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迷:諾亞方舟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9-01-19 16:15:17

  第一章
  溫柔的風,被秋色染紅的樹葉,靜幽的校園小徑,還有那個長頭發的白裙少女。
  少女捧著一隻包裝得極為精致的盒子,垂著頭細聲細氣地說:“我……我喜歡你。請你收下這個吧!”
  清純少女羞澀的表情更加襯托出對方的鎮靜,被告白的對象勾起唇角笑了一笑,眉梢眼角很有些壞壞的味道。
  少女微抬眼睛偷偷地看廠一眼,心又開始怦怦地亂跳起來——好帥……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俊秀的男生?原本以為那些身姿優雅五官陰柔的美少年隻出現在日本漫畫裏,沒想到竟然真的存在!自從那次他到她學校找人,被坐在窗邊的她看到後,就一直念念不忘,魂牽夢縈。他是對麵展華高中的學生,於是她每天都會有事沒事往這邊跑,為的就是看看他,終於,在好友的慫恿下,鼓起勇氣來表白。
  少年忽然問道:“你喜歡我什麽?”
  真過分,外表已經帥到無以複加了,居然連聲音都那麽好聽,低低的磁音,卻有脆脆的節奏,像屋簷上滴下來的水珠,落在空中成了雨線。
  少女咬了咬唇,吞吞吐吐地說:“嗯……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還有呢?”他的口吻軟得像誘哄。
  “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你心跳就會加速,見不到你就會想你。”
  少年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
  少女頓時急了,急忙說:“我知道其實我並不太了解你,但是喜歡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嗎?我喜歡你,就是這樣!”
  少年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其實他的個子並不高,隻是比例很好,腰細腿長,因此穿上深藍色的校服時便更加顯得玉樹臨風。
  被他的手碰觸,少女連耳根也紅了起來。他這樣……應該算是答應了吧?
  “謝謝你喜歡我”少年眨眨眼睛,“不過,雖然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什麽理由,但不應該連基本的了解都沒有吧!自我介紹—下,我姓顧,單名一個萌字,展華高中高三三班的學生,成績馬馬虎虎,喜歡遊泳和登山……”
  少女聽得如癡如醉,哦,她的白馬王子在向她介紹自己,看來她的表白是對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有意和她交往呢!然而,最後一句卻徹底將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還有,我是個女生。”
  顧萌眯著眼睛笑,雙手插兜的樣子看上去說不出的瀟灑—本是地最喜歡的氣質,但於此刻卻變成了天大的諷刺。
  “啊啊啊啊啊啊!”少女發出一連串尖叫,猛地扭身跑了。那盒精美的蛋糕掉在地上,盒蓋裂開,露出裏麵粉紅色的鮮奶油來,一看即知是花了很多心思做的。
  顧萌望著那盒蛋糕,無奈地。匝咂嘴,歎道:“雖然很失望,但也不用這樣吧?我可是很愛吃蛋糕的。”
  “撲哧”一聲,灌木叢後有人在偷笑。
  顧萌頓時臉色一變,雙眉不悅地皺起:“偷聽壁腳的,給我滾出來!”
  一人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如果說,顧萌很帥,那麽,此刻走出來的少年就是很很帥;如果說,顧萌的帥是無以複加,那麽,這個少年就是帥絕人寰;如果說顧萌的氣質是瀟灑,那麽,這個少年就是懶散。
  因為懶散,所以讓他看上去柔和無害。
  “你!”顧萌的一根手指幾乎快伸到他臉上去,咬牙切齒地說,“又是你這個家夥,說,為什麽鬼鬼祟祟地躲在後麵聽我們說話?”
  “誰鬼鬼祟祟偷聽你們了,我在這裏睡午覺好不好?是有人偏偏好死不死地走到這來上演假鳳虛凰記,我沒怪你把我吵醒已經夠給麵子了。”少年說著,眼睛像把蘸了水的刷子一樣把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歎息說:“嘖嘖嘖,你看看你自己從頭到腳半點女生的味道都沒有,難怪那個美眉會認錯你的性別。顧萌萌,你是不是應該好好檢討一下?”
  她的臉刷地紅了,不要誤會,不是害羞,而是生氣:“閉嘴,王八蛋,再說一遍,我叫顧萌,不是什麽惡心的顧萌萌!”
  少年揚眉,故做驚訝地說:“是嗎?可是媽媽不是一直那樣叫你的嗎?”
  一語戳中死穴,顧萌開始頭冒黑線,不祥的預感飛速升起。
  果然,少年轉了轉眼珠,見有幾個學生正好經過,便大聲說道:“對了,媽媽叫我告訴你,今天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腰果蝦仁,問你晚上來不來……”
  他沒來得及說完,顧萌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將他拖到了灌木叢後,揪住他的衣領,低聲吼道:“你要死了是不是?不是警告過你不許在學校透露我們的關係嗎?你少左一個媽媽右一個媽媽的,那是我媽媽!”
  “可她現在也是我媽媽啊。”少年眨著眼睛,顯得好無辜。
  哼,扮豬吃老虎!
  “那是後媽,知不知道?後媽!見鬼了,你怎麽半點身為繼子的原則都沒有?”
  “什麽原則?”
  “繼子不是都很排斥爸爸再娶新媽媽的嗎?你應該牢牢記住你的親生媽媽,並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其他女人對你再好那也不是親的,沒有血緣關係,這才像話啊!”
  “少老土了”少年失笑,“那是幼稚的人才有的想法”
  言下之意就是她很幼稚?顧萌頓時黑了半邊臉。
  少年攤攤手,咂咂嘴巴說:“而且,媽媽對我很好啊,廚藝又好得天上有地上無,傻瓜才排斥她。”
  “你……”真是被他打敗!算了,懶得理他,和這個家夥從來就說不清,顧萌一跺腳,轉身準備走人。
  少年忽然叫住她:“等等,那晚飯的事情……”
  “不去!”她橫眉豎眼地瞪著他,“你那麽欣賞她的廚藝,就自己一個人好好享用吧!”
  討厭,討厭,真討厭。真是看這家夥不順眼,他從頭到腳怎麽就沒一處招人喜歡的地方。顧萌往教室走時,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十三歲以前,問顧萌最討厭什麽,她會回答是蛇;十三歲以後再問她最討厭什麽,那麽答案絕對是三個字——葉晨曦。
  大人們都以為那是一個小孩子的別扭心理,因為她的媽媽沈明煙在她十三歲時和她的爸爸顧雙城離婚,改嫁給了葉晨曦的爸爸葉榮天。但事實上,父母親的離異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多影響,即使當時隻有十三歲,她卻已經懂得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自山,並很理解父母作出離婚這個決定是雙方自願,並沒有誰怨恨準誰虧欠誰。而且,葉榮天,那是一個多麽出色的男人啊!嗯,那個,爸爸也很棒的啦,但是葉叔叔,實在是個連她見了都會炫目傾倒的人啊!他英俊多金溫柔體貼,幾乎完美,惟一失敗的地方就是有葉晨曦那麽個兒子!
  葉晨曦,屬蛇,多麽可怕的屬相!天蠍座,多麽可怕的星座!眉目清朗唇紅齒白,多麽可怕的長相!啊啊,簡直天生就是她的克星嘛!
  第一次見麵——
  她跟著媽媽到葉家吃飯,媽媽在廚房裏忙碌時,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一個男孩子噔噔噔噔地從樓梯上跑下來,二話不說就搶過她手裏的遙控器,往沙發上一靠,斜著眼睨她:“這是我家的電視,不許你看。”
  她頓時目瞪口呆。
  這算什麽?下馬威?她開始為媽媽的新婚姻擔憂,有這麽一個霸道的繼子,這後媽應該不好當吧?
  誰知等媽媽把菜從廚房裏端出來時,他卻忽然拋下遙控器迎了過去,非常熱情地說:“媽媽,我來幫你拿。”
  媽媽頓時眉開眼笑:“好乖,不用啦,謝謝晨曦。”誇他也就罷了,偏偏還回頭橫她一眼,“萌萌,別坐著不動啊,過來擺筷子!”
  有沒有搞錯?自動去幫忙的不要他幫,偏偏叫坐得好好的她去做勞工?顧萌隻好嘟噥著嘴巴走過去很不情願地擺碗筷。那個叫葉晨曦的家夥雙手抱臂地靠在樓梯扶手上看著她,他下一句話不會是“這是我家的筷子,不許你擺”吧?
  誰知他倒沒講那句刻薄話,隻是忽然指著一個方向驚叫道:
  “啊!”
  顧萌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腳底下踩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頓時身子不穩,“砰”地向前栽倒。非常不幸壓中餐桌,一盤滑溜雞片就那樣毀在了她的身下。
  媽媽端著湯從廚房裏走出來,見此情形大驚失色:“萌萌,你在幹嗎!”
  “我……”她支起身子,低頭找那個讓她絆跤的罪魁禍首,原來是個乒乓球該殺的,哪個家夥把球扔這來了?轉頭看葉晨曦,他仰著腦袋看天花板,一副拽拽的樣子,八成就是他幹的!
  “哎呀,你這孩子就是毛手毛腳的,這菜被你弄成這樣還怎麽吃呀?算了算了,你也不用擺筷子了,去樓上第二個臥室裏找件衣服換了。”
  “噢。”她應了—聲,繞過葉晨曦時狠狠瞪了他一眼,小人!
  二樓第二個房間,應該是這間吧?轉開門把走進去,赫!大開眼界!
  很大的一個房間,擺放著許多玩具,變形金剛,飛車戰警,還有各式手槍和汽車模型,每件東西都做工精致,絕非那些便宜的地攤貨可比,有的還是限量發行的珍藏版,看得她眼花繚亂。顧萌左摸摸右摸摸,愛不釋手,渾然沒去想媽媽的臥室怎麽會有這些東西。
  “砰”!重重的關門聲從身後傳來。她回頭,看見葉晨曦,雙手下意識地往背後一藏。
  “小偷!”天外飛來兩個字,像把大錘子砸在她頭上。
  她漲紅了臉,立刻口齒不清:“誰誰,誰是小偷?”
  “你。”
  “胡說,我才沒有,我不是小偷!”
  “那你手上藏的是什麽?”
  呃?她把手從身後拿出來,赫然看到自己緊緊抓著一具滑翔電機模型。
  “未經主人允許擅自拿別人的東西就是偷,現在人贓並獲,你怎麽解釋?”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卻一套一套的,威儀十足。
  她連忙把模型放回桌上,再次將手藏到身後,像沾染了什麽不潔的東西一樣:“我……我沒偷,我隻是看看,我沒有想偷的意思!”
  “我的東西,不許你看。”
  暈,又是這句話。難道這是他的口頭禪?她咬唇,東張西望了一下:“我是來換衣服的,這不是媽媽的房間嗎?”
  他露出——個“你是白癡”的眼神,依舊不肯放過她,繼續剛才的話題說:“我要去告訴媽媽,你偷我的東西。”
  眼看他就要走人,她大急,想也沒想就撲了過去:“不許去!你不許跟媽媽胡說八道!”
  沒料到她會這麽做的葉晨曦被她撲倒在地,連帶著身邊的架子一斜,上麵的玩具紛紛落下。
  好痛!為什麽這些玩具都是硬邦邦的金屬,而不是軟綿綿的布娃娃?顧萌開始後悔剛才對它們的豔羨驚讚。
  “喂。”身下傳來不冷不熱的聲音。
  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還壓在他身上,倒黴,白白給這家夥當了保護傘,那些玩具怎麽就沒砸到他?
  葉晨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你還要在我身上躺多久?”
  “反正不許你去跟媽媽告狀。你誣賴我,我就不起來!”
  “真的不起來?”他的瞳孔顏色開始由淺變濃。
  她回答了一個哼字。
  聲音還未停歇,手臂上忽然傳來一股力量,接著整個身子左翻,世界就此在她眼中轉了一圈,再回過神來時,就變成她被他壓著了。
  葉晨曦的眼中露出很不屑的神色,還得意地拍拍她的臉,當她像隻落水的小狗:“跟我玩,你還差遠了!”
  她想也沒想張嘴咬住了他的手,他頓時吃痛:“你咬我?”
  趁此機會連忙站起來,衝他吐了吐舌頭:“你活該!”快跑吧,再在這待下去小命肯定玩完。想到這裏顧萌轉身就跑,手剛觸及門把,就被他追到,葉晨曦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她往回拉,她故技重演,又張開嘴巴想去咬他的手,誰知這回他有了防備,左手把她的腦袋按到牆上,根本咬不到。
  “放開我,放開我!”她拚命掙紮,他一個沒抓緊,就被她掙脫。轉身繞過他時腳下一個踉蹌,重重朝前栽倒——
  房間裏忽然變得非常非常安靜。
  打鬥聲,尖叫聲,喘氣聲,甚至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顧萌愣愣地看著在她眼前放大成數十倍的黑色瞳仁,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唇上的感覺真柔軟啊……
  等等,什麽柔軟?她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像被雷電劈中般地跳了起來,手在哆嗦腳在哆嗦整個人都開始哆嗦:“你,你,你……”
  他靜靜地躺在地上,表情很平靜:“是你吻的我。”
  “那不是吻,是撞到!撞到,是撞到,聽見了沒有?”老天,怎麽沒有洞啊,她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有什麽區別嗎?”他說得越平靜,看在她眼中就越尷尬,顧萌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最後一跺腳,“哇”地哭了起來。
  打開門,一路哭著衝下去。初吻耶,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多麽寶貴的初次,應該有最浪漫的氣氛最親愛的情人最激動的心情最美好的回憶,可結果,就這樣毀了,還毀在這麽一個討厭的家夥身上!
  房門大開著,空氣中殘留著滑溜雞片的香味,那個白癡忘了她上樓來的最初目的:過了好半晌,躺在地上的少年微微揚起了唇——
  有趣……真是個有趣的丫頭呢……
  這就是顧萌VS葉晨曦非常具有戲劇化的初次見麵,自那以後,葉晨曦榮登顧萌黑名單的榜首,被列為最討厭的東西第一名,第二名是蛇。
  有黑名單就有白名單,白名單上第一位的名字叫季落。
  想起他,顧萌萌就覺得自己的心開始變得好柔軟好柔軟。
  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圍裙打開冰箱,開始做晚飯。寬敞明亮的廚房收拾得井井有條,每樣東西都幹淨得沒有油垢,顧萌看著自己一手整頓出的地盤,大感得意。
  與外表完全不同的,其實她是個極為傳統的女孩,十歲時便會炒雞蛋和煮方便麵,爸爸媽媽離婚後,因為爸爸工作一直很忙的關係,基本上家務活就全部落在了她身上。對此顧萌不但沒有絲毫抱怨,反而覺得能為家人做飯洗衣服,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
  薺菜洗淨切好,留待放湯;排骨先用高壓鍋燜著,等爸爸回來再現炒……呃,沒有醋了。
  正在這時,窗外閃過一道人影,她頓時眼睛一亮,打開後門跑了出去,“季大哥!”
  戴著無邊眼鏡斯文儒雅的大男孩正推著腳踏車從自家門口走出來,看見她微笑著說:“小萌啊,顧叔叔又加班了?”
  瞧,他叫她小萌,而不像某人,惡心兮兮地叫顧萌萌。
  “嗯,他要晚點才回來。你這是去哪?”
  “和同學約好了去打球。”
  “等等我,我要去超市買醋,能不能順路載我一程?”真好,這個理由可以說得這麽光明正大。
  果然,眼鏡哥哥立刻熱情地回答:“好啊,上來吧。”
  她輕輕一跳,駕輕就熟地坐上後座。腳踏車以不緊不慢的速度出了小區,向大道駛去。
  他叫季落,她對門的鄰居,對他的好感由一點一點累積而成,相處得越久,越能發現他的好。最初是經常看見他扶老人家過馬路,在公車上讓座,把地上的果皮撿起來扔到垃圾箱;後來是幫周圍的小朋友們免費補習時,非常非常耐心,她有時候經過小院看到,就被那種細致溫柔迷炫了眼睛……脾氣這麽好的男孩子,真是很少見呢!
  此刻她坐在他身後,一隻手悄悄地抓住他的衣角,似乎能夠憑借衣物而感受到他的體溫。一顆心暖洋洋的,像在融化。
  騎過一個十字路口後季落就把車停下了,她失望地抬頭,怎麽超市這麽近啊,真是的,想多和他靠近會兒都不行。老大不情願地下車時,一聲音遠遠地傳來:“嗨,季落!”
  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和季落同齡的男生飛快朝這邊跑過來。看樣子是他的同學。
  “幸好,被我碰到了,跟你說聲,小齊今天不能來了,所以我們改個場地吧……”男生說著,目光轉到她臉上,“咦,你弟弟?你可從來沒告訴我你弟弟長這麽帥啊!”
  顧萌不禁滿頭黑線,她難道真的那麽像男的,為什麽十個陌十人裏九個會認錯她的性別?都什麽年代了,他們分辨人難道還是看發型服裝,就不能看看有沒有喉結嗎?真是的!
  季落一笑,說:“我來介紹。首先,她不是我的弟弟,是我的鄰居;其次她也不是弟弟,是個妹妹。”
  看著那男生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的樣子,顧萌聳了聳肩膀:
  “我進去了,你們好好玩吧,再見。”有那麽大的電燈泡在場,什麽感覺都飛了,還是認命地進超市買東西吧。
  男生望著她的背影,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她真的是個女生?天啊,沒想到原來生活中真有中性美的人存在。”
  “走啦!”季落搭著他的肩,拉他離去。
  什麽和什麽嘛,顧萌一邊嘀咕一邊挑架上的食物。長成這個樣子又不是她的錯,喜歡穿褲子不喜歡穿裙子也不是她的錯啊!記得小學四年級時她穿了一雙粉紅色的涼鞋去上學,和手帕交手拉手地去上廁所時,路過低年級的班級,一個小男生看見她便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大家快來看啊,有個男生穿了女生的鞋!還和女生牽手手,不害羞!”
  高一上第一堂數學課時更離譜,數學老師非常嚴肅地說:“後邊那位穿藍格子襯衫的男生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同學們看來看去,就愣是沒發現他叫的是哪個男生。數學老師一指她坐的方向:“你,就是你,猶豫什麽哪?”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老師被弄得莫名其妙:“你們笑什麽?你們到底在笑什麽?”
  一學生小小聲地回答:“老師,她是個女的……”
  唉,真倒黴,從小到大這樣的笑話鬧了不少,人家女生都有男生送巧克力寫情書時,她的抽屜裏巧克力情書倒也不少,不過都是美眉們送的……
  季大哥會不會也把她當男孩看了?走過一排鏡子時,顧萌忍不住對著鏡子仔細打量自己:不就是眉毛濃了點,沒像其他女生們都修得彎彎的嗎?不就是下巴方了點,人家林青霞不也如此,還被稱為傾國傾城大美人呢,怎麽到她這評價就低了一大截呢?不就是膚色暗了點嗎?這可是蜜色,最健康的象征啊!如果連季大哥都看不出她的美她的好,那麽他也是個瞎了眼的,不值得留戀不過很顯然,他肯定不會那樣,他才不像其他臭男生那麽膚淺呢!
  顧萌想,完了,她算是沒得救了,竟然能在想起一個人時那麽甜蜜。
  “想什麽呢?”
  突如其來的搭話聲嚇了她一大跳,鏡子裏出現一張最熟悉也最討厭的臉——葉晨曦!怎麽又是他?
  顧萌飛快轉身,吃驚地看著他:“你,你,你怎麽會在這!”他家離她家那麽遠,打死她她也不信他是順路經過這。
  “哦,是這樣的,某位母親誠懇邀請女兒去她家吃晚飯,卻遭到女兒的無情拒絕,但是母愛太過偉大,這位母親不辭辛苦打算山不來就我,就我去就山,於是開車把食物都帶到了女兒家裏準備給她做頓好吃的。到了女兒家才發現後門虛掩著,而煤氣灶上的高壓鍋正處於崩潰邊緣……”
  “啊!”她這才想起來,出來的時間太久,久得她都忘了排骨還燜著呢!頓時嚇出一頭冷汗,幸好媽媽來了,否則爆炸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連忙買了醋走人,匆匆忙忙地趕回家。
  剛進門就被媽媽一陣數落,她自知理虧,乖乖垂頭聽著,直到媽媽說累了,才放過她。
  走到客廳,看見那家夥正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腦中靈光一閃,快前幾步雙手叉腰攔在電視麵前:“喂,這是我家的電視,不許你看!”說這句話時她心中感動得幾乎快流眼淚,老天啊,這個機會她等了四年了,終於可以原封不動地把這句話回贈給他。
  葉晨曦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之色,半響,朝她勾了勾手指、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她乖乖地湊頭過去:“什麽?”
  “還你!”他將手中的遙控器一拋,遙控器在空中滑了一道拋物線,落向遠遠的角落。她連忙去接,但還是晚了一步,遙控器“啪”地掉在地上,電池蓋蹦了出來,天啊,摔壞了沒有?這個混蛋,不是他家的東西不用心疼是吧?居然摔她的遙控器!
  一扭頭,發現那個混蛋已不知何時起來了,正朝她的臥室走去,當下大急,衝過去喊道:“等一下,你要幹嗎?這是我的房間,不許你看……”話沒說完,頭上“哐”地被鍋鏟敲了一記,媽媽一臉震怒地站在廚房門口,顯然是她的聲音太大,連她也聽見了。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什麽叫你的房間不許哥哥看?”
  “可是……”顧萌無比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說不清楚,眼看著葉晨曦打開房門走了進去,而媽媽又在旁邊虎視眈眈,沒有辦法,隻能忍氣吞聲垂頭喪氣地跟進去。算他狠,居然找到老媽給他撐腰。
  葉晨曦雙手插兜懶洋洋地在她房中走了一圈,挑了挑眉毛說:“真沒想到,原來你的房間和普通女生的房間也沒什麽不同。”
  什麽叫沒想到!難道他真認為她長得像男生就也應該和男生一樣邋遢不整理房間嗎?還有,什麽叫普通女生的房間,他到過很多女生的閨房?
  一念至此,越發惱火,瞪著他冷冷地說:“你看夠了沒有?看夠了請出去,我不歡迎你參觀我的房間。”
  誰知他不但不走,還悠哉悠哉地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回頭說:“倒杯茶來好嗎?”
  “什、什麽?”
  “我渴了,麻煩你這個當主人的倒杯水給我,謝謝。”居然
  說得一本正經彬彬有禮,她不禁呆了一下。
  葉晨曦揚眉說:“不行嗎?好吧,媽媽——”她嚇得趕緊過去捂住他的嘴,要被老媽聽見估計又要數落她。就會告狀,這個小人,到底是他媽媽還是她媽媽?怎麽弄得他像是親生的反而她是繼養的?
  “等著!”黑著臉拋下這句話後,她走去客廳倒水,喝喝喝,喝死你!眼珠一轉,看見櫃子上的方糖,當下放了兩塊進去,嗯,兩塊不夠,再加兩塊。如果沒記錯,那家夥非常討厭吃甜食。
  再回房間時看見他背對她坐在椅子上雙肩聳動,奇怪,他抽筋了?走近一看頓時尖叫起來:“喂,你居然偷看我的日記!你有沒有教養,偷看人家隱私是不道德的知不知道!”說著一把奪回日記本,完了完了,不知道他看了多少,看沒看到她寫的……
  “是你自己攤在桌上的,我看之前不知道是日記。”他居然還好像很有道理。
  “那你看了幾行後就應該知道了嘛,為什麽還繼續看下去!”
  “別逗了,”他的眉眼都在笑,“這麽精彩的內容,傻瓜才不看下去。”
  轟一陣,血液湧上大腦,他的五官在她眼中扭曲,每一道紋路都像是一種嘲諷。
  看她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葉晨曦微微一怔,心中一軟,但表情依舊充滿笑意:“不就是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喜歡了某個男生嗎?很正常,起碼說明了你還是有一點點身為女生的特性的,也學會暗戀人了……”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顧萌的眼淚已經流了出來:“葉晨曦!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這麽嚴重?已經由“討厭”上升為“恨”了。不過看著一個美“少年”哭的樣子,實在是很……賞心悅目。
  “你出去,你給我出去啦!”顧萌推著他往外走,剛打開門,卻又連忙把他拖回來,表情頓時變得小心翼翼。
  變臉變得倒快。葉晨曦剛那麽想時,就聽見外麵客廳裏傳來說話聲。
  “你回來了?”
  接著是男人錯愕的聲音:“你……怎麽……”
  “哦,是這樣的,很久沒見萌萌了,所以過來做頓飯給她吃,不介意搭個火吧?”
  “當、當然……”
  顧萌將房門拉開一線,偷偷向外張看,隻見爸爸手裏拿著公文包,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反而媽媽顯得鎮定得多,接過他的外套幫他掛在衣架上,順便拿了雙拖鞋給他:“去洗個手就能吃飯了。”
  “呃……謝謝。”爸爸的臉有點紅,看來還是不太適應前妻的溫柔,一頭鑽進了洗手間。
  身後葉晨曦推了推她,她回頭:“幹嗎?”
  “你沒聽見嗎?可以吃飯了。”
  他說著就要往外走,她連忙攔住他:“等一下!”
  “為什麽?”
  “反正你等一下啦!”這個時候讓他出去?別開玩笑了,她等著看父母重逢的場麵可很久了,好不容易碰上,怎肯錯過。好奇心一起,就把剛才的事情全部忘光光,一門心思地盯著門縫往外看。
  葉晨曦在她身後,他比她高一個頭,鼻端聞到她頭發上傳來的非常好聞的檸檬洗發水的味道,眼神開始放得很柔和。
  不得不承認,這個小丫頭長大了。有別於其他同齡女孩開始學會打扮自己故做姿態,她依舊單純得跟張白紙似的,稍微逗弄就會生氣,心事表情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而且,她也的確美,一種模糊了性別的美麗,永遠的襯衫牛仔褲,幹淨清爽,難怪那麽多誤把她當男生的美眉對她一見鍾情。他本以為她會永遠這麽愚鈍下去,沒想到她竟然也有了女孩子的心事和羞澀,像青澀的朽:檬開始漸漸成熟,有了誘人的香氣和甜味。
  隻不過——
  他輕勾唇角似笑非笑地想,真是可惜,她喜歡的對象竟然不是自己。
  那邊顧雙城洗完手走了出來,看樣子是在浴室裏經過一番充分的思想準備,已經想通了,因此臉色恢複了平靜。
  沈明煙邊擺碗筷邊問:“回來得這麽晚,又加班嗎?”
  “嗯……實驗進行得不太順利,進程很急,不得不加班。”
  “你這麽忙,萌萌又升高三,明年就高考了,今年正是很關鍵的一年,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讓她住我那怎麽樣?由我來照顧地,讓她安心讀書。”
  顧萌一聽,就想衝出去拒絕,身後伸來一隻手,牢牢扣住她的肩膀,製止她的衝動行為。
  “聽完再表態。”頭上傳來那家夥低低的聲音。她回頭白他一眼,動作這麽粗魯,很痛耶!
  顧雙城遲疑著說:“這個……”
  “或者你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會不會給你添麻煩?葉先生那邊……怎麽說?”
  “他很喜歡萌萌,不會介意的。而且晨曦和萌萌同年級,兩人正好一塊複習功課,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互相討論。”
  顧萌不禁打了個寒顫,一想到住到媽媽家將和身後那個討厭鬼朝夕相處的情景,打死她她也不去!而且……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如果走了,誰來照顧爸爸?媽媽還是這個樣子,從來不為爸爸考慮一下,他工作已經那麽忙那麽累了,難道忍心讓他自己一個人住著,回家後還得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
  “如果這樣……”顧雙城沉吟片刻,說,“好的,我跟萌萌商量一下。”
  這次再顧不得某人的阻止,想也沒想就衝了出去,大喊道:“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但一接觸到媽媽明亮的目光,氣焰頓時消減了大半,不得不承認,她還真是有點懼母情結:“嗯,我的意思是……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挺好的,不必那麽麻煩了,還要搬來搬去的。”
  “你能有多少東西,反正有車載,麻煩什麽?”
  要命,她怎麽忘了老媽去年考到駕照了。顧萌很快又想出一個理由:“我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住啦,感覺好奇怪的。”
  “葉叔叔和晨曦又不是外人,而且你不是一直都說挺喜歡葉叔叔的嗎?”媽媽的臉上忽然多了幾分悲傷,“難道你……一直很介意媽媽再婚的事情?”
  不會吧,又來這招?顧萌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別的離異父母都惟恐此事影響到孩子,對孩子更是百依百順體貼人微,生怕一個不慎刺激到孩子,惟獨她家,完全調了個個,母親大人老動不動就拿這來要挾她,暗示她要做個識大體的女兒。
  她隻好頭冒黑線地回答:“沒有,完全沒有的事。”
  “那就搬來和媽媽住吧。”奸計得逞,借坡下驢。
  “可是我走了,誰來照顧爸爸啊?”好吧好吧,隻好搬出這個王牌理由了。
  誰知爸爸一聽,臉上頓有愧色:“萌萌,說來都是爸爸耽誤了你,你學習那麽吃緊了,還要每天照顧我。這樣吧,你走後我就搬科研院的宿舍樓裏去,那有員工餐廳和洗衣房,就不怕沒人做飯洗衣服了。”
  “那怎麽行啊,科研院食堂的飯菜一點營養都沒有,又難吃得要死,爸爸你想坐牢也不是那種坐法吧?”話剛說完,但見爸爸臉色一變,糟糕,口沒遮攔刺痛他的心疾了。
  果然,爸爸立刻滿臉嚴肅地說:“你怎麽可以把科研院比做牢房?那簡直是對科學的侮辱……”
  在他還沒長篇大論的教育下去之前,顧萌連忙轉移話題:
  “總之,我不要去啦!我在家裏住得好好的。”
  “這叫好好的?”媽媽柳眉一掀,忽然沉下了臉,“據說你這次月考隻考了班上第十九名?”
  啊,她怎麽會知道的?顧萌看了葉晨曦一眼,八成是這個家夥告訴她的,這人的人品也太卑劣了吧,處處落井下石,打她的小報告,
  “要是你和晨曦一樣成績那麽好,我也就不管了,可這樣的成績,連上專科線都有問題。所以你必須住我那去,由我來監督你!”
  “媽媽——”
  “就這麽說定了,今天晚上收拾好你的東西,明天晚上我開車來接你。”皇太後落了板,這下連申訴的機會都沒了。接著她拍拍手,又換上了一副柔婉麵孔,“好了,大家可以吃飯了。”
  顧萌磨磨蹭蹭地入了座,拿起筷子在米飯上一戳,熱氣由小
  孔裏嫋嫋升起,煙霧對麵,是葉晨曦那個討厭鬼懶散的笑臉。笑裏藏刀!全校第一有什麽了不起?為什麽大人們都沒看出來,這個家夥除了成績好外根本是一無是處嗎?別說跟季大哥比了,就是跟其他普通的男生比,也差了一大截。
  想到這忽然發現一個天大的問題——天啊!難道說她今後一年裏都沒什麽機會再看見季大哥了嗎?這可是狠狠要命的事情啊!
  坐在她對麵的葉晨曦見她忽然麵色如土,腦中靈光一現,開口悠悠地說道:“對不起,請問——誰是季落?”
  顧萌立刻全身戒備,這家夥,他他他他想幹嗎?
  沈明煙抬頭說:“季落?奇怪,這名字好熟……”
  “是鄰居季先生家的大兒子。”顧雙城回答。
  “就是那個為了救個落水的小朋友搞得自己吊著點滴去高考的鄰居家的大兒子?”
  這回顧萌搶著回答說:“是啊是啊,就是他!”
  “那他那年考得怎麽樣?”就在那年夏天,她和顧雙城離了婚,搬出了這個區,算算已有四年了吧。
  顧萌很得意地說道:“北大生物係,媽媽他很厲害吧?”說著瞥了葉晨曦一眼,哼,你有什麽了不起,人家帶病去考試都能考得那麽好,那才叫實力。
  沈明煙轉頭問:“晨曦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的?”
  葉晨曦直勾勾地盯著顧萌,緊張的她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完了完了,這個小人不會把她的秘密說出來吧?要真敢說出來,她立刻就進廚房拎把菜刀出來砍了他!
  收到她眼中傳來的危險信息,葉晨曦笑了一笑,答道:“聽老師提及過這個名字,所以好奇問問。”
  算你識相!顧萌用目光告訴他。
  識相?不……這麽精彩絕倫的秘密,這麽早說破豈非太無趣了?他要留著慢慢享用。葉晨曦朝她眯起眼睛微微而笑,不知道為什麽,盡管他看上去一副與人無害的模樣,但她還是打了個寒噤,預感到了不祥。
  雨季的煩惱
  為什麽她要高考呢?考上大學後又能做些什麽呢?她真正想要的人生究竟是怎麽樣的呢?海明威說:“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第二章
  午休時間,昏昏欲睡。
  顧萌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書本上的字排得密密麻麻的,越看越心煩。文科真是很沒意思啊,每天除了背,還是背,早知道當初分班時選理科,哪怕物理再不濟,多做做題也能應付過去的嘛。
  忽然間又想到,不對,幸好她念的是文科,才避免了和葉晨曦分在一班的厄運,如此想來,還真是明智之舉。
  一想起葉晨曦,馬上想到今天晚上就要搬過去和他住在同個屋簷下了,四年前第一次去他家時他那句“這是我家的電視,不許你看”至今記憶猶新,鬱悶,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走廊那邊傳來一陣嘩然聲,她懶得轉頭去看,但一個人卻興衝衝地跑過來推她的胳膊:“顧萌顧萌,你快看!”
  “看什麽?”回頭,推她的是她的同桌王小冉,隻見她一臉興奮地說,“有人在外麵告白耶!”
