等著,反正離開浮玉島之前,一定把這事做好。”

  第四十六章 浮玉島(五)
  兩人到了浮玉鎮,見到那些被被趕走的弟子,自然又是一番勸慰。好在這些年輕弟子雖然傷心,一個個卻忠心的很,隻說如果師父不招他們回去,便寧可在浮玉鎮呆一輩子,老死也不離開。
  禹司鳳又問了幾個人被趕的前因後果,安撫幾句,才與璿璣離開,去吃她念念不忘的烤肉。
  “這些被趕走的弟子,很有些是東方夫人平時偏愛的。”禹司鳳一麵吃一麵說,“這個島主夫人,功夫是一點沒有,卻喜歡做師娘,得她偏愛的弟子,平日都是噓寒問暖,照顧周到。所以東方島主發現自己夫人有……人,第一個便懷疑到自己的男弟子身上。”
  “師娘和徒弟怎可能有事,東方叔叔太多疑了。”在璿璣的想法裏,師父師娘那就等於爹和媽,跟情人二字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
  禹司鳳搖頭道:“話不能這麽說。東方島主今年也四十有餘了吧,他的妻子估計連三十都沒有。年齡懸殊這般大,加上妻子貌美,他不放心也是男人的正常心理。”
  男人的正常心理?璿璣漫不經心地問:“那司鳳也會有這種心理嗎?”
  他猛然一怔,咳了兩聲,故作自然地說道:“在說東方島主呢,別打岔。”
  怎麽看他都有點心虛的味道,換了是玲瓏和鍾敏言。早就吵起來了,好在璿璣是個無所謂的,不過隨口一問。
  “不知道東方叔叔是怎麽和他妻子認識的。娶了第一美人做妻子。他肯定很高興吧。”
  禹司鳳這會已經吃飽了,低頭喝茶。一麵沉吟道:“我還小的時候,有次聽師父他們閑聊,說到了島主地婚事。那夫人原是子桐山人氏,那會子桐山有邪教作祟,不知從何處聽來了邪法。經常抓年輕女子去煉丹藥,搞得那一帶有女兒的人家人心惶惶。東方島主那會便去子桐山平亂,救出了一個被抓走卻還沒來得及殺的女子,就是東方夫人了。聽聞她是孤兒,沒有父母,東方島主一時憐憫,便將她帶回浮玉島,不出半年,就與她成親了。”
  英雄救美人雖說是很爛俗地題材。但放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就成了浪漫無匹。璿璣兩眼發亮,連聲道:“原來還有這麽一段故事!東方叔叔怎麽從來不說!”
  禹司鳳又道:“這是人家私事。好好地說出來幹嘛。而且,當年我師父說。隻怕東方島主會被美色迷惑。那女子不是普通人……你想,所有被抓走的女孩子都死了。為什麽隻有她活著?而且聽子桐山當地人說,從來不知道附近有這麽個人,就算是孤兒,也未免難以自圓其說。”
  “啊,你的意思是……東方夫人其實和那些邪教是一夥的?”璿璣有些不相信。
  “現在不能下結論。”禹司鳳又倒了一杯茶,“不過尋常女子遭難,嫁給了救出自己的英雄豪傑,自當感激不盡更兼拜服仰慕。你看那東方夫人,可是這樣地人?”
  好像……被他這麽一說,確實不太像,而且還和處處都不如東方叔叔的歐陽管事……勾勾搭搭。
  “所以我想,咱們如果能把這東方夫人的來曆弄清楚,收集好證據,總能為這些弟子洗去不白之冤。”
  璿璣拍手笑道:“果然還是司鳳聰明!我就說,什麽都聽司鳳的,準沒錯!”
  禹司鳳臉上一紅,頓時無言,正想找些話題打岔,忽聽後麵有人笑道:“瞧瞧,我看到了誰?你們兩個小鬼怎麽會在這裏!”
  兩人隻覺那聲音很熟悉,齊齊回頭,卻見食肆門口站著幾個人,頭戴鬥笠,腰配長劍,都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爹爹!師兄!”璿璣大叫一聲,喜得衝出去,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竟說不出話來。
  禹司鳳也急忙跟出去,拱手行禮:“晚輩見過褚掌門,諸位世兄。”
  旁邊的陳敏覺哈哈笑道:“真的是你們!怎麽跑來浮玉島玩了,先前大師兄說看著像,我還不敢確認呢。”
  方才說話的人就是他,幾個月不見,他倒是把臉上的胡子給留住了,看上去反而穩重些。
  褚磊在這裏偶遇愛女,自然也是喜不勝收,不過他生性嚴謹,當下含笑道:“莫要在門口嚷嚷,進去再說。”
  眾人進去將幾個桌椅湊起來,圍成一圈坐下,又是一番熱鬧相見。璿璣雖說對爹爹一向有些害怕,但到底是久別重逢,況且他今日和顏悅色地,故而竟不覺得怎麽害怕,結結巴巴地說起自己在途中的遭遇。可惜她口才不好,說到最後,就變成禹司鳳在說了。
  褚磊聽聞玲瓏和敏言他們走失,便道:“在高氏山周圍找過了嗎?你們如何跑來了浮玉島?”
  禹司鳳道:“都翻遍了,也沒找到。本來我們是說去浮玉島,所以既然找不到,便來浮玉島等他們,隻盼他們也平安無事,盡早趕來。”
  褚磊聽這樣說,也隻得點了點頭,這個法子固然是最佳地做法,如果一昧找下去,再遇到危險,那就是全軍覆沒,這才是最糟糕的。眼下也隻有報希望於鍾敏言他們沒出事,正往這裏趕來。
  他看了看璿璣,這幾月不見,她又長高了一些,也清瘦了,不像還在少陽派那麽天真無知的模樣,麵上頗有風塵之色,也穩重了些,心中不由喜悅欣慰,道:“璿璣,這次下山,知道外麵世界地艱險了吧?”
  璿璣點了點頭,隻覺有人盯著自己看,她轉頭,卻見大師兄杜敏行笑吟吟地望著自己。見她看過來,他便溫言道:“小師妹的傷可好了?骨折不比其他,若是沒有悉心養好,遇到陰雨天氣是十分受罪地。”
  她連忙點頭:“都好了!一點都不疼,比以前還好用呢!”
  她特地晃了晃胳膊,表示它真地很好用,這動作惹得其他人都嗬嗬笑了起來。杜敏行從包袱裏取出一個黑色小盒子,遞過去:“若是不適,便將這藥塗在傷處,一日三次,可以去痛活血。”
  說罷他看了看禹司鳳,神色有一瞬間的複雜,終於還是笑道:“司鳳也記得要用。”
  禹司鳳道了謝,把那藥放進袖袋裏。
  褚磊見璿璣腰上地劍不是她常用的那把,再看看禹司鳳,身上根本沒武器,不由歎道:“你們兩個孩子太冒失,怎麽連合手的兵器也沒準備就闖出來。若不是運氣好,隻怕……”
  璿璣小聲道:“我的劍被那個紫狐搶走,找不到了。所以司鳳把他的劍借給我。他自己還有短劍之類的武器。”
  褚磊早已看出這對小兒女之間不同尋常的暗潮,禹司鳳出自名門正派,當年跟他們一起捉妖,表現更是卓越,更兼儀表堂堂,他心中很是喜歡,眼見他對自己最頭疼的小女兒照顧良多,便有玉成的美意。
  他們修仙者沒有諸多規矩,當年褚磊自己也是與何丹萍愛戀之極,所以並不幹涉兒女們在這方麵的事情。
  他從行囊裏取出一柄通體冰藍色的劍,遞給璿璣:“你以後用這柄劍,司鳳的劍就還給他。別人用慣了的佩劍,你怎麽好用,反而讓他陷入危險境地。”
  璿璣哦了一聲,接過那柄劍,輕輕抽出,卻見那劍身湛若秋水,上麵更刻著水波一般的花紋,美麗之極。她自是沒見過這種劍,但大師兄他們卻是知道的,與師娘的“斷金”一樣,都是點睛穀鑄劍天台的產物。當年費了巨大的物資人力,才造的兩把,其一是斷金,其二便是璿璣手中的這把。
  “它叫崩玉。”褚磊淡淡說。
  斷金和崩玉是他生得二女之後,容穀主的所贈。玲瓏十一歲的時候,何丹萍就將斷金送給了她,如今,崩玉就給了璿璣。“你娘一直掛念著你們,怕在外遇到危險。這次我們來浮玉島定奪簪花大會名額,她便囑咐我將此劍帶上,如果遇到你們,就把劍送給你。”
  璿璣見這柄劍造型美麗,與她所見過的各種寶劍都不一樣,劍身略窄,然而寒氣撲麵,令人望而生畏。她心中喜極,喃喃道:“謝、謝謝爹爹。”
  陳敏覺笑道:“小師妹,你還不知這劍有多快,我讓你看看。這可是絲毫不輸給斷金的神兵利器!”
  他隨手撿起桌上殘留的一塊南瓜皮,輕輕往劍上一丟,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南瓜皮斷成兩半,摔落在地上。他拔下一根頭發,放在劍上,吹了一口氣,那根頭發也斷了開來。
  “好鋒利!”璿璣讚歎。
  褚磊溫言道:“有了崩玉,遇到海碗山與高氏山那種的妖魔,便再也不用擔心了。你要好好待它,不可褻瀆神器。”
  璿璣自把崩玉栓在腰上,禹司鳳的佩劍就還給了他,時而撫摸一下崩玉的劍身,心中喜悅之極。
  當下眾人又吃了一些東西,聽他們說到那個定海鐵索與被關押的妖魔,褚磊神色微微一變,張口似是要說什麽,最後卻沒說,隻問道:“你們說東方島主將許多弟子驅逐出師門,又是怎麽回事?”
  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最後禹司鳳道:“褚掌門,此事說來話長……”

  第四十七章 浮玉島(六)
  兩人將東方清奇這等私密的事情小聲敘述了一遍,聽得杜敏行一個勁發愣,陳敏覺反複皺眉摸胡子,褚磊沉吟半晌,才道:“這事你們小輩不便插手,今日的話隻當作沒聽見。璿璣,司鳳,你們也一樣。”
  璿璣歎了一口氣,“那些被趕的弟子怎麽辦?”
  褚磊道:“此事我來出麵,你們不要再管。”說罷又道:“時候也不早了,先去通報吧。簪花大會到底是第一大事,不可耽誤。”
  璿璣趕緊接一句:“那定海鐵索的事情呢?”
  褚磊眉頭微微一皺,低聲道:“這事不是你我凡人的力量所能阻止的,勉強插手便是要命的事。暫且冷一冷吧,以靜製動方是上策。”
  怎麽爹爹也說以靜製動,這些大人好像都不太願意討論定海鐵索的事情嘛。莫非還是不相信?
  禹司鳳見她若有所思,便悄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等敏言他們來了,咱們自己去查。”
  她燦然一笑,果然還是司鳳最好。
  褚磊這番與老友相見,自然又是一場熱鬧。東方清奇見璿璣腰上掛著湛藍的新寶劍,不由笑道:“先前還說褚老弟偏心,小璿璣連個合適的武器也沒有,原來你一出手就是崩玉。這下兩柄劍都有了主人,容穀主也會高興吧。”
  褚磊在他麵前從來都是談笑風生,當下便也笑:“慚愧。兩個孩子功力尚淺,無法將神器的功力發揮出來,隻能慢慢磨練了。”
  雖然容穀主當年贈劍是借著褚磊生女的名義。不過孩子還小,哪裏能舞刀弄槍。前些年一直都是何丹萍用斷金。他自己用崩玉。誰知兩柄劍雖然都是出自點睛穀,性質居然不同。何丹萍外家劍法是一流的,斷金使來更是如虎添翼,而那崩玉在褚磊手上,卻不知怎麽地。有些不對勁。
  所謂的不對勁就是不合手,這柄劍鋒利歸鋒利,卻無法灌注劍氣在裏麵。他隻要一運功,這劍就像一塊海綿,把他的劍氣全部當作水吸進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不能放劍氣地劍,縱然是神兵利器也沒用。
  他先前隻當是用的方法不對,還特地找容穀主討教一番。後來經他指點,才知自己地氣與此劍不合。也就是說。斷金是人人都能使的利器,而崩玉卻是挑主人的。氣要是不合,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那劍也隻能當作擺設。
  他無奈之下,隻得將崩玉封起來。期盼以後能找到合適的主人。
  “璿璣。你能不能用這劍,還得看因緣巧合了。”褚磊微歎。剛才見到愛女無恙,他心情激動,竟忘了交代,這時才想起囑咐,“你試著運功,看能不能放出劍氣。”
  璿璣剛得了喜歡地劍,聽他這樣一說,不由有些沮喪,原來給她了還不代表真的就是她的。她走出正廳,將崩玉抽出來,握在手中,凝神運功,手腕忽然一轉,輕輕巧巧在空中劃了個半弧----目標是正廳對麵的幾株青竹。
  眾人都瞪圓了眼睛,等了半晌,沒聲音,沒有劍光,什麽也沒有,對麵的竹子好端端地站著,連片葉子也沒掉。
  “呃……”璿璣登時大失所望,難道她果然不能用崩玉?