  “這有什麽好看的?”真是的,告白有什麽好看,她自己就遇到了N回,隻不過,對象都是女的罷了。
  “是有人在跟葉晨曦告白耶!”
  這個名字有如一針清醒劑,使得她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什麽?有人跟他告白?哪個家夥這麽沒眼光,居然看上他?”這她可得好好去瞧瞧。
  其實葉晨曦人長得帥成績又好,本是最受女生青睞的那種校園白馬王子,奈何他剛進學校時就放下話說“求學時代以學習為重,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攪他,就算追他他也不會有回應”雲雲,跌碎大片芳心。起初還有不信邪的大膽女生寫情書送巧克力給他,結果他看也沒看就直接從窗子裏把東西扔了下去,那可是四樓,四樓啊,而且非常不巧的正好砸在路過樓底下的校長大人腦袋上……後麵的事情就不必說了,猜都猜得到那個女生會有什麽下場。從此之後,葉某人就被封了個“無情絕緣體”的光榮稱號,令師長萬分放心,令女生萬分傷心。
  這會兒居然又有個不怕死的,來踩這顆重量級地雷?強悍!
  等顧萌看見那女生時,“強悍”二字立刻在她腦海裏被放大了無數倍。
  吊帶上衣,低腰短裙,高筒長靴,染成金黃色的中長發,玫瑰色的指甲油,這個不怕死的勇士從頭到腳分明都寫著“我是壞女孩”。而且她認得這女生,她是對麵景陽職業高中的大姐大,引領一幫美眉們“混”的,她居然看上了葉晨曦?
  明媚的陽光映在上演校園純情劇的兩位主角身上,男的,低垂著腦袋,一副害羞靦腆的樣子,而女的,一手叉腰一手掠頭發,反而派頭十足,完全調了個樣。
  “喂,肯不肯,給句話呀!”遲遲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大姐頭開始不耐煩。
  葉晨曦抬起頭來,竟不像眾人預想的那樣羞澀,反而微微笑著,顯得玩味十足:“為什麽是我呢?”
  那大姐頭倒也爽快,立刻回答說:“是這樣的,昨天我跟柳眉吵了一架,那娘們居然諷刺我說我不學無術,靠,她以為她自己就是什麽好鳥,不就是跟了你們學校一個什麽當班長的男朋友嗎,有什麽好炫的?我當即就問底下的小妹,展翔裏成績最好的是哪個男生,她們告訴我說是你,於是我就找你來了。”
  周圍暈了一片,原來隻是兩個大姐大之間的互相攀比炫耀,而不是真看上葉晨曦這個人。
  葉晨曦反而顯得更加有興趣,又問道:“隻是要找個比對方出色的男友嗎?”
  “NO!”大姐頭還拽了句英文,“是最出色的!我隻要最出色的!”
  “出色在你的定義是什麽?學習成績,還有呢?”
  “長相啊,這點上你也Pass了,至於其他的,等交往後再慢慢了解好了。”
  葉晨曦忽然看了顧萌一眼,目光中似有道流星閃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時,隻聽他已說道:“好的,我同意了,我們交往吧。”
  抽氣聲、尖叫聲頓時匯集成一片,最最驚訝的還屬顧萌,她瞪大眼睛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那句話真是出自葉晨曦的嘴巴。他腦袋秀逗了?居然同意了!
  葉晨曦伸出一隻手給那位大姐頭,大姐頭一怔:“什麽?”
  “把你的電話號碼寫我手上,放學後我聯係你。”
  大姐頭彈了記手指,身後立刻有個小妹畢恭畢敬地遞上筆,她在他手心裏飛快寫下兩串數字:“第一個是手機,第二個是我家電話,歡迎來電。”
  “好的,快上課了,你先回去吧,再聯係。”葉晨曦說這話時,聲音表情都溫柔到了極點,看得周圍一幫女生的心怦怦亂跳,沒想到無情絕緣體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反倒當事人那位大姐頭依舊臉不紅心不跳的,瀟灑地點頭說:“那就這樣,拜拜。”帶著她的美眉軍團從容離去。
  幾個男生一擁而上,拐住葉晨曦的脖子:“喂,老兄,你還真同意啊?那個女生叫史燕燕,是個出了名的不好惹的狠角。”
  “你也說她不好惹了,我敢拒絕嗎?”葉晨曦聳肩,一派輕鬆地走過來,高三三班教室門口,顧萌還怔在當地,他衝她吹了記口哨,然後繞過她,繼續回自己的教室。
  兩位主角都走了,好戲散夥,大家也都各自回到座位,王小冉推了同桌一把:“快上課了,我們也回座位吧。啊呀,真沒想到,當初那麽多女生喜歡葉晨曦,他都沒答應,這會兒居然就栽在這麽一個小太妹身上了,毀了毀了……”
  她在說些什麽顧萌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越來越鮮明,最後忍不住喊了出來:“我要告訴媽媽!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葉晨曦你居然敢早戀,你死定了——”
  結果,死的那個人卻是她。
  放學時分,葉晨曦在停車棚裏攔住了她:“喂,有件事情我認為應該和你說一下。”
  她推著腳踏車,沒好氣地回答:“我沒話跟你說,讓開。”
  “你沒話跟我說,是不是就有話跟媽媽說?”
  銳利的目光一下子穿透了她腦中的卑鄙想法,顧萌小小地尷尬了一下,但很快提高聲音道:“怎麽,就準你跟媽媽打我的小報告,就不允許我也向媽媽說點某人的八卦呀?”
  “八卦,什麽八卦?”
  他居然好意思反問!“就是你早戀的事情!不知道葉叔叔和媽媽知道後會有什麽反應,好期待哦。”
  葉晨曦開始笑,懶洋洋的那種笑,卻別有一種奪人心魄的味道,落在顧萌眼中,便成了陰險和狡猾。
  “我勸你最好不要那麽做。”
  哼,顧萌昂頭,本大小姐才不受威脅。但他下一句話就立刻把地從山頂打到穀底:“季落。”
  “什什什麽?”她怎麽忘記了,她還有這麽一個天大的把柄落在他手裏啊!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惡魔少年笑得好甜。
  “你你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好罵道,“卑鄙!”
  “好說好說。”他居然不否認,“現在,我們達成協議了吧?各不幹擾對方的私事,並且嚴守秘密。”
  要命啊,她居然淪落到和這種家夥同流合汙……顧萌在和他握手時,羞憤得想哭。
  “那個……你,嗯……”
  “有話請直說,不必吞吞吐吐的。”
  顧萌瞪大眼睛盯著他:“你為什麽要答應和那個史燕燕交往?”
  “我為什麽不能答應和史燕燕交往?”
  “她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的女生啊。你看看她穿的衣服,好可怕。”
  葉晨曦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幾圈,搞得她頓時莫名的心虛:
  “幹嗎啊?”
  “平日裏究竟是誰成天在那說不能以貌取人的?沒想到你竟然有這麽腐朽的封建思想,人家愛穿什麽衣服是她的自由,隻要沒妨礙到你,你就沒權力批評人家。”
  “你!”顧萌被氣得夠嗆。
  葉晨曦腳跟一轉,萬分瀟灑地走了,留她推著車子,越想越是不甘心:憑什麽?真是的,她最多也隻是偷偷喜歡人家而已,並不出格啊,而他卻是明明白白當眾開始早戀,罪情完全比她嚴重一百倍嘛!這樣的交換條件分明就是不平等的。而且現在就開始維護新女朋友,以後還更得了?
  啊啊啊啊,好生氣,真想尖叫!
  剛走到校門口,一個白影晃到了她麵前,定睛一看,居然是昨天來和她告白的那個少女。對了,她也是景陽職業高中的吧?又來找她幹嗎?
  隻見少女垂著頭,低聲說:“對不起,又來打攪你了……我……我是為昨天的事情來跟你道歉的。”
  要換了平日裏,她肯定會溫言軟語地說“沒關係啊,其實你喜歡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麽會怪你呢”等等,但她現在心情極度不佳,因此也就沒好氣地“哦”了一聲,表情很冷淡。
  “我昨天回去後想了一整夜,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忘不掉你。”
  啊?不會吧……顧萌嚇了一跳,還是頭回遇到這樣的狀況,以往來表白的女生們知道她的性別後就自認倒黴死心了,沒想到這個竟然知道她是女的還喜歡她,一時間,她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自己的魅力竟然無敵到這種地步了。
  “我真的很想靠近你,我們可不可以做好朋友?每天一起上下學和吃午飯?”少女抬起頭來,眼睛晶晶亮。
  顧萌當下就想拒絕,開什麽玩笑,上下學都有這麽個人粘著,還有什麽自由可言?可能是自小獨立的緣故,使她雖然和周圍每個人都關係良好,但卻沒有太過親密的朋友,而且她也排斥那種親密。但忽然間,她想到了葉晨曦。
  這個美眉是景陽的,那個史燕燕也是景陽的……如果,她和這個美眉交朋友的話,不是能第一時間從她那得知某人的舉動嗎?因為這個原因,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山,叫山水。”
  “山水?”怪名字。
  “我是個回民。”
  原來如此。顧萌點了點頭:“好吧,山水,很高興和你做朋友。不過我今天要搬家,等我落實住處後再一起上下學吧。”
  山水頓時開心地跳了起來,連忙把自己的地址和電話報給她,居然還真的順路。天意,顧萌想,既然這樣,那就不能怪她居心不良了。
  告別山水後,騎車回到家,昨天晚上已經把隨身衣物什麽的都整理好了,其實已經沒什麽可再收拾的,但她還是將屋子打掃了一遍。爸爸的衣服都折起來,放到衣櫃裏,鞋子晾幹了,也收進來,再想一想,還有什麽忘記的細節沒有。
  最後,確定再無差漏時,坐下來寫了張便條——
  “爸爸:
  我走了,我會經常回來小住的,有媽媽照顧我,你不用擔心,倒是你自己,要好好注意身體。冬天的衣服放在左邊的衣櫃裏,穿前記得先送幹洗店燙一燙,記得去年我才去姑姑家住了一個禮拜,結果回來就聽鄰居說你每天穿皺巴巴的衣服去上班,真丟人!科研院就不要去住了,我已經請了個鍾點工每天來幫你收拾屋子,她叫李素心,個人資料放在你的書桌上,如果她表現不好就打上麵的電話投訴她,另外叫個人來。還有,睡覺前一定要記得關瓦斯和冰箱啊,上次我早起來一看,冰箱的門居然是開著的,裏麵的冰棍都融成水了。你的記性這麽不好,真不知道平時是怎麽做實驗的,難怪大家都說科學家基本上都是生活的白癡……好了,不多寫了,免得你又嫌我羅嗦。最後再說一句——
  我愛您,爸爸。
  女兒:萌上
  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怎麽辦,還是不放心,要是爸爸餓到了怎麽辦,睡得不好怎麽辦,在家孤獨了怎麽辦?都怪媽媽,她自己有葉叔叔寵著就不知道孤家寡人的滋味,還貪心地想要女兒也承歡膝下,渾然不想爸爸沒有了她,會多麽多麽不便。自私的女人!顧萌對著紙條皺了皺鼻子,不得不承認,在感情的天平上,她更傾向於爸爸多一點。
  接下來,還剩一件事情,想起來就覺得更加鬱悶。
  打開門走出去,七步遠外,是鄰居的家。她按了按電鈴,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來應門。
  “季揚,你哥哥在家嗎?”
  “哥哥還沒回來呢,萌大帥哥找他有什麽事?”
  “這樣啊……”顧萌大感失望,她就要走了,難道連告別一下都沒機會嗎?“季揚,是這樣的,我要住到媽媽那邊去了,我家就麻煩你們家多看著點,你也知道,我爸爸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能回來,如果你們看到我家有什麽特殊情況,比如著火,有賊,沒關門窗什麽的,就請幫幫忙,拜托了。”
  季揚格格笑了起來:“萌大帥哥你好誇張!”
  “我說的是實話,這叫未雨綢繆啦,小鬼!”她拍了一記他的頭,這家夥,死活不肯認同她的性別,每次非要大帥哥大帥哥地叫,搞得小區裏某些新搬來的鄰居們還真以為她是個Boy。
  “知道啦,你放心,你家就是我家!”季揚拍著胸保證。
  顧萌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卻沒回家,而是走到小區門口的紫藤架下坐著。這樣,有誰一進小區,就能被清楚地看到。不知道媽媽什麽時候來接她,等爸爸回來,那是肯定沒戲了,就不知道在媽媽來前能不能見到季大哥。
  當她剛那麽想時,就看見了季落。
  難道老天聽到了她的請求,大發善心地成全她?一顆心頓時狂跳了起來,她盯著那抹青色身影越走越近,腦海裏把要說的話九行醞釀了好幾遍,不過——等等,季大哥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那是一個高挑的短發少女,明眸皓齒巧笑嫣然,或許不能算美麗,但非常非常動人,顯得靈氣十足。她和季落手牽手地走著,神態親密,顧萌的心頓時涼了一大半。
  “咦,小萌,你怎麽坐在這裏?”季落看見了她,非常親切地跟她打招呼。
  “我……我……我在等媽媽!”
  他倒沒問她等媽媽做什麽,而是微笑著說:“對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汪瀾,我的女朋友,小瀾,這是顧萌,我的鄰居。”
  短發少女伸出手來:“你好,叫你小萌好嗎?季落經常有提及你哦,說他有個非常帥氣,比男孩子還要俊朗的鄰家小妹妹,
  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哪!”
  女朋友……小妹妹……那麽多字眼砸下來,一時間,她忽然覺得好生狼狽。木訥地跟汪瀾握手後,找了個借口匆匆逃回家,關上門,就沿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
  怎麽會,怎麽會這個樣子?他什麽時候有的女朋友,為什麽她從來不知道呢?他居然有女朋友了,居然有女朋友了!
  他們……他們都有自己的伴侶了……媽媽有葉叔叔,葉晨曦有史燕燕,季大哥有汪瀾,隻有她,她什麽都沒有。一時間,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胸口悶悶的,幾乎透不過氣來,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
  好難過,為什麽她會覺得那麽那麽難過呢……
  顧萌在極度的情緒低落中被媽媽接到了葉家。
  媽媽丟給她鑰匙後讓她自己上樓收拾房間,她打開二樓的第四個房間,布置精美的臥室,鋪著漂亮的蘇格蘭地毯,落地窗通往陽台,窗簾和床單、被罩都是同一花色的。物質條件的確比她家好得多,因為葉叔叔很有錢,但是,她才不稀罕。
  她從沒像今天這樣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對某些事情的憎惡,季落的情有所屬給了地很大的刺激,那些刻意掩藏的心事被挖掘出來,忽然間變得很鮮明。
  打開皮箱,將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衣櫥裏掛,這時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葉晨曦雙手插兜靠在門上衝她打招呼:“嗨,對你的房間還滿意嗎?”
  她垂著頭沒有回應,衣服掛完了,開始整理書籍。
  奇怪,這小丫頭的表情有點古怪,這麽沉悶,反而不正常。
  葉晨曦揚揚眉毛走到她身邊:“幹嗎?這麽不情願搬過來?”
  還是沒精神反擊,她把書一本一本往桌上壘,震得桌麵砰砰響。
  “這些書和你有仇?”
  顧萌沒好氣地回答:“這張桌子跟我有仇;”
  葉晨曦居然很認真地問:“它跟你有什麽仇?”
  顧萌白了他一眼,繞過他,將床上刻意鋪就的蕾絲床罩扯去。見鬼,她都十七歲—了,還拿她當七八歲的小孩子,弄這種粉嫩粉嫩的東西給她!
  “這床也和你有仇?”
  “是啊是啊,這裏的一切都跟我有仇!”
  葉晨曦的瞳孔收縮了起來:“包括我嗎?”
  於脆承認:“尤其是你!”
  意料中的答案,不過她這樣的表情,倒是第一次看見,猶如一隻氣球,越壓越扁,眼看就要爆炸。究竟是什麽事情使她這個佯子呢?“你是在吃醋嗎?”不得不承認,在說這話時他心中竟有小小的期待。
  而她的反應是立刻跳了起來:“你你你說什麽?誰吃醋了,我有什麽醋可以吃的,我最不愛吃醋了,總之你怎麽老是胡說八道啊,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語無倫次,看來被他說中了,葉晨曦開始眉開眼笑:“這麽介意我和史燕燕的事?”
  顧萌頓時怔住——老天,他說的吃醋原來是指……
  “很好辦啊,隻要你跟我說一句‘晨曦哥哥,我不喜歡你和史燕燕在一起’,我就考慮考慮和她做個了斷,”
  顧萌眯起了眼睛,晨曦哥哥,這麽惡心的稱呼他都說得出口?”當下板起臉冷冷道:“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事情了?對,我是吃醋,不過不是吃你的醋,我對你還沒那種了不起的感情吧”
  “那是誰?季落?”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臉就垮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毯上,神色難掩地黯淡下去了。
  原來是季落,看來他是自作多情了。葉晨曦自嘲地笑笑,低頭看她,她的雙眉間斂攏著濃濃憂鬱,那是一個成長少女的煩惱、迷茫與傷感,透過一雙呆滯的眼睛,傳遞給眼前的人知曉。
  “說吧,那位雷鋒式的鄰家大哥哥做了些什麽事情讓鄰家小妹妹難過成這樣?”他也學她的樣子坐到地上,口吻柔和,誘惑她把心事說出來。
  然而顧萌顯然並不領情:“關你什麽事!”
  葉晨曦昂著頭,故做不在意地說:“的確不關我什麽事,但當那位雷鋒哥哥惹到某位大小姐,而某位大小姐成為我的新任家人,且非常不道德地拿我家的書桌、床、地毯等私有產物當出氣筒盡情糟蹋時,我就很不爽而已。”他扭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這是我家的家具,不許你破壞。”
  顧萌很不爭氣地笑出聲來。這個家夥,這個家夥……他怎麽可以……把這種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而且聽起來竟然又有那麽一點點可愛的味道呢?“什麽嘛,都四年了,你還是這句口頭禪,就不能改改啊?”
  “都說是口頭禪了,怎麽可能朝令夕改呢?”
  被他那麽一攪和,鬱悶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她拍拍衣服站起身,繼續收拾她的東西。
  葉晨曦望著她,忽然叫道:“喂——”
  “知道啦,我不會虐待‘你家’的東西的,你放心吧!”顧萌背對著他,因此完全沒有看見葉晨曦此時眼中的目光,不過即使她看見了,也不會懂。
  葉晨曦有些無奈地撇撇嘴,好吧好吧,他承認,現在完全不是時候。轉身,輕輕關上房門,樓下傳來媽媽做飯時鍋鏟碰撞的聲音,他靜靜地站著聽著,覺得很溫暖。
  幾乎第一眼看見沈明煙時,他就對她心生好感,和她女兒一樣的,她也是個沒心機的女人,什麽情緒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有著莫大的愛心和豐富的感情,對人對事都很真誠。她就那樣風風火火地闖入他和爸爸的生活中,似乎從來不曾擔心他會不會排斥她,真可愛……
  顧萌除了容貌不像她,其他地方簡直是她的翻版,甚至比她更單純。對於父母親的離異,這個小女孩也沒有像其他同齡孩子一樣又哭又鬧,反而很開心地叫他爸爸“葉叔叔”,會撒嬌,會嘟嘴,一點見外的意思都沒有。
  這很有趣,他最喜歡的就是簡單,簡單的公式簡單的人。因此學科裏他最喜歡數學,因為它們總有一個正確答案,而人裏麵……
  葉晨曦回頭看了一眼顧萌的房門,微微而笑。
  不管怎樣,今後的一年裏,她都要住在這裏了……
  —牆之隔。
  六盞日光燈勤勤懇懇地進行著本職工作,教室裏很安靜,隻有一片筆尖摩擦在紙張上的沙沙聲,以及間中翻動書頁的聲音和挪椅子的聲音。
  晚六點半到八點半的自習課,對顧萌來說,簡直和坐牢沒什麽兩樣。課桌上的各種練習卷已經堆積得比山還高,老師們美其
  名曰為“現在緊一點,高考前就可以鬆一點”,不過據有經驗的複讀生揭發,每個老師都拿這套來騙人,事實是到高考前隻會更緊。
  數學和英語倒還好,善良的語文老師也很少布置作業,政治和曆史就不同了,大篇大篇的問答題,寫到手酸都還寫不完;轉頭看王小冉,她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言情小說,介於桌麵上堆滿了書和試卷的緣故,她看—卜去就像是在很用功背書的好學生。
  “喂,”她推了推王小冉,“什麽時候了還看課外書?”
  “嗨。沒事!”王小冉一臉從容地將書翻過一頁。
  “你就絲毫不擔心高考嗎?要考不上怎麽辦?”
  “考不上就考不上唄,世界無限大,高考不是惟一途徑。”她的同桌倒還真想得開。
  “家長們不會給你壓力的嗎?”她就覺得身上背負了好重的擔子,尤其是住到媽媽家後,這種感覺就越發濃了。她幾乎天天在她耳邊念叨要好好學習要抓緊要迎頭趕上,還老拿葉晨曦來倒對比例子,搞得她快要崩潰。
  王小冉滿不在乎地說道:“我爸忙著賺錢,我媽忙著打麻將,才沒空管我呢。而且我哥已經考上大學了,他們認為隻要兒子有出息,女兒怎麽樣無所謂,將來隻要嫁個好老公就行了。”
  “都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有這種封建思想啊?”顧萌驚訝。
  “沒辦法,我家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嘛。”
  顧萌回頭,坐在她後排的也是個暗渡陳倉的主,曆史課本下壓的是武俠小說,“駱玉寒,你也不擔心高考嗎?”
  “別開玩笑了,我這種爛成績考得上才怪—”男生嗤鼻,大大咧咧地回答,“反正我家有錢,到時候一考完趁我還沒到十八周歲,不需要考托福,就送我去留學,到國外隨便找所野雞大學念個三四年再回來,身價就完全不同啦。”
  “對哦對哦,現在留學鍍過金的人找工作都吃香得很呢。人家才不管你是外國哪個大學的,隻要聽說留學歸來,馬上看你的眼光就高三級。”王小冉說著歎了口氣,“可惜我家沒那個條件,不然我也出國去。”
  顧萌轉向另一邊的後方,那兒坐的是全班成績最好的班長。
  “班長,你呢,你又是怎麽想的?”
  一臉書呆氣的男生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地抬起頭來,推推眼鏡說:“什麽?”
  “關於高考。”
  “哦,高考,怎麽辦啊,我覺得時間都來不及用,我每天都隻睡六個小時了,可還覺得該看的書都沒看踏實,我媽還老纏著我說話浪費我的寶貴時間……對了,你們也不要打攪我,我正在做題呢!”深患高考危機症的班長大人說著又沉浸回他的題海中去,
  顧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高三學年才剛開始不到兩個月,離明年的七月還有十個月時間呢,這就開始緊張時間不夠用了?念念念,都快念成個小老頭了,她才不要和他一樣!
  王小冉看著鼻子都快貼到筆記本上的班長,顯然也深有感觸他說:“聽我表姐說,她們那一屆裏有個學生讀書都讀瘋了。”
  “瘋了?什麽意思?”
  “那學生開始偷鉛筆,偷了很多很多鉛筆,都捆成一束一束地藏床底下,後來管寢室的老師來抽查衛生時,從他床底搜出了人堆鉛筆來,同學們這才知道平日裏失蹤的鉛筆都去了哪。老師問他幹嗎要偷鉛筆,他說他精神壓力太大,不知道怎麽回事,見了鉛筆就想拿走藏起來。”
  “哇,這麽可怕?”
  鄰座一女生也湊過頭來:“這還是小兒科的呢,我聽說我們鄰居有個親戚,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臨近高考前就拚命找男朋友,換衣服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老師找她去談話,問她知不知道要高考了,居然還談戀愛,她說沒辦法,愈近考試就覺得愈空虛愈孤獨,好像什麽都把握不住,於是就拚命想找個人來證實自己。結果好,證明出個孩子來。”
  “啊,那怎麽辦哪?”
  “能怎麽辦,打掉唄。結果她那年也沒考上,後來就搬家了。”
  顧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真是可怕的高考,不過——也有好例子的啊,她連忙說給同學們聽:“但我鄰居家的哥哥就很了不起,高考前一天,有個小孩掉公園的湖裏了,他當時正好經過,就跳下水把那孩子救了起來,結果當夜發高燒,第二天是掛著點滴進考場的。把他爸媽可擔心壞了,以為這下完了,這種狀態下考試肯定要歇菜,但結果他不但沒有歇菜,還發揮得非常好,考上北大生物工程係了呢!”
  “哎呀,有些人就是,心理素質特別好嘛。其實我們周圍也有啊,你看理科一班的那個葉晨曦,整天看他晃來晃去,也沒見有多用心念書的樣子,可成績還不是頂呱呱?每次都拋第二名好幾十分呢!”
  顧萌想也不想就答道:“他不是啦,他在家裏很用功的,每天都複習到十一二點。”
  “你怎麽知道?”
  顧萌一呆。有關於她和葉晨曦的關係在學校裏還是個秘密,除了他們兩個外,基本上沒有別人知道,而且,這還是她竭力要求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願意人家知道她的媽媽改嫁了,而且嫁的還是葉晨曦的老爸。
  “呃……呃……我有次偶然間聽他同學說的。”
  這時晚自習的下課鈴聲終於響起,同學們紛紛收拾東西走人,也避免了被繼續追問的尷尬。眼角餘光看見窗外走廊上一個人悠哉悠哉地走過,不需細看她就知道那是葉晨曦。也許她真應該向他討教一下學習方法。不管怎麽說,人家的成績可是直直白白地擺在那的。
  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時,看見一身火紅皮衣裝的史燕燕在街道對麵抽煙,雖然很不情願,但也不得不承認,她抽煙的樣子還蠻好看的。然後就見她丟掉手裏的煙,走向葉晨曦,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一塊並肩走了。
  顧萌愣愣地看著兩人的背影,有好一陣子的恍惚,仿佛又看見季落和他的女友手牽手的樣子,兩處景象於此刻重疊,感覺竟然莫名的相像。
  為什麽她會覺得自己很孤單呢?難道和同學所說的那個女生一樣,是因為高考的壓力,因而造就心靈上的空虛和不安?
  十七歲的人生字典裏,她找不到方向。未來是父母親為她選定的,在她看過去,一片茫然。
  為什麽她要高考呢?考上大學後又能做些什麽呢?她真正想要的人生究竟是怎麽樣的呢?海明威說:“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街燈映著漆黑的夜,霓虹閃爍出這個都市的繁華,那麽多車輛駛過,每一輛車都有它的目的地。可是她呢?顧萌推著腳踏車,甚至覺得這條通往媽媽家的路,也變得遙不可及。
  她開始想念爸爸。非常非常想念。

  第三章
  滴答滴答,鬧鍾秒針一格一格地走過去,時針已經指向九點四十,那個家夥還沒回來。葉叔叔和媽媽也不管管他,真是區別待遇。
  顧萌坐在台燈下,桌上攤著數學參考書,有一筆沒一筆地畫著,題目好難,都不會做;她看過八十年代初的高考試卷,啊,那真是考生們的天堂,淺白的題目,直來直去,套個公式就能算出答案,哪像現在的題目,越出越難,到處都是陷阱,好好一道題非要拐—上七八個彎才讓你看個明白。
  葉晨曦怎麽還不回來啊?她就是想向他請教這些題目才格外注意樓下的動靜的,結果倒好,這位大少爺讓她嚐夠了等待的滋味。和美眉約會都約得樂不思蜀了,過分!
  她一邊咒罵一邊看書,越來越困,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桌上的鬧鍾已指向十一點整,連忙跳起來開門走出去,看見葉晨曦的房門縫底下透出一線光,咦,他回來了嘛。
  當下抱著參考書去敲他的房門,過了好一會兒,穿著睡衣拖鞋的他才來開門,見到是她,顯得很意外:“找我有事?”
  “嗯,有幾道題不會做,所以來問問你。”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卻見他立在門邊久久沒有反應,不禁懊惱起來, “你這是什麽態度?算了,當我沒說過!”
  轉身就要走人時,葉晨曦的手伸了過來拉住她,接著一笑說:“不是,是很意外而已。你來請教我,我真是有點受寵若驚。進來吧。”
  他朝她偏偏頭,她便慢吞吞地走了進去。算起來,這還是除了十三歲那年初次見麵後,她第一次踏進葉晨曦的臥室。記憶裏的玩具已經盡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書,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書,最最離譜的是,她居然還在架子上看到了武俠小說,,怎麽他也看這個的嗎?
  書桌上電腦大開著,顏色黯淡的畫麵裏左右各站著一排怪物,呃,這是什麽?
  見她露出好奇的樣子,葉晨曦便解釋說:“這是New World Computing公司出品的經典之作《魔法門英雄無敵三之死亡陰影》,有沒有興趣玩玩看?”
  “你……玩遊戲?”
  “有什麽問題嗎?”他揚眉。
  有問題,當然有問題,大大的問題!他不是該關在房間裏複習功課的嗎?難道他每天晚上都在玩遊戲?顧萌瞪著他,過了好半天才籲口氣說:“真不公平,我還以為你很勤奮刻苦,所以才有那麽好的成績。”
  他笑了笑:“學習要有方法的。”說著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吧,題目拿來我看看。”
  顧萌依言坐下,把題目指給他瞧,自己卻左看看右看看,很清爽的房間,他也是個愛幹淨的人呢。“你的那些寶貝玩具呢?”
  “送人了。”
  “送人了?都送了?為什麽?”
  “發現有比我更適合玩這些玩具的對象,所以就送了,有什麽不對嗎?”他邊回答邊掏出筆和白紙,開始往上麵列方程式。
  “真奇怪,有些人不就是愛收藏那些東西的嗎?據說年代越久越值錢。”
  “那是畸形愛好。玩具就是拿來玩的,讓孩子們快樂,才是生產它們的本意,一旦和價值、金錢什麽的掛上勾,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呃,沒想到他還蠻有自己的原則的嘛,這個觀點是否正確且先不論,倒是挺別具一格的。但是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不滿,忍不住扁嘴說:“想當初,我碰一碰就說我偷你的東西,這會兒可就大方了,整批整批地送人,待遇相差這麽多……”
  葉晨曦停下筆,烏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她,她頓時覺得雙頰開始發熱,這種目光真要命,被他一盯,就覺得整個人都別扭起來:“這樣瞪著我看幹嗎?”
  “你一直記得那次的事情嗎?”他問,語音輕輕。
  “為什麽不記得?我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那麽壞,先是不讓我看電視,後來又把乒乓球扔地上讓我踩到,還誣賴我偷東西,討厭死你了!”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這個小妮子,她不提其中的某個意外事件,是真的忘記了,還是故意不提?
  “哦什麽啊,你不知道當初你有多少可惡……當然,你現在也好不到哪去。難怪人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葉晨曦勾起唇,眼睛裏露出一絲笑意說:“是嗎?”
  “就是!好了沒啊?很晚了,你再不教我就回去睡覺了。”她才不像他是個夜貓子,一旦睡眠不到八小時,她第二天起床就會變成熊貓眼。
  葉晨曦推過紙張,顧萌看了幾眼,吃驚地道:“這麽簡單?”
  “恩哼 ”
  “天啊,怎麽可以這樣解?”真是備受打擊啊,她在那想了半天都解不出來,到他手裏幾個簡單的公式居然全部搞定。人比人,還真的會氣死人的,這公式她分明也知道,為什麽自己就沒想到可以用在這上麵呢?
  “很多東西就看你想不想得到,我說過,學習是有方法的”
  “什麽方法?”她立刻虛心求教
  “哦,我想我的方法並不適合你”
  小氣,分明是藏私—不說就不說,有什麽了不起:顧萌瞪他一眼,捧著參考書和解題紙站起來準備離開。
  葉晨曦指指電腦屏幕說:“真的沒興趣玩玩看嗎?”
  “天才同學,我沒你那麽神,這邊玩遊戲那邊還能考高分,
  要是媽媽知道我不學習還跑來玩遊戲,非打死我不可。所以,我現在要回去睡覺了,你請繼續。”勾引她墮落的惡魔,她才不要上他的當。就算他肯幫她解題也不代表他們的關係就改善了,他還是那個時時刻刻等著找機會陷害她的討厭鬼,所以她不能有絲毫鬆懈,免得又落什麽把柄在他身上。
  帶著這樣的想法,顧萌從容離去。葉晨曦的目光轉回到電腦屏幕上,鼠標輕點,黑龍等待,鷹身女巫防禦,而毒獅蠍也按兵不動。
  耐心,要耐心,這場遊戲難度極高,一個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所以,他要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來。
  最後,號角聲響,紅旗飄揚,完美的一役。
  葉晨曦嘴唇輕揚地笑了笑,遊戲,人生,都一樣,他從來不肯當個輸家。
  秋季校園運動會的到來無疑是最受全校學生歡迎的一件事情——因為足足有兩天時間不必上課,當然,其中有一天是占用寶貴的周六來平衡的。
  從昨天起體育委員就開始在顧萌身後哀求:“拜托拜托,給點麵子,好歹報幾個項目吧:跳遠怎麽樣,我知道你行,還有那個接力……”
  “不要。”如果再出現上次比賽那種狀況,打死她她也不去。
  其實事件很簡單,就是當她參加女子項目時又被某個新來不知情的組織老師給誤認為是男生,還揮著小紅旗趕她說:“同學,你是不是走錯地了?這是女生組賽場,男生組在那邊……”頓時周圍笑倒一片。
  體育委員連忙說:“我保證今年不會再出現去年的狀況,我一定事先疏通好,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再來鬧笑話。”其實那老師也很冤啊,任誰第一眼看到顧萌都會把她當男生的嘛,尤其是這個時代正好流行陰柔美的少年,比如Hot,再比如木村拓栽……想想也真夠沒天理的,這副長相要長他身上,還不把女生們給一網打盡,上帝造人,真是會浪費。
  “你保證?”她斜著眼睛瞪他。
  “絕對絕對。”
  “好吧。”勉為其難地接受下來,而且為班爭光,匹夫有責,“跳遠,跳高,接力第二棒,就這樣吧。”
  於是昨晚很早就上床睡覺,準備養精蓄銳,結果誰知……
  一覺睡到午夜,口渴得厲害,摸到床頭櫃上的水杯,卻發現裏麵一滴水都沒了。無奈之下隻好穿上拖鞋下樓去倒水,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上傳來低低的爭論聲,似乎在吵架。
  不會吧?葉叔叔和媽媽在吵架?她的心頓時緊了一緊,連忙躡手躡腳地上探聽,葉叔叔和媽媽的臥室門緊閉著,爭論聲便是由此而出。
  “沒事?你還說沒事?人家都打電話到家裏了,怎麽解釋?”媽媽的聲音裏帶了點哭腔,怎麽回事?