  褚磊在心中暗歎,果然璿璣也不是合適的主人。他見女兒滿臉失措茫然的模樣,有些不忍,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言道:“罷了,爹爹下回再挑一柄好劍給你吧。”
  東方清奇也笑著打圓場:“小璿璣不用難過,天底下比崩玉好的寶劍還多著呢!總能找到合適地。”
  璿璣隻得點了點頭,還有些舍不得,看看手裏的崩玉。它這樣美,她還是第一次對一柄劍一見傾心,誰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亂七八糟地用著成語,轉身和眾人一起回正廳。
  忽聽陳敏覺驚叫:“等等!快看!”
  眾人回頭,卻見對麵幾株青竹,緩緩地從中間斷了開來,霍啦啦一下,倒在地上。褚磊疾步上前,抬手在那斷開的切口上一摸----光滑地猶如鏡麵一般,而且……冰冷的,帶著一股寒意。
  他不可思議地轉頭,看著同樣不可思議地璿璣,喃喃道:“璿璣,你居然能做崩玉地主人。”
  “啊?哦……呃……”璿璣發出無意識的聲音,再次把崩玉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她又能用了,這是不是叫做好劍就該吃回頭草……
  她還想亂七八糟地用成語,褚磊卻明顯激動起來,笑道:“你當真可以用!這便太好了!想不到你娘和我都無法用地崩玉,卻能在你手上放出劍氣!”
  這下她真正成了崩玉的主人,旁邊的師兄和東方清奇以及浮玉島的弟子們都紛紛過來道賀。璿璣卻隻是傻傻笑著,癡癡地望著崩玉。
  這下,一劍一人,也可以算神仙眷侶,快意江湖了。她繼續亂用成語,心滿意足。
  閑話說完,小輩們便告退了,各自由浮玉島弟子帶領著,去客房安頓。褚磊和東方清奇留下定奪簪花大會參賽弟子名單,各自把自家門派到了合適年齡的弟子名列出來,商討篩選。
  最後兩派各自定下十二人,少陽派的名單上赫然有敏字輩的大部分人。
  “哦,敏言也會參加?”東方清奇看著褚磊遞過來的名單,有些驚訝。
  褚磊點頭道:“他如今也有十八歲了,正可以試試,與別派的世兄弟們切磋一番,才知道自己的斤兩。”
  “他不是下山曆練麽?先前知道自己要參賽?”
  褚磊笑道:“不,我沒告訴他。這孩子外麵看上去嬉皮笑臉,實則心高氣傲,早早告訴了他,這下山曆練他便會心不在焉了。年輕弟子招式上都已學得純熟,不過缺乏經驗,下山就是個學習的過程了。”
  東方清奇笑著稱是,“你最近教導弟子的方法倒是和以前不同,變通了不少。”
  褚磊但笑不語。其實璿璣的事情給他的觸動很大,自己一直認為是塊朽木的女兒,居然能被楚影紅教得出類拔萃,以至於他很長時間都在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古板,錯失許多有才的弟子。他開始學著了解每個弟子的脾性,因材施教,敏字輩裏向來被他無視的二弟子陳敏覺,大約是最大的受益者。
  這短短幾個月,他居然就能學會基本的五行術,令褚磊也欣喜不已,往往自歎先前過於固執,不知有多少像陳敏覺一樣的弟子受不了師父的冷漠而離開的。
  “方才接到弟子們的通報,說離澤宮和點睛穀發來信函,最近兩日便會到了。至於那軒轅派,至今毫無音訊,真是教人頭疼。”
  東方清奇揉了揉額角,露出些微的疲態來,眼底的陰影又黑又深,整個人在那一瞬間仿佛老了很多。
  “若是不把簪花大會放在眼裏,咱們幹脆也不招呼他們了。這個軒轅派,總喜歡與人作對,可恨之極。”
  褚磊聞言,隻是淡淡一笑,輕道:“你看上去不太好,和軒轅派應當沒關係吧。”
  東方清奇猛然一震,手裏的茶杯登時翻了,衣衫被潑濕一大片。
  “哎呀,果然是老了,連個杯子也端不住。”他自嘲。
  褚磊將杯子一放,低聲道:“清奇,那些被你趕走的弟子是怎麽回事?”
  東方清奇茫然地望著前方,很久很久,才道:“冤孽……當日沒聽容穀主和你的勸告……可笑我如今還不忍
  
第四十八章 浮玉島(七)
  “還記得子桐山的那個邪教嗎?”他問。褚磊點了點頭。
  當日東方清奇是從子桐山把東方夫人救出來的,美人為了報答恩情,以身相許,與他成婚。但美人的身份遭到褚磊和容穀主的懷疑,東方清奇力排眾議,堅持與她結為夫婦。
  婚後二人的日子倒也幸福甜美,雖然至今沒有子息,但東方清奇毫不在乎,隻將她當作掌中寶物一般愛護。
  最近聽說子桐山邪教餘孽又開始在欽山猖獗,東方清奇便派了十幾名弟子前往剿除,並生擒了一人回來。
  褚磊聽到這裏,眉頭不禁一挑,知道關鍵便是在此人身上了。
  東方清奇低聲道:“我用了些法子,逼得那人說出一切實情……你可知清榕是何人?她不光是邪教中人,更是類似教中聖女教主般的人物。隻因她容姿絕美,為他人當作天仙下凡,故而對她言聽計從。美貌女子一生中最大的擔心便是老去,她先是要修仙,結果修仙不成,也不知從何處聽來用處女煉藥可以永固青春,於是……”
  如此說來,他的夫人非但不是什麽子桐山孤兒,竟是邪教中的骨幹人物。可笑他被瞞了十幾年,她居然絲毫破綻未露,此女的城府簡直深不可測,好生可怖。
  褚磊皺眉沉吟,良久,忽然起身。東方清奇微微一驚,“你要做什麽?”