  接著是葉叔叔略顯煩躁地回答:“那個女人胡說八道,你有點腦子好不好?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什麽?你嫌我沒腦子?”媽媽的哭音更大了,“是啊,我是沒腦子,所以連連兩次都遇人不淑!第一個每天就知道實驗實驗實驗,從來不關心我,現在這個更好,搞外遇,你的情人都打電話示威到我這來了,你還想瞞我!”
  用晴天霹靂來形容這個消息都不足以形容顧萌此刻的感受。她一直以為媽媽的二婚很幸福,葉叔叔很愛她,沒想到葉叔叔竟然有外遇。房間裏的兩人還在爭執,她拿著水杯渾身僵硬地轉身下樓,再也聽不下去了。
  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眼淚撲撲地掉下來,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思緒是一團糨糊,如果成長隻是越來越多地發現人生的無奈,那麽,她可不可以不要長大?
  葉晨曦的房門忽然開了,他先是抬頭看看樓梯的方向,再轉頭看她,然後走過來,拿走了她手中的水杯,發現她的雙手冰涼。
  “回房吧。”他牽住她的手,把她推進房。
  顧萌緩緩在床邊坐下,感覺自己的手和腿都在顫抖:“他們……他們經常這樣……吵架嗎?”
  “沒有不鬥口角的夫妻。”他說得極為平靜,但聽在她耳裏,卻成了承認,原來媽媽的婚姻真的不那麽幸福……
  “我,我……”她咬著唇,急於抓住某個東西來支撐自己,但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我要搬回家去,我不要住這了。”
  葉晨曦抬頭,眼眸深深:“為什麽?”
  “如果再讓我發現媽媽有一點點的不幸福,我都會難過得像要死掉的。我不要聽她和葉叔叔吵架,我不想知道這些事情,我要回家。”
  “回家就代表沒有事情了嗎?”
  她忽然火起,想起眼前這個人正是讓她媽媽不幸福的罪魁禍首的兒子,當即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道:“你還好意思說?都是你爸爸,都是你爸爸,有錢就了不起嗎?娶了我媽媽還不夠,還要在外麵勾三搭四,恨死你們了!”
  “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真是的,剛還是委屈得跟個小白兔似的,這會臉一變,又成母夜叉了,葉晨曦心中無奈地咽氣。“就算我爸爸有外遇,對不起媽媽的人是他又不是我,幹嗎連我一塊扯上?更何況,我不太相信爸爸有外遇,裏麵肯定有誤會。”如果他猜得沒錯,八成是那個姓楚的女人又在興風作浪了,爸爸也真是的,這麽的心慈手軟,都不像他一貫的風格了。
  “才沒誤會呢,我媽媽說對方都打電話到家裏來了!”顧萌狠狠甩開他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厲聲說,“真是有其子就有其父,下梁不正上梁歪,看你就知道了。”
  “我怎麽了?”
  “你和史燕燕,每天晚上放學都一塊回家,都磨磨蹭蹭地晚半個多小時才回家,天知道你們幹什麽好事去了。”
  葉晨曦笑了一下,眼睛懶洋洋地眯起:“男女朋友幹什麽事應該都不犯法吧?再說你不是說你不介意嗎?那現在這樣又算什麽?”
  “我……”她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什麽,隻好狠狠瞪他一眼,“你走開啦,我反正不想看見姓葉的,我要睡覺了,出去出去了。”
  把那個討人厭的家夥趕出去,“啪”地關上門,然而,她怎麽可能睡得著?有關媽媽和葉叔叔的事情在她腦海裏折騰了一夜,第二天起來時臉上就好大兩個黑眼圈。完了完了,這個樣子別說參加比賽了,連能不能見人都成問題。
  下樓吃早飯,卻發現葉叔叔和媽媽兩個人都不在家,隻有葉晨曦坐在餐桌旁,邊看晨報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油條。
  “喂,他們人呢?”
  “對質去了。”
  “對質?什麽對質?”
  “葉晨曦放下報紙,視線對上她的兩隻黑眼圈,笑了起來:
  “瞧我看見了什麽,我家居然誕生出了一隻國寶。”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調侃她,顧萌怒道:“到底對質什麽去了?”
  “哦,這個啊……”他慢條斯理地折好報紙,淡淡地說,“我想你可以不用搬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經被證實是空穴來風,純粹有人惡意造謠生事,所以現在兩位受害人已經去找那個所謂的小情人對質去了。爸爸這次應該不會再手軟廠吧?對那種女人手軟,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是這樣嗎?”她狐疑地看他一眼,還是有些不放心,然而也隻能這樣,匆匆吃完早餐就準備卜學,卻聽葉晨曦幽幽地說:“你確定你這樣的精神狀態可以出賽?”
  “關你什麽事?”雞婆!抓了書包出門,就這樣,迎來了本學期最讓人開心的秋季運動會。
  結果,非常不幸的,在接力賽上由於頭暈眼花體力不支而摔倒在地,想站起來時卻發現右腿疼得要命,送往校醫務室一看,小腿骨錯位了。一大幫同學都傻了眼,沒想到才那麽一摔就摔成這樣。
  風吹得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顧萌百無聊賴地躺在校醫務室的病床上翻著雜誌,底下傳來操場那邊熱火朝天的呐喊聲打氣聲,那麽熱鬧,她卻隻能躺在這哪都不能去,鬱悶。
  明明昨晚沒睡好,但此刻真讓她睡,卻又睡不著。雜誌翻完了,瞥見那邊還有幾本書,伸長手臂去拿,怎麽也夠不著,這時一隻手先她一步將書拿起遞了過來,定睛一看,又是葉晨曦。
  “我說過你的狀態不佳最好不要出賽,現在知道了吧?不聽智者言,吃虧在眼前。”他抱臂坐下,擺明了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我才不像某人那麽沒有集體榮譽感,而且四體不勤就會念書。”據她所知,他一個項目都沒報,窩囊廢,這算什麽男生嘛!
  “起碼我很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會為了逞能而使它遭受損害。他指指她右腿上的簡易式綁腿。被他這麽一指,她忽然想知道這件事情,能瞞得過去嗎?”
  葉晨曦回她一個“你說呢”的眼神,她大感泄氣:“真的不行?”
  “如果是內傷什麽的還容易些,這個,遮掩得了才怪。”
  顧萌萬分苦惱地托著下巴,葉晨曦好奇地揚眉說:“為什麽不讓媽媽知道?”
  “怕她罵我啊。”她肯定會嘮叨她說什麽“學習都沒搞好幹這些事情卻這麽積極”雲雲,再加上她昨天剛跟葉叔叔吵過架,即使那件事真是假的,心情肯定也不會太好,撞到這個節骨眼上,她還不死定?
  葉晨曦微一沉吟,說:“給你講個故事。”
  “恩”
  “一個孩子吃飯時間還沒回家,父母很生氣,說如果他回來了,就非要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結果一個小時過去了,孩子還沒回來,父母的生氣就變成了煩躁,說他去哪了呢?四處去找找看。結果又一個小時過去了,煩躁變成了擔憂,說天啊,他不會出什麽事吧?最後,他們哭著說隻要孩子能回來,他們就謝天謝地,什麽都不求了。”
  “這和我的事情有什麽關係?”
  “你現在傷成這個樣子,媽媽知道後隻會傷心,不會數落你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她睜大了眼睛說:“我不想被她罵,但也不想讓她傷心啊”
  葉晨曦笑:“沒想到你還挺孝順的。”
  顧萌想也沒想就拿起身後的枕頭打他:“廢話,我是一等一的好女兒!”
  兩人正在打鬧時,一人推門而入,急急忙忙地說道:“晨曦,你真在這啊?那個史燕燕來了,說要找你。”說著曖昧地看了顧萌一眼,這兩人是怎麽回事?
  顧萌轉了轉眼珠,把砸在葉晨曦身上的枕頭收了回來,盡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心裏卻開始嘀咕那個太妹又來找他什麽事,每天晚上卿卿我我的還不夠,連白天都要來纏著?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葉晨曦站起來,雙手插兜地走了,比她還鎮定自如。倒是那來傳話的男生站在醫務室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想著究竟是追上去看熱鬧呢,還是留下來追問顧
  萌他們的關係好呢?最後還是一跺腳,追著葉晨曦的步伐離去。
  他們走後,醫務室一下子又變得安靜起來,顧萌想了想,朝窗邊挪了一下,支起半個身子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便看見一黑衣少女在棵梧桐樹下踱來踱去,然後葉晨曦出現了,兩人麵對麵站著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最後一同離開。
  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得完全看不見了,她才把身子挪回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很鬱悶:
  為什麽這麽安靜?好討厭,難道她真那麽沒人緣嗎?大家都把她一個人拋在這裏孤孤單單的,也不來看看她,真鬱悶啊。
  上帝似乎聽見廠她的抱怨,一人“砰”地撞開門衝了進來,“顧萌顧萌,聽說你受傷了!怎麽樣,好點了沒?嚇死我了……”
  看著眼前驚慌失措眼淚汪汪的山水,她心中不禁哀號一聲——老天,她知道錯了,還是讓她—個人安安靜靜地躺著吧……
  市立第—醫院門口,史燕燕同葉晨曦並肩走了出來。
  “這次真是麻煩你了,這筆錢我會盡快還你的:”
  “不用客氣,倒是她,這個樣子真的沒事嗎?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
  史燕燕急道:“千萬不可以,她爸要知道她懷了孩子還來墮胎,非打死她不可!”
  “可她現在很需要人照顧,不能任她在醫院裏自生自滅的。”
  史燕燕抓了抓頭發說:“沒辦法了,我隻能盡量抽時間來陪她。”
  葉晨曦看著她,忽然一笑。
  “笑什麽?”
  “沒什麽,很欽佩你。柳眉不是一直和你不和的嗎?這次她出了事,卻是你第一個幫她。”說起來,史燕燕這麽急忙忙地跑來問他借錢,他不是不驚訝的,尤其是得知她居然是為了幫柳眉交住院費而借錢。
  史燕燕撇嘴說:“天下哪有永遠的敵人哪,這次她吃了男人的虧,同為女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反正落井下石那種卑鄙事我史燕燕是絕對不會做的。”
  葉晨曦不禁微笑,輕揚眉毛問:“那個孩子……是?”
  “就是你們展華高中那個理科二班的班長陸應揚的!媽的,我早說過這小子不是什麽好鳥,仗著家裏有錢又會念書,就在外麵亂泡妹妹,柳眉不信邪,這回栽了吧?最氣人的是他死不承認孩子是他的,還說什麽柳眉是輛公共汽車,天知道和幾個男人好過,靠,會念書了不起啊,居然說得出這麽混賬的話來!”史燕燕說著,忿忿然地朝地上踹了一腳,“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八成覺得我們景陽的女生都好欺負!’’
  “別衝動。”
  “放心,我有分寸的,但要給他點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玩弄女生!媽的,男人真都不是好東西。”意識到此句連帶葉晨曦也一並罵進去了,連忙看他一眼補充說,“那個,當然,你例外。”
  葉晨曦笑:“原來我的形象這麽好?”
  “當然,你是個好人,否則我也不會第一個想到找你幫忙啊”身為女友卻沒有半點女友的樣子,反而哥倆好地搭著他的肩一塊往前走,邊走邊說道,“我本來以為會念書的男生都傲得很,要不就是一味死讀書的,要不就是跟那個陸應揚一樣憑借這點把妹妹,沒想到也有你這麽仗義又不張揚的人。老實說,以前我底下的小妹們還跟我說你絕得很,曾把女生送你的花丟樓下去了,打中校長的頭,害那女生羞愧地自動轉學,所以我去展華找你時,心裏沒真指望你會答應和我交往。這幾天相處下來,還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葉晨曦露出怕怕的樣子說:“拜托,你是景陽的大姐大,跺跺腳,山都震倒半邊。你說要跟我交往,我能不答應嗎?我可不想挨揍。”
  史燕燕立刻捶了他一拳,笑罵道:“少來,你這家夥就會裝,讓人搞不清你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的。唉,柳眉當初喜歡上的人要是你就好了,也不會被那王八蛋搞得這麽慘。不過——”說到這她盯著他,目光閃爍了幾下,“想也知道,你不會喜歡她。”
  葉晨曦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風輕輕地吹著,小區的空地上裝置了一些娛樂設施,如翹翹板、轉動木馬等,免費提供居民晨練所用,幾個小孩正在那玩耍。史燕燕輕輕地一躍,跳坐到欄杆上,看著那幾個小孩子,眼神變得很柔和,“我小時候也經常玩這個,小毅和我一起玩,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我生平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你又想起她了?”
  史燕燕輕歎道:“沒法不想她啊:”
  “這樣的人生對你有意義嗎?”
  “什麽?”
  葉晨曦凝視著她,一本正經地說:“我是指現在,把學校的生活當做一種無聊的時間打發工具,渾渾噩噩地度過每一天,這
  樣就快樂了嗎?”
  “我不知道。”她回答,表情迷茫,“我隻知道,即使我和你一樣,讀最好的學校拿最好的成績,也不會覺得有多快樂。
  “其實你可以——”
  葉晨曦還待再說,史燕燕已打斷他道:“好了,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她跳下欄杆,身手依舊矯健,但腳步卻已呈現虛浮。
  葉晨曦跟著她,不再說什麽。
  就這樣兩人默默地走了好長一段路,她忽然回頭,很認真、也很淒涼地說:“晨曦,別試圖救贖我。我是個被毀了的人哪,已經徹徹底底地毀了。”
  葉晨曦的眼神立刻變得迷離了起來。
  顧萌在山水的攙扶下走出計程車,剛走到房門口,大門就忽地打開了。視線上移,看見媽媽一張異常嚴肅的臉,她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辯解說:“媽,這個,不是,我,其實……”
  沈明煙的視線落到她纏著紗布的腿上,本就嚴肅的臉更是一沉:“你這是怎麽搞的?”
  “我……”
  她剛說了一個字,旁邊的山水已經替她做了回答:“啊,您是顧媽媽吧?是這樣的,顧萌在校運會上不小心摔倒了,右腿骨有一點點的錯位現象,不過現在已經糾正好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請你不要責備她……”
  呀,有她陪著還蠻好的嘛,起碼有外人在場,媽媽也不好意思太罵她。
  然而媽媽的臉色還是沒好看多少,隻是略點了個頭,問道:“晨曦呢?”
  “呃,他還沒回來嗎?”這家夥,又約會約得時間都忘了。顧萌咬牙切齒地想。
  “這位同學,謝謝你送萌萌回來。不過今天我們家有點事情,就不留你多坐了,歡迎你改天再來玩。”沈明煙開始逐客。
  山水立刻乖巧地說:“那好吧,顧萌你要好好休息哦,明天就不要去學校了,我明天再來看你,再見。顧媽媽也再見。”
  等她走遠了,沈明煙才瞪顧萌一眼,“進來。”
  顧萌乖乖地垂著腦袋跟她進屋,竟然發現葉叔叔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表情很怪異,也很沉重。氣氛不對啊,出什麽事了?
  她心裏陡然一緊——不會是那個情人風波還沒搞定,兩位大人要離婚吧?那個死葉晨曦,還跟她說事情已經解決了的呀!
  “萌萌你的腿怎麽了?”葉叔叔總算還給了她點麵子,視線落到她腿上時,就柔和了許多。
  顧萌心念一動,露出慘兮兮的樣子說:“接力賽時摔倒了,沒想到就摔成這樣了,好痛,葉叔叔。”
  “要緊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葉叔叔說著站起朝她走過來,蹲下檢查她的傷勢,這時媽媽高聲咳嗽了一聲,葉叔叔拍頭,兩位大人交換了個眼神,葉叔叔便重新回位子上坐好,說:“下次記得小心點。”
  看這情形老媽又挺有權威的,不像是鬧離婚的樣子,究竟搞什麽啊?
  隻聽媽媽又咳嗽了一聲,正色道:“萌萌,你告訴媽媽和葉叔叔,你知不知道晨曦最近在學校表現怎麽樣?”
  顧萌一呆,怎麽問到他身上去了?“很好啊,還是考他的第
  一名。”
  “我沒問學習,我是說其他方麵。”
  ”什麽其他方麵?”她心裏開始打鼓,難道他們知道那家夥早戀的事情了?誰透露給他們的?
  “你別裝傻,我問什麽你心裏明白!”
  畢竟是生她的媽媽,一眼看穿她的偽裝,顧萌的眼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不行啊,不能說啊,要說了,那個小人肯定也會把她暗戀季大哥的事情給抖出來,到時候地也玩完。但是不說.
  老媽又好像知道什麽了,搪塞不過去啊,怎麽辦?
  這時,葉叔叔開了口:“萌萌,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好了 ”
  “我,我……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雖然和晨曦同校,但不同班的,也很少管他的事情,所以……”她支支吾吾,盡量避重就輕。就在這時,房門忽地開了,葉晨曦邊哼著歌邊快快樂樂地走了進來,
  上帝保佑!她連忙衝他眨眼睛,這個小動作卻被媽媽看見,冷哼一聲,嚇得她當即垂頭,不敢再做暗示。
  葉晨曦看見兩位大人異常嚴肅的麵孔,也是一怔:“爸爸,媽媽,有什麽事嗎?”
  葉榮天說:“你坐下”
  葉晨曦依言坐下,拋了一記目光給顧萌——怎麽回事?
  你自求多福吧。顧萌非常悲傷地想:完了,抖完他的事後估計就輪到我了。
  “有人告訴我,你今天下午和一個女生去了醫院。”沉默許久,葉榮天決定開門見山,“而同一時刻,我的秘書遞給我一份
  信用卡賬單,上麵寫著你在中午十二點多時,刷掉了六千元,你可否解釋一下,這筆錢用在哪了?”
  嗯?他和史燕燕去醫院幹嗎?還花了那麽多錢?在節儉持家從不鋪張浪費的顧萌看來,六千元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葉晨曦看了看爸爸和媽媽,還看她一眼,表情很鎮定,說:
  “我用那筆錢幫一個朋友交付了住院費用和購買必要的一些物品。”
  葉榮天追問:“什麽朋友?”
  “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值得你如此信賴,墊付這麽一大筆錢?”媽媽插了一句。
  顧萌在心裏暗歎:老媽,你就少說幾句呀,人家教訓兒子,你這樣落井下石插一腳,葉晨曦會記恨你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自己又不是人家親媽媽。
  準知葉晨曦還是那副平靜的神態,淡淡回答:“其實是我好朋友的好朋友住院,我的好朋友沒有錢,所以暫時問我借的。”
  葉榮天“哦”了一聲:“你的好朋友?那個跟你一起去醫院的女生嗎?她又是誰?”
  抽絲剝繭,顧萌瞥了葉晨曦一眼,這回你完了,逃不掉了。
  “好朋友。”
  “好朋友?我聽說她是景陽職高出了名的小太妹,在社會上混的,根本不念書,風評很不好。你居然和這種女孩交朋友?而且,我已經讓人查過了,你所謂的這個好朋友的好朋友,去醫院做的是流產手術、”葉榮天說到這裏,表情越發嚴肅了起來,“你確定此事與你無關?”
  顧萌聽得目瞪口呆、流產?!難怪要那麽一大筆錢,還偷偷摸
  摸的。現在的社會風氣開放了,結果未婚媽媽也多了,那女孩才幾歲啊,就做流產手術,據說對身體損害很大的。
  葉晨曦冷冷看爸爸一眼,站了起來:“如果你們懷疑那孩子是我的,大可不必。”
  “不是最好。那種職高的女孩,你最好少和她們接觸,好女孩不會淪落到去讀那種學校!”
  “那種學校?什麽學校?”葉晨曦的聲音突然拔高,“那種女孩。又是什麽女孩?爸爸你又不認識她們,憑什麽就這樣斷定?”
  葉榮天怔住,“你——”
  “希望爸爸下次在批評我的朋友之前三思而行,因為這等於是在侮辱你的兒子。”葉晨曦說著徑自朝樓上走去,走到一半,又回頭補充了一句,“還有,我的朋友姓史,叫史燕燕。她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女孩子--善良、真誠、重感情、講義氣。”
  葉榮天的嘴巴大張著,眼睜睜看著兒子消失,整個人如鬥敗了的公雞般頹然倒在沙發上,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顧萌咬了咬嘴唇,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覺得很不舒服。他見過最棒的女孩子?那就是說她也不如那個史燕燕了?她這回可總算是見識到什麽叫做情人眼裏出西施了。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媽媽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接,說了幾句後回頭說:“榮天,李秘書打電話來催丁。”
  葉叔叔揉了揉臉,甩頭說:“算了,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了,愛幹嗎幹嗎去吧!我們準備一下走吧。”
  媽媽點頭,轉過身來又對她說:“萌萌,媽媽要和叔叔去參加——個商會,你自己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嗎?身上有錢不?晚飯要你自己解決了。”
  “噢,沒事,你們去吧。我沒事的:”
  媽媽又交代了幾句,才和葉叔叔一同離開,整個房間裏忽然變得很安靜,外邊的天漸漸地黑了,懶得開燈,還是上樓去躺會吧。她邊想邊朝樓梯走過去,挪了幾步,發現上樓很困難,正發愁時,一雙手伸到了麵前。抬頭,葉晨曦的臉在微弱的光線中半隱半現。
  “你的腿怎麽樣了?”
  她沒好氣地回答:“死不了的……”
  葉晨曦沉默了一會,說:“要上樓嗎?我背你上去.”
  呃?這麽殷勤?她反而呆了—下,就見他彎下了腰,說:“上來吧.”
  她還在躊躇,他已不耐煩地抓住她的手,將她背了上去、一刹那,某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流過心間,外麵的天已黑透,屋子裏沒有開大燈,隻有牆角幾盞壁燈發出淡淡的藍光,在這樣的光線裏,一切都因暗淡而變得模糊,隱隱然地,像是一種曖昧.
  葉晨曦打開她的房門,將她安置到床上,回身說:“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麽?”
  她搖了搖頭。他也不離開,就那樣直直地站在床頭,黑暗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你……”她低聲說,“你不應該這樣跟葉叔叔說話的。你上樓後他很難過,雖然他不該對史燕燕右偏見,但也是因為關心你才會那麽激烈的。如果是我,我永遠不會給自己的爸爸那種難堪”
  葉晨曦沒有回答。
  她發現自己有點緊張,便抓住被子一角,繼續說道:“而且 i不能怪葉叔叔多疑啊,你替那個女孩付醫藥費,又陪她去醫院,換了是誰都會誤會……”
  葉晨曦突然打斷她:“你也誤會了嗎?”
  “我?”她一怔,脾氣又冒出頭來了,“哼”了一聲回答說,“我才不管這種閑事呢,那個孩子是你的,或是不是你的,和我有什麽關係?現在你知道了吧?隻有關心你的人才會那麽緊張你……”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葉晨曦已經轉身離開了,還重重地甩上她的房門,發出好大的聲響。
  她有點被那記響聲嚇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怒道:“搞什麽呀?這邊命令我不許虐待你家的家具,這邊你自己又這樣糟蹋!莫名其妙!”
  煩死了!蓋上被子睡覺!

  第四章
  顧萌是被餓醒的。
  她睜開眼睛,發現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路燈透過窗簾的那麽一點微光,映著房間裏的家具。
  打開台燈看了鬧鍾一眼,才八點一刻,她沒睡多久,怎麽就餓成這個樣子了?去廚房弄點吃的吧。
  想到這裏,便起身,慢吞吞地拖著拖鞋走出去,行走還是不太方便,真要命,這腿傷什麽時候才會好?難道以後幾天她都要像個僵屍一樣地走路嗎?
  走到樓梯口,試著向下走了一步,覺得有點眩,轉頭想叫葉晨曦來幫忙,但盯著他
  的房門看了一會兒,還是宣布放棄。不要,她和他關係不是很好的,不必欠他那麽多人情。
  於是扶著扶手繼續往下走,沒走幾步,右腿猛然抽痛,整個人不禁一陣瑟縮,左腳踩空,就那樣栽了下去。世界頓時在她眼前旋轉,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糟了,她會不會撞到頭啊?那些電視裏演的,凡掉下樓梯都會撞到頭,然後失憶什麽的,她可不要變成那樣!
  不知滾了多久,終於停下來了,腦袋倒是完好無損,但是右腿卻被連連撞到,疼得像要撕裂開一般,再也顧不得矜持驕傲什麽的,她大叫道:“葉晨曦!葉晨曦救命啊!快下來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呼喊聲在空曠的屋子裏回蕩,久久得不到回應。難道葉晨曦不在家?剛才經過他房間時,好像門縫底下真沒透出什麽燈光。
  劇痛一波蓋過一波,她忍不住咬緊牙齒,眼淚因疼痛而自動湧出眼眶,好疼!
  “葉晨曦……葉晨曦……”這回叫他的名字,便多了許多剩屈的味道,伴隨著沙啞的哭音,連自己聽著都覺得好淒涼,,他為什麽不在?他為什麽不在?
  打量眼前的情形,她被卡在樓梯拐彎處,這下完蛋了,既上不去,也下不了。而且家裏一個人都沒有,這裏又是獨門獨戶的別墅區,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外人聽見。
  右腿像要斷掉了,疼得她整個人都在不停地發抖,隻能靠自已,隻能靠自己!
  顧萌用手抓緊欄杆,一點一點地爬下樓梯,空間如此靜謐,隻有她的喘氣聲和身體摩擦地板的聲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
  完那十一級台階,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快要虛脫而死。
  好不容易湊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直覺地撥著號碼,撥到一半才猛然想起不可以,連忙按掉。不能讓媽媽知道,她肯定會著急死的。一邊掉著眼淚一邊撥打120,叫了救護車,對方說在五分鍾內趕到,然後就掛掉了。她緊握話筒,耳朵裏聽著嘟嘟的忙音,忽然覺得自己很脆弱,脆弱的再碰一碰,就會整個地碎掉。
  葉晨曦,你為什麽不在?為什麽這個時候你不在?我恨你……
  她撥了另一個號碼出去,響了幾聲後,那有個人接了起來:
  “你好,x科研院實驗A組。”
  她顫抖著聲音說:“請問……顧雙城在嗎?”
  “爸爸……”她頓時淚流滿麵,一邊捂住嘴巴一邊哭,爸爸,還好有你在啊,隻有你是在的,一直一直在的……
  “萌萌!”聲音充滿驚喜,“你怎麽會打電話給我?在媽媽那住得還習慣嗎?葉叔叔對你好不好?”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也想你啊。你的聲音怎麽了?你在哭嗎?”
  她強壓下哽咽聲,低聲說:“沒有,剛睡醒,所以……”
  “哈,這個時候睡覺?真不像以前的你了,媽媽還說要好好管你,我看她是越發地縱容你了。”那邊不知道是誰說了幾句話。爸爸“噢”了一聲,回頭說道:“對不起啊,萌萌,我們還在開會,不能跟你多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等爸爸忙完這段,就去接你回家來住幾天。”
  “爸爸——”不要,不要掛掉,爸爸,我很疼,我疼得快要死掉了……可是,這些話也不能說,不能讓爸爸知道啊。她幾乎可以想象如果爸爸知道她現在的情況,肯定會拋下工作趕過來,但是那樣,他的工作怎麽辦?而且他趕得那麽急,路上會不會出事?不可以,顧萌,不可以讓爸爸知道……
  她聽著他掛上電話,再次聽到電話裏的忙音時,世界在她麵前瞬間崩潰。
  顧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晚九點,葉榮天和沈明煙開車回家時,就見自己家門前圍了好幾個人,指指點點地在討論些什麽。
  葉榮天剛打開車門,一鄰居就跑了過來:“葉先生葉太太,你們總算回來了!”
  “有什麽事情嗎?”
  “你家女兒出事了!剛看見救護車來把她接走了。”
  “什麽?”沈明煙嚇得夠嗆,連聲問道,“被哪家醫院接走的?你們知不知道她出什麽事?”
  “是市人民醫院的救護車,還是破門而入的呢,進門就見你家女兒昏倒在地上,據說是好像右腿骨斷裂什麽的,不太清楚……”
  沈明煙頓時臉色發白,葉榮天連忙扶住她說:“我們這就趕去。謝謝你。”當下也顧不得家裏的門還壞著,隨時有被小偷光顧的可能,駕車趕往人民醫院。
  顧萌看見自己掉進一個深深的坑裏,坑的四麵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隻有頭頂上圓圓的一片光亮。她好害怕。
  在極度恐懼中她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久得她都開始筋疲力盡時,上麵探出了一個腦袋,高挑的濃眉,彎彎的唇角,懶洋洋的一張臉,笑著對她說:“叫我幹嗎?”
  “葉晨曦,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我為什麽要救你?你掉下去了關我什麽事?”那人笑著,轉身離去。
  她大喊:“不要啊,不要拋下我,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然而,沒有用。那人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在遠遠的地方,有個紅衣的少女在等他,兩人就那樣手拉手地走遠了。
  這個坑深深,無邊無際,無天無地……
  顧萌猛地驚醒過來,入目處,一片的白。
  —人連忙湊到她麵前,急聲道:“萌萌!萌萌你醒了!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定睛一看,原來是媽媽,好奇怪,才一會兒不見,她就好像老了好幾歲。
  “媽媽……”轉頭,一旁的沙發上坐著葉叔叔,也是滿臉焦慮之色,見她蘇醒,大是鬆了口氣、
  “對不起,萌萌,是媽媽不好,媽媽不應該拋下你一個人在家的……”媽媽開始哭,把她的手抓得好疼。
  葉叔叔忽然暴怒道:“晨曦太不像話了,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居然丟你一個人在家裏!”
  第一次看見他發那麽大的脾氣,顧萌不緊輕顫了一下。隻見媽媽搖頭說:“不,是我的錯,我當時應該留下來看著萌萌的。萌萌,告訴媽媽,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還有哪痛?”
  顧萌定了定神,扯出一個笑容說:“沒有啊,我覺得好多了。”她伸出於幫媽媽將散亂的頭發別到耳後,柔聲說,“媽媽你別難過,是我自己不好,走路不小心,所以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而且我現在也沒什麽大礙啊,別擔心了。”
  “真的沒不舒服嗎?你可要直說啊,醫生說了,說你當時的情況危險極了,要是再晚幾分鍾送到醫院,這條右腿可就算廢了!冤孽,我答應你爸爸好好照顧你的,結果反而讓你在我這出了事……”
  “真的,我真的沒事。”她將目光轉向葉叔叔,“葉叔叔,很晚了,你帶媽媽回去吧,我沒事了;媽媽你回去睡覺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你這個樣子我還上什麽班啊?”
  “好吧,就算不上班,你明天還要來看我啊,你今天晚上不好好休息,明天哪有精神照顧我?”
  “葉叔叔,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這裏有醫生和護士會照顧我的,別擔心。”
  葉叔叔點個頭,站起來摟住媽媽的肩,低聲說:“我們先回去吧。”
  顧萌忽然想起一事,連忙說:“等等!媽媽,這件事情千萬不要告訴爸爸。”
  “可是——”
  “別告訴他,反正我已經沒事了,就別讓他也跟著擔心了。”她哀求道,“拜托。”
  “好,媽媽不說。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叫護士小姐啊!”
  “嗯!”
  看著媽媽和葉叔叔關上房門離開,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腿,上麵打著厚厚的石膏,這會兒可真成僵屍了。牆上的鍾顯示現在時間是淩晨兩點半,回想起六個小時前的那一幕,恍如隔世。
  當時哭得真是厲害啊,隻怕是自己從小到大眼淚掉得最多的一次。那種無助、惶恐、驚懼的感覺,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栗。
  真奇怪,當時怎麽會怕成那個樣子呢?顧萌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頭暈,算了不想,繼續睡覺吧。
  於是閉上眼睛繼續睡覺。依稀中有人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但她覺得很累,不想睜開眼睛,就躺著沒有動。
  手上傳來柔軟的觸覺,有人在吻她的手,癢癢的,還有那人的呼吸,噴在她手上,燙燙的。不要,不舒服呢。她動了一下,想抽問手,但卻被對方握得更緊。
  哎呀,真討厭,對待病人就不能溫柔點嗎?
  她一下子睜開眼睛,撞上一雙幽黑深沉的眸子,頓時愣了愣。
  那人似乎也沒料到她居然會醒來,也呆住了。
  顧萌瞪起眼睛,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你幹嗎?哭喪啊?以為我死了?”見鬼,這家夥的眼圈怎麽是紅的?難道真的哭了?
  葉晨曦還是呆呆地看著她,沒有反應。他不但眼圈是紅的,
  右麵頰上還有五個鮮紅的手指印。顧萌看見了,便“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怎麽回事啊?誰打的?”