  褚磊淡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你還要護著她?”
  東方清奇默然,半晌,才道:“這事。我要再想幾天……”
  褚磊歎道:“照這樣說,被你趕走的弟子都是前去剿殺邪教餘孽的了?你怕他們走了風聲,竟然把他們趕走……”
  “不是怕走漏風聲。而是擔心清榕知道了會對他們不利。”東方清奇低聲道,“她身為他們的師娘。所有的吩咐這些孩子自然不敢不遵。我別無他法,隻得暫時委屈他們。”
  “荒唐,如此做法傷地可不止被趕走的人!你一向行事端正,怎麽會出這等紕漏!你與那妖女做了十幾年夫妻,不忍下手我也不怪你。但你也該想想你師父將浮玉島交給你的時候,囑咐過什麽!”
  不得與妖魔歪道勾結,不得為美色所惑。
  東方清奇如今也隻有苦笑外加沉默,就算她是個天大地惡人,說到底是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夫妻,說殺就殺,大約隻有鐵石心腸才能辦到。
  褚磊先前說人人得而誅之地話,不過是做個樣子,這是東方清奇的家事。他也沒什麽資格打著招牌把人家老婆給殺了。不過是給他提個醒,讓他別再執迷不悟。眼下見他這付魂不守舍的模樣,隻能在心底暗歎。
  “出去走走吧。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浮玉島的景色了。”他拍了拍東方清奇的背,“我不逼你。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想清楚。”
  歐陽身為浮玉島地管事。平日是十分忙的,偶爾能偷得浮生半日閑。便喜歡去島上的小山上坐一會,靠在樹下看書或者閉目養神。
  他今天也得了半日空閑,又坐在樹下,隻不過這次看的不是書,而是一張很小很小的紙條。
  不知道紙條上寫了什麽,他看得很入神。
  後麵忽然伸出一隻雪白的手,將那紙條輕輕搶走,他一愣,隻聽耳邊有人嬌媚一笑,膩聲道:“我瞧瞧,咱們的大管事看什麽看得入迷?”
  他急忙起身,行禮道:“見過夫人。”
  那人果然是清榕,見他這麽恭恭敬敬,她忍不住把鼻子一皺,“又和我裝古板,那天的話,你壓根沒往心裏去。”
  歐陽默不作聲,很顯然眼前這位美人也對他悶葫蘆一樣的性格很無奈,隻得歎了兩聲,握住他地手,低聲道:“你、你不要走。以前,你不是對我很好麽?為什麽突然要走?”
  歐陽沉默良久,才道:“我的恩已經還完,是時候離開了。”
  “什麽恩?我對你有恩?”美人貼著他的臉,睫毛刮上他地耳廓,又癢又麻。
  歐陽苦笑:“夫人明明知道,何苦再問。人妖畢竟殊途,我在島上呆久了,總是不好。”
  美人甩開他的手,急道:“你隻念著他對你地恩!那是什麽恩?!不過隨手撈了你一把,沒讓你淹死罷了!可曾有半點真心?我對你卻是真心地!我對你的好,難道不算恩情?你就這麽急著走?!”
  歐陽再次陷入沉默。他遇到為難地事情永遠隻有沉默。
  美人哭了一會,又道:“你若是要走,就帶我走!這個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我管你是人是妖,反正我喜歡你!我就要跟著你!”
  她也是無計可施了,這人是一塊木頭,雖然軟,可是你打他罵他作弄他,他卻不會有一點聲音。這種沉默教人發瘋一般地挫敗。
  歐陽靜靜望著從她手上落下的字條,那上麵隻畫了一些古怪的符號,看起來就像是符咒。
  他盯著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說道:“好,我可以帶你走。”
  清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望了他許久,終於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抱住,哽咽道:“你說的是真的?真的願意帶我走?”
  “自然是真的。”
  清榕緊緊抱著他,麵上散發出夢幻一般的光芒,低聲道:“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的……還記得被我發現你真實身份的時候,你說過什麽嗎?”
  歐陽淡道:“我是以修仙為目的的,雖然是妖,但絕不害人。何況,以我的功力,要害你或者島主,輕而易舉。我來,不過是為了報恩。”
  清榕笑道:“不錯,你當日說的話,我一直記著。好歐陽,你比這裏所有的人都強……那些修仙門派,整天妄想著能修煉成神仙,可是沒一個方法管用……你帶我走,教我如何修煉,我們一起成仙,永遠也不分開。”
  歐陽怔了一會,輕聲道:“你應當還記得我說過的,成仙不容易。很多妖修仙上千年,也不過修成了人,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何況你不是妖,隻是一個普通人,你確定自己能成仙?”
  “有你在,為了你,我一定能成仙。”
  她的誓言永遠如此簡單,沒有說服力。可是誰又規定發誓一定要華麗刻骨。
  歐陽沉默許久,終於道:“好,我帶你走。但你要幫我一個忙。”
  “你說。”
  “浮玉島地下有一個密室,希望你幫我找出來。那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
  他見她張口想問,便又道:“什麽也不要問,帶你走了之後,我自然什麽都告訴你。”
  她麵上散發著幸福的光芒,轉身跑開了。
  那樣的幸福,是因為他,還是因為可以修仙?