  “萌萌……”他忽然低喚了一聲,表情依舊處於凝滯狀態。
  “喂,你幹什麽啊?你這是什麽表情?”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搖晃,卻被他一下子抓住了。
  “萌萌!”這次,聲音變得急躁。
  顧萌揚了揚眉毛:“葉晨曦?”他好奇怪,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失魂落魄的,還帶了幾許擔憂和悔恨。
  “對不起……”他垂下頭,將額頭貼在她的手上,像是懺悔。
  顧萌突然想起那件事,臉色大變,將手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沉聲道:“你不說我還忘了,你這個混蛋,你死哪去了?六點半到八點半,你在哪?在幹嗎?為什麽不在家?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很危險?我肚子很餓,卻沒人拿東西給我吃,隻好自己下樓找吃的,結果一腳踩空摔了下去。滾到一半,停住了,但這樣更糟糕,因為我還得用手爬著下樓打電話叫救護車……真過分啊,要是我死了,你就得負大半責任,居然把我這個可憐的行動不便的病號一個人扔在家裏,你有沒有道德心,責任感?”和在父母麵前的乖巧懂事完全不同,見到葉晨曦,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劈頭蓋臉地罵了過去,說得好像都是他的錯。
  葉晨曦居然也不反駁,任著她罵,而且她每說一句,就看見他的臉抽動一下,似乎很痛苦。
  但他不回嘴,她一個人的獨角戲也唱得很沒意思,不一會便罵完了,想不出新的詞來,隻好作罷,扁扁嘴道:“你可以走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也不打算原諒你。”
  葉晨曦將腦袋埋在她的被子裏,久久沒有說話。
  顧萌看著窗外的路燈燈光,覺得真的很沒有意思: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劃過一樣,冰涼冰涼的,腦海裏又浮現起自己當時驚慌失措的大喊聲,她喊著他的名字,在危急時她第一個叫的人是他,但是,他不在她身邊。想也知道他去哪了,八成又是去找他那個又善良又真誠又重感情又講義氣的女朋友了,而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一遍一遍地哭喊著,掙紮著,向生命呼救、那種感覺多麽,多麽哀傷。
  那麽現在,他來到她的床前,跟她說對不起,又有什麽意義呢?算了,本就不欠她什麽的,沒人規定他有那個義務在家照顧她,沒人規定他必須在她危急時幫助她,她其實很沒有立場。
  一念至此,語音便變得異常頹軟,她低聲道:“葉晨曦,淩晨四點了,你回家吧,別讓葉叔叔和媽媽擔心。”
  “他們知道我在這。”他頓了頓,說,“臉上的手指印是爸爸打的。”
  葉叔叔那麽暴力?
  “那你也不能待在這啊,你不睡覺我還要睡覺的。”
  他抬起頭來,燈光映著他的半邊臉,一邊明亮,一邊黯淡,看上去有幾分怪異。
  顧萌望著他,她的臉龐在他眼中異常清晰,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此刻是那麽蒼白。
  “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你想睡就睡吧,我不會吵你的”
  顧萌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人真的是葉晨曦嗎?葉晨曦怎麽會用這麽溫柔謙卑的聲音跟她說話?
  “我沒有事。”
  “讓我陪你。”他堅持。
  她不悅,眉毛頓時皺了起來:“可我不喜歡!”
  立刻看見他的臉色變了一變。
  “我不喜歡!”她重複,竭力想趕走他,不知道為什麽,但有他在,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我不喜歡看見你,也不喜歡你陪著我,你還是走吧。”
  葉晨曦鬆開手,有些踉蹌地站起來後退了幾步。這下子,可連他的另半張臉也變黯淡了。
  他在床前站了許久,久得她都覺得自己的脖子酸了時,他終於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房門輕輕地合攏,顧萌盯著那扇門,也看了許久許久,鼻子很酸,為著某種不知名的原因。
  不要想,她不要想,繼續睡覺吧……
  於是又是長長一覺,醒來時,沒有看見媽媽,倒是非常意外地看見了山水。
  “顧萌!”山水正在削蘋果,見她睜開眼睛,連忙把蘋果一放,湊了過來,“嚇死我了,今天去你家找你時,正好碰到顧媽媽出門,是她載我來這的。剛有個電話把她叫走了,她說讓我跟你講,她過幾個小時就回來,叫你安心養病。天啊,你怎麽會從樓梯上摔下來呢?真可憐啊……”
  顧萌就見她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忽然間,就被感動了。
  人是多麽容易被感動的一種動物,尤其是脆弱的時候。她以前一直覺得這個美眉好煩,但此刻,卻是她關心地立在她的旁邊。而她,居然曾經很卑鄙地隻是想利用她換取情報。
  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好羞愧。她伸手拉住山水,低聲說:“山水,謝謝你。”
  山水的臉紅了一紅:“謝我什麽?”
  “謝謝你來看我。對了,你今天不上課嗎?”
  “哎呀,那種課上不上無所謂的啦。而且你比功課重要啊!”
  暈。她又碰上個不拿學習當回事的寶貝了。顧萌的眼皮跳了幾跳,有點不祥的感覺。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門。
  山水前去開門,一束矢車菊出現在門口,接著一個人款款地走了進來,“嗨,小萌,好點了嗎?”
  顧萌吃驚地差點跳起來:“季大哥!你怎麽會來的?”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名單上第一號——季落。
  季落微笑著將花遞給她,山水戒備地看著他,表情狐疑。顧萌連忙說:“對不起,山水,去洗點葡萄來吃好嗎?’’
  山水有點不太情願,但沒說什麽,還是拿著葡萄走出去了。
  季落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說:“哦,是你哥哥告訴我你摔傷了腿,讓我有時間來看看你。”
  “我哥哥?”她好一陣子沒反應過來。
  “也許不應該這樣稱呼,你媽媽的繼子,這樣會不會好些?”
  葉晨曦?!天啊,居然是他?他瘋了,幹嗎跑去告訴季大哥這個?
  “怎麽這麽不小心呢?腿還疼嗎?”
  顧萌搖了搖頭,忽然間,就明白了葉晨曦的用意。昨天自己跟他說不想看見他,於是他就找個她想見的人來看她,想用這一招來道歉嗎?不得不承認,還挺有用的。起碼,她看見季落時,是真的好歡喜。,  “不疼了,我沒事哪,沒他們說得那麽誇張!季大哥,你今天不上班嗎?”
  “今天是周六啊,你忘了?”
  哦,對哦,日子都過糊塗了。那麽——“汪姐姐呢?她怎麽不和你一起來來”
  “她去上海了,要一周後才能回來。”
  山水洗了葡萄回來,親自剝了皮喂她,顧萌頓覺大窘,季落笑眯眯地看看她又看看山水,站了起來:“好了,你好好休息,不多打攪了,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隻待這麽短時間啊?顧萌說不出的失望:“可是,我不需要住很長時間的,大概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
  “那麽,等下次有空再來找你玩。”
  顧萌頓時眉開眼笑:“好,一定要哦,就這麽說定了。”
  季落走後,山水忽然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問道:“你喜歡他?”
  啊?她有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不過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哦?”
  “那又怎麽樣?”
  山水非常嚴肅地說:“做第三者是很不道德的。”
  顧萌頓時嗆到,一顆葡萄卡在喉嚨裏咽不下去,山水連忙倒了杯水來,喝了好幾口,才平息住。“大姐,你說話能不能不這麽恐怖?”
  “你喜歡他,他又有女朋友,這不是第三者是什麽?”
  “我覺得我喜歡他,跟他有女朋友不衝突啊,他有女朋友有什麽關係,我隻要能看見他,跟他說話,看見他對我笑,就覺得很滿足了。”顧萌抱過一旁的枕頭,表情無限美好。
  山水忍不住有些嫉妒:“你的要求還真不高。”說著打開門去倒果皮,卻驚訝地發現門外站了一人,“喂,你是誰啊?站這幹嗎?”
  顧萌朝門口看去,“葉晨曦,你為什麽不進來?”
  葉晨曦慢吞吞地走了進來,表情還是很古怪,卻跟昨天晚上又有所不同。
  顧萌眯著眼睛笑道:“謝謝你請季大哥來看我。好吧,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分上,我就原諒你。”
  葉晨曦麵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又諷刺又冷漠。
  顧萌嚇了一跳,“你幹嗎?”
  “原諒?我需要你的原諒嗎?”
  “什麽意思?”
  他似乎想說什麽,但看到她打著石膏的腿,最終還是放棄了。隻是冷冷地道:“我走了。”說著轉身離開。
  “喂,你等等!你把話說清楚再走,什麽叫你不需要我的原諒......”
  “人家早走遠啦。”山水插了一句。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顧萌順手將枕頭拋了過去,枕頭飛出一個拋物線,落在葉晨曦原先立定的地方。陰陽怪氣的家夥,哼,有什麽了不起的!
  開機,一汪海洋藍藍,兩隻海豚跳躍著,異常可愛,也異常幹淨。桌麵上除了必要的快捷方式外,隻有一個骷髏圖標,披著黑藍色的頭巾,空洞的黑眼圈,蒼白的臉
  打開遊戲,3D畫麵精致逼真,選擇一個英雄,讓他開疆辟土,所向披靡、
  然而這一戰,美杜莎女王和毒眼先後失明,鷹身女巫全軍覆滅,牛頭怪所剩無幾,毒獅蠍被石化,隻剩下黑人龍,苦苦支撐。
  為什麽輸得這麽,這麽狼狽?
  葉晨曦捂住臉,深深埋下頭去。
  “你喜歡他……不過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哦……”
  “那又怎麽樣?”
  “你喜歡他,他又有女朋友,這不是第三者是什麽?”
  “我覺得我喜歡他,跟他有女朋友不衝突啊,他有女朋友有什麽關係,我隻要能看見他,跟他說話,看見他對我笑,就覺得很滿足了。”
  鼠標輕點,退出遊戲,桌麵上的藍,映著骷髏頭的黑,異常的刺眼。
  “你不說我還忘了,你這個混蛋,你死哪去了?六點半到八點半,你在哪?在幹嗎?為什麽不在家?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很危險?我肚子很餓,卻沒人拿東西給我吃,隻好自己下樓找吃的,結果一腳踩空摔了下去。滾到一半,停住了,但這樣更糟糕,因為我還得用手爬著下樓打電話叫救護車……真過分啊,要是我死了,你就得負大半責任,居然把我這個可憐的行動不便的病號一個人扔在家裏,你有沒有道德心,責任感?”
  他看過電話機上的去電顯示,那段時間裏她撥了兩個電話;——個是120,一個是她爸爸的。
  事實證明,她是個絕對果斷的人,有足夠的智慧和分析能力自救,然而,她第二個電活隻打給了她的爸爸,這是不是說明在她心目中,隻有她的爸爸是重要的,甚至連媽媽都沒有份?
  那麽他呢?有沒有他?她心裏他又算是什麽呢?
  狼狽,好生狼狽……
  葉晨曦站起來,走到陽台上,落地玻璃窗映著他的臉,懶洋洋的神情盡數不見,那雙眼眸幽暗,心事重重。
  顧萌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在葉叔叔和媽媽的陪同下返回家中。
  “好了!”她跳了跳,證明自己已經徹底痊愈,“經過這次意外後我才知道,有雙健康的腿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情!我以後見到殘疾人時要更加禮貌一點,他們好可憐。”
  媽媽一邊笑一邊白了她一眼:“這一住就是一個禮拜,可美了你吧?功課落了一大截,你呀,一定要趕上去知不知道?”
  又來了?真是病中的女兒是寶,病好的女兒是草,她才剛好,又來督促她學習了。顧萌四下張望了一下,沒見到那家夥,又約會去了?
  “好了,我去做飯。”媽媽說著進了廚房。顧萌決定回房,路過葉晨曦門口時,發現他的門半開著,便駐足朝裏麵看了幾眼。
  原來他在家啊,又在玩遊戲,不學習的家夥。
  不知怎地起了調皮之意,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想嚇他—跳時,手剛伸出去,就被他一把反手扣住,然後扯到了他麵前。
  “喂,好痛!快放手,快放手!”她忙不迭地抽回手,這家夥背後長眼睛了哪,怎麽知道她的動作呢?
  葉晨曦靜靜地看著她,讓她想起他們前幾次都是不歡而散,也就是說,存在於他們之間的芥蒂其實並沒有消除,這家夥不會還在生她的氣吧?
  一想到這,便覺得有點尷尬,故作無事地別開眼睛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最後落到他的電腦屏幕上:“你又在玩這個什麽什麽死的遊戲?”
  “死亡陰影。”
  “噢。,’她偏了偏腦袋,覺得必須得找些話來說才不顯得尷尬,於是又問道:“很好玩嗎?”
  他依舊盯著她,語音卻淡淡的:“你要不要試試?”
  勾引她墮落的惡魔!不過……試試也無妨啊:“好。”
  葉晨曦往右移了移,她拉了把椅子在電腦前坐下:“怎麽玩?”
  他打開列表,裏麵是長長一排的關卡名字:“選一個。”
  “《傲氣衝天》,《救世主》,《生命之瓶》,咦,這些都是遊戲的名字嗎?”看了幾眼後,她指了指其中一個名字,
  “《諾亞方舟》,這個,我要這個。”
  “洪水漫天而來,每種生物隻有兩隻可以生存下去。”葉晨曦念了一遍該關的遊戲簡介。
  顧萌問道:“怎麽?很難嗎?”
  “還可以,因為你隻有兩個對手。不過,也不容易,因為城與城之間沒有攔截物,也就是說,對方在幾日內就能走入你的城盤,而你當時,沒有足夠的兵力可以消滅他們,當然,他們也沒兵力消滅你。”
  “這樣啊,那換一個吧。”
  她說著就要伸手去搶鼠標,葉晨曦卻按住了她的胳膊,眼神沉靜:“試試吧。”
  點選最容易的模式,然後說:“選一個種族。”
  “什麽什麽種族,我完全不懂的……你用什麽族?”
  “黑龍族,地下城。”
  “OK,那我也用這個好了-”
  她很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換來他非常專注的一個眼神。幹嗎?難道他不喜歡她選的和他一樣?正這樣想時,葉晨曦已說道:“好。再選一個英雄,他們各有特長,有的可以帶來金幣,有的擅長魔法,有的帶來兵力。”
  她看得大皺眉頭:“怎麽這些英雄都這麽醜?你呢,你選什麽?”
  “耿納。”
  “為什麽?”
  “他跑得快。”
  顧萌笑了起來:“沒想到你居然選膽小鬼,是不是一打輸了就逃跑,人家追都追不上的?”
  她顯然誤解了他的話,然而聽到這句話後,心卻驀然一顫。
  膽小鬼,是這樣嗎?從來不曾失敗,但一旦失敗了,便開始退縮,停滯不前,不敢再嚐試下去。葉晨曦的臉,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喂,你怎麽了?”顧萌推了他一把。
  這時媽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了上來:“晨曦,萌萌,吃飯了!”
  “吃飯了,我們下去吧。”他先行離開,顧萌看著他的背影釘些出神,是她看錯了嗎?剛才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分明是在想逃避些什麽東西。
  他要逃避的又是什麽呢?
  再轉頭,看向電腦屏幕,遊戲依舊處於選擇狀態,耿納,削尖的下巴,大大的黑眼睛,不屬於人類的一張臉。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他看上去好悲傷的樣子。
  英雄,一個濕漉漉的詞語。
  在中國,人們更加推崇聖者,清心寡欲,因為與世無爭,故而與人無害。而英雄,到處掠奪資源壯大自己,最後稱霸天下。
  聖者超脫了俗塵凡念,故而不會痛苦,那麽英雄呢?
  古來英雄皆寂寞。
  回學校上課第一天,就聽到了一個驚天大消息。
  “你聽說了嗎?高三(二)班的班長陸應揚被人打了!”同桌王小冉忙不迭地告訴她校園裏的最新八卦。
  顧萌不解:“什麽叫被人打了?”
  “昨天晚自習放學,他在道上被景陽的那幫太妹黨給攔住了,好像是說他玩弄她們的一個姐妹,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卻不肯承認那孩子是他的,那女生跑去墮胎了,現在躺在醫院呢…他被打得那個慘啊,嘖嘖嘖,整張臉都腫得跟豬頭一樣了……”
  墮胎?難道就是上次由葉晨曦付醫藥費的那個女孩?原來那個孩子是陸應揚的。顧萌驚訝道:“陸應揚不是讀書很好的嗎?怎麽做出這種事啊?”
  王小冉嗤鼻說:“衣冠禽獸指的就是這種人。成績優秀,人品低劣。”
  另一個女生湊過來插話說:“我看也不見得,這種事情一巴掌拍不響的,那女生要不樂意,也不會弄成這個樣子。說來說去還不得怪她自己,小小年紀的學人家戀什麽愛啊,戀愛就戀愛,居然上床,被甩也活該啊:而且,據說那個女生也不太正經的,在他之前就跟好幾個男生好過。陸應揚不承認那孩子是的,也有些道理啊。”
  “哎呀,被愛情蒙蔽了的女人都是瞎子,哪分得出哪個男生真心哪個男生隻是玩玩?不過那個陸應揚也夠沒頭腦的,誰不好?”
  “沾偏偏沾上景陽的那票美眉,她們是省油的燈嗎?吃了虧哪有不報仇的?”
  顧萌問:“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被打得送進了醫院,到現在還在那躺著呢。 ”
  王小冉搖頭說:“我看景陽那幫太妹也闖禍了,誰不知道陸應揚他舅舅是本市公安局局長,外甥被打成這樣還有罷休的?他老媽一大早就跑學校來找校長談話了。真好笑,她自己兒子做出這種醜事來,她還有臉來哭訴,要我,早躲起來了,所謂的家醜不可外揚嘛。”
  “這種事情遮掩不住的,反正他家有權有勢,才不怕呢。”
  一時間,流言蜚語滿天飛。顧萌下意識地望了望景陽職高的方向,心裏怪怪地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人們都說校園最是純淨,為什麽還會有這麽多的是是非非?
  誰打了誰,誰愛上誰,誰甩了誰,十六七歲的年紀,就需要承受這麽這麽多。而旁觀者,何等的漫不經心,隻是徒給別人增加了可以談論打發時間的笑料罷了。
  那個躺在醫院裏的女生,肯定很難過吧?無法想象當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去醫院做手術,從她身體內切除那個未成形的孩子時,究竟心中是怎樣一種感覺。她會不會想起她曾經愛上陸應揚的原因?會不會想起和他在一起時一些快樂美好的畫麵?
  那麽喜歡,為什麽還舍得這樣傷害?他傷害了她,而她也叫了人來打他,他們之間,真的有感情嗎?
  在晨光鬱鬱的早讀課上,深秋寂寂的微風中,顧萌第一次意識到,愛情,原來也有這樣醜陋的一麵。
  何其可怕。

  第五章
  午休時間,一個人好無聊,去找山水吃午飯吧。
  顧萌剛走到景陽職高校門口,一陣鳴笛聲由遠而近,扭頭去看,見一輛警車飛馳而來,剛停住,車上就跳下好幾個警察,一陣風似的經過她身邊,朝裏麵某幢教學樓走去。沒一會兒,又一陣風似的回來,身後跟著個披頭散發的少女,正是史燕燕。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害怕的樣子,反而顯得非常鎮靜,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上了警車,然後警車呼嘯而去,留下圍觀的眾人對此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呀,真出事了!”
  “我事先就告訴過老大,那個陸應揚不是那麽好打的,她非不聽,這下好,被抓了吧……不知道打成那個樣子,會被判幾年……”
  顧萌立刻轉身,飛快地跑到高三(一)班,站在教室門口就喊:“葉晨曦!葉晨曦!”
  一學生回答她:“葉晨曦參加市物理競賽去了,你不知道嗎廠’
  她一怔,當即又問:“在哪比賽?”
  “好像在明星高中那邊……”
  她又跑出去,招了輛出租車,趕往明星高中,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要立刻告訴葉晨曦!要趕快告訴他,史燕燕被抓了!
  心很亂,也很著急,其實不關她什麽事的,但她就是覺得急躁不安。故意傷害罪可大可小,史燕燕還那麽年輕,要真坐牢,一輩子可就毀了!
  十五分鍾後,車子抵達明星高中,抓了一個路過的女生就問:“物理競賽在哪個賽場?”
  “西樓那邊……”女生下意識地回答,思維還處於對美少年的驚豔之中——天啊,一個大帥哥在跟她問話耶,好幸福……
  顧萌朝西樓跑過去,跑到一半,就看見比賽的考生們紛紛從樓內走出,談笑風生,——派輕鬆的模樣。本來也是,來參加這類比賽的差不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心理素質已經被長年的比賽考試鍛煉得過於凡人:。她的眼睛在諸人臉上搜索,然後一亮:“葉晨曦!”
  走在中間的葉晨曦聞言抬起頭來,看見她,顯得很吃驚。
  “葉晨曦!”她衝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好了!”
  “怎麽了?”
  “史燕燕出事了,她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
  葉晨曦麵色頓變:“走,邊走邊說。”
  顧萌連忙把事情的大概說了一下,葉晨曦攔了出租車,兩人一同上車。
  “你有辦法救她嗎?”
  他微一沉吟,說道:“這樣吧,我去找爸爸,看看能不能想辦法,你先回學校上課。”
  “但是……”
  “沒事的,回去上課吧。”他凝視著她,忽爾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謝謝你,萌萌。”
  顧萌有好一陣子的失魂,忘記要說的話,以及應該打開他的那隻手。她隻是直直地看著他,他的臉上有些焦慮,但並沒有太驚慌,似乎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忽然間,她明白了自己先前的急躁從何而來。原來她剛才一直在擔心他得知此事後的反應,擔心他會亂了方寸,擔心他會痛苦悲傷,然而,謝天謝地,他比她想象的鎮定得多。
  很快到達學校,顧萌打開車門,想了想,突然轉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葉晨曦,會有辦法的,她會沒事的。”
  葉晨曦的目光閃爍幾下,又複沉靜,他笑了笑,說:“嗯,沒事的。”
  顧萌走下車,出租車飛馳而去,卷起地上的落葉,在車輪旁如蝴蝶般地紛飛著。真奇怪,為什麽她的心明明已經放下了,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反而有種似愁非愁的情緒縈縈繞繞,讓她辨不清晰。
  轉身走了幾步,看見自己的右腿,又忍不住回首朝出租車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那個恐懼無助的夜晚,她多麽希望也有個人這樣全心全意地趕來救她,然而,沒有。
  葉晨曦,為什麽那天,你偏偏不在……
  放學回家,在家門口碰見媽媽也剛好下班回來,母女倆一同進屋,剛走到客廳就聽見樓上傳來爭執聲。媽媽臉色一變,噔噔噔地衝上樓,顧萌連忙跟在她身後,隻見二樓的走廊上,葉叔叔和葉晨曦麵對麵站著,一個臉色發紅,一個臉色發白。
  媽媽奇怪地說:“你們父子倆在幹嗎?有什麽話為什麽不進房間說?站這幹嗎?”
  葉叔叔立刻轉身進了書房,葉晨曦當即跟上前,顧萌趁媽媽沒留意她,也跟了進去。若大的書房因四人的闖入而徒生尷尬。
  “總之,這件事情我不會答應的。”葉叔叔坐在皮椅上,麵色冷峻,態度堅決。她看向葉晨曦,他正死死地盯著父親,好像根本沒留意到她也在場。
  “這對您來說並不是難事……”
  “是不是難事,但我不想幫。聽清楚了,我不想幫!”
  “為什麽?”
  “那個女孩子憑什麽值得我為她動用關係?非親非故的。再說,她幹出這種事,是應該受點教訓,否則法律是幹什麽用的?”
  “憑她是您兒子的好朋友,也不值得您幫這個忙嗎?”葉晨曦冷笑,“而且,這件事分明是對方針對她,扣押著不讓保釋不讓見,所有的證據都對她非常不利,根本就是把她往死裏整。法律?法律就是用來利用職權打擊報複的嗎?”
  葉叔叔揚眉:“好朋友?我還沒說你呢,你跟個小太妹交什麽朋友?我一向很少管你,因為我覺得你很懂事,知道自律,但自你交了這個什麽所謂的朋友後,你簡直讓我越來越失望。其他不說,就說說萌萌吧,她傷成那個樣子,那麽需要人在旁照顧著,你卻扔下她跑去見那個小太妹,我問你,究竟是家人重要,還是你的朋友重要?”
  怎麽好好的又扯到她身上?顧萌咬著下唇,有些不悅,都過去的事了,幹嗎老提啊,而且,那也不是葉晨曦的錯嘛。她完全沒想到,她的心已經整個的偏向某人了。
  葉晨曦這才把視線轉到她身上,但卻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繼續說:“不管如何,希望爸爸您幫幫她,真的,算兒子求您了。”
  媽媽插話道:“榮天,晨曦也應該有自己的朋友圈的,他的朋友出了事,他當然擔心,我看你還是……”
  葉叔叔打斷她:“你不用求情,總之這件事我說什麽都不會同意的!”
  “爸爸——”
  “沒什麽事的話出去!”葉叔叔揮手,表情充滿了不耐煩。
  顧萌不禁朝媽媽身後縮了一下。這就是葉叔叔的另外一麵嗎?難道是在商界混得太久,所以變得這麽冷血和固執?可是,兒子又不是下屬,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晨曦?
  葉晨曦站著不動。
  葉叔叔終於拍案而起,怒道:“你究竟想怎麽樣?這女孩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
  葉晨曦回答:“是的。我一定要救她。”
  葉叔叔眯起眼睛,緩緩道:“你——喜歡她?’’
  顧萌的心跳了幾下,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緊張了起來。
  隻見葉晨曦深吸了口氣,又扭頭看了看她,眼神很複雜,最後回答:“是,非常喜歡。”
  緊繃著的心弦悄無聲息地斷了一根,痛痛的,卻又麻麻的。
  “你不要告訴我你們在戀愛。”
  葉晨曦又看了她一眼,回答:“事實上,她現在正是我的女朋友。”
  砰砰砰砰,她仿佛看見一盤珍珠散在地上的樣子,隨著珍珠跌落的,還有她不知原因的悲傷。
  盡管是早已知道的事實,但聽他在爸爸麵前親口承認,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她垂下頭,雙手慢慢地在身側握緊。
  書房裏好一陣子的沉靜,然後,她聽見葉叔叔用疲軟的聲音說: “我很痛心;晨曦,我對此事感到非常震驚,而且痛心。”
  “爸爸,您不要用有色眼光去看她好不好?她是職高的學生,她是不愛讀書,但那並不代表什麽啊,您為什麽會有這麽狹隘的審人觀?她是個好女孩,我再重申一次,她是個好女孩!”
  “毀了我兒子的人就不是什麽好女孩!”
  天下父母心。凡兒子變壞了,那肯定是人家把他帶壞的。沒想到葉叔叔竟也有這麽頑固不化的一麵,顧萌在心中暗暗歎息,頗多酸澀。
  “還有——”葉叔叔又說,“我要你和這個女孩馬上斷絕關係,馬上!”
  “爸爸,請您救她。”
  “斷絕關係!”
  葉晨曦沉默著,忽道:“如果您肯救她,我答應你,和她分手。”
  書房裏的三人都驚了一下。在葉榮天,這是談判的條件,他權衡著,考慮其中的輕重;在沈明煙,是無能為力的悲哀,想幫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而在顧萌,卻是極度的震驚極度的難過,甚至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麽難過,葉叔叔這是在棒打鴛鴦啊,而葉晨曦,你真的那麽喜歡那個女孩,為了保全她的安然寧可犧牲自己的這份感情?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起來。
  葉榮天微微點了下頭,沉聲說:“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話算話。”
  “從此再不見她,和她不再有任何瓜葛,而且以後她若再出什麽事,你保證不會再來求我?”.
  葉晨曦的眼角在抽搐,最後回答:“好。”
  “你出去吧,我考慮考慮。”話雖這麽說,但葉叔叔的表情分明是已經答應了這個條件。葉晨曦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媽媽在他走後連忙說:“榮天,你這樣不對,你傷到孩子了……”
  “總比他跟著那個小太妹越陷越深,最後自傷的好!”葉叔叔狠狠地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
  媽媽的唇動了幾下,但終歸不好說些什麽,一扭頭,瞧見了她,麵色一寒,“萌萌你待在這幹嗎?作業寫好了?該複習的功課複習好了?給我回房念書去!大人的事你少管,也少聽!”
  搞什麽,又拿她出氣!顧萌垂著頭,轉身就走。她以為她愛留住這繼續聽這出苦命鴛鴦勞飛記呀?真是的!路過葉晨曦的房間時,腳步停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想看看他怎麽樣了,門沒上鎖,—推就開,然而房間裏居然沒有人,奇怪,他又去哪了?
  帶著這樣的疑惑她回自己房間,剛打開門就嚇了一跳,
  “喂,你幹嗎在我房間裏?”
  隻見葉晨曦正雙手抱膝坐在她床邊的地上,表情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因為房間裏沒有開燈的緣故,他整個人看上去便顯得好陰沉。
  顧萌走過去擰亮床頭櫃上的台燈,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雙腳一蕩一蕩的,蕩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便決定說點什麽來打破這種沉悶:“葉叔叔會答應幫忙的,你別擔心了,史燕燕會平安回來的。”
  葉晨曦沒有說話。
  “嗯……其實你也不用這麽沮喪啊,大不了陽奉陰違好了,反正葉叔叔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看著你,你想見史燕燕還不簡單?”她是一片好心替他出主意,可他為什麽用那種可怕的目光看著她?顧萌不禁瑟縮了一下,底下的話便吞進了肚子裏,不敢再說下去。
  葉晨曦盯著她,過了半響,神色忽地放軟,低低歎了口氣。
  “喂,你究竟想怎麽樣啦?這麽死氣沉沉的,都不像我認識的你了。”而且,他居然還跑她房裏來死氣沉沉,影響她的心情,過分!不過瞥了他一眼,這話還是沒敢說。
  葉晨曦把頭往後一仰,正好靠在她的床上,目光沒有焦距地望著天花板,緩緩說道:“隻是忽然間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啊?”
  “當我的朋友出事時,我什麽都做不到,隻能回來求我的父親,請他幫忙,然後看盡他的臉色,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這種感覺讓我非常討厭,也備受打擊。”
  顧萌聽到他居然是這個理由,真是被他打敗:“拜托拜托他是你爸爸耶,兒子求爸爸有什麽丟臉的?你如果覺得這樣很丟臉,那麽從小到大你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欠他那麽多那麽多,這筆賬又怎麽算?”
  “那不一樣,父母撫養未成年的孩子,和孩子長大後贍養年邁的父母,是應該的。求他幫助我的朋友,卻是額外的一件事情。它更像一筆交易,不帶絲毫溫情。”
  “你為什麽要這樣想呢?我倒覺得,葉叔叔是因為擔心你,所以才竭力阻止你和史燕燕繼續來往,就算他的想法是錯的,但用意卻是好的。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你別把他看得那麽冷血。”
  葉晨曦望著她,扯著嘴角一笑,臉上卻沒有笑意:“是嗎?算廠,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他,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為什麽要把自己跟爸爸的關係弄得這麽僵?顧萌想不明白.這時電話響了,她房間裏的電話是分機,也就是說,當樓下主機接過電話,發現是找她的就會轉撥到她房裏。顧萌跑過去接起電話,在聽到聲音的那刻頓時眼睛亮起:“爸爸!”
  她的表情愉悅得幾乎可以用燦爛來形容,葉晨曦靜靜地看著地按電話,目光裏忽然多了很多複雜的味道。
  “好啊!真的嗎?你要帶我去?嗯!知道了,今天周六呀!好,就這麽說定了,明天見!”她快快樂樂地放下電話,轉身高興地宣布說:“爸爸打電話給我,說明天要帶我去看科技博覽館的展出”
  葉晨曦笑了笑:“原來你喜歡科技博覽?”
  “不喜歡!”
  “那還這麽高興?”
  “當然,是爸爸帶我去啊。”顧萌重回椅子上坐好,眼睛一眨一眨地說,“你想想看,當你挽著爸爸的手,當他買好門票連帶你的那張一起遞給檢票員,當他耐心地解說一件一件展覽品給你聽,當他發現你的疲倦時低下頭問你累不累……你不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嗎?”
  葉晨曦凝視著她沒接話,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他此刻的目光居然很……溫柔。她的心不期然地跳快了,咬咬唇說道:“我和你才不一樣呢,我絕對不會跟爸爸吵架,也不會惹他那麽傷心,甚至連讓他為我擔心那麽一點點,我都覺得好愧疚……”
  葉晨曦打斷她:“所以那天出事時你明明打了電話給你爸爸,但卻沒讓他知道你當時的情形?”
  顧萌呆了呆:“你怎麽知道?”
  “我看過客廳電話裏的已撥號碼。你在120後還撥了個電話,就是給你爸爸的。”
  “我……”她垂下頭,“我當時很害怕,我很想聽聽爸爸的聲音,所以就打給他了,可是他在開會,說了不到三句話就得回去,我聽著他把話筒掛斷,覺得好難過,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打那個電話。聽不到他的聲音固然不安,但聽到了又掛斷,更是一種折磨啊……”
  “如果我有手機,你那個時候會不會打給我?”葉晨曦忽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啊?”顧萌抬頭。
  “會嗎?”
  他的表情非常認真,那種認真讓她覺得不安。於是她連忙別過臉避開他的凝視,說:“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
  房間裏再度沉靜下來,好長一段時間,誰都不再說話。
  最後還是顧萌先站起來,橫眉豎眼道:“喂,你要在我房間裏待多久?我要寫作業了,不然媽媽會罵。”
  葉晨曦慢慢地站了起來,卻不急著離開,反而更上前幾步,離她很近,近在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吸的距離。“史燕燕不是我的女朋友。”他忽然說。
  顧萌覺得自己整個人一震:“什、什麽?”