  歐陽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彎腰將地上的紙條撿起來,放在手心一搓,紙條就化成了灰,被風瞬間吹散。
  他轉身便走,仿佛沒有看見,有一個站在遙遠樹林後的身影,一閃即逝。

  第四十九章 浮玉島(八)
  過得兩日,點睛穀與離澤宮的人也來了,唯獨軒轅派,至今沒有消息。東方清奇到底放心不下,派了弟子前往送信,回來報說軒轅派大門緊閉,門前銅鼎香灰冷燼,問了南山附近的人,都說好幾個月不曾見軒轅派的人出現了。
  這自然不是一個好消息,東方清奇眉頭緊皺,回頭歎道:“諸位,這不知是個什麽情況。容穀主與離澤宮副宮主並褚磊三人,坐在對麵,都是一臉凝重之色,隻是那副宮主戴著麵具,看不見表情,從他不停搖羽毛扇的小動作裏也能看出他在思考。
  “該不會是軒轅派上次輸怕了,這會不敢再參加簪花大會?”
  副宮主開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別人沒笑,他自己卻咯咯笑了起來。
  其他人都知道這副宮主一貫的德性,並不加以理睬。容穀主沉吟半晌,方道:“想必是遇到了什麽大事,不如再派幾個弟子過去就地監視,一有新情況立即通報。”
  軒轅派近年雖然式微,但到底是南方一大修仙門派,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南邊那塊還是相當具有影響力的。它若是出了什麽狀況,對其他四派來說都不是好兆頭。
  當下容穀主與東方清奇都各自派了一些弟子,繼續留在軒轅派觀察情況。
  東方清奇低聲道:“你們看這情況,會不會與近來那定海鐵索一事有關聯?”
  話未說完,容穀主便沉聲道:“清奇!此話休要再提!”
  眾人都默然,最後褚磊道:“無論是否有關係,總之各自戒備便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最後那八個字說的極重,眾人心中都是一凜,深深明白這事的重要性。
  不料那副宮主卻咯咯怪笑道:“褚掌門。你多慮了。幾個雜毛,還算不得兵。我們好歹也是人間修仙大派。不可妄自菲薄。來來來,還是先把參賽弟子名單定下再說。”
  褚磊明白副宮主的話是為了消除眾人的緊張情緒,當下便也笑道:“副宮主說得不錯,我和東方島主已把名單定下了。容穀主,副宮主。您兩派地名單可否定好?”
  兩人都微微頷首,從袖中取出名單,遞給東方清奇。容穀主又道:“上次簪花大會,點睛穀實在丟人之極。這次老朽親自審核了參賽弟子,絕不會再出現類似事件。”
  他們知道容穀主說的是烏童,他半途拜師點睛穀,自己有一身古怪本領,也不知是其他什麽門派的。他師父是點睛穀江長老,一時惜才。將他留下,又因為心軟,在他犯下大錯之後放他逃跑。最後引咎自責,閉關在點睛穀小月崖下。再也不出世。
  當年烏童故意刺傷了褚磊地女兒褚璿璣。成為五大派懸賞黃金五百兩的重犯。五大派地通緝,可謂雷厲風行。莫說他是個人,就是一隻兔子也躲不過一月。
  但偏偏沒能抓到他。烏童那次逃竄之後,如同人間蒸發,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五大派的通緝榜每年都換,此人的通緝價也是一漲再漲,從五百兩黃金變成了兩千兩黃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到後來,全天下的修仙者都知道了烏童的大名,也都試著翻山倒海地把他找出來,卻誰也沒有成功。
  日子久了,便有人猜測烏童大約畏罪自裁,所以找不到他。最後五大派地掌門也相信了烏童已死的事實,但通緝榜單卻不換,隻怕將來再生變故。
  簪花大會雖然是五大派年輕弟子的比試,但意義重大,各派重要人物都會在場,難免有不軌之心的人前來搗亂。容穀主早已下了決心,倘若烏童有膽再來,這次他必將此孽徒斃於掌下。
  正事辦完,四人便在正廳中閑聊起來,說到那崩玉有了主人,正是褚磊的小女兒璿璣。容穀主聽說,也嗬嗬笑了起來,摸著胡須道:“褚老弟,斷金和崩玉兩柄劍,你隻道它們厲害,卻不知造它們的材料才是真正的厲害。”
  褚磊聽說,連忙問道:“此話怎講?請穀主指教。”
  容穀主歎道:“那還是我不知幾代前的太師祖,某日在鑄劍天台熔煉他新采來的玄鐵石。忽然天邊有光華落下,像是流星,直直砸在天台邊緣。你們要知道,那鑄劍地材料,從深山裏,大海裏采來的,雖然可算瑰寶,但若與天上的隕石比起來,真正小巫見大巫。天上地材料,可遇不可求,我那太師祖以為是隕石砸落,趕緊過去觀望,隻盼石中含有鑄劍用的材料,那就當真能造出天下奇劍了。”
  “如此說來,斷金崩玉竟是天降奇石所鑄?”褚磊又驚又喜,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兩柄劍地來曆。
  容穀主笑著搖頭:“是天上降地東西鑄的,卻不是石頭。若不是這事情記載於點睛穀曆年大事中,我們如今聽來,簡直是笑話。原來天上降下地不是石頭,卻是一柄劍,劍身巨大,上下灼灼其華,發出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視。太師祖以為是天神掉落的兵器,喜不勝收,本想將那劍當作自己的兵器,無奈他肉體凡人,用不得那劍。他舍不得那柄神器,便探訪五湖四海,名山大川,終於找到許多上等的鑄劍材料,連同那柄神器,一起在鑄劍天台裏熔了,曆時三年,造的兩柄劍,便是斷金與崩玉。”
  眾人聽說這等奇聞,不由都怔住。東方清奇道:“那……天上掉下的,當真是天神所用的兵器?凡火如何能熔它?”