  “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那那……”那了好幾聲,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問題,比如:那他為什麽要這麽著急她,那他為什麽要當眾接受她的表白說和她交往,那他為什麽每天晚自習和她——起回家……然而,都隻是在腦中想想,一個都問不出。顧萌覺得自己的腿在發軟,漸漸有站不住的趨勢,為了驅散這種無力的感覺,她挑起眉毛瞪他—眼,說:“見鬼了,她是不是你女朋友,跟我有什麽關係?這話你應該去跟葉叔叔說,他也許就沒那麽生氣了。”
  “真的和你無關?”他扣住了她的肩膀,眼神深不見底,像個旋渦,想要把她吞噬進去。
  她一把推開他:“廢話!”該死的,他以為自己是布娃娃不會痛的嗎?扣得那麽用力,肩膀都快斷掉了。
  葉晨曦高深莫測地看了她幾眼,轉身離開,“砰”地再度重重甩上門。
  “葉晨曦你要死啦!關門關這麽用力幹嗎?想震聾人家的耳朵嗎?”真是……真是……
  心中真是了好幾聲,還是找不出下麵合適的形容詞,顧萌往床上一趴,抱住枕頭,萬分委屈地想:討厭的人,把她的好心情攪和得一塌糊塗。媽媽拿她出氣,他也拿她出氣,難道她搬這來的目的就是給他們當出氣筒?
  然而,在那樣的紊亂難過中,卻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歡喜,夾雜其中,難辨清晰。
  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決定把那歸咎為明天要跟爸爸去玩的緣故。
  明天,那真是快樂的一天啊。
  三天後,史燕燕獲釋回家。因為陸應揚忽然改變口供的緣故,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她就是那天晚上毆打他的主犯,隻能作罷。台麵上的樣子是這樣的,台麵下的卻有千萬種說法。
  “喂喂,你們聽說了嗎?那個史燕燕本來是要判個三年五年的,但上頭忽然施加了壓力,陸應揚他舅舅沒辦法,隻好罷休。而且據說私下是達成協議的,至於什麽協議就不得而知了。沒想到史燕燕也有靠山,而且來頭還不小。”
  王小冉一臉得意地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才不是因為她有什麽靠山,而是虧她有個了不得的男朋友。””
  坐在旁邊竭力表現木然的顧萌聽到這句話後嚇一跳,“你怎麽知道的?”
  而其他人紛紛追問:“什麽意思?難道這事跟葉晨曦有關係?”
  “嗯!我鄰居是公安局工作的,據他說是葉晨曦的爸爸出麵把事情平息下去的,誰不知道他老爸是市長的鐵哥們,和政界又有這樣那樣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出了麵,哪個敢得罪他啊。史燕燕真好命,不但交了我們學校最出色的男生當男朋友,出了事有他罩著,以後可什麽都不怕了。”
  眾女生頓時發出一陣傾羨聲,聽在顧萌耳中,好不是滋味。
  “不過,好像葉晨曦這幾天都不太開心耶,幾次看見他,
  麵無表情,陰沉得可怕,他以前可不這樣,見誰都笑嘻嘻的。”
  “被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昨天在走廊上我明明站得好好的,他愣是沒看見我,撞到了我也沒道歉就走了。我還納悶呢。他什麽時候變這麽沒禮貌了。”
  “哎呀,他女朋友出了事,他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沒想到葉晨曦對那個史燕燕那麽好啊,一開始我還以為他隻是鬧著玩的,虛與蛇委罷了。”
  “是啊是啊,想他以前對女生的樣子,誰能知道他一談起戀愛來這麽投入啊。真是的,早知道當初也勇敢一點去試試嘛。”
  顧萌顫顫地說:“怎麽……你們……都…喜歡過他?”
  眾女生一起回答:“當然!”
  王小冉歎氣道:“不過有那個女生的前車之鑒,大家都打了退堂鼓。悔不當初啊!”
  “不過這種事情也對人的啦,沒辦法,那個史燕燕就是對了他的眼,換了其他人估計也沒戲。”一女生苦惱地說,“我就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個史燕燕到底有什麽好的?長得也不算漂亮,就是打扮得火辣了點嘛,難道葉晨曦是個悶騷男,就愛那調調?”
  “沒有,他說史燕燕是他見過最棒的女孩子,因為她善良、真誠、重感情、講義氣,。”顧萌悶悶地說。
  女生們同時轉頭:“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呃……我……我無意中聽說的:”糟糕,又說漏嘴了。
  王小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悠悠道:“上回我們說他不讀書,你說他每天回家讀到十一二點,這回又知道他喜歡史燕燕的原因,顧萌啊顧萌,難道你——”
  她連忙跳了起來:“沒有沒有,我沒有,我沒有,絕對沒有!”
  “你喜歡他!”王小冉作出決定。
  顧萌的臉刷地紅了,更加著急:“沒有沒有,我才不喜歡他呢,我不喜歡他!”
  “那你為什麽這麽關注他的事?”王小冉這麽一問,眾女生都橫著眼睛看她,她們的目光真是可怕。搞什麽嘛,她又不是她們的情敵,就算要嫉恨,也該嫉恨那個史燕燕啊,卻在這裏這樣為難她。
  脾氣上來了,當下也顧不得許多,顧萌一拍桌子,厲聲道:
  “我說了是無意中聽到的就是無意中聽到的,你們愛信不信!”;
  眾人嚇了一跳,王小冉說:“好嘛好嘛,不是就不是,這麽凶幹嗎?不過……想也是,葉晨曦不是那麽膚淺的人,隻會注重對方的長相什麽的,但那個史燕燕,我就愣是看不出她有多好。善良?哪個女生不善良?真誠?難道虛偽的女生很多嗎?重感情講義氣,這是找兄弟還是找女朋友?他的品位還不是一般的怪耶。”
  是啊,那個家夥本就是個不照常理出牌的人。顧萌托著巴,覺得這些話題真有夠無聊,偏偏她還摻和裏麵也無聊了這半天。剛自鬱悶時,一人影出現在教室門口,圍著的眾女生齊咦了一聲。
  “顧萌”
  聽到有人叫,頤萌抬起頭,看見教室門口的那人不是別個恰恰是今日話題的中心人物——葉晨曦是也:
  葉晨曦看著她說:“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有事找你。”
  刷刷刷刷,顧萌立刻感受到眾女生傳來的淩厲目光,要命怎麽這個節骨眼他要來找她?她慢吞吞地走到他麵前:“幹嗎?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跟我來。”
  身後傳來一片抽氣聲,完了完了,這下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她忙不迭地把手甩開:“喂喂,有話說就說,動手動腳的於什麽?”
  葉晨曦眉一掀,卻沒跟她爭辯這種小事,沉聲說:“拜托你 -一件事,能不能去景陽那邊一趟?幫我送封信給史燕燕。”
  什麽?顧萌睜大了眼睛:“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我答應過爸爸。”
  “沒看出你還真乖。”
  “這是信用問題。”他的表情很嚴肅。
  “幫你送信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有什麽好處?”她交叉雙手抱於胸前,裝出一副愛理不理來。真好,也有這家夥求她的時候,不好好利用一下,她怎麽對的起自己?
  “別鬧了,顧萌,這封信很重要。”他看她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
  “是你重要不是我重要。那你就另請高明吧。”說著轉身要走
  他叫住她:“你想要什麽好處?”
  “嗯……”想了想,好像想不太到什麽可以讓他很鬱悶而讓她很爽的事情,“我暫時想不到,先欠著吧。信呢?”
  葉晨曦看她幾眼,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條,居然連個信封都沒套上,難道他不怕她偷看?
  “要帶回話嗎?”
  “如果她有,就帶回來。”
  顧萌輕籲口氣,表情古怪地看他幾眼,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
  連忙搖頭,轉身就走,手臂卻又再度被他拉住。回眸,看見葉晨曦烏黑的眼睛,在這樣近的距離裏看他,竟恍生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怦然心動。
  “謝謝你,萌萌。”
  顧萌抿了抿唇,掙脫開他的手,徑自下樓朝景陽職高走去:手上的紙條仿佛有千斤重,壓著的不僅是她的手,還有她的心。這算什麽呢?幫他送信給他的心上人……真尷尬啊。
  尷尬的處境,尷尬的心情。
  不知道史燕燕是哪個班的。顧萌邊想邊用眼光搜索,引來不少人矚目,耳中依稀聽來他們的竊竊私語聲。
  “那個就是顧萌?果然好帥!真看不出是個女生耶。”
  “她來咱們學校幹嗎?”
  “聽說她是山水的心上人,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啊?真的假的?她是個同性戀啊……”
  人啊,這流言也太可怕了吧?顧萌硬著頭皮飛快穿過走廊,不期然地撞到前麵一個人,抬頭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啊,史燕燕!我……”
  她的活還沒說完,史燕燕己衝她點了個頭,懶懶地說:“是晨曦讓你來找我的?走,去個僻靜地說話”
  呃?她怎麽知道自己是葉晨曦派來的?
  隻見史燕燕走進教室,掃視了一眼,說道:“我有點事要跟入淡,你們都給我出去。”
  在坐的十幾個同學立刻乖乖地離開,直把顧萌看得日瞪口呆,什麽叫大姐頭的威嚴,她這會可算略見一斑了—
  “說吧,找我什麽事。”
  史燕燕說著,往課桌上一坐,和以往不同的,她今天沒化妝,穿的衣服顏色也很素,看起來跟個普通女生沒什麽兩樣,難道經過此事後,她改邪歸正了?顧萌一邊想著,一邊把手裏的紙條遞給她, “葉晨曦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史燕燕伸手接過,飛快地看了一遍。她的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有目光閃爍著,顯得心神不寧。
  顧萌連忙問道:“怎麽樣怎麽樣?”
  史燕燕看她一眼,忽然笑:“你好像很緊張。”
  啊?什麽和什麽啊,她現在說的是他們的事,幹嗎又扯她身上?
  “聽說——你媽媽嫁給了晨曦的爸爸,等於說,你和他是兄妹關係?”史燕燕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穿了些什麽似的。
  顧萌頓時臉上一紅:“關你什麽事?”這個混蛋葉晨曦,他為什麽要把家裏的事情告訴她?這個大嘴巴,她分明警告過他不許透露給別人知道的!
  “沒什麽,隨便問問而已。”史燕燕將紙條撕碎,朝窗口扔了出去,風吹碎片,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忽然轉頭盯著顧萌說,“你想知道那上麵寫了些什麽,對不對?你來的路上看過?”
  “我才沒那麽卑鄙偷看別人的信呢!”真是侮辱啊,葉晨曦都不懷疑她的人品了,這個史燕燕居然敢懷疑,討厭!討厭她!
  “你想不想知道?也許我願意滿足你的好奇心。”
  明明心裏想知道得要死,但臉上還是裝出一幅不以為然的樣子,冷冷地道:“謝了,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如果沒有什麽話要我帶回去的話,我走了。”
  “等等。”史燕燕隨便找了本本子撕下頁紙,飛快寫了幾行字,折好遞給她,“麻煩你把這個帶回給他。另外,告訴他我沒事,其實這樣的結局我想象得到,連累了他真是很不好意思,好人有好報,祝他幸福吧。”
  有沒有必要說得這麽生分?難道史燕燕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那他們之間又是怎麽一回事?顧萌狐疑地接過紙條往回走。史燕燕再次叫住她,她回頭,史燕燕卻又不說話,隻是很專注地望著她。
  “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這目光好奇怪,搞得她全身上下不舒服。
  “你叫顧萌,我沒記錯吧?”
  “是。“這女人又想幹嗎?
  史燕燕展顏一笑:“謝謝你,顧萌。”
  那一笑璀璨生姿,連顧萌也不禁為之炫目。忽然間,心中對她曾有的所有芥蒂都煙消雲散。葉晨曦喜歡她,不是沒有道理的吧.....
  但是,她真的不是他女朋友嗎?
  如果她不是他女朋友,為什麽這會兒又—副生離死別的模樣?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顧萌返回學校,剛到樓梯口,兩個同學走下來見到她就說:
  “顧萌你在這啊,你媽媽來了耶。”
  啊?媽媽來學校幹嗎?
  另一同學搔了搔頭,滿臉困惑地說:“不過好奇怪,你媽媽怎麽是和葉晨曦的爸爸一起來的?”
  糟糕!西洋鏡要被揭穿了!顧萌大驚失色道:“他們人在哪?”
  “帶著葉晨曦到校長室去了。”
  顧萌連忙往校長室跑去,剛到那就看見門口圍了大幫同學看熱鬧,一見到她來,紛紛圍了上來:“顧萌,這是真的嗎?你是葉晨曦的妹妹?怎麽平時都沒聽你說過啊?還有你們為什麽—個姓葉一個姓顧?如果跟母親姓也不對啊,你媽媽明明是姓沈的啊…”
  “煩死了,你們給我閉嘴!”她推開眾人,開門衝了進去,
  “葉叔叔,媽媽,你們來幹什麽——”聲音在見到室內的情形時戛然而止。
  胖胖的形似肯德基老爺爺的校長正從檔案櫃裏取出一個牛皮袋來,媽媽一把將她拉到身邊,低聲說:“不關你的事。”
  那就是關葉晨曦的事了?她看向默立一旁的葉晨曦,葉晨曦本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的,但看到她後,麵色一白,似乎想說些什麽,但還是忍住了。
  “麻煩你了,李校長。”葉叔叔微笑著說。
  校長爺爺搖頭惋歎:“哪裏,學生有這樣好的機會,我們為他感到驕傲,那可是全美升學率最高的私立高中。隻是……晨曦這樣的好學生,走一個就少一個啊。”
  走?去哪?顧萌用眼神詢問當事人,得不到回應後,她拉了拉媽媽的手,卻換來媽媽一記白眼。
  校長爺爺打開抽屜,拿出印章來,在鮮紅的印泥上蘸了蘸,眼看就要往紙張上蓋時,葉晨曦忽然說:“爸爸,請不要讓我恨你。”
  “我寧可你恨我,也不要看著你毀掉!”葉叔叔說完,和顏悅色地轉向校長,“請蓋章吧。”
  顧萌再也忍不住,衝過去抓住葉晨曦的手,急聲問:“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要去哪?這是在幹什麽?”
  “美國聖安學校給我寄來了入學通知書,現在在辦轉學手續。”
  驚天噩耗!顧萌張大嘴巴,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的眼中充滿問號。而他的眼中卻是無奈,以及淡淡的自嘲。
  葉叔叔……媽媽……她扭頭,從兩個大人臉上看到了堅決和自以為是的善意。
  要走了……走了嗎……
  他,要走了嗎……
  一時間有風涼涼,不知白何處吹來,亦不知將吹向何方。

  第六章
  人生的方向,原來可以被決定得如此草率以及匆忙,卻又無力挽回。
  天黑透,顧萌站在窗邊,看著外麵一盞一盞亮起的明燈,那燈光閃爍著,縹緲恍惚,像人生種種不定的變化因素。
  校長的章蓋下了,接著就是簽證和機票,憑葉叔叔的關係,幾天內就能搞定。走,已成定局;
  她忽然轉身,怒衝衝地走進葉晨曦的房間,這家夥,居然又在玩遊戲,玩玩玩,他半點都不在意是不是?
  “你真的很討厭,你知不知道,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玩遊戲,你就要走了!”
  他的目光凝結在遊戲裏,沒有理她。
  她伸手搶鼠標,卻搶不到,轉眼間瞥見地上的電線,當即心一狠拔掉了插頭。看你這下怎麽玩!
  葉晨曦終於轉過頭,眼神清冷,卻依舊不發一言。
  “你這算什麽樣子?如果不想去,就去跟葉叔叔說啊,隻要你態度堅決,他也沒辦法強迫你的……”
  “誰說我不想去?”
  顧萌一呆。葉晨曦懶洋洋的笑容頃刻間成了諷刺,在她麵前放大了無數倍。
  葉晨曦若無其事地把插頭插回去,重新開機繼續玩遊戲。
  她忍不住後退一步,然後又退一步,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大傻瓜、原來他是想去的,他不是不情願,那麽她在一邊為他擔心為他著急又算什麽?又算什麽?
  越想越是心涼,眼中霧氣沉沉,每每像要掉下去了,卻又收斂回眼眶,於是視線便一片模糊,葉晨曦的身影越發迷離了起來。
  “算我多管閑事!”顧萌咬牙,轉身就走,葉晨曦忽地站走攔前一步,她便撞人了他懷中。
  “放開我!放開我!”她想掙脫,卻被他牢牢抱緊,於此禁錮中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放開我,葉晨曦!你想幹什麽?”
  他穩住她的身形,一低頭,眼睛幽深:“你希望我走嗎?”
  “什麽?”
  “你不希望我離開,對不對?”
  顧萌頓時暴怒:“誰不希望你離開了,你少臭美了,你走了最好,我就不用看到你這麽討厭的家夥了,我的媽媽就完全屬於我了,不用跟你分享母愛,我開心都來不及……總之你就是很討
  厭,你快走吧,最好明天就走,不,今晚就走,現在就走!”
  “口是心非。”他簡單的四個字,直把她所有的驕傲麵具都擊散得潰不成軍。
  顧萌一愣——難道在她心裏,一直都不希望他走?所以她才會那麽著急、那麽不安、那麽惶恐、那麽難過?可是,怎麽可能?她呆呆地看著葉晨曦,雙手顫抖,整個人完完全全地呆住。
  “遲鈍的家夥。”葉晨曦呢喃了一句,鬆開了他的手。
  窒息的感覺隨著他的離開而煙消雲散,她終於可以呼吸,可是,空氣為什麽一下子變得這麽冷,穿梭鼻腔咽喉間竟冷得她直
  哆嗦右手忽然間觸摸到兜裏的一樣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史燕燕交給她的那張紙條,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一直忘了給他,當下磨磨蹭蹭地遞到他麵前,他瞥了一眼,卻不接,而是說:“什麽東西?”
  “史燕燕的回信。”
  “讀出來。”
  呃?她不解,他看著她,又說一遍:“讀出來,,”
  她展開紙條,顫聲念道:
  “晨曦,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不過,下次不要這樣了。我說過我是個已經被毀了的人,活著與不活著,怎麽活法,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區別,但是你不一樣,你要幸福。另:別讓那個女孩從你身邊溜走,因為有些東西,一日溜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什麽意思?什麽叫被毀了的人?那個女孩又是哪個女孩?
  她抬起頭,滿臉的迷惑、
  葉晨曦說:“你知不知道爸爸為什麽這麽急著把我送走?”
  她搖頭。
  葉晨曦靠著牆,緩緩道:“因為史燕燕是愛滋病病毒攜帶者。”
  “啊?”
  “而且她還殺過人。”
  “啊!”
  葉晨曦看了她的反應後,諷刺一笑:“你接受不了對不對?連你都接受不了,何況我爸爸?”
  “你……”不能怪她,這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以往隻是在電視或報紙上聽說過的例子,竟然會這麽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邊,那種感覺實在是……已不隻是一個“震驚”可以形容。
  “現在你是不是想問,我有沒有被她傳染。”
  顧萌想也沒想就問道:“你被傳染了嗎?”眼看著他嘴角的冷笑更濃,讓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瞧,你知道她是攜帶者,又知道她是我的女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問我有沒有也感染上這種病,連你都這麽想,何況我爸?”
  顧萌怒道:“就算我這麽想這麽問,也是因為關心你,你是什麽表情什麽語氣?難道我不應該擔心這個嗎?好,算我再次管閑事,自討沒趣!”她第二度轉身離開,這次是他的一句話她停下。
  “對不起。”
  她咬了咬唇,不屑地說:“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葉晨曦長歎口氣,走到她麵前,牽住了她的手。手上乍然暖的同時,一顆心又怦怦亂跳了起來、
  “對不起,萌萌。”他道歉,聲音很低,也很沉重,“因為離開得不情願,所以心情不好。”
  她瞪著他,心卻軟了,算了,看在他向她道歉的分上,就原諒他。
  “史燕燕……她真不是你的女朋友嗎?”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她很久了,每次想起都覺得頭疼,就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又很想知道。
  “不是。”葉晨曦的答案簡單幹脆。
  “可是那天……”
  “她隻是被柳眉氣急了,才想也沒想就跑來找我告白,事實上,她根本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任何男人。而且她是個很坦蕩的女孩子,當天晚自習找我一起回家時就把這件事情告訴我了。因為她那麽坦白誠懇,所以我才會喜歡她,願意結交她這個朋友。”
  原來是這樣。疑慮一去,憐憫即起:“她……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為什麽會……那個樣子呢?”
  葉晨曦猶豫了一下,再次歎氣:“她很可憐。她的家庭,她的經曆都不是在溫室裏長大的我們所能想象的。她從小父母雙亡,跟外婆一起長大,十二歲時,被—個鄰居強暴……”
  顧萌啊了一聲。
  “她奮力反抗,誤殺了那個人。因為是正當防衛,所以沒有追究刑事責任,但事後做身體檢查時,發現自己感染了愛滋病。”
  這回連聲音都發小出來,隻能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竟然會有
  這麽恐怖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在那麽—個少女身上。老天,她才十二歲,怎麽經受得了這些?!
  “幸好當時她有個好朋友叫小毅的,一直在她身邊鼓勵她支持她安慰她,她才撐著活了下來,但是……兩年後,小毅發生了車禍,等她趕到她家時,小毅的父母已經帶著小毅不知去了哪裏,人間蒸發。她連惟一的好朋友都失去了,得的又是不治之症,於是便采取自我放任的態度,對生命,對學習,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如果不是因為外婆還活在世上,需要人照顧,也許她早就自殺了。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她了吧?那是一個非常脆弱,但又異常堅強的靈魂,任何人遇到她那樣的事情,都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她絲毫不愛惜自己,卻可以那樣愛惜別人。為了她的外婆,她可以掙紮著活下去;柳眉一直和她水火不容。但她出了事,是她第一個出手幫她,一直去醫院照顧她……這是何等的胸襟和氣度!你,我,我爸爸,我們任何一個人,有什麽資格指責她?批評她?看不起她?”
  顧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震撼像海浪一般朝她席卷過來,跟本沒有絲毫可以抵擋的力量。她想起那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那個女孩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天啊,與她相比,她顯得何等渺小和幼稚!
  “她不是我女朋友,並不是因為她有這種病,也不是因為嫌棄她的過去和曾經,事實上她是我見過最欽佩與最憐惜的女子,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夠為她多做一點事情,再多做一點事情,但是,我能用對待最好朋友的心態對待她、關心她、她,卻不能愛她,因為…..”
  她等他把話說活,但他卻隻是看著她,不再往下說。
  房間裏很靜,牆上的鍾滴答滴答地走著,每走一步,都像催促。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離她而去,可我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
  她立刻追問:“為什麽找不到?”
  他的眼睛起了許多變化,反問她:“你真的不明白?”
  她搖頭,被他的問題弄得火大,為什麽她就非得明白?好像不明白是她的錯一樣,這家夥就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很複雜很曖昧,讓她完全看不清楚,她看不清楚他卻又不肯說明白,於是就每次都把關係搞得很僵,吵得不歡而散。
  “算了。”眼看這次他又想逃避,她可不依,一把扣住他的手臂,直逼他的眼睛,“不行,我得明白些什麽,為什麽你找不到留下的理由?為什麽你不能愛史燕燕,你給我說清楚,否則我……”
  葉晨曦突然侵向她,深深地吻住她,吞掉了她下麵的話。
  她感覺他的手緊緊摟住了她的腰,唇上傳來尖銳的刺痛感,但是在疼痛中又有中難言的無力和昏眩,令她滋生某種錯覺,像墜落於深不見底的懸崖,一直一直地往下墜著,不會停歇。
  他吻著她,不讓她掙脫,既久又綿長,反複把某種情緒留印在她的唇上,像依戀,又像是存心傷害。
  房門忽地被人打開:“晨曦,剛才接到大使館來的電話說……”聲音在見到眼前的情形後頓時變成了尖叫。
  而後又有另一個人跟了進來,暴怒地吼道:“你們在幹什麽!”
  葉晨曦鬆開她,顧萌立刻被拉入媽媽懷中,沈明煙抱著她,看向繼子的臉上是完全的驚怒慌亂。
  “明煙,你帶萌萌出去一下,我有話要跟晨曦談。”葉叔叔的聲音由怒轉冷。
  她在媽媽的擁帶下半拖出房,回眸一眼,看見葉晨曦立在當地,靜默的臉上,眼睛漆黑如墨,深深幽幽。
  那—眼,即成永恒。
  當夜媽媽就把她送回了爸爸家,美其名曰讓她和爸爸聚一聚。第二天她到學校時,葉晨曦沒來上課,她這才想起他已經辦了轉學手續了,根本不會來學校。第三天,媽媽終於接她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衝上二樓推開他的房間,房內空空,家具都罩上了防塵罩。雖是早預料的事,但看著白茫茫一片的房間,還是覺得心裏涼涼的。
  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低聲說:“不用看了,他已經走了。”
  她驀地轉身,發現媽媽看她的眼睛裏滿是哀愁:“萌萌,你……有沒有什麽想跟媽媽說說的?”
  說什麽?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的情緒,如何一一剖析給媽她知曉?她能說她並不明白。葉晨曦為什麽會吻她嗎?她能說為什麽當時自己沒有推開他嗎?這一切,都發生得那麽不真實,至今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像是在做夢。
  不,不,她無話可說,
  媽媽歎了口氣,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她沒有再繼續追問去,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回房間看書去吧。”
  她轉身回房,背上傳來被凝視的目光,不問不代表不擔心,她的媽媽對她與葉晨曦的關係,很擔心。
  然而她和葉晨曦……究竟是什麽關係呢?
  顧萌跟著前麵那個人很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在放學路上看見史燕燕的身影時,就鬼使神差般地跟了過去,但又不敢靠近,隻是遠遠地看著。看她一個人回家,身邊並沒有人相陪。奇怪,她的那些小妹們呢?
  路上經過一個菜市場,史燕燕買了些蔬菜,顧萌吃驚地發現,她竟然還會砍價。從菜場走出來又走了大概五分鍾後,走入一條比較安靜的小巷,史燕燕忽然停步說:“出來!”
  顧萌嚇了一跳,隻聽她又說道:“你跟了我那麽久,不累嗎?出來吧。”
  完了完了,被她發現了,不知道這位大姐頭會怎麽對付她。她咬了咬唇,還是乖乖地走了出去。史燕燕看見是她,意外地揚了揚眉毛:我還以為是哪個不怕死的,怎麽會是你?
  “我......”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解釋。
  史燕燕將她的不安都看在眼裏,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是,我隻是在路上看見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跟著你走到這來了……我不是特意來找你的。我沒什麽事,我現在就回家 。”說著轉身想走,卻又被她叫住,一顆心更是忐忑起來。
  看在葉晨曦的麵上她不會打她吧?
  誰知史燕燕卻說:“現在快吃飯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吃頓飯?”
  “嗯?可以嗎?”她沒有聽錯吧?她居然這麽友好地邀請她吃飯?
  史燕燕偏偏頭:“我家就在這,進來吧。”說著打開其中一幢屋子的門走了進去。顧萌還在猶豫時,她又回頭說,“你還在等什麽?”
  不要惹她不高興——顧萌連忙乖乖地跟進去。
  “外婆!”史燕燕一進屋就喊了一聲,把菜放到桌上,走進內室去了。顧萌打量四周,不大不小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潔,看來史燕燕家的條件還是過得去的,並沒有她原先所想的那樣貧窮。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就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其實史燕燕也隻是個平凡的女孩子罷了,會回家,會砍價,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幾分鍾後,史燕燕走出來,拿起桌上的菜說:“聽晨曦說,你做得一手好菜?”
  啊?他連這個也跟她說?
  “打個電話回家報告一下,然後進來幫忙,可不能白吃哦。”她笑著,進了廚房。
  顧萌呆了好一會兒,才走去打電活,這個女生……都是這樣替人把事情都決定好的嗎?打完電話後進廚房,史燕燕正在切芋頭,頭也不抬地說道:“麻煩把菠菜洗一下。對了,你沒什麽忌口的吧?”
  “沒有。
  “那就好。不過,因為我外婆的緣故,得委屈你了,我們家吃素的。” 顧萌連忙說:“沒關係。”
  水龍頭嘩啦啦地開著,她邊洗菠菜邊忍不住偷偷看史燕燕一眼,忽然覺得好親切。別人光看她的外表,根本想不出她會圍著圍裙做飯的樣子,這點和自己蠻像的,許多人也不信她會那麽“賢淑”。
  “看什麽?”
  史燕燕抬起眼皮,讓她有被看透心事般的心虛,連忙垂下頭專心洗菜,不敢再東張西望。
  “很奇怪我會做飯?”
  “不,我現在倒很奇怪你這樣的女孩子怎麽會打架。”
  史燕燕表情古怪地看她幾眼,格格笑起來:“打架?誰敢跟我打架啊。”
  “什麽意思?”
  “被我的血碰到傷口的話,就有被感染的危險,我簡直是個毒瘤,誰敢跟我打?”史燕燕不以為然地說,“所以陸家一聽說我有病後,嚇得連忙把兒子送去再全身檢查了一遍。他們恨我至死,也不敢學樣子暗地裏揍還我一頓。”
  她為什麽可以把那種事情說得這麽輕描淡寫?是哀莫大於心死,已經全不在乎地豁出去了嗎?顧萌看著她,覺得心裏澀澀的。
  過了一會兒,隻聽史燕燕忽然說:“你……想念晨曦嗎?”
  “啊?”
  “他走了有一個星期了吧?”史燕燕笑了笑,“今天你找我,是不是想從我這了解點什麽事?”
  “誰說我想念他的,才不是,才不是那樣!”她的臉刷地紅了。
  史燕燕悠悠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他沒聽我的話,還是讓一些東西溜掉了,否則他怎麽可能走?”
  “什、什麽東西?”顧萌第一反應就是那次史燕燕給葉晨曦的回信裏那句“別讓那個女孩從你身邊溜走”
  “你心裏清楚的,何必問我。”她開始熟練地炒菜,空氣中頓時爆起誘人的香味。
  “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認為我應該清楚?”顧萌小聲嘀咕,
  “我不清楚,我什麽都不知道!”
  “是真的不清楚,還是逃避去想?你看樣子挺聰明的,不像是個那麽遲鈍的人啊。”史燕燕熟練地將芋片盛上盤,然後開始炒第二道菜。但忽然間又猶豫了一下,轉頭對她說:“你來?”
  顧萌接過了鍋鏟,這下輪到史燕燕看著她,那目光攪和得她心神不寧、糟了,鹽好像放多了,火候又過了,菠菜炒老了。她滿臉通紅地將菜盛出來。史燕燕看她的目光中有笑意。
  “行了,你去擺碗筷吧,剩下的我來。”
  顧萌有些泄氣地走出廚房。擺好碗筷,好像沒什麽事可幹,就走到西麵的牆前,仔細觀賞牆上掛著的一組照片。上麵有一張全家福,裏麵那對年輕的夫婦應該就是她那早逝的父母吧?剩下的全部是史燕燕和另一個女孩的合影。那是個極美的女孩,長發到腰,膚色白嫩,有雙黑如點漆的明亮眼睛,對著鏡頭總是微微地笑著,讓人隻要看著她,心情就會好起來。
  這時,史燕燕端著菜走了出來,看見顧萌在欣賞照片,目光閃爍了幾下,說:“她叫小毅。”
  “她就是小毅?”沒想到竟是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孩。
  “晨曦告訴過你?”
  “恩”
  不知道她會不會介意別人知道她的那些事情,顧萌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但史燕燕隻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拍手說:“吃飯吧,外婆,吃飯啦!” 一個六旬左右的小腳老太太扶著牆慢慢地走出來,史燕燕忙過去攙她:“外婆,這個是我朋友,叫顧萌,是晨曦的妹妹 。 ”
  “晨曦的妹妹啊!”老太大立刻眉開眼笑,“歡迎歡迎啊。
  對了,你哥哥怎麽好久都不來了?”
  顧萌一窘,訥訥地回答:“他……他出國留學了。”
  “呀,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哥哥人真好呢,老是照顧我們家燕燕……”
  “外婆,先坐下吧。人家都餓了。”史燕燕服侍老太太坐下。
  這一頓飯吃得雖然拘束,但還算不錯,史燕燕的手藝很好,尤其是對比她那盤炒砸了的菠菜而言。葉晨曦居然在她麵前誇她廚藝好,這下丟人可丟大了。
  飯後老太太回房去休息,據說她身體不太好,不能操勞。顧萌想,幸好史燕燕沒被判刑,否則她被關後誰來照顧她外婆。
  兩人一起在廚房裏洗碗時,她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真是從沒想過,有一天居然會在史燕燕家吃飯,還一起做飯一起洗碗,這麽親密。
  在史燕燕,明顯是有心和她親近,而在她,又是怎樣一種動機促使她這麽做呢?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我?”顧萌不太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
  史燕燕笑了起來:“像你這種好學生,一定是乖乖念書上大學吧?”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覺得讀書根本不是我所喜歡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些什麽,覺得好茫然、”
  “沒有什麽理想嗎”比如特別想做,但目前還做不到,必須借由某種途徑,比如學習深造什麽的,才能實現的事情?”
  顧萌搖頭:“沒有,我從小到大,都是個很胸無大誌的人。感覺自己有點醉生夢死,如果說心願,那就是希望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爸爸和媽媽都幸福,除此之外,沒什麽要求了。”
  史燕燕注視著她,眼睛晶晶亮:“你倒還真是很傳統,和外表一點都不像。”
  “你不也是嗎?你也很孝順,我也沒想到你會做飯啊。”
  “我不一樣,我如果不做,就得挨餓,而你家,是有條件享福的。”
  這句話聽得她好是心酸。顧萌歎口氣,緩緩說:“不是,不是那樣的……我十三歲時,爸爸跟媽媽離婚。當我意識到以後媽媽再也不會回來做飯給我和爸爸吃時,就覺得好惶恐好難過。為了不讓自己那麽難過我開始學習自己做飯,每當我又成功做出一道菜時,就會想:多好,我也可以做飯給爸爸吃了,那樣,他就不會因為媽媽的離開而感到難受了。看電視裏演的那些離異家庭的小孩們都很怨恨父母,我覺得好奇怪,那是爸爸媽媽啊,是你最親的人,愛他們都來不及,怎麽舍得怨恨他們呢?我不要,我才不要跟他們一樣。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照顧爸爸,麵對媽媽的新家人時,也是笑顏相迎,除了——”
  “除了晨曦?”