  容穀主又道:“所以太師祖用了三年才鑄出兩把劍。他試了無數次,才發現昆侖山腳下采得的冰晶玉石與此劍相熔,大喜之下,便先鑄出了崩玉。待要鑄造斷金的時候,那柄劍剩的卻不多了,他隻得添上其他材料,所喜鑄成了斷金。劍成之後,他自己試練,崩玉幾乎是那柄神器的精華所鑄,他自然鍾愛之極,奈何他卻用不了,最後隻得把崩玉封起來,自己用斷金。他臨終之時,不知受了什麽感悟,留下遺言,此雙劍本派弟子一律不得使用。既然太師祖如此交代,後代的掌門也隻有將雙劍封在鑄劍天台裏。到了老朽這一代,弟子們都不知道斷金崩玉的事。我見那兩柄劍封在天台裏可惜了,派中也無人能用,便幹脆趁著褚掌門喜得雙女的時候,贈給了他。想不到,這麽多年都無人能使用的崩玉,居然在令嬡手上活了過來。太師祖九泉之下有靈,也當瞑目了。”
  眾人紛紛讚歎,如今才知道斷金崩玉居然有這般來頭,隻是不知當日落在天台上的神器,究竟是什麽,莫非當真是天神掉落的兵器?他們修仙者,一生的目標就是修仙,但至於天神是如何模樣,誰也不知道,誰也沒見過。誰想世間當真有神跡,委實令人感慨萬千,頓覺一生的努力,沒有白費。
  正在閑聊的時候,忽聽門外傳來呦呦的鹿鳴聲,緊跟著是守在門外的弟子們驚慌又尊敬的聲音:“掌門夫人!掌門他正在招待貴客……不便進
  話未說完,那嬌媚動人的聲音便響起,笑吟吟地,“什麽貴客,難道連我也不能進去嗎?你們這些小弟子,真是好沒道理。”
  東方清奇眉頭微微一皺,目光漸冷。褚磊幾人立即知趣地起身告辭,笑道:“路途遙遠,我們都有些乏了,明日再與島主痛飲三百杯!”
  他大笑,將眾人送到門口。眾人隻見門口站著一位白衣麗人,身旁依偎著兩隻小鹿,在她手中要鬆子吃。她見眾人出來了,便微微一笑,輕輕一個萬福,柔聲道:“見過諸位掌門。那風把她的柔絲吹得淩亂纏綿,長袖廣闊,瞳凝秋水,當真美的令人無話可說。眾人雖知她身份特殊,生性狡詐涼薄,但見她這等可怕的麗色,縱然是穩重如容穀主,心下也不由自主地一顫,與她微笑抱拳,並不多言,各自告辭了。
  東方夫人款款而上,身旁兩隻小鹿也靠過來,圍著她呦呦叫,還要吃鬆子。她笑吟吟地挽住東方清奇的胳膊,嬌聲道:“老爺你看我的耳朵。”
  東方清奇怔了很久,這才微微一笑,攬住她的肩膀,看向她白玉雕琢出一般的耳廓,柔聲道:“怎麽了?”
  心中卻是冷冷一歎。

  第五十章 浮玉島(九)
  東方夫人笑吟吟地,指著自己的耳朵,嬌聲細語:“你仔細看呀。”
  東方清奇隻得仔細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狀,“你要我看什麽?”
  她俏臉一板,有些惱怒:“你一點也不關心我!人家這耳朵上的明珠耳環丟了,還是你送的呢,就剩了一隻。”
  東方清奇這才發覺她那隻耳朵上空空的,不由苦笑:“還當你要說什麽。耳環怎麽會掉?還記得掉在什麽地方了嗎?”
  東方夫人想了一會,才笑道:“前天還見著它呢,想必是我昨天去地窖裏拿酒,掉在那裏了。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若放在從前,他早就喜滋滋地陪著夫人去了,今日不知怎麽的有些呆滯,搖頭道:“我還有事忙。你自己去吧。”
  東方夫人嬌嗔了一番,拽著他的袖子大發女兒嬌氣,誰知他竟仿佛忘了怎麽憐香惜玉,輕輕在她肩上一推,淡道:“不要鬧,我有正經事要辦。”說罷他從腰間取下一串黑鐵鑰匙,遞到她手裏,“你自己去找吧。離開的時候別忘了上鎖。”
  她接過鑰匙,眼睛笑得彎了,亮晶晶,柔聲道:“放心忙你的去吧。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
  說完轉身便走,忽聽他在後麵輕輕叫了一聲:“清榕。”
  “啊?”她回頭。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沒事,你……不要貪玩。”
  璿璣自從得了崩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盯著它發呆,呆一會。然後傻笑,笑完了繼續呆。
  禹司鳳這段時間與她朝夕相處,知道她發起呆來。什麽人也不理的,所以也不去管她。他有自己的事情要煩。而煩惱的根源,就是藏在胸口衣袋裏地那塊不死樹皮麵具。
  副宮主已經到了浮玉島,他沒有繼續逃避的餘地,今天有借口不見,明天總要見的。他不知如何交代。對任何人,都無法交代。
  不過現在杜敏行陳敏覺他們也來了浮玉島,就有人給璿璣捧哏了。陳敏覺見璿璣盯著崩玉傻笑地模樣,不由奇道:“小師妹這麽喜歡崩玉啊,每天盯著看,難道是和它說話?”