  顧萌煩躁地蹙眉:“本來我沒打算跟他把關係搞得這麽糟糕,是他不對在先,老是欺負我,惹我好生氣。可是……可是他現在走了,我反而很想念他……”她說到這聲音變得很低,目光中也流露出了悲傷之色。
  史燕燕抿著唇角,忽然將她拉人懷中安慰道:“想哭就哭吧。”
  “我才不哭,我才不要為那家夥哭呢,他很討厭,真的很討厭,你知不知道,他連走,都走得那麽討厭……”嘴上還是不肯承認,但湧出來的眼淚已經泄露了心底最真實的心事,她想念他,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因想念而更加怨恨他,該死的,他為什麽要走?隻要他肯堅持,就不需要走的,還說什麽沒有留下來的理由,那他那天晚上的表現,又如何解釋?討厭,他連走都走得那麽倉促,留了一大堆問題給她……
  史燕燕輕拍她的肩,柔聲地說:“晨曦喜歡你。”
  “他才不喜歡我,他老是欺負我!”
  “他想吸引你的注意,但顯然他用錯了方法。”史燕燕的聲音像是歎息,“我感覺得出你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女孩子,你比較喜歡那種溫柔體貼型的男孩子,對吧?”
  顧萌驚訝地抬頭,她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史燕燕微笑:“而晨曦在你看來,肯定是不夠溫柔不夠體貼,不但如此,還老打擊你嘲笑你挖苦你,讓你覺得很鬱悶,備受傷害,於是更加沒有安全感,因而也更急於排斥。真是愚蠢的家夥,沒想到他也有那麽笨的時候。”
  顧萌直直地看著她,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才是史燕燕第二次見到她,為什麽她就對她這麽了解?這個女孩,究竟有怎樣—顆纖細敏感的心,和怎樣一雙智慧透徹的眼睛啊?
  真真不值,為她覺得不值!這樣一個女孩,卻被別人烙上太妹的標簽,不是畏之如毒蠍,就是唾之如爛泥,何等委屈!
  “放心吧,未來的路長得很,你們會有見麵的一天的。”史燕燕如是說。
  她知道她和葉晨曦將會有再見的一天,然而,那是何年何月?自己又該以何種心態和麵目去麵對他?這尷尬的青春,這尷尬的心緒,像春風泛過池水時撩撥起的絲絲漣漪,蕩人心頭,經久不散。
  告別史燕燕回校上晚自習時,時間還早,途中經過一個公園門口,擺放著幾張露天長椅,顧萌在其中一張上坐了下去。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把一切都想一想。
  她跟史燕燕現在,應該算朋友了吧?不對,也許都可以算得是好朋友了。如果這件事被媽媽和葉叔叔知道了,肯定又會大驚失色,他們會不會也迫不及待地送她出國?咦,那樣也不錯啊,沒準還能跟葉晨曦同個學校呢!
  等等,怎麽又想到他身上去了?好煩,心亂亂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一人從後麵拍了拍她的肩:“嗨!”
  她回頭,意外地發現身後之人竟然是汪瀾。
  “小萌!哈,我就知道自己沒看錯,果然是你,你坐在這幹什麽?”背著大旅行袋的汪瀾說著在她身邊坐下,撩撥了一下頭發。
  “汪……姐姐,你是剛旅遊回來?”
  “是啊,我去了趟九華山,剛下火車呢,經過這就看見你了。好巧喔。”說著還從袋裏拿出兩罐飲料來,遞了一罐給她。
  顧萌下意識地接過來,思維還沉浸在她的話中:“九華山去那幹嗎?你一個人去的?”
  “玩啊—嗯,一個人!”
  “季大哥不陪你去?”說這話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
  有想起季落了,這個以前每天在心上念三遍的季大哥,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變得模糊了呢?是在她發現他有女友後?還是在她的注意力越來越多地被葉晨曦所占據後?
  汪瀾嫣然一笑:“為什麽非得他陪著?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時間上很難協調出來的。”
  這兩人的戀愛模式真奇怪,她平時所看到的戀人們,都是恨不得天天粘一塊的。而季落和汪瀾,顯然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否則她也不可能那麽晚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事。
  “看你坐在這一副心事重重的事情,怎麽了?要不要大姐姐給你分擔分擔哪?”
  汪瀾的好心情感染了顧萌,她展顏說:“沒有啦,隻是在想一點點事情。”
  “高考嗎?”汪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差八個月,是有壓迫感的時候了。”
  其實她並不是在想這個,但既然她提出來了,她就不妨跟著她的話題走:“汪姐姐,你當年考前是什麽心態啊?”
  “很緊張啊,緊張得連飯都吃不下,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呢!現在的人都嚷嚷著要減肥,我看把他們都送高考班去讀幾個月,保證瘦下來。”
  顧萌“撲哧”一聲笑出來:“那麽誇張?”
  “來,聽我說,小萌”汗瀾搭住她的肩,柔聲說:“高考沒那麽可怕的,少給自己一些壓力。學習雖然重要,但也別忘了合理安排休息時間,娛樂娛樂。你可以每天給自己訂一個計劃,比如今天我要看幾頁書,我要背好它,背不好前我不幹其他事情。但背好後就不要再碰書本,把它扔一邊想幹嗎就幹嗎,玩個痛快。然後第二天又繼續念:總之,讀書的時候就一味地讀,玩的時候一味地玩。隻要你做好計劃,照著計劃進行,就不會覺得太累。”
  “真的可以嗎?”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讀書方法?
  “你可以試試啊;如果覺得效果不好,還來得及換其他方式。”汪瀾衝她揚了揚眉毛。
  “謝謝你,汪姐姐。”
  “不客氣。”汪瀾站起來,伸個懶腰說,“好啦,時間不早了,我得趕回家了,你也別再坐這了,快回家吧。”
  “我要—上晚自習。”
  “哦,對,我怎麽忘了,那你快回學校。拜拜哦。”
  “等等汪姐姐。”顧萌喚住她,把一直盤繞在心中的某個問題問了出來,“汪姐姐,你和季大哥……沒什麽事吧?”
  汪瀾露出困惑的表情:“什麽事?我們之間應該有什麽事嗎?”
  “你們……都跟其他戀人不太一樣耶。你從那麽遠的地方回來,他都不來接你。”
  汪瀾“哈”地笑了出來:“我沒什麽東西,幹嗎要人接?接來接去浪費時間,而且我一向主張,雖然是女孩子,但也應該自立自主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不要依賴別人。”說著她還衝她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小萌我告訴你哦,你以後談了戀愛就會發現了,當你在很多小事上不依賴你的男朋友時,一旦你遇到大事,求助於他,你的男友會覺得非常有成就感的。獨家心得,免費傳授給你了,要牢記哦。”
  看著汪瀾背著大背包瀟灑離去的樣子,顧萌忽然覺得她好帥!那樣明豔的外表裏,卻有那樣剛柔並濟的靈魂,和她交往一定是如沐春風吧?
  她繼而又很悲哀地發現——自己對自己的情敵,似乎老是討厭不起來,不但不討厭,反而還很欣賞很喜歡。
  比如史燕燕,比如汪瀾。
  沒辦法,誰叫她們都是那麽出色的女孩子呢。
  從史燕燕身上,她看到了堅強;從汪瀾身上,她看到了豁達何其可貴的品質,何其可愛的人。
  顧萌站起來朝學校走去,晚風輕輕地吹著,涼涼的,柔柔的。
  這個晚上,她領教了另一種愛情,輕柔得就像此時的風,自由,隨意,卻又彼此牽掛著。它不傷人。
  成長的頓悟,就此一點一滴地累積起來。

  第七章
  歲月像桌上的鬧鍾,一格一格規整地走過去,時光的流淌被抽象成——種旋轉,重疊複重疊。葉子紅了,落了,然後再冒出新葉,再變紅,再落去,如此,周而複始。
  外麵下著很大的雨,教室裏很安靜、日光燈把試卷映成一種慘藍色,筆尖在紙上沙沙地響,窗戶上遊走著蜿蜒的水滴,一抖一抖,悸顫不寧。
  試卷為什麽那麽長,空白的地方為什麽那麽多?為什麽她已經在拚命地寫,但還是寫不完?
  鈴聲響起,監考老師來收卷子,她急得——把揪住試卷,大喊道:“讓我再寫幾個字吧,求求你,求求你——”
  顧萌在這樣的夢境中頂著滿頭冷汗醒過來。
  又是深秋,楓葉染紅,自窗外投映入翩翩紅色,仿佛舊時時光,而陽光明媚地灑落在對麵整潔的上下鋪上,提醒她有些東西已經改變:比如考上了大學,比如從家裏搬到了學校宿舍,再比如由未成年變成成年。
  但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黑色七月已經成為生命中的過去時,可她依舊經常做著詭異的夢,夢見那永遠答不完的考卷,夢見那永遠滴不完的雨水。
  顧萌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還是不想起床。房門開處,一個臉圓圓眼圓圓鼻子也圓圓的女孩拿著臉盆走了進來,“懶蟲,你總算醒了,老大都來催好幾回了。”
  整個宿舍六個人,她年紀最小,因此理所當然的成了墊底。
  “催什麽?”
  圓臉少女往桌上一比:“還不是社團的事?”
  顧萌頓時睡意全消,跳了起來:“什麽?又是社團?這回是讓我客串羅密歐還是甘道夫?”
  話說成了大一的新鮮人後,她在寢室老大的誘拐下稀裏糊塗地就加入了話劇社,事後才知道那完完全全是個陰謀。老大朱秀珍分明是看中她的女生男相臉,企圖順應當今流行中性美的潮流炒作—把。
  於是顧萌接到的第一個角色,是羅密歐。
  她開始還高興了老半天,後來才知道經過變態編劇某葉的改編後,羅密歐已經不再是莎翁筆下的翩翩癡情少年,而是一個有愛情狂想症的神經病,台詞總共三句:
  “我羅密歐,總是讓女人為我傷心啊……”
  “月亮照得到的地方,就有我的茱麗葉!”
  “You jump,I jump!哦不好意思,搶了Jack的台詞,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愛——”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臉青春豆的男主角用劍刺死,光榮退場。
  第二個角色叫甘道夫,也是劇中的美男子,台詞比羅密歐多了不止十倍,內容如下:
  “你問我為什麽愛你,是因為你的美麗,還是因為你的純潔,還是因為你的善良,還是因為你其他的其他?哦,親愛的,讓我告訴你,那些都不是我愛你的理由,愛上你根本沒有理由,隻是愛了,就是愛了,永是愛了!我愛你,就像湖水愛著小舟,如果不能盛載,就將它顛翻;我愛你,就像雨水愛著大地,如果不能灌溉,就將它淹埋;我愛你,就像強奸犯愛上美麗少女,如 果不能逞欲,就將她殺害……”
  這段台詞讓顧萌整整惡心了一個星期食無肉味,而那個甘道夫結局自然好不到哪去,先被女主角“啪”地扇了個耳光,再被兩個士兵押上了斷頭台。
  “葉大!我求求你,你能不能編點正常的角色?”她哭天喊地地去求編劇大人。
  某葉斜著眼睛看她一眼,冷若冰霜:“沒有比美麗軀殼下的醜陋靈魂更強烈的對比了,所以,我堅決不會給我筆下的帥哥好日子過!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別長這副模樣-”
  她哭,然後去求社長,也就是寢室老大:“朱姐,這種角色以後能不能讓男生來演啊?”
  老大問:“你覺得這角色變態嗎?”
  拚命點頭:“非常!”
  “所以,不能讓真的男生演,他們會被人笑的,就沒女生真敢跟他們拍拖了。你就不同,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女生,也不會給你的愛情造成什麽困擾。”
  “……”這算什麽爛理由!顧萌欲哭無淚。
  這次又是哪個怪異劇本的怪異角色?她非常劇烈地瑟縮了一下,開始臉色發白。
  見到她這個樣子,圓臉少女說道:“放心啦,這次不是叫你去演戲。”
  於是她拿起桌上的留言條,上麵寫著:“萌寶寶,來來來,有個任務交給你。這是上個月社團經費的申報單,但是學生會那幫人太可惡,到現在還不給咱們批,再這樣下去,咱社就要喝西北風了。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學生會跑一趟,務必讓主席大人在上麵簽個名。拜托你啦,乖,回頭請你吃麻辣燙。”
  留言條旁邊有個文件夾,打開看,裏麵果然是經費報表。怪,開支很正常啊,學生會幹嗎一拖再拖?隻要不是讓她演些變態,就什麽都行。於是她開始換衣梳洗,高高興興地去找主席簽字。
  臨行前圓臉少女忽然喚住她:“老六——”
  “什麽事,二姐?”
  排行第二的柳圓圓人如其名,笑起來更是眼睛眯成一線;像個蘋果.不知道為什麽,顧萌忽然覺得她這個笑容很有點神秘兮兮的味道。
  “要去找常硯修嗎?”常硯修就是主席大名,頂著法律係第一才子的名號享譽校園,如雷貫耳,風光無限。
  “有什麽問題?”
  “小心點哦。”
  “為什麽?”
  “反正你小心點啦。快去快回。”柳圓圓不肯再透露點信息,說著把她推出門去。
  奇怪,二姐怎麽這麽古古怪怪的?
  身為新鮮人且消息閉塞的顧萌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到學生會辦公室,人家跟她說常硯修打球去了,於是她又跑到籃球場,幾個男生果然早那頂個頂個太陽貢獻身體水分。
  她在場外叫道:“哪位是常學長?常學長請你出來—下好嗎?”
  男生們紛紛扭頭,其中一人說了句:“比賽還沒結束,繼續!”於是大家又轉神回去投入比賽。
  顧萌第一次遇到這麽不友好的情況,怔了怔,又叫道:“對不起常學長,這個真的請你批一下,我們都報上去很久了,學生會一直拖著,我們……”
  沒有人聽她的。
  顧萌心頭點燃了—一把火,抓過旁邊路過的一學生就問:“他們中間哪個是常硯修?”
  那學生被她嚇得夠嗆,顫顫地朝場中某人指了指。好,原來就是說繼續的那家夥!顧萌當即把手中的報單往那學生手裏一塞,自己衝進場內,這時一人正把球傳給常硯修,她想也沒想就伸手攔截了下來,幾個假動作避開前麵的人,縱身一跳,完美的一記投籃!
  在周圍人的目瞪口呆中,她再次接住自筐內落下的籃球,狠一拋,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長長的弧線,落在十幾丈遠外。
  她伸手指向一人:“你,去把球揀回來。”然後把報單從那個完全呆愣著的學生處拿回,再轉身向常硯修,“你,給我簽字!馬上!”
  眾人都看看她又看看常硯修,真是不怕死的小子啊,居然這樣跟學生會主席說話。
  常硯修眯起眼睛,盯著她看了半響,居然一言不發地乖乖拿過筆在上麵簽下了名字。
  “這不就行了,兩秒鍾的事情,你卻拖了我們半個月,真過分,一點效率都沒有!”顧萌拿回報單說,“好了,球也揀來了,不打攪你們比賽,請繼續吧。”
  顧萌轉身就想走人時,身後傳來常硯修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周圍響起男生們的壞笑聲。
  一男生說:“老大,你不知道她是誰?”
  另一男生當即背起了經典台詞:“我羅密歐,總是讓女生為我傷心啊……我愛你,就像湖水愛著小舟,如果不能盛載,就將它顛翻;我愛你,就像雨水愛著大地,如果不能灌溉,就將它掩埋;我愛你,就像強奸犯愛上美麗少女,如果不能逞欲,就將它殺害……”
  怒!很好笑嗎?還不是拜某葉那個變態女所賜,偏生就有這些混球把她的話供奉起來當名句,真是世風日下!
  顧萌沒好氣地回答:“我叫顧萌,回顧的顧,萌芽的萌,英語係的新生”
  “顧——萌——”常硯修若有所思地將她的名字重複了一遍,點了個頭說,“好了,我們繼續打球。”說完不再看她一眼,又轉身投入比賽之中。
  顧萌瞪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這家夥問她名字幹嗎?要找她報仇?她才不怕呢!把頭一昂,瀟灑地離開。
  回到宿舍,老大見她真的搞到了簽名,狂喜之餘大感驚訝,就問她是怎麽做到的,當她把情形描述一番後,寢室裏的幾個女孩的反應全都非常詭異。
  “啊,你太強了,顧萌,我崇拜你,我真的崇拜你!”老三葉小惠高舉雙手表示崇拜。
  柳圓圓桀桀地笑道:“嘖嘖嘖,你慘了,老六……”
  而老大則是一副我沒看錯人的模樣,拍拍她的肩膀說:“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就知道你有前途!”
  “那個……”預感到不祥的顧萌小小聲的問,“我是不是闖禍了?主席他,呃,我是說常學長他,很可怕嗎?”
  一直顧著上網聊天的老四,也就是經濟學係出了名的鐵算盤賈雯忽然轉頭說:“你覺得某葉是個怎麽樣的人?”
  “葉大?”顧萌想也不想就斬釘截鐵地說,“絕對的變態!”
  “那麽,常硯修就是男性版的某葉。你自己想吧”
  丟了這麽句話給她後,賈雯繼續埋頭聊天,而顧萌則開始雙腿打顫——男性版的葉大?天啊!天啊,那是何等恐怖的概念!
  接收到自她眼中傳來的殺人目光,老大朱秀珍有點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幾聲,攤手說:“那個……也沒那麽恐怖啦。常學長除了驕傲一點、陰沉一點、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一點,基本上沒什麽缺點了麻,萌寶寶你別聽那幾個家夥危言聳聽,她們啊,嚇唬你的。”
  柳圓圓挑了挑眉毛說:“是不是危言聳聽,你以後就知道了。”
  顧萌看看老大再看看她,不知道該聽誰的好。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常大主席,果然很……變態。
  先是某次劇社排練時,顧萌飾演甘道夫在台上正背著台詞忽然感覺脊背一陣發涼;回頭一看,第一排中間的位置上,那個從來對此不屑一顧的常大主席竟然大駕光臨,搞得整個劇組的人都開始緊張,惟恐他說出什麽災難性的話來,比如演得太爛要排除經費什麽的。誰知他倒是沒說什麽,一言不發看完整場排練便轉身離開。
  老大過來拍著胸口喘氣說:“虛驚一場,我還以為他來找碴呢。”
  顧萌回眸:“找我碴於嗎?朱姐你不是說他不會對我怎麽的嗎?你還說二姐她們胡說八道、”
  “呃……這個……啊,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罪魁禍首不負責任地避開這趟渾水,留單純好騙的小妹妹獨自一人背鍋。
  然而第二次排練時,常硯修又來了,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可以解釋為是巧合,但接連四次就怎麽也說不過去了吧?每次
  他到,大家都如臨大敵,可他卻又從來隻是靜靜地看著,看完就離開。最後,劇組成員得出一個結論——他絕對是為顧萌而來,但有何用意卻是令人費解。
  當下分為兩派,一派支持他看上了顧萌,所以次次來報到,另一派支持他在伺機報複那一次籃球賽上的丟臉。
  無論哪種猜測,對顧萌來說,都是煎熬。於是,當第五次常大主席又不請自來,以一雙深沉眼光給空氣造成無形壓力時,正在和女主角對詞的顧萌終於忍捺不住,跳下台衝到他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惱怒道:“你究竟要幹什麽?別以為你是學生會主席就了不起,我們排練的時候也是不歡迎旁人參觀的,如果你是因為上次那件事情覺得心裏不爽,大不了我跟你道歉好了,但本來就是你們不對,拖延我們的經費,天知道你們是成心的還是辦事效率就是那麽差……”
  常硯修忽然開口:“放開。”
  “恩?”
  常硯修靜靜地盯著她,表情淡淡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然而這樣沉靜的神態,這樣黝黑的眼睛,撩撥起某種記憶裏的東西,好是熟悉……顧萌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他站起來,掃了劇場一眼,又回到她臉上:“你演得不錯”拋下這句話後就從容離開。陽光勾勒出他的背影,那插在褲兜裏的手,和微駝著的背,平添了幾分懶散的味道。
  為什麽她現在才發覺,這個人竟然和“他”有幾分相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了,顧萌還愣愣地看著門口,身後的劇組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轟然一聲炸開了鍋。
  據說,當天關於常主席V5帥氣少女的盤口比例頓時傾斜,常硯修看上顧萌的說法以壓倒性的姿態勝出。
  第二天,Q大赫赫有名深受歡迎也被許多人深惡痛絕的八卦校刊立刻以《河東獅吼——野蠻女友果然是潮流》做顯著標題,裏麵例舉了從杉菜到全智賢到柳月虹,得出女友不溫柔是現代愛情模式的新鮮劑的結論,最後附有緋聞女主角的獨家介紹。
  姓名:顧萌
  年齡:18
  星座:白羊
  性格特點:不喜歡任何小動物,沒有愛心;最害怕蛇;高三時曾傳出其人是個同性戀的負麵新聞,並懷疑有嚴重的戀父憎母情結……
  顧萌看了沒敢吱聲,因為作者欄上赫然寫著兩個字——“某葉”
  如果說,她因羅密歐和甘道夫而暫露頭角,那麽此文更是將其捧上了一線明星的地位,走到哪,都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有一天當她捧著書正準備去圖書室時,一美眉在途中攔住了她。
  “你好,你就是顧萌吧?我是貝景心,攝影係的。”接著她提議要為她拍照。
  “我的構思就是表達一種抹殺性別界限的美麗,讓男生穿裙子,讓女生戴禮帽,在這樣的著裝顛覆中體現平等,所謂的男女之分其實隻是人類思維走入歧途的錯誤……”貝景心開始侃侃而淡,聽得顧萌滿頭黑線。目光下意識地朝身邊的灌木叢看去,仿佛那裏隨時都會跳出—個人來,笑嘻嘻地對她說顧萌萌你是不是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風拂過梧桐葉,沙沙地響,然而那個懶洋洋地微笑著的少年,終歸是已經不在了。
  “……所以,我認為你是不二之選,請你答應我的請求吧!”貝景心說完,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顧萌剛想拒絕,一聲音自前方傳了過來:“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她抬頭,竟然看見了常硯修,不禁一愕。
  “你遲到了。”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悅,貝景心看看他又看看她,眼中露出質疑之色。
  常硯修走過來冷冷道:“她不接受任何拍照,你可以走人了。”
  貝景心的臉色一變,頓顯尷尬,當即什麽也不再說地扭頭走掉。顧萌又驚又怒,這個常硯修是怎麽回事?他憑什麽替她作決定?她又什麽時候遲到了,搞得好像她跟他有約一樣!
  常硯修也不多做解釋,隻是淡淡說了一句:“這個女孩是出了名的同性戀,如果你不想沾染麻煩上身的話,最好離她遠一點。”然後便轉身走人。
  顧萌一愣,眼看他就要走遠,連忙跟上前去。原來他是幫她解圍,可她本來就要拒絕那個貝景心的,沒有他她照樣也能處理好,要他來多事!不過,看在他的背影那麽好看的分上,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她近乎貪婪地注視著他的身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常硯修一前一後走進圖書館外借室的樣子已經引來不少旁人的注意。
  ”喂,學生,你是來還書的嗎?”眼看她抱著書就要邁過防盜線,圖書管理員叫住她;
  呀,糟糕,失神到這地步了。顧萌連忙回身,匆匆將上次借出的書歸還,並到分欄架上尋找這周需要的參考書目。其中一本放在最高一排上,以她一米六四的個頭踮起腳竟還是夠不著。這時一隻手先她一步取下了那本書,遞到她麵前。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落在他的發上,染鍍出薄薄的金光,而那眼睛,便顯得更加黝黑。
  顧萌神思恍惚地開始想——他,真有點像葉晨曦呢,但他的表情太正經,沒有她所鍾意的壞壞笑容,也沒有她所念念不忘的砰砰心跳。
  他,不是葉晨曦。
  一念至此,神色無可抑製地黯淡下來。捧著找到的書,做了登記後,走出圖書館。校園的小徑依然幽靜,時間的齒輪旋轉,即使重複到了相同的位置上,這一刻,也已不再是上一刻。
  為什麽她依舊覺得如此寂寞?如果說曾經是因為高考而使心靈負荷不了那般沉重的壓力開始感到窒息與空虛,為什麽這一刻,已經考上大學了的她,還會覺得如此寂寞?
  想不明白,真是什麽都想不明白啊……
  一低頭,看見地上兩個影子,自己的影子被另一個人的影子重疊著的感覺很是異樣,她盯著影子看了許久,驀然轉身:“學長,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常硯修停住腳步,居然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女朋友?”他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來,差點沒把她手中的書都嚇到地上去
  “什什麽?”
  “你考慮考慮。”他說完轉身走了,留她一人愣立當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再次出現問題,否則為什麽會聽到這麽恐怖的話。
  難道他不知道現在校園裏大家都在討淪他和她嗎?謠言已經滿天飛,他卻還再添上這麽一筆,惟恐八卦新聞不夠火爆啊!
  常硯修的背影在她眼裏立刻不好看了,這個家夥,哪怕他再像那個誰誰誰,她也不會再多看他一眼,討厭,真討厭!
  一隻手拍到了她的肩上:“喂,你在看什麽?”
  顧萌轉頭,看見老三葉小惠一臉好奇地望著常硯修離去的方向,嘖嘖稱奇道:“你們兩個剛在這說什麽了?怎麽你一副恨不得殺了他的表情?”
  “我希望他永遠不要出現!”顧萌沒好氣地回答,話題一轉,“對了,你怎麽在這?”
  “對哦,我是來找你的呢!你媽來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媽媽來了?天!這是個多大的消息!
  她連忙跑回宿舍,果然看見媽媽坐在她的床上正在招呼大家吃東西。
  “老六你來啦,沈阿姨帶了好多吃的來呢!”柳圓圓嘴裏手裏都塞滿了食物,非常滿足地朝她打招呼。
  “媽媽,你來這幹嗎?”真是怪了,印象裏這還是媽媽第一次米學校找她,而且,等等,她的腳下怎麽還有個旅行袋?
  沈明煙嗬嗬笑道:“想你就來看看你嘛……”
  是這樣嗎?顧萌狐疑地打量媽媽,她分明就是一副逃難的模樣,頭發沒梳,沒有化妝,眼睛還有紅腫的痕跡,當即深吸口氣,說道:“既然這樣,媽媽我們一起吃晚飯去吧。”
  “這個時候吃晚飯?”媽媽還在羅嗦,她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了出去。
  自到走出宿舍樓,確定路上沒多少人了,她才停住腳步回頭嚴肅地說:“媽媽,你是不是離家出走?”
  媽媽的臉抽動了幾下,暈,看來還真被她猜中了。
  “你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她不問還好,這麽一問,媽媽的眼圈迅速染紅,抱住她忽然一把哭了出來:“萌萌啊,媽媽現在隻有你了啊……隻有你了……”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扶穩媽媽,小心翼翼地猜度說,“葉叔叔他……”
  “不要跟我提他,那個混蛋!我這一輩子都不原諒他!”媽媽恨恨地說。 顧萌頓時煞白了臉,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難道葉叔叔有外遇?不能怪她這麽想,實在是有前車之鑒,雖然上次那件事已被證明是場烏龍,但還是心有餘悸。
  “媽媽,你告訴我,究竟怎麽了?”
  沈明煙嘴一歪,哭得更淒涼了:“他,他,他……罵了我……”
  顧萌覺得自己額頭上冒出了黑線,嚇死她,她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他居然罵我幼稚,幼稚!還說我無理取鬧,無理取鬧!我就知道男人靠不住的,愛你時,你什麽缺點在他看來都是優點,連聲地誇你可愛、誇你天真,不愛你了,就變幼稚,就變無理取鬧了,嗚嗚嗚,總之這次我不原諒他,我怎麽也不原諒他!”
  媽媽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到重點,顧萌開始心髒無力,她們也不能在這長站下去啊,宿舍樓那邊的窗戶早已探出N隻看熱鬧的頭顱了。
  “好了好了,媽媽,葉叔叔不對,你不原諒他,那也別為他哭啊,傷了自個兒可劃不來了。你餓不餓?我們去吃晚飯吧。”
  沈明煙一邊擦眼淚——邊悻悻然地說:“誰為他哭了?我是哭自己遇人不淑啊,走,咱們吃飯去!”
  當夜,媽媽和她擠一張床睡。學校的上下鋪本來就不大,擠了兩個人,更是連翻身的地都沒了。顧萌聽著媽媽近在耳畔的呼吸聲,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的感覺。
  她上次和媽媽這麽親近,是什麽時候?
  已經不記得了。自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偏愛溫和慈祥的父親些,她覺得媽媽老是管著她,好煩人。但現在,她就躺在她身邊,她感覺得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似乎也能感覺得到她的脆弱、她的苦澀。
  媽媽也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啊,需要關心需要愛護,達不到心願時就會難過就會哭。
  這時,沈明煙忽然動了一下,她連忙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接著便聽見媽媽躡手躡腳下床的聲音,還回過身來幫她把毯子蓋好,然後又躡手躡腳地打開宿舍門走了出去。
  她去哪?上廁所嗎?顧萌等了五分鍾,媽媽還沒回來,她覺得有點擔心,就掀被也走了出去,到水房一看,廁所裏沒有人,糟了,這麽深更半夜的,媽媽跑哪去了?
  她當即下樓尋找,最後在花壇旁邊看見路燈下一人在那抱膝而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好淒涼。
  “媽媽。”她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下,媽媽歎口氣,伸手抱住了她的頭。這次,她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麽,但顧萌就是覺得好淒涼,非常非常的淒涼。
  “你怎麽也出來了,外頭冷,也不知道多穿衣服。”沈明煙
  將女兒拉到身旁,母女倆一塊兒並肩坐著。路燈灑下來,是如月色般的清冷色。
  “媽媽,你很難過嗎?”
  沈明煙笑了笑:“算了,夫妻沒有隔夜仇的。能難過到哪去?日子還不是得照樣過。”
  她仰起臉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正經才不過一刻,又搬出權威身份。顧萌扁了扁嘴巴,不管就不管,而且,她哪管得了這兩個大人啊。
  耳中忽聽得媽媽說:“萌萌,你——”
  嗯,什麽?她用眼神詢問,但見媽媽的臉色再次變得凝重,“當初,逼晨曦出國——你是不是很難過?”
  顧萌一震,媽媽為什麽會問這個?她當初都沒有問,為什麽一年後還要舊事再提?
  “你和晨曦……是怎麽回事?”
  顧萌抿著唇,垂下頭去,手指絞在了一起。
  “還是不願意跟媽媽談談這件事嗎?”
  “對不起……”她低聲喃喃,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啊,媽媽,她不能。有關葉晨曦的故事,都成了心中的某處忌諱,仿佛隻要提得深了,就會開始迷茫開始不安開始痛。所以,請,不要提他
  沈明煙歎了口氣,伸手抱過女兒,柔聲說:“好了,那媽媽就不問。晨曦想來心中也有怨恨的,都差不多一年了,他半個電話都沒打來過,就上次聽你葉叔叔在美國那邊的朋友捎信來說,說他考上普林斯頓大學物理係了,聽了心中真是欣慰。”
  原來他在普林斯頓啊……普林斯頓,一個遙遠的名詞。
  第二天一早,老大起床給窗台上的花澆水時驚訝地叫了出來:“咦,那是誰的車啊?”
  顧萌一聽,連忙跑過去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停在樓下的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銀灰色奔馳。她推推還在睡懶覺的媽媽:“媽媽,葉叔叔來了!”
  沈明煙一聽,頓時清醒,卻偏偏將身子轉了過去,愛理不理地說:“他來了關我什麽事?”
  “不要這樣啦,葉叔叔肯定是來接你回去的,你快起來吧。”
  “讓他在樓下等著吧。”仗著女生宿舍樓管理嚴格,沈明煙大擺起了逃妻架子。
  顧萌久勸不動,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隻好下樓找另一位當事人。
  幾乎她一出現,車門就開了,葉叔叔滿臉疲倦地走了出來,“萌萌。”“葉叔叔,你來找媽媽嗎?”
  “我找她找了一天了,後來才想起她有可能在你這,就來碰碰運氣。她……在吧?”
  看他的樣子,衣服皺巴巴的,老遠就聞得到煙味,看來還真是找了媽媽一夜,好吧,看在他夠有誠意的分上,就幫幫他。顧萌轉了轉眼珠,說:“媽媽是在我這,不過她……好像不太肯回去。”
  葉叔叔立刻露出頭疼的表情,歎道:“她到底想怎麽樣?”
  “我還想問葉叔叔您呢,您想怎麽樣?為什麽罵媽媽幼稚,說她無理取鬧啊?”
  “她要去墮胎,這還不是無理取鬧是什麽?”眼前的男人漸有發火的趨勢。
  顧萌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墮胎?!!
  “葉叔叔,你是說我媽媽她——”
  “她懷孕了。當然,這是個意外,但是,我很高興有這樣的意外。可她不同意,說什麽她這麽大把年紀了,當高齡產婦肯定很危險,說我處心積慮謀害她,你說這不是幼稚是什麽?”
  天啊,天啊,天啊——
  顧萌一溜煙地跑回宿舍,將裝睡的媽媽一把拖起來:“媽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我喜歡弟弟和妹妹,我喜歡,我也不允許你那麽做!”
  沈明煙有那麽幾秒鍾的失神,驚訝道:“你喜歡?”
  “當然喜歡!”什麽高齡產婦,什麽危險,這麽爛的理由都說的出,難怪葉叔叔會罵她,難道她不知道扼殺一條小生命是多麽殘忍的事情嗎?
  “可是……”媽媽像個做錯事了的小女孩般低下頭輕輕地說,“我有你和晨曦,就夠了啊……”
  顧萌怔住了。
  “我知道其實這麽多年來,我都沒盡過做母親的責任,因為我和你爸爸都要上班的關係,你小時候是由保姆帶大的,後來年紀才大點,我就和你爸爸離了婚,讓你一個小女孩獨自跟著爸爸一起生活,生活都得自己打理,不但如此,還要照顧你那個工作狂的爸爸。媽媽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啊,我已經做了那麽多、那麽多疏忽你的事情,怎麽還能再疏忽下去呢?所以,我隻要有你—個女兒,就夠了,我不要其他孩子了。”
  一時間淚眼朦朧,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原來這才是媽媽的真正理由,怕疏忽她,所以不再要小孩。可是——“媽媽,你沒有疏忽我啊,起碼,我沒有覺得你疏忽我,你為什麽會有這麽愧疚的想法呢?”
  她握住媽媽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媽媽每年生日都會記得買禮物給我,還親手做蛋糕給我吃,我上次從樓上摔下來,媽媽哭得最傷心,你這麽這麽愛我,我怎麽會覺得自己被你疏忽了呢?不要有這樣的想法啊,千萬不要!你現在有了孩子,是和葉叔叔的孩子,你怎麽可以為了我打掉他?你還沒那麽做吧?”
  看著媽媽搖了搖頭,她才鬆口氣,真是要被她嚇死。母愛一旦泛濫起來,還蠻可怕的。
  “媽媽你聽著,我喜歡弟弟或妹妹,所以你不要打掉他,想都別想,把他生下來,這樣我就有和我擁有一半血緣關係的親人了,我就不會孤單了。”
  “你……真的希望我生下他?”
  她連忙拚命地點頭、
  媽媽默然,過了片刻忽然又哭了起來:“那我豈非很慘?我上次生你就是難產,現在年紀這麽大了,要再生小孩,還不得辛苦死?嗚嗚嗚嗚……” 顧萌覺得暈,她還是太高估了母愛,沒準媽媽是真的因為怕疼而不肯留下這個孩子的。
  “好啦好啦,別哭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醫學這麽發達,不會很疼的啦:葉叔叔還在樓下等你呢,媽媽,快梳洗一下跟他回家吧。他找了你一天一夜,好狼狽的。”
  “不要,就算我有不對的地方,他也不能那樣罵我,想我這麽容易原諒他,沒門!”
  顧萌想了想,轉身下樓。葉叔叔連忙迎上來說:“怎麽樣?地還是不肯回心轉意?”
  她回頭朝宿舍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三樓窗口裏有個人影在晃動,媽媽八成在那偷看。當下她轉了轉眼珠說:“要媽媽回心轉意太容易了,不過葉叔叔可能要辛苦一點點。”
  “什麽意思?”
  顧萌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驚叫起來:“啊,葉叔叔你怎麽了?你很難過嗎?你的臉色為什麽這麽蒼白,你別嚇我啊,你怎麽了...”
  葉榮天還在莫名其妙時,隻見一人飛快從宿舍樓裏衝了出來:“榮天你怎麽了?是不是胃又痛了?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嘴硬心軟的逃妻沈明煙是也。
  發現丈夫一臉安然根本無痛無病的,沈明煙才知道自己上了女兒的當,當下怒道: “萌萌,你皮癢了是吧?”
  “啊,葉叔叔救命!”顧萌連忙閃到大靠山身後。
  “你居然跟外人聯合起來騙我,看我不打死你!”媽媽還待不饒,忽然臉色一白,彎下腰抱住了小腹,“哎喲,好疼……”
  “怎麽了?”在場兩人頓時大驚失色,伸手去扶她。
  沈明煙一把抓住顧萌,在她臉上擰了一把,大笑道:“就你們會騙人不成?跟我玩,你還差得遠了!”
  倒,真是不肯吃虧的大小孩。
  顧萌和葉榮天雙雙對視一眼,吃不消啊吃不消。

  第八章
  葉叔叔最後還是哄得媽媽乖乖地上車走了。
  在告別時她忽然很想問他有沒有葉晨曦的具體地址,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先不提葉叔叔很有可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被她問了來,又能怎麽樣?
  寫信給他?開玩笑。那家夥走得那麽可惡,而且一年來隻字片語都不曾寄給她,憑什麽要她先汜掛著他。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心煩。
  她推門回宿舍,幾個學姐都看著她嗬嗬地笑。倒黴,她自己的麻煩事已經一大堆了,這會媽媽還上演一出逃妻記給她們增添笑料,真是丟人丟大了。
  “老六,你媽媽真可愛!”老大如此評價。
  她苦笑。
  葉小惠托著臉龐一臉豔羨地說:“你繼父對你媽可真好,好讓人羨慕呢。你媽還挺有魅力的,讓這麽個事業有成又外表出眾,的男人這麽愛她。”
  也許吧。但事實上,她並不理解為什麽葉叔叔會看上媽媽。雖說女不嫌母,但依她看來,媽媽除了廚藝好外實在沒有太多優點。像葉叔叔那樣的男人,找什麽樣青春美貌能幹的女人沒有?
  愛情果然都是不可理喻的。
  一直埋頭上網的賈雯忽然跳起來轉了個圈,倒把一旁的幾人嚇一跳: “老四,你沒事吧?”
  賈雯抿著唇角格格笑,柳圓圓朝她電腦上掃了一眼,懶懶地兌:“人家男朋友要回國了,難怪她高興成那樣。”
  “什麽啊,那不是我男朋友。”鐵算盤美女難得也有臉紅的時候。
  “是是是,不是男朋友,是你的心上人!”
  “討厭了,隻是普通網友而已,你們不許胡說。”
  老大沉吟道:“喂,老四,你可小心點,現在網上交友的很多是騙子。”
  葉小惠跟在旁邊敲鑼打鼓:“對啊對啊,而且你又沒見過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要是隻青蛙,嚇死你。”
  賈雯一副令不在乎的模樣,說:“拜托,我這種人不去騙別人已夠好了,別人想騙我?切。而且,一個男人能有才華到像他那樣,他長什麽樣子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你這麽有信心不會見光死,那就上吧”
  誰知賈雯聽了這話後卻歎口氣,黯淡地說:“他隻是說要回國,沒說約我見麵—”
  “靠,什麽家夥啊,這麽大牌,我們家係花的青睞都不放在眼裏?扁他!”
  姐妹幾個開始挑撥離間火上澆油,顧萌在一邊看著她們打趣素來最冷靜也最高傲的四姐,心裏忽然覺得挺羨慕的。不管怎麽說,有個人這樣牽掛著,也挺幸福的啊,起碼,不會覺得孤獨了。就在這時,一聲音遠遠地從樓底下傳上來:“顧萌——顧萌——”
  “誰在那鬼叫啊?”葉小惠想也沒想脫口罵出,老大頓時變了臉色:“好像是……”
  顧萌驚道:“好像是葉大的聲音啊。”
  幾個室友立馬看向葉小惠,嘖嘖道:“你慘了,居然罵她是鬼,現在快求菩薩保佑她沒聽見那句話吧。”
  顧萌連忙趴窗邊應了一聲,然後匆匆跑下樓。要命,這個變態女又找她幹什麽?誰沒好事。
  果然,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某葉麵前,人都還沒站定,某葉摔給她一疊稿子:“因為你目前很受大家關注,為了順應潮流,我昨天特地趕了一夜,終於趕出了這個新劇本。你這下可高興了,提拔你當主角。”
  顧萌差點沒暈過去,顫聲道:“那個……葉大,這回,又是怎麽—個變態帥哥啊?”
  “你放心,這次你演的不是男的,是個女的。”
  “真的?”她簡自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竟然也會有讓她演女主角的時候?!
  某葉點頭:“不但是個女的,而且她可以說是集合了所有女性的優點:勇敢、善良、孝順、道義、愛國……絕對完美!”
  顧萌打開劇本,隻見扉頁卜赫然寫著三個大字——
  《花木蘭》
  展廳門口貼出了巨幅海報,以鮮紅的字體寫著:
  隆重推出——“野蠻女友”再創表演高峰,繼羅密歐甘道夫後,顧萌出演巾幗英雄花木蘭!
  這又將是怎樣一個花木蘭呢?刁蠻?頹廢?傳統?顛覆?
  敬請關注,本周末晚七點半上演的新劇《花木蘭》!!!
  “顧萌同學,恭喜你哦,終於演女一號了!”
  “顧萌同學,我一定會去捧場的哦,加油!”
  “顧萌同學……”
  “顧萌同學……”
  顧萌垂著頭,匆匆走過校園小徑,回到宿舍。宿舍裏隻有柳圓圓一個人,正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說,見到她後驚訝地挑起了眉:“幹嗎f有狼在後麵追你?”
  “不是,是名人的日子太不好過!”顧萌“啪”地將劇本往床上一甩,抱住枕頭哀號道,“周六就要演出,這麽多台詞,我哪背得完啊?本來周末想回家看爸爸的,這下也沒空了……葉大真是毀人不倦!”
  “你就別抱怨了,難得這次不再讓你演變態男配角。”
  “什麽啊,她叫我演花木蘭,花木蘭啊,從頭到尾都在女扮男裝,這跟男的有什麽區別?”
  柳圓圓拿過劇本翻了幾頁:“好歹是個女的,將就一下啦。而且照這個趨勢下去,你遲早有一天能演上真正的女主角,前途是光明的。”
  “是,我知道,道路是曲折的嘛!”顧萌翻個身,雙手枕在腦後望著上鋪的床板,第一百零一次後悔為什麽當初就那麽天真
  她信了老大,搞得現在賊船易上卻難下。一失足成千古恨。
  “皇榜征兵到花家,傻了。花爹老邁不能行,完了。幸好有女花木蘭,代父從軍敬孝心,好了。女扮男裝到軍營,穿得少了她不幹,她說——俺們這旮都是當兵人,俺們這旮提倡不怕熱,俺們這旮都要講誌氣,俺們這旮都是真英雄;這點熱度算什麽,俺們這旮絕對捱得住,怕熱就不是當兵人(旁白:小兵,拿扇子來! )…”
  柳圓圓讀著前幕中的序,笑得一塌糊塗:“惡搞,還是那麽惡搞啊!”
  “這已經很慈悲了,你看下麵花木蘭再遇李將軍那段……”顧蔭用毯子捂住了臉。
  “燈火正輝煌,而你我,卻都已憔悴。在相視的刹那,有誰聽見,心的破碎。那樣多的事情都已發生,那樣多的夜晚都已過上,而今宵,隻有月色,隻有月色能如當初一樣美麗……將軍,我終於找到你了!花木蘭嬌呼一聲直向李將軍衝去,撲進了他的懷抱,兩人摟做一團。良久,李將軍忽然很溫柔地說:‘啊,木兒阿,你的眼角有一顆眼屎。’”柳圓圓連連驚呼:“天啊,天啊,席慕容的詩被葉大糟蹋成這樣,太太太恐怖了。我很同情你,老六,我真的同情你!”
  在她的同情聲中,顧萌迎來了周五最後一次彩排。
  她扛著足足長有三米的大槍,身份:將軍的扛槍小兵。將軍走一步,她跟—步,然後她問:“將軍,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演將軍的男生,也就是曾經將羅密歐一劍刺死的社團永遠 NO。1男主角,做出一個異常嚴肅的表情,然後回答:“因為女人漂亮。”
  顧萌,哦不,花木蘭說:“你不覺得我比女人還漂亮嗎?”
  將軍:“……”
  第二次巡邏,花木蘭又問:“將軍,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將軍:“因為女人會做飯。”
  花木蘭:“你不覺得我的廚藝比女人還好嗎?”
  將軍: “……”
  第三次巡邏,花木蘭再問:“將軍,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將軍:“因為……因為……女人會生孩子。”
  花木蘭:“……”
  底下看彩排的同學哄堂大笑。花木蘭扭頭向台下,橫眉豎眼地罵道:“笑什麽笑,難道我就不會生孩子了嗎?我告訴你們,其實——”聲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著台下的某個角落,忘記了自己接下去要說的問。
  眾人紛紛扭頭,看見一人雙手插兜斜靠在一把椅子上,身後還背了個大背包,青色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高瘦的身架,烏黑的眼睛,唇角輕揚,帶著懶洋洋的笑意。天啊,好帥!他是誰?
  顧萌肩上的槍“啪”地掉到了地上,斷成三截(那本就是用;煙火棒銜接起來的道具),她的眼裏心裏腦海裏,隻剩下那麽一個人,分明近,卻又遠,似虛幻,卻真實,最後隻落得了個“熟悉”一詞。
  便是用恍如隔世四字來形容,也不過如此了,顧萌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也不過如此了!
  她的眼中忽然有淚、既傷感又委屈,更像是種不堪回憶的酸澀滋味.
  葉晨曦!葉晨曦!葉晨曦……
  怎麽可能?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在做夢,這不是真的,這
  不是不是真的!
  葉晨曦伸手掠了一下額頭的留海,先走過去,站在台下昂起頭,輕輕地說:“嗨。”
  往事立刻成為電影裏的鏡頭畫片,從腦海裏閃爍而過,而最後一幕印在她心中,遲遲不散。
  那天,她被媽媽扯開,拉出房門時,她回頭看他,看見他的眼睛漆黑,那一幕如此鮮明,與眼前這雙眼睛重疊,已經分不出是真是假是夢是幻是過去還是現在。
  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顧萌望著他,嘴裏卻機械般地將台詞背了下去:“我告訴你們,其實我也可以那樣柔軟地去愛一個人。愛黨愛國愛人民,愛花愛草愛和平,愛父母愛兄弟,愛這錦繡山河的壯觀,愛這朝露晚霞的秀麗,愛這生命的美好,愛這歲月的點滴……我愛那麽多那麽多東西,再從對它們的愛裏抽出一點點,每種隻要一點點,匯集起來,組合成我愛的你,這樣的愛情,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葉晨曦……為什麽偏偏會是你?
  葉晨曦向她伸出手,鬼使神差般地,她把手交給了他,然後往台下一跳,兩人就這樣手牽手地跑掉,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台上,將軍目瞪口呆地站著,過於半響才說:“這個,還演嗎?”
  老大朱秀珍“啪”地把劇本往椅背上一拍,沒好氣地說:
  “女主角都跑了,還演個鬼!”
  兩校門的咖啡屋裏,私奔的兩人麵對麵而坐。低柔的音樂流
  淌在靜謐的空間裏,下午兩點半,幾乎沒什麽客人。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顧萌攪動著桌上的Cappuccino.覺得自己的聲音顫顫的,猶有餘悸。
  “剛下飛機。”葉晨曦點子和她一樣的咖啡,一手拿著小勺,一手仍插在兜裏,背靠在沙發上,這麽久不見,還是那副慵懶的樣子。
  他一下飛機就來看她?意識到他話裏透露出的這個信息,顧萌的心又小小地跳了一下。
  還是不敢相信啊,仿佛眼睛再眨一眨,坐在她對麵的這個人就會消失,怎麽可能,他怎麽就這樣回來了?
  “呃……葉叔叔和媽媽知道這件事嗎?”
  葉晨曦聳了聳肩,淡淡地說:“我隻逗留一個晚上,明天早上八點五十的飛機回美國,所以不打算通知他們。”
  這麽急?顧萌驚道:“那你為什麽回來?”
  黑如點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讓她覺得自己某種隱藏的情緒幾乎無所遁形,眼看就要破繭而出時,他忽然收回了視線。
  心中大是鬆了口氣,談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
  “回來是為了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帶樣東西給你。”
  他說著從背包裏取出一個紙盒,顧萌接過來,沉甸甸的量,不禁好奇地問道:“是什麽?”
  葉晨曦笑著揚了揚眉毛:“我允許你當我的麵拆禮物。”
  討厭,又是那副踐踐的門吻,好像這是給她莫大的恩賜的、顧萌一邊不滿,一邊還是忍不住打開了盒子。
  “瓶子?”她將盒裏的東西拿出來,很困惑也很不解,“你千裏迢迢就是為了送一隻瓶子給我?”
  “不是瓶子,再看看。”
  她盯著眼前那個大概十厘米高的玻璃瓶看了許久,瓶子的造型很漂亮,但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
  葉晨曦故弄玄虛地笑笑,說:“這是我攀登上諾布山時收集的一瓶空氣,很有意義吧?”
  顧萌差點沒暈過去:“有沒有搞錯,你居然送我一瓶空氣?”
  葉晨曦看向她手中的瓶子,輕聲說:“我在諾布山頂看著腳下的世界時,腦海裏第一個想起的人是你,這樣夠不夠?”
  這句話殺傷力太強,顧萌頓時說不出話來,她在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影像,溫柔的像在水中漂浮……過了好半響,才紅著臉把瓶子放回盒子裏收好,恨恨發道:“我才不稀罕呢!別以為你這樣我就原諒你,三百四十七天,整整三百四十七天,你走之後,杳無音訊,電話也不打一個,信也不寫一封,好像人間蒸發—樣。你知不知道葉叔叔和媽媽有多擔心你?真是不孝!”
  葉晨曦沒有答話,眼中卻閃爍著有趣的光芒,這個顧萌萌,還是那樣口是心非。明明是她在擔心他,偏偏還要扯到父母頭上去。
  顧萌嘟囔了幾句後,忽麵色一正,盯著他說:“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在話劇社裏彩排新劇的?怎麽會找到那裏?”
  “花木蘭?”他眉毛一挑,就開始笑。果然——顧萌開始頭冒黑線;她怎麽那麽倒黴,好巧不巧偏偏讓他趕上她演的那個變態劇本變態角色,這下可是半點形象都沒了,雖然她好像一直在他麵前沒什麽形象。
  誰知,葉晨曦又說:“或者,你願意跟我談談羅密歐和甘道夫?”
  顧萌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吃驚地指著他說:“你,你,你……你怎麽知道的?
  葉晨曦的眉毛眼睛都在笑:“你可是Q大新生中的焦點人物,一舉一動備受關注啊。那篇報道是怎麽說的?新野蠻女友?”
  “啊……”見鬼了,絕對的撞邪,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知道這些?
  “我還知道某人不怕死地在學生會主席麵前上演了一出奪球簽名劇,讓人家大主席印象深刻,從此念念不望……”
  顧萌沒等他說完,湊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沉聲道:“說,哪個家夥出賣我的?”
  “這個嘛……”葉晨曦摸摸下巴做沉吟狀。
  顧萌恨恨地說:“要說沒人泄密給你,我才不信,肯定是哪個家夥告訴你的,誰這麽三八,我要拿膠條封了他的嘴巴不可!”
  “聽說你宿舍裏有個美女的網名叫‘我愛鈔票’!”
  轟!五雷轟頂。難道——難道——是——“四姐?”
  葉晨曦攤了攤手:“那大概就是她了吧。”
  顧萌頓時明白過來:“你就是那個了不得的渡舟人?”
  渡舟人,賈雯在網上的心儀對象是也。這兩個月以來,聽她無數次提及這個人,說他是多麽多麽幽默,多麽多麽淵博,多麽多麽體貼,多麽多麽有個性……怒,原來就是他!
  好你個葉晨曦,你花了多少時間在和老四的聊天上啊,那麽有空網上聊天,卻吝嗇得連個電話都不肯打給她,生氣,生氣!
  “好啊,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嘛,把我們家老四迷得神魂顛倒,真是不錯,郎才女貌……行,既然你已經來了,如果不見見這位親親小甜心是不是就太遺憾了?我這就打電話給四姐,讓你們來個第一次親密接觸!”說著就要去櫃台那邊借電話。
  葉晨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歎氣著說:“大小姐,你是認真的,還是故意跟我鬧別扭?”
  “誰故意跟你鬧別扭了,我去把你的網上情人叫出來,讓你們從網上發展到網下來,這還不好嗎?”
  葉晨曦瞧著她,發光的眼珠隱藏著一絲笑意,表情很值得玩味。半響,忽然大笑起來。
  “幹嗎?”他一笑,她就心慌,預感到了不祥。
  果然,他輕輕說了四個宇,立刻讓她煞紅了臉,整個人都哆嗦起來,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葉晨曦說的是:“你在吃醋。”
  他馬上得到了報應。因為顧萌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潑到了他的衣服上。
  好一陣子安靜,咖啡店裏的服務員們都朝這邊看了過來,一頭霧水地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事實上,當事人自己也不明白。顧萌愣愣地望著往下滴水的T恤衫,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件多麽傻的事情。但葉晨曦依舊靜靜地坐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似乎她潑的根本不是他。
  她連忙抓起桌上的紙巾,默不作聲地為他把衣服上的水漬擦幹,擦著擦著,葉晨曦按住了她的手。
  手被他按住的同時,一顆心也好像被什麽東西沉沉地壓住了,她也低垂著眼睛,不敢看他的臉,空氣一下子凝固了起來,她看見他的另一隻手握上了她的胳膊,然後輕輕地、卻又有力地將地往他麵前帶,距離近在咫尺間,她忽然覺得很害怕。
  就在這時,一連串鈴聲從他的背包甲響了起來,顧萌整個人一震,連忙往後退開。
  鈴聲還在不停地響著,聽不出旋律來,隻覺得那節奏悠緩卻強韌,像把銼刀,慢慢地拉扯著,糾結了的,卻不知是誰的心誰的表情。
  “你……不接?”顧萌訥訥道。
  葉晨曦坐著不動,任那音樂響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終於嘴止。黴
  顧萌咬了咬唇說:“我……明天就要公演了,我得回去排練了……”無法解釋她為什麽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冥冥中又在期待怎樣一種反應,然而,情緒尚來不及醞釀,再度響起的鈴聲重新阻隔了他和她的交集。
  葉晨曦看她一眼,這一次,沒再遲疑,接起了電話。
  “對不起,剛才沒接你的電話……不,不忙,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想見見老朋友。好,那就這樣,你現在過來吧。”他收線,目光落在咖啡上,似乎墜入沉思。
  他要見誰?他約了其他人?
  “我要走了。”顧萌訥訥地又說了一遍。
  葉晨曦輕易地伸手抓住了她。他終於抬頭,一雙眼睛,幽幽深深。
  他總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卻不肯說話。他難道認為真的隻憑視線和目光就能將要說的話全部代替?古來山盟海誓皆是語言,以文字承載的都已是過去,隻有語言,在發生的那一刻,鮮明如斯。
  說啊,葉晨曦,你說啊。隻要你說——句,隻要你肯先說,我就答應你。
  葉晨曦,你說啊……
  他沒有說,他鬆開了他的手。
  顧萌隻覺一顆心頓時跌至穀底。
  他再度放棄了,將近在手旁的希望放棄。為什麽?為什麽還在猶豫?
  顧萌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葉晨曦挨下了,臉上掩飾不住的詫異。
  “你真沒用!”她的手指幾乎指到他的鼻子上去,咬牙切齒地說,“你真是最最沒用的混蛋!你不是在美國讀書嗎,你為什麽要回來?你回來幹嗎?當初那麽不負責任地走掉,現在又這麽突然跑來,你究竟想怎麽樣?我心髒承受能力沒那麽好的,經不起你一嚇再嚇!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
  她覺得好生氣,氣所有模式的循環。總是這樣,見麵,歡喜,曖昧,試探,然後憤恨,埋怨,爭吵。為什麽他和她的相處模式,總要這樣重複再重複?
  顧萌淒涼地瞪他一眼,衝出咖啡屋,外麵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黑了,街上的霓虹開始閃爍,這一場橙紅黃綠,又會有怎樣的結局?
  葉晨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麽可惡?你真的是很可惡很可惡啊……
  走了半天,瞅瞅身後,那家夥!竟然沒有追上來!
  顧萌越想越怒火,突然轉身,又往回走。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走掉,她不甘心就這樣走掉,這一次,她一定要問清楚!離咖啡屋不足百米遠時,忽然看見一個白衣少女站在玻璃窗外朝裏麵坐著的葉晨曦揮手。
  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葉晨曦看到那少女,似乎微微一怔,但隨即起身,結賬後走了出來。
  少女迎上前不知道對他說了些什麽,隻見葉晨曦笑了笑,很溫文的那種笑容,然後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兩人一同上車離去。
  路燈下,紅色出租車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模糊,最後看不見。
  顧萌愣愣地望著那一幕,直到一女招待從咖啡屋裏追出來,左右張望一番,看見她便欣喜地叫道:“小姐,你朋友忘帶這樣東西走了!”
  她轉頭一看,看見那隻紙盒,裏麵裝著葉晨曦從諾布山頂帶回來的一瓶子空氣-咖啡店裏傳出低低的歌聲,任性的女音委屈的旋律:
  氣哭在你的麵前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愛從開始一直死到現在
  已經空白無法預測未來
  你把我的雙手銬在你所謂的安全地帶
  可是我的存在已經消失在你的視線之外
  緊跟在你的後麵你隻是稍做敷衍
  愛從開始一直活到現在
  填滿我無法控製的未來
  掙開你的手銬離開危險的安全地帶
  發現我的生存能力已在你的保護之外
  讓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讓我受了委屈請保持距離
  你讓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讓我受了委屈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歌詞:戴佩妮——《不安定》)
  她抱著那個盒子蹲下身去,忽然間,就哭了出來:“葉晨曦,我討厭你……”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真不敢相信呢!”人頭攛動的冷飲店裏,史燕燕望著眼前的舊友,難掩的驚喜: “看來國外生活水準不錯,你又長高了不少嘛!”
  葉晨曦有點意興闌珊地笑了笑,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怎麽了?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啊?”
  葉晨曦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喂,你怎麽了?拜托你下次心情不好時不要約我出來,害我跟你一塊不好。”
  葉晨曦凝視著她,忽然問道:“這一年來,你過得好不好?”
  “也就那樣了,通常來說我這種病有十年的潛伏期,哈,現在過了七年呢!我開了個小店,老板娘夥計一肩挑了。沒辦法,大家知道我的前科,和我得的這個病,都不肯請我。”史燕燕托著下巴毫不在乎地說道,忽然又想起一事: “對了,你這次偷偷回國,也就是說你爸媽是不知道的、那麽顧萌呢?她知道嗎”
  “我剛從Q大過來。”
  史燕燕輕眯起了眼睛,笑了起來:“我說呢,怎麽這麽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原來某人和心上人的重逢不太愉快。”
  “心上人?”葉晨曦低聲重複了一遍,“心上人嗎……”
  史燕燕挑眉:“你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是問我她的情況,又眼巴巴地找了大幫Q大的女生當網友,最後終於找到一個跟她同宿舍的,這麽煞費苦心,還不算是心上人?”
  葉晨曦苦笑:“我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分開時,我承認我
  一直在想念她,想念到連思念都變得疼痛,但見麵後,卻又發現一切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我有點困惑。”
  “你們又吵架了?”
  “我們總是在吵架嗎?”
  “這叫歡喜冤家,你沒聽說過這個名詞嗎?”史燕燕白他一眼。
  葉晨曦長長籲了口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前一刻還好好的,有說有笑,下一刻立馬翻臉,拒人千裏。女孩子的心思,果然是很難捉摸的。”
  “女孩子的心思你捉摸不到我原諒你,說明你是個好孩子,對心上人忠貞不貳,沒給自己機會去多接觸異性。但是,如果連自己的心思都捉摸不清楚,那可就該扁了!”史燕燕將手中吸管聽成兩截,幹脆利落地說,“我問你,你下飛機時,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誰?”
  “她。”
  “她叫什麽名字?”
  “顧萌。”
  “OK,顧萌。你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嗎?”史燕燕看著他的目光裏全是無奈,這個聰明人怎麽也會有這麽笨的時候?“你下飛機,第一個趕去見她,甚至遠在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之前,也就是說,她在你心裏最重要。”
  “我從來沒有否認這一點。”
  “但你有沒有承認這一點呢?當著顧萌的麵,告訴她,你是為了見她,因為想念她,所以才回國的,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從你十三歲時起,就喜歡她了!”
  葉晨曦的眼神困惑:“為什麽一定要說出來?”
  “為什麽不說?你不說出來,她怎麽知道?”
  “她——應該知道。”葉晨曦的措辭忽然變得有些艱難,“我下飛機,第一件事就是打車去她的學校找她,如果她連這意味著什麽都不能感受到的話,我……無話可說。”
  史燕燕輕鬆拆穿他的偽裝:“我看你是臉皮薄,或是放不下身價,不肯說吧?”她立刻如願以償地看到葉晨曦的臉變得有些窘迫。
  “也是,顧萌就像是你的一件玩具,從小到大,都是你在不停地逗弄她,惹她生氣,引起她激烈的反應,就是你的興趣和愛好。你享受著她的單純和捉弄她的快樂,卻把自己的心事隱晦到最秘密處,誰都不讓知曉。你一直覺得你是強於她的,甚至連喜歡,你都要她心甘情願地先承認她喜歡上你。你別否認,你就是這麽惡劣的一個家夥!”
  史燕燕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轉動眼珠繼續說:“而我們那位顧大小姐呢,雖然神經有點大條,長得也不像一般的女生那麽柔媚,但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一樣驕傲到家,死活不肯承認喜歡你,就這樣,你們兩個拉起了長久戰,誰先向對方表白,誰就輸了。你們兩個呀,照我看,活該!”
  葉晨曦繼續苦笑:“你好像不但很了解我,也很了解萌萌”
  “那自然,你不知道自你從走後我和顧萌的關係有多好,簡自和姐妹一樣鐵。”史燕燕彈了彈手指,笑眯眯地說,“而且不得不承認你蠻有眼光的,我喜歡這丫頭,非常非常喜歡。所以,我就做點好事,指點指點你該怎麽做吧。”
  “我該怎麽做?”
  “太簡單了,坦白啊。”
  葉晨曦沉默。
  “麵子重要,還是心上人重要?也許你不說,就可能永遠失去她。據說大學是戀愛的溫床,嗯,顧萌那麽可愛,又那麽漂亮,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她的,到時候她要是被其他好男生追走,你可不要後悔。”
  葉晨曦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位據說在追她的學生會主席。史燕燕忽然輕歎了口氣,沉聲道:“晨曦,有些事情不可以那麽含蓄的。你以為你不說,對方會知道,但其實,對方不知道。就那樣錯過了,多可惜。一年前我就跟你說不要讓她溜走。因為你也許不會知道,這一次溜走後,也許就再也沒機會再見到他了,再也沒有機會……”她的眼角忽然濕潤了。
  葉晨曦望著她,目光若有所思地閃爍著,最後卻笑了笑:“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什麽呀!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和顧萌,扯我身上幹嗎?”史燕燕昂起頭,哼了一聲,將所有情緒盡數掩藏。
  葉晨曦再度沉默,最後說:“好了,這件事我不想再談下去。我找你,是想給你個驚喜。”
  “看見你我已經夠驚喜了!”
  “那麽等會你會更驚喜”他說著,拿起子機撥了個號碼,“喂,你還要準備多久?什麽,還是緊張?你幹脆一輩子別進來算了!”
  史燕燕驚訝:“誰呀?你還和人有約?”
  “真是個沒用的家夥。算了,隻好我們出去了。走吧”葉晨曦衝她神秘一笑,先結了賬推開冷飲店的門走出去;史燕燕連忙抓起背包跟出去,剛走出門口,看見前麵花壇邊站著的那個人對,頓時臉色大變。
  葉晨曦望著她和那個人,微微而笑:他這次回來,所謂的兩件事,一件就是看看顧萌,另一件就是把這個人帶到史燕燕麵前
  來、他馬上看到從來不哭的史燕燕忽然哭了,衝上去一把抱住那個人,“小毅!”
  是的,小毅,全名丁連毅,史燕燕最最要好的朋友,十四歲時出了車禍而被父母帶往國外治療並定居下來,直到被他在普林斯頓大學裏無意撞到,覺得她好麵熟,繼而想起她就是史燕燕家牆上掛著的照片裏的那個女孩子,因為容貌極美,故而一見難忘。
  於是他找上她,發現她的部分記憶已經隨著車禍而殘缺,但在聽到史燕燕的名字後漸漸恢複了記憶,不顧父母的阻撓就要回國,他便一起請了假陪她回來。
  這個女孩有和他相像的經曆——都是因父母擔心孩子再和史燕燕交往下去會毀滅而自以為是地作了某些決定。在他,是強送他出國念書,在她,是成心隱瞞過去經曆不讓她再把那位好友想起。
  可憐天下父母心,然而父母之心,有時候又何其自私。
  遠處的霓虹在閃爍,天已經黑透了,他忽然想起顧萌亮晶晶的不摻雜一絲虛偽的眼睛,難道她一直在等他嗎?等他先開口說愛她。
  —片樹葉忽然飄進了視線,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卻沒有抓住。那葉子飄啊飄,落到了地上,然後又被風吹卷著,越來越遠
  有些東西,當你沒有把握住那一刹那的時機時,你就會發現,想再追回來,已經變得非常困難。
  葉晨曦抬頭看天,說不出落寞地歎了口氣。

  第九章
  “喂,你盯著這個瓶子,已經看了有三個小時了。”老大把手在顧萌眼前晃了晃。
  顧萌煩躁地換個方向,繼續盯著瓶子發呆。
  幾個室友紛紛聚攏,好奇地七嘴八舌。
  “這瓶子裏有什麽啊?值得你這樣一看再看的?”
  “瓶子是沒什麽,送瓶子的人就問題大嘍。你老實交代,今天出現在劇組的那位大帥哥是誰?心上人?”