  璿璣笑了笑,在劍身上輕輕摩挲,半晌,才道:“嗯……不知怎麽的。與它特別投緣,好像天生就該是我地東西一樣。”
  陳敏覺笑道:“這樣可好,兵器就是要選自己滿意的。不過。你能做崩玉的主人,也讓我們吃了一驚呢。”他回頭看了看杜敏行。又笑:“你不知道。大師兄也曾用過它一段時間。”
  璿璣好奇地看向杜敏行,他微笑點頭。“師父曾取出這柄劍,讓我用。可惜我的氣與它不合,同樣放不出劍氣,所以隻好還給師父了。她聽說這麽多人都用不了,隻有自己能用,這下簡直得意的鼻子都要翹天上去,把崩玉來來回回摸了幾十遍,一點點小灰塵都不放過。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經曆過這樣地場麵,手裏的劍灼灼其華,寒氣撲麵,她手裏拿著白布,在上麵反複擦拭。劍身往往被她擦得一塵不染。她每天都會擦,因為每天劍上都會凝結許多血跡……
  手下忽然一停,她回神一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手裏抓著袖子,做著同樣擦拭寶劍的動作。
  璿璣不由覺得一陣恍惚。
  陳敏覺還在又笑又說:“這次簪花大會小師妹還沒到年紀,再過五年,你和玲瓏師妹帶著斷金去參加,簪花大會大概就成了你倆的天下了。”
  誰知提到玲瓏,不光他自己,眾人也都在心中暗歎一聲。鍾敏言他們還沒來浮玉島,璿璣很清楚,他們來得越遲,就證明遇到凶險的可能性越大,可是自己又什麽都做不了,幹等的滋味實在難受。
  最後還是陳敏覺受不了沉悶的氣氛,提議大家出去看看浮玉島的景色,眾人這才勉強收起擔憂地心情,璿璣和禹司鳳負責領路----他倆在島上鬼混了幾天,早已把島上的風景看了個遍,知道哪裏最好。
  “我帶你們去山上,那裏簡直美極了,一望無際的大海。大師兄二師兄你們一定沒見過這麽漂亮地地方。”
  璿璣笑吟吟地對他們招手,耳後的一朵玉簪花還是那麽鮮豔欲滴,絲毫沒有幹枯地跡象。
  當下眾人移步,隨璿璣二人往北麵山上走。沿途隻見鶴飛蝶舞,山上有廣闊地綠色林原,間或夾雜著五彩斑斕的野花,異香醉人,時不時還會見到幾群小鹿,或者小馬,有地吃樹葉有的吃草,見了人來也不怕,反而依偎上來舔手蹭腰,甚是親熱。
  到了山頂,果然如璿璣所說,視野極其開闊,漫漫藍天,粼粼碧海,人身處其間,頓時感到自身的渺小,心胸一下子遼闊起來,仿佛全天下也沒有什麽困難的事情。在廣袤壯麗的天地間,又有什麽事情讓人掛心呢?
  杜敏行讚歎道:“以前也來過浮玉島,竟不知還有這等地方。你們倆真是發現了寶地。”
  陳敏覺一個箭步踏上最高的大石,對著蒼茫的大海一個勁揮手,用力叫嚷著,聲音一下就被劇烈的海風給吹散了。他笑嘻嘻地回頭招手:“你們也來!有什麽煩心事,就大吼幾聲,相當痛快!”
  璿璣也學他跳上去,兩手圈在嘴邊做喇叭狀,一麵用力大喊:“啊---!玲瓏!六師兄!若玉!你們早點來呀----!”
  她吼得後背都出了汗,果然暢快淋漓,聚集在胸口的煩惱好像一下子全沒了。
  禹司鳳見他們耍的好玩,也跳上去,手放在嘴邊。似是要喊什麽,卻沒喊出來。他頹然放下手,任由海風將他長長的烏發衝刷搖擺著。隻覺整個人都要被吹化在風中。
  璿璣回頭對杜敏行招手:“大師兄你也來。”
  他笑著搖頭:“不……我沒什麽煩心事……”
  當真沒有嗎?他垂下眼睫,興許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陳敏覺和璿璣對著大海鬼喊鬼叫了半天。都累得滿頭大汗,肚子也餓了,正說要回去吃點什麽,忽見山下徐徐上來幾人,都是青袍修羅麵具。當頭那人手裏還拿著一把羽毛扇,時不時扇兩下,很有些附庸風雅的味道。
  禹司鳳一見他們,臉色登時巨變,默默地從大石上跳下來,迎上去跪下道:“弟子參見副宮主。”那副宮主嘿嘿一笑,道:“你是司鳳?你地麵具怎麽又沒了,這回可別告訴本座你又遇到妖魔,麵具被弄壞了。”
  說完。他眼珠在山頂眾人麵上一轉,最後定在璿璣臉上。他琢磨了一會,終於認出眼前這個如花少女。正是四年前當眾和宮主爭論的小丫頭。
  這下他頓時了然,哈哈一笑。手裏的扇子一擺。道:“原來如此,你運氣很好呀。是被她摘下了?”
  禹司鳳頓了一下。才答了個是。
  璿璣見這些麵具怪人又來為難禹司鳳,趕緊跑過去,大聲說道:“你們又要怪司鳳不守戒律了對不對?他地麵具是被我摘下來的,和他沒關係,你來責罰我吧!”
  副宮主用扇子捂著嘴,低低笑了兩聲,輕道:“姑娘又不是離澤宮地人,本座豈敢責罰。唔,真的是你摘的……你摘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大笑道:“摘得好!摘得好!司鳳,本座要恭喜你呀!麵具能順利摘下,你可是離澤宮第一人。”
  禹司鳳沒有說話。
  璿璣聽他的語氣,不像上次那些人一樣惡狠狠地,便鬆了一口氣,笑道:“這有什麽不順利地?隨手就摘下來了。這麽說來,麵具摘了也不是過錯?早知道我一見麵就摘啦!何必還等那麽久。”
  那副宮主手裏的扇子在麵具上輕輕拍著,一直在笑,也不知是笑璿璣說話沒遮攔,還是笑禹司鳳終於能摘下麵具。他雖然是個男人,但一舉一動和女人並無二樣,看起來很有些詭異。這次他捏著蘭花指,笑吟吟地說道:“要等那麽久……不等時間長一些,怎麽叫做苦盡甘來呢?拋棄故土的人,總是要受些責難的。”
  他說的是什麽意思?璿璣有些茫然。離澤宮很麻煩,規矩多,戒律多,連說話也不幹脆,不曉得他到底在說什麽。
  副宮主又拿扇子扇了兩下,最後在袖子上一拍,道:“如今你也算圓滿了,這樣的跪拜大禮以後也不需要。起來吧。在外麵生活可不容易,你自己要小心。日後若是遇到什麽困難,雖然不能再回故土,但不要忘了離澤宮還在後麵護著你。”
  禹司鳳恭恭敬敬答了個是,慢慢站了起來。他顯然心神激蕩,雙手微微顫抖著,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璿璣跑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胳膊,笑道:“司鳳,這下可好了,再也沒人會責罰你。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扯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嗯了一聲,道:“副宮主,弟子告退了。”
  他抓著璿璣的袖子,轉身就要下山,似是躲避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忽聽那副宮主笑道:“誒,等等---瞧我這記性,總忘事。你那麵具既然被摘了,留著也沒用,應當交還給離澤宮啦!”
  禹司鳳渾身大震,猛然鬆開璿璣地手,眼怔怔地望著莫名的前方,良久,才苦笑道:“請副宮主恕罪,弟子在高氏山與紫狐搏鬥的時候,麵具被她搶走,丟下了深淵。”
  他又說謊!璿璣茫然地看著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好地預感。
  “丟了?”副宮主的聲音升了一個調,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轉了兩下,片刻,才笑道:“那也無妨,丟了便丟了吧。司鳳。說到底你還是離澤宮地人,和人家姑娘非親非故地,不好總跟在她身邊。你這便和我們一起吧。過兩天回一趟離澤宮,和宮主把事情交代一下。再出來也不遲。”
  禹司鳳臉色灰白,死死咬著嘴唇,眼眸猶如最深的黑夜,望不見底。良久,方道:“弟子……遵命。”
  璿璣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情。仿佛是絕望與希望、痛楚與無奈濃濃地交織在一起,最後變成不知名地顏色,暈染在他眼眸裏,深深地,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樣。
  她心中一驚,喃喃道:“司鳳……?”
  他回頭,靜靜望著她。還是那種眼神,從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開始,他就用這樣地眼神望著她。那碧綠的青草,湛藍地天空,繁華繚亂的紅塵世間。他都不看。看著她,隻看著她一個人。
  臉上忽然一熱。是他的手撫了上來。手指猶如描繪最細致的瓷器一般,輕輕摩挲著她的眉眼紅唇。像是要把她地容貌用手來感受,印進腦海裏。
  “璿璣。”他聲音很低,十分輕柔,就像三月天裏的春風,“我暫時離開幾天。你自己照顧自己,知道嗎?要保重。”
  她還是不明白,既然是要離開幾天,為什麽他的眼神卻是訣別一般的深邃。
  他忽然湊近她,嘴唇擦著她的耳朵,喃喃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要知道,做人是很困難的。但你……是讓我心甘情願的人。”
  他低頭在她麵上輕輕一吻,像是鹹澀的海風擦了過去。璿璣吸了一口氣,抬眼看時,他已經和副宮主下山了。
  不能讓他走。
  她心中突然猶如洪水爆發一般,起了這個強烈的念頭。
  他若是走了,她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個拈花微笑地少年,總是耐心與她說話的少年,偶爾會臉紅無語的少年,懂得很多很多她不知道地東西的少年。
  不想他離開,真地不想。
  杜敏行過來扶住她,輕歎道:“璿璣,我們也走吧。你不要再幹涉離澤宮地家務事了。”
  她沒有聽到,隻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快步追上去,大聲道:“等一下!”
  前麵幾個麵具怪人都停了下來,副宮主搖著扇子,吱吱呀呀,笑吟吟地說道:“姑娘,你又要像上次一樣來爭辯一番嗎?”
  璿璣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不是。我是來告訴你們,我過幾天就去離澤宮接司鳳。”
  禹司鳳渾身一顫,沒有說話。
  副宮主轉了轉眼珠,還是笑:“姑娘呀,你也應當知道離澤宮地規矩了,女子可不好過去的。”
  “那我就在外麵等!”她大聲打斷他的話,“總之他不出來我就等下去,等到為止。”
  副宮主手裏的扇子終於停止搖晃,隔著麵具,他的目光猶如冷電,令人毛骨悚然。身後幾個青袍者立即就要上前,卻被他抬手攔下,低聲道:“姑娘,我沒有宮主的好脾氣。你莫要再爭。”璿璣淡道:“我也沒有司鳳的好脾氣,你不要逼我。”
  “大膽!”後麵幾個青袍者厲喝一聲,立即就要縱身上前。璿璣緊緊握住崩玉,隻覺心神激蕩,體內的真氣仿佛與崩玉起了感應,在胸口一陣陣卷起浪潮,無邊無際。
  “咦?!”副宮主奇了一聲,急忙抬手攔住身後的人。他怔怔地望著璿璣,從頭到腳,從發梢到指尖,好像她突然變了個人。
  良久,他手裏的扇子又吱吱呀呀搖了起來,方才一觸即發的沉重空氣好像一瞬間全部消散了。他用扇子拍了拍禹司鳳,嗬嗬笑道:“罷了,小姑娘為了你要拚命。你暫時還是與她去吧。”
  咦咦?他怎麽這麽容易就答應放人了?璿璣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抓了抓頭發。難道這副宮主其實是個天大的好人?
  直到禹司鳳走到自己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喜得眉開眼笑:“原來副宮主你是大好人!謝謝你呀!”
  副宮主詭異地一笑,將扇子在麵具上拍了兩下,才道:“好人嘛,倒也未必。你是褚掌門的女兒,我怎好意思對你動粗?小徒司鳳蒙你青睞,也是他的福氣。不過嘛,說到底你二人還是非親非故……這樣吧,離簪花大會還有幾個月,等宮主來了,司鳳你自己與他說吧。到時再做決定。”
  說完他頭也不回,嘴裏哼著古怪的小調,自己走了。
  璿璣拉著禹司鳳的手,笑成了一朵花,“司鳳司鳳然你留下來最好!”
  他垂頭微微一笑,抬手在她頭頂揉了一下,道:“你還是那麽大膽。罷了,不說這些,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璿璣拉著他的手,笑吟吟地與他一起下山。身後的杜敏行陳敏覺都有些發怔,雖然早知道小師妹的固執,但離澤宮副宮主在關鍵的時候居然讓步,委實罕見。剛才還真危險,要是真打起來,他們三人再加三倍也不是人家的對手看就是一對了。依我看呐,回頭師父師娘就要商量他倆的事了。說不準玲瓏師妹和敏言也一起辦呢!”
  陳敏覺摸著自己的胡子,對這個雙喜臨門非常滿意。
  杜敏行喉頭一哽,沒有說話。
  璿璣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麽,抬頭笑得好像天上掉下金元寶一樣,道:“司鳳,你剛才親我……”
  “沒有。”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明明有的……”她又開始一頭霧水。
  “沒有。”他臉紅了。
  “那……你說的秘密到底是什麽啊?”
  “什麽也不是。”
  他的耳朵也跟著紅了,忽然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拽著她的手開始奔跑,引得路邊的小鹿小馬們也加入了他們的腳步。
  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在地上融成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