  “難怪連常學長都看不上,原來是心有所屬了。好你個顧萌,真會保密啊,姐妹們,你們說該怎麽罰她。”
  “我看算了吧,沒看見人家都傷心成這
  副模樣了嗎?居然在校門口的咖啡店前號啕大哭,真是半點形象都沒有啊。害我以為出什麽大事了,把她像領失物一樣地領回來,真不好意思告訴人家她是我姐妹……”
  顧萌捂住耳朵,任她們調侃。此時的她,心情抑鬱得聽不下任何人的話。偏偏她們不肯罷休,還在那風言風語。
  “不過老實說,你們沒看見那位大帥哥,還真是可惜啊。絕對的極品,我們學校的幾個帥哥跟他一比,就通通不夠看了。”老大嘖嘖歎道。
  坐在電腦前泡網的賈雯不冷不熱地接了一句:“繡花枕頭一團草,男人長得好看是沒有用的。”
  柳圓圓推她:“是是是,你賈大美女不愛俏,隻愛鈔票,若為才氣故,兩者皆可拋,對不對?”
  賈雯啐了她一門,百無聊賴地歎了口氣,把個QQ拉上又拉下的,滿臉的失落。
  “怎麽,你的那位渡舟人不在?”
  “他不在好幾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回國了。”
  “你死心吧、人家回國都不約你見麵,擺明了心裏沒有你。你還這樣心心記掛著他,多不劃算!”
  “要你管,我就愛記掛他,我就肯不劃算,怎麽著?”
  柳圓圓還沒回答,顧萌已忽地站起,走到賈雯麵前,把瓶子往她麵前一遞:“給你!”
  賈雯嚇一跳:“幹嗎?為什麽要給我?”
  “諾布山的空氣,渡舟人的東西,你不是喜歡他嗎?你不是記掛他嗎?給你,都給你!”顧萌越說越激動,一個勁地把瓶子往地手裏塞。
  如此一來,賈雯反而更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說:“老六,你怎麽了?什麽渡舟人的東西?什麽諾布山的空氣?”
  幾個姐妹也看出顧萌情緒不對勁,連忙圍了上來,一個個跟在旁邊勸慰。
  顧萌終於忍無可忍,喊了出來:“渡舟人,你的網友,他就是今天來見我的那個人!他叫葉晨曦!”
  宿舍裏頓時靜了下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各自不同。其中最最震驚的自然是賈雯,她望著她,整個人都幾乎呆掉,過了許久,才逼出聲音說:“你……說什麽?”
  “葉晨曦,他叫葉晨曦!身高一米七八,體重六十三公斤,血型AB,現就讀普林斯頓物理係,喜歡青色和白色,不喜歡吃芒果和葡萄。最喜歡的女影星是奧黛麗·赫本,最喜歡的男影星是克拉克·蓋勃,不喜歡唱歌,喜歡玩遊戲,最喜歡的遊戲是魔
  法門之英雄無敵3死亡陰影……你還想知道些什麽,我通通都可以告訴你!”顧萌一口氣喊完這麽多,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就積累了這麽多這麽多……
  賈雯靜靜地坐著,忽然笑了笑,用嘲諷的聲音說:“難怪他總是問我學校裏的生活如何,原來都是為了打聽你哪……”她抬眸瞥顧萌——眼,冷冷道: “怎麽,你這算是向我示威嗎?你很得意吧,我那麽傾心仰慕著的人恰恰是你的追求者,顧萌,你風光無限啊!”
  “老四!”老大連忙喝止她,賈雯抿緊了唇,雖然不再說些什麽,但臉色卻很難看。
  其他人看看她又看看顧萌,不知該如何勸說,寢室裏的氣氛忽然變得很尷尬。
  過了半響,隻聽顧萌幽幽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抱著瓶子,推門走了出去、
  “老六,你去哪?”老大追出去幾步,沒看見人影,不知道這丫頭去哪了,再回頭看房間裏的那個,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
  情。算起來這還是自開學以來宿舍裏發生的第一次紛爭,而且居然是脾氣最好的顧丫頭和性子最傲的賈美女鬧別扭,真是想不到啊。
  她走上前輕拍了拍賈雯的肩,柔聲說:“別這樣,姐妹一場不容易,老六她也是受委屈了,否則怎麽會在咖啡店前哭了好陣子?你做姐姐的,多體諒著她些吧。”
  賈雯忽地回身抱住她,將臉埋在她懷裏,長長地歎了口氣。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整個世界都在糾結模糊。那些星星點點的夜燈,隻是越發襯托出夜的濃黑,什麽也看不透。
  屋頂上的風很大,深秋的夜,已經寒意沁膚。顧萌抱膝坐著,直到另一個人悠悠地靠近。
  她轉頭看了一眼,差點沒從坐著的地方摔下去,來人伸手扶住她,懶懶地說道:“你可別掉下去,你要掉下去了,明天我的新劇可就沒女主角了。”
  “葉大,你怎麽會來這?”這個在夜風習習中像個影子一樣摸上宿舍樓頂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有校園第一拜字女和第一變態編劇之稱的某葉。其人毀文無數,把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的好文幾乎糟蹋了個遍,因此又有“名著殺手”之美稱。顧萌雖受她一手提拔,但每每見她,都不禁哆嗦一下,實在是畏懼到了極點。
  “我喜歡在這構思新作。”某葉答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兩條腿一蕩一蕩的,顯得格外悠閑。
  “你呢?你幹嗎好好的覺不睡,寢室不待,跑來跟我搶
  地盤?”某葉歪著腦袋打量她,“因為明天要演新劇,第一次當女主角,所以興奮緊張得睡不著?”
  “不是。”顧萌垂下頭,用迷茫的語氣問,“葉大,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某葉揚了揚眉毛:“我以為我在《花木蘭》裏已經把這個問題的答案解釋得夠清楚了。”
  “因為容貌?品性?以及……生兒育女?”
  “不是。”某葉回答,“是因為本能,以及習慣。”
  顧萌不解。
  某葉伸個懶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後才繼續回答說:“這麽說吧,比如我們到了一個風景很美的地方,小橋流水鳥語花香,我們的大腦就馬上會把美這一概念反應給我們知曉,然後得出真喜歡這裏啊’的結論。這就是本能。再比如我們到了一個環境裏,還沒有對它產生感覺之前,身邊的人已不停地在說‘這裏真美啊,真是人間天堂啊’,我細細一看,也算不錯,後來周遭人重複提及的多了,我也就潛移默化地認為‘這裏很美’。這就是習慣。”
  顧萌還是不太懂。
  某葉摸了摸她的頭,笑笑地說:“我們愛上一個人,如果不是一見鍾情,恰恰他對了你的眼睛,那麽就是長久的相處後動了心,習慣驅使我們更加靠近。本能,以及習慣,僅此而已。”
  本能?習慣?那麽她對葉晨曦,又是什麽?從最初的相看兩厭,到後來的顧慮擔心,她對葉晨曦的感情,什麽時候變了質,變得連她自己都不能辨清?而當她終於能夠辨析時,傷害就來臨了。
  “那麽,為什麽兩個人明明彼此喜歡,卻誰都不肯先說愛字?”
  某葉聽後哈哈大笑了幾聲,顧萌本是以一種憂傷的近乎虔誠的心態在向她請教,被她這麽一笑,一顆心又七上八下地緊張了起來。
  “要說一句‘我愛你’,多麽多麽不容易啊……”某葉歎道,“我相信每個人第一次說這句話時,都是出自真心,但說得多了,就變成了謊言。我們的情感是一道沒有決口的堤壩,穩固安然地流淌著屬於自己的心事。當我們第一次說出我愛你後,堤壩就決了個口子,洪水就變得很容易攻進來,然後泛濫。你要知道,重複太多的東西,有時候就很難分真假了。”
  顧萌細細咀嚼著她話中的意思,忽然覺得愛情真是很可怕的一樣東西。愛是什麽?有多真,有多假?何時真,何時假?能否相守天涯,能否永不吵架?能否永遠明晰,沒有幻象?
  人為什麽要長大呢?一長大,心誌的成熟就開始渴求某種慰藉,得不到時,痛苦;得到了,也不見得就能幸福。
  如果可以永遠不懂,該有多好。她願意當隻縮在殼裏的蝸牛,小小的貝殼就是她的全部天地。然而外界的風雨,早已隨著那個少年的出現而來侵襲,童活的小紅帽被摘去,陌生的旅程上充滿危機。
  於此時她想起了諾亞方舟,葉晨曦教她玩過的那個遊戲,我的英雄啊,我該不該,該不該,義無返顧地去選擇你?
  一彎冷月掛在空中,靜謐的夜晚裏卻似有男生在宿舍樓裏彈:
  吉他,校園的青春在弦上流淌,理不清的思緒,剪不斷的憂愁。
  紅塵如斯,愛情的歸宿又在哪裏?
  在哪裏?
  當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外麵的風刮了一夜,如同女子的嗚咽聲回旋在耳邊,附和著她紊亂的心跳,也附和著她難以釋懷的沉鬱。
  到清晨七點多時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見還是那個到處是玩具的臥室裏,她抓著自己的衣角四處尋找著某樣東西,但怎麽也找不到。然後,門開了,媽媽站在外麵一臉嚴肅地問:“萌萌,你在晨曦的房裏幹什麽?”她像個正在行竊的小偷一樣不安地顫抖起來,那些玩具忽然間放大成了真人般大小,玩具的臉都變成了葉晨曦的樣子,她撲上去一具具地搖,喊他的名字,但是四下靜靜,隻有她的聲音……
  “顧萌,顧萌!”依稀中有人在搖她的胳膊,死命地把她搖醒。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葉小慧將話筒遞到她麵前來,“你的電話”
  顧萌朝桌上的鬧鍾看了一眼,時針指向八點半。
  會——是他嗎?會是他打來的最後的告別嗎?她直勾勾地看著活筒,那話筒在葉小慧手上仿佛有千斤重。
  “喂,接不接啊?”葉小慧戳戳她的肩,懷疑她還在睡夢中神誌不清楚;
  顧萌終於伸手將話筒拿了過來,感覺自己手心上全是濕濕的汗:“你好,我是顧萌。”
  線路那邊,久久沒有聲音。
  為什麽不說話?既然打電話給她,為什麽還是不肯說話?
  她握緊了話筒,聲音像是從齒縫間逼出去一般:“葉晨曦,是不是你?回話!”
  線路那邊,還是沒有回答。倒有個催促旅客登機的廣播模糊地響起。真的是他。
  “你聽著,葉晨曦。”她任情緒淹沒真心,聽自己說出格外
  殘酷的話語,像針,紮痛他,也紮痛自己:“我累了,很累。我累得不想再去猜忌再去揣摩再去浮躁不安地等待某個答案的來臨。我需要平靜。請你給我平靜,我會感激你的。真的,我會感激你。所以——”
  “再見。”啪,她看見自己將話筒擱回去,也看見自己的手鎮定得看不出一絲顫抖。
  旁邊葉小慧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看她,她回眸,報她以一笑。
  “老六,你……沒事吧?”
  “我為什麽要有事?”顧萌攏了攏頭發,故做輕快地說。
  “對了,今天晚上我第一次演女主角哦,你一定要來捧場。”
  “噢……好。”葉小慧還是不太適應她的轉變如此之快。
  顧萌衝她眨眼睛,拿著臉盆去水房梳洗。這個時間段沒什麽人,她獨自一人站在長長的鏡子前,鏡子映出她的臉,靜默的臉
  上沒有表情。
  “葉大,可不可以不愛?”
  昨天下樓前,她最後問了某葉這麽一個問題。
  某葉回答她:“如果你是因為想愛自己而不去愛人,當然可以。怕隻怕——”
  “隻怕什麽?”
  “隻怕你連自己都不想愛了,那就沒得救了。”
  是啊,人應該愛自己,永愛自己,最愛自己,獨愛自己。
  顧萌伸手,在鏡中劃出“葉晨曦”三個字,然後再痛下決心般的將這三個字抹去。
  就此抹去,還她幹淨。
  晚七點半,演出廳裏已坐滿了人。
  社長朱秀珍在帷幕後看見底下黑壓壓的人群,高興得合不攏嘴:“我就知道當初沒挑走眼,萌寶寶還真是我們社團的寶,我敢打賭,這裏一半以上的人都是衝著看她而來的……”一轉眸間。看見某葉捧著杯茶正站在她身後,連忙改口說:“當然,那個,葉大你劇本寫得好也有關係,吸引人哪。”
  “哼!”某葉高傲地昂起了頭,到一旁的專屬位置上坐下,她才不跟她一般計較。
  前方奏樂聲起,伴隨著那首被篡改得麵目全非的《東北人都是活雷鋒》調調,深紅色的帷幕緩緩拉開,顧萌身穿厚重的軍棉襖隆重登場。
  “我叫花木蘭,是來報到的!”她“啪”地行了個軍禮。
  一個類似招兵處的破桌子後,配角甲懶洋洋地看她一眼,指指桌子。她從桌上拿起個大大的紙牌,牌上的字正好可以讓台下的同學們都看得非常清晰——“九五二七”。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連鋒營的低等兵,九五二七是你的終生編號”配角甲把某本冊子翻了翻,“將軍那還差個扛槍的小乓,就你吧。”
  “啊?”
  幕後響起解說詞:“於是,女扮男裝的花木蘭,進兵營後的第一份差事就是給眾兵偶像李將軍打槍。”
  接下去場景轉換,花木蘭每天的任務就是背著那把長達三米的大槍陪同將軍巡視士兵操練、
  花木蘭問:“將軍,為什麽我從來不見你練槍?”
  將軍說:“你覺得這把槍長不長,重不重?”
  花木蘭點頭。
  “很好。你要記住,當一把槍長到這種地步時,它就已經失去其作為武器的本性了。”
  “可是……那為什麽將軍還要我每天扛著它亮相呢?”
  “我們要物盡其用。打鐵師傅要鑄造出這麽長的一把槍來也很不容易,雖然不能殺敵,但觀賞價值還是有的。”
  花木蘭高興地說:“原來如此,我明白為什麽當初會挑我來當你的扛槍小兵了!”
  將軍訝異:“為什麽?”
  花木蘭指指長槍:“因為我和它一樣啊,都不能上陣殺敵,卻很有觀賞價值!”
  “……”將軍無語,帷幕拉攏,又是一場。
  底下轟笑聲已響了無數回。朱秀珍興奮地回頭對某葉說:
  “看來反響不錯哦。”
  切,我編的劇本哪次反響有不好的?某葉不屑地想。
  帷幕再度拉起時,便是那段重心對白了。
  花木蘭扛著槍,在將軍身後慢慢地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背景的伴奏音樂是《泰坦尼克號》的那段蘇格蘭風笛聲。
  她說:“將軍,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將軍非常嚴肅地回答:“因為,女人漂亮、”
  顧萌低垂著眼睛,喃喃說: “人生短短,不過百年,紅顏枯骨,最後還不是歸了一捧黃土?一個女人,漂亮能有幾年?”
  “呃?”朱秀珍一頭霧水地轉頭, “葉大,台詞改了嗎?昨天背的不是這句啊!”
  某葉騰地站起,湊到簾邊往台上看;果然,那將軍也是目瞪
  口呆,完全不明白怎麽對白忽然就變了的。
  顧萌又說:“或說是一見鍾情,對了你的眼睛;或說是潛移默化,改了你的性情。你看到的不過是這副錦繡皮囊,彈指間即蒼老。能有多珍惜?又能珍惜多久?”
  將軍扭頭,略嫌慌張地看向幕後,某葉把手中的杯子一放,低罵道:“臭丫頭,居然敢擅自改我的詞!”
  說著就要衝上去掐死她,朱秀珍忙一把抱住,急聲說:“有話好好說,葉大你消消氣,消消氣……”
  幕後頓時亂成一團,而幕前的話劇還在繼續上演。
  顧萌開始問第二遍:“將軍,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將軍流著汗,照原來的台詞背下去:“因為女人會做飯。”
  顧萌幽幽一歎道:“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然而要靠食物來吸引心儀的人,何其可悲。愛情敵不過一張嘴巴,敵不過口腹之欲,更敵不過地久天長。既然這樣,又為什麽要愛?”
  幕後已經鬧翻了天,某葉氣得直跺腳,無奈手臂被幾個女孩牢牢架住,怎麽也掙脫不掉。“你死定了,顧萌,你死定了!你居然就敢,敢那麽做!”
  “葉大,歇歇氣,歇歇氣……”
  顧萌第三次問道:“將軍,男人為什麽愛女人?”
  將軍眼睛一閉,遇到這樣不配合的搭檔,他也隻有硬著頭皮接下去,但被她那麽一攪和,原本搞笑的台詞頓時變得可憐兮兮,活脫脫像出自大男豬負心記,再看台下的女生們,看向他的目光裏藏刀放箭,各個咬牙切齒的,一副恨不得砍死他的模樣。
  他真是冤啊……
  汗如雨下:“因為……因為……女人會生孩子……”
  顧萌淒然一笑,接口說:“是嗎?”
  她轉向台下的觀眾,神色難掩的木然:“愛情是什麽?愛情真的可以那樣柔軟地去愛一個人嗎?愛著祖國,愛著人民,愛著父母,愛著兄弟,愛著錦繡山河的壯觀,愛著朝露晚霞的秀麗,愛著生命的美好,愛著歲月的點滴……愛著那麽多那麽多東西,再從對它們的愛裏抽出一點點,每種隻要一點點,匯集起來,組合成那個所愛的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愛情嗎?”
  場內其餘的燈光瞬間熄滅,獨留下的那一盞,如月光般照在她身上,為她的頭發、眉毛、眼睛、雙唇鍍上一層涼涼的光澤。
  “我覺得自己像個在玩拚圖遊戲的小孩:我把與愛人相處的細節印刻成記憶的碎片,然後慢慢地一張張地尋找著,企圖從上麵搜尋到某種線索,拚湊出一個清晰的答案。然而那個答案,總是在呼之欲出時碎裂。愛情是什麽?愛是在我自己意識到之前,已先接納了你的存在;愛是我陷入恐慌中,第一個呼喊你的名字;愛是忍耐著嫉妒和委屈,幫你送信給另一個女孩;愛是自你走後,無法再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但是,愛也是我看見你時,強抑的欣喜;也是我眉梢眼角,難平的怒氣;也是我一直不曾對你說出的那句話語;也是我此刻站在台上,這一線燈光,這一方舞台,用最晦澀的文字,最蒼白的表情來說這麽一句——”
  顧萌軟軟跪倒在地,深深埋下頭去。背景音樂斷了,四下靜靜,隻有她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回旋在大廳裏,格外疲憊,也格外清晰:“我愛你……是的,我愛你。”
  “快,快拉幕!”朱秀珍連忙做手勢,舞台工作人員當即照做,這時卻有一人幾個大步跨上台來,在帷幕拉攏的最後一刻走到顧萌麵前,一把拉起她抱住了她:底下頓時起了一片抽氣驚叫聲,然而帷幕已徹底合上,將兩人的身影遮掩:
  朱秀珍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人,其他的後台人員也麵麵相覷,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而手腳得到自由的某葉也停止了她的掐罵動作,咦了一聲:“難道我這是歪打正著,真給這對校園焦點牽了紅線促就姻緣?”
  所有的燈光都亮了起來,照在台上的兩人身上,顧萌抬起眼睛,愣愣地望著眼前之人。這麽相像的氣質,然而,他卻不是葉晨曦。
  他是常硯修。
  常硯修伸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沉聲道:“有時候男人之所以愛一個女人,是因為那個女人勇敢地搶走了他的球,並以絕對強悍的姿態命令他簽字。”
  顧萌的眼中帶著詫異,下意識地止住了呼吸。
  “我愛你,顧萌。”常硯修輕輕地說。
  十八年來,這是她遇到的第一份正常的青睞與愛情,這麽清晰地呈現到她麵前,她幾乎看得見某種因戀愛而萌生的幸福因子,已經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雀躍,隻要她點個頭,就會完完全全屬於她。
  台後的人都張大了嘴巴,靜觀顧萌會做何回答。真沒想到啊,一向以眼高於頂,倨傲不羈的常大學長也終於有認栽的時候,就這麽落入了大一新生的手中!震驚之餘又免不了豔羨嫉妒一番,顧萌啊顧萌,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幸運呢。
  然而下一秒鍾,他們就看見顧萌掙脫開常硯修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很冷靜、也很平靜地說:“對不起。”
  常硯修的眼睛裏起了許多變化。
  顧萌直視著他,不逃避也不退縮,一字一字地說:“對不起,學長,我,不能接受你。”
  他很像他,但他不是他。
  人在脆弱時會很不清醒,隻想抓根浮木來讓自己不沉溺,很多人就因為那樣做了不應該的選擇,以至於後來時時痛苦後悔。
  她不,她顧萌,寧可沉下去,也不要錯誤!
  顧萌朝他鞠了一躬,然後飛快地退出後台,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朱秀珍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暗暗地歎息:顧丫頭,真的是很死心眼的人呢,這麽這麽的,死心眼……
  由於花木蘭一劇的徹底演砸,某葉氣得聲稱要封凍顧萌,因此顧萌得以好陣子的清閑。常大主席的求愛被拒在校園裏沸沸揚揚地炒了幾天後,也重新複歸平靜,眾人很快就將目光放到了學生會開展的掃盲行動中去。
  這次的口號是:“掃除舞盲,讓每個同學都學會交際舞。”於是每個周末,就可見大批的單花獨草們一窩蜂般地朝學校舞廳擁去,由此又成就出不少姻緣佳話緋聞八卦。
  這個星期,由於爸爸出差去了,所以顧萌沒有回家,留在了學校。她在圖書室待到閉館時間,回到宿舍樓時,樓內靜悄悄的,全無平日裏女孩子們的嬉笑尖叫聲,她這才想起,今天有舞會。
  推開寢室的門,乍見坐在電腦前的賈雯,正好她也轉頭回望,兩人各自一呆,不禁心生尷尬。
  自從那天鬧僵後,雖然她當時就說了句對不起,但此後幾,天,相處時都覺得怪怪的,不是她躲開,就是她遠離。人的情感,原來真的如此薄弱,經不起打擊。
  顧萌紅著臉,遲疑了半天才說:“你怎麽沒去跳舞啊……”
  “那種無聊的活動,我才沒興趣參加。”賈雯飛快地打著字,卻又回眸瞥她一眼,“你怎麽不去?”
  顧萌抓了抓頭發:“我想大概會碰到常學長,那很尷尬,所以也不想去。”
  賈雯“哦”了一聲後不再說些什麽,宿舍又變得很安靜。
  顧萌抿了抿唇,坐到桌前開始複習功課,厚厚的課本一打開,全部是英文字母。大學英語和高中英語最大的不同就是高中英語單詞很少有七個字母以上的,而大學英語單詞很少有七個字母以下的。這麽繁瑣,又要一個個地牢記,沒有語言環境,英語真的是很難的學科啊。
  忽然聽到賈雯悠悠地說:“你報英語係,是不是因為他?”
  “呃?”她回頭,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是因為渡——我是說葉晨曦,是因為他在國外的緣故嗎?所以你才學英語。”
  顧萌垂下頭,賈雯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答案,便煩躁地說:“當我沒問過!”
  顧萌連忙說:“不是,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課本上的英文開始扭曲,變成她所渴望但又失望了的心事。
  “四姐……”
  她喚得可憐兮兮,聽在賈雯耳中,整個人一顫。
  “對不起,四姐,我事先不知道渡舟人就是他,我完全不知道,否則我不會瞞著你……”
  賈雯擱在鍵盤上的手突然握緊,卻什麽也沒說。
  “他從小就是個這麽惡劣的人,從小就是……我十三歲時認識的他,那時他成了我媽媽的繼子。他很囂張,也很霸道,但不知道為什麽,對我媽媽卻很好,完全不像其他小孩一樣排斥後母,然後我們上了同一所高中,他對其他同學們都是客客氣氣的,惟獨對我,諸多刁難,經常惹我生氣惹我哭:高三時,我在媽媽的堅持下住進他家,那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後來,葉叔叔為了阻止他和一個被大家訛傳為不良少女的女孩繼續交往下去,把他送出了國。這就是我和他的全部故事。四姐,對不起,那天晚上那樣對你……”顧萌低垂著眼睛,感覺自己的視線一片模糊。語言是何等蒼白的東西,連描述她和他的故事時都如此力不從心。那些個朝夕相處的日子裏,誰惹怒了誰,誰委屈了誰,誰擔心著誰,誰牽掛著誰,那麽那麽錯綜複雜的心事,怎麽說給別人聽?又怎麽說得清楚?
  她感覺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抬頭看,賈雯溫柔而傷感地站在她麵前凝視著她。
  “四姐。”她喚了一聲,隨即被她摟入懷中。
  賈雯低低地歎息著,聲音柔得像春天的風:“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你不怨我了嗎?”
  “傻瓜!”賈雯笑罵著掐了她一把:“我才沒那麽小氣呢!”
  顧萌頓覺整個天空都晴朗了起來,又驚又喜:“四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氣啦?”
  “氣你什麽?氣你在感情的路上受了委屈嗎?”柔軟的話,卸下她連日來的不安和暗悔,多好,她們和好了
  賈雯忽然說:“你——沒什麽想要跟他說的了嗎?”
  什麽?她抬頭,看見她朝電腦那邊偏了偏腦袋,低聲說:“他在線”
  葉晨曦!他在線上。
  真是很討厭的一種感覺啊!分明說好了要忘記他,要最愛自己,要過平靜的生活,但隻是這麽輕輕一句他在線上,就足以使她再次驚悸,某種期待很沒出息地冒出頭來,誘惑她放下姿態去:靠近。
  不,不要!她在投降前拚命掙紮,這時,電活鈴聲救了她。
  幾乎是踉蹌而起地邁過去接起來,說出“喂”字時氣息還在不穩定,然而電話那端響起的女音卻讓她徹徹底底冷卻下來,一下子寒到穀底。
  “請問顧萌在嗎?”得到她的承認後對方急聲說,“顧萌,燕燕出事了,她想見你……最後一麵。”
  看見顧萌煞白的臉,賈雯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顧萌渾身顫抖著,雙腿發軟,像是隨時都會暈倒,她哆嗦地抓住賈雯的手,語無倫次地說:“燕燕……我……我現在要出去,你幫我跟老大她們講一下,再見!”說著轉身打開門飛快地跑了出去。
  賈雯想了想,轉頭間看見她的皮夾還留在床上,連忙拿起推開窗叫住剛跑到樓下的她:“老六,你沒帶錢!”說著將皮夾拋下去給她。
  顧萌接住了,很快地消失不見。
  顯示屏上,QQ的企鵝的頭像還在亮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呢?賈雯遲疑,然而就是那麽一猶豫間,就見企鵝由亮轉暗,下線了。

  第十章
  出租車的窗半開著,晚風吹進來,冰冰的涼。
  開車的司機看了顧萌一眼,卻沒好多說些什麽,顧客就是上帝,顧客要開窗,就算冷,你也得陪著她捱。
  “司機先生,請你快一點!”
  這位不太上道的顧客已經是第二十次催促他。他不悅地握著方向盤,硬生生地回答她:“對不起,這位小哥,這已經是最高車速了,這一帶不許開快車。”
  顧萌沒有去糾正他話裏的性別錯誤,此時此刻的她,緊張得手腳都在顫悸。燕燕,不要,求求你,不要有事!
  雖是早就知道的結局,愛滋病患者的明
  天是未知數,然而不是說,通常這種病有長達十年的潛伏期嗎?為什麽現在才七年,才七年就堅持不住了?
  顧萌的視線沒有焦距地落在前方的街道上,忽然間就淚流滿麵。
  一切都仿佛還在昨天。
  昨天,那個衣著叛逆的大姐頭站在教室外麵的走廊上,問葉晨曦:“喂,肯不肯,給句話呀!”
  昨天,一身火紅皮裝的她丟掉手中的煙,搭上葉晨曦的肩,走得輕快而張揚。
  昨天,她滿不在乎一臉輕鬆地跟在警察身後上了警車。
  昨天,她立在窗邊,嫣然一笑,說:“謝謝你,顧萌。”
  昨天,她淡淡地揚著眉毛問:“現在快到吃飯時間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吃頓飯?”
  一切都仿佛還在昨天。
  “小姐,仁愛醫院到了。”司機提醒沉浸在悲傷中的人目的地已到。顧萌整個人一震,去開車門的手卻不停地顫抖,躊躇在開與不開之間,仿佛隻要永遠不去開那道門,悲傷的事情就會隔絕在外麵,不會來臨。
  然而終歸還是推門走了出去,腳落於地,像踩在棉花上。
  三O二號房間,電話裏那個陌生的女音這樣告訴她。她伸手去按電梯,但腳跟一轉,最後走的卻是樓梯,一級一級,盛載著太多忐忑、悸顫、悲傷、哀痛和恐懼。
  樓梯間的燈映出黃黃的光澤,像她曾經看過的刻意鋪陳的文藝電影,那些鏡頭通常沒有聲音,卻令人莫名地覺得窒息。
  顧萌這一刻,就覺得自己被無形的壓力窒息廠,喘不過氣。她抓住扶手,緊緊地抓住它,但仍然覺得不夠-冥冥中像在渴望能夠尋求一種力量來支撐自己,就像一年前那個從樓梯上摔下來
  的夜晚一樣,她渴望誰能來幫幫她。
  為什麽會,那麽那麽害怕?
  三O二的門終於走到,她幾乎是整個人朝門栽了過去,發出重重一聲響聲。很快地,門就由內打開,開門的人下意識接住她斜到的身子,說道:“你就是顧萌吧?你可算到了!”
  她的視線繞過這個人,落到床上的人身上,隻見那人全身都插滿了管子,包紮得像個木乃伊。怎麽……怎麽是這個樣子?
  她飛快湊過身去,極度震驚地抓起她的手:“燕燕,燕燕”
  身後之人低低地說:“她發生了車禍,司機當場死亡。”
  車禍?顧萌抓緊史燕燕的手,聽到她的叫聲後,躺在床上的人微弱地睜開眼睛,看向她時,瞳目似乎清亮了一些。
  “燕燕,我是顧萌,我來看你了!”她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哭,但眼淚還是撲撲地掉了下來。
  人生最苦莫過生死相離,老天,你為什麽要我看見這些?
  史燕燕反握了一下她的手,顧萌驚覺,意識到她有話要跟自己說,便靠得更近了些。
  “要,要幸……幸福……”史燕燕非常辛苦地說出這三個字,聽在顧萌耳裏,像一記重重的霹靂!
  “為什麽?為什麽你總在祝別人幸福?這個世界上最欠缺幸福的人是你啊……燕燕,是你啊!你才是最應該幸福的那一個啊……”
  “答應我……答應我……”
  顧萌淚眼朦朧地點著頭,聽到史燕燕又說道:“不要,不要告訴……外婆,不要告訴她……”
  顧萌繼續點頭。
  史燕燕似乎笑了笑,聲音放柔了:“那……就……好……要幸福……”
  一旁的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嘀聲,屏幕上的心電圖在瞬間變成了直線,顧萌抓著史燕燕的一隻手,不敢相信死亡就這樣來臨了。這麽容易,“嘀”的一聲,這世上就少了一條生命。
  “燕燕!燕燕!”她尖叫起來,身後傳來開門聲和腳步聲。
  白影在她眼前晃動,幾隻手伸過來,將她推出房間,而那醇厚的男中音便顯得更加清晰:“宣布死亡,時間公元2003年11月4日晚9點07分。”
  顧萌雙腿一軟,沿著牆壁慢慢滑倒在地,再也沒了半分力氣。
  一切都仿佛還在昨天。
  她對葉晨曦說,你不覺得那個女孩的衣服很可怕嗎。
  她忿忿然地看著葉晨曦的房門,猜想他們兩個是不是還在約會。
  她想著那個女孩搶走了葉晨曦,好討厭。
  她送信給她後又覺得其實這個女生也蠻可愛的。
  她記得兩人聯手做的那頓晚飯,她記得她叫外婆出來吃飯時臉上的溫柔,她記得她抱著她說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她記得她對她說你放心,你和晨曦還會有見麵的時候的……
  她記得那麽多那麽多事情,一切都仿佛還在昨天。
  要幸福,要幸福啊。這個女孩總是想讓別人幸福,可是誰又曾祝福過她?自小的父母雙亡,十二歲時的被人強暴,自衛殺死那個淫棍,卻不幸感染上了世間最可怕的病疫……要幸福,要幸福啊。她在臨死前,惦念著的還是不要讓她外婆知道,因為老人家會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惦念著的,還是要她的朋友幸福,因為地知道朋友正麵對著哀傷……
  燕燕,燕燕,葉晨曦說得對,你是這世上最棒的女孩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有資格指責你,批評你,看不起你!
  要幸福,要幸福啊……
  顧萌的額頭抵著冰冷的牆,覺得便是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了,也不過如此了……
  一雙鞋子走進了她的視線中,她感覺有個人在她旁邊慢慢地蹲了下來,低啞著聲音說:“是不是覺得很可笑?這麽多年來,時時刻刻提防著死亡,提防著因細菌的侵蝕而死亡,誰知道最後,竟是死於車禍,車禍……”
  她抬眸看那人一眼,忍不住吃了一驚。素白的衣裙,勾畫出那少女的楚楚動人與難得一見的美麗,然而,她是見過她的,那次,在咖啡屋前和葉晨曦相見的人就是她!她怎麽會在這裏?這是怎麽回事?
  少女望著她,輕輕地說:“我姓丁,叫丁連毅。”
  “你就是那個小毅!”她這麽一說,顧萌立刻想起,她在史燕燕家中曾看見過她的照片,原來她就是燕燕最念念不忘的那個朋友。
  丁連毅點了點頭,她的眼圈也是紅紅的,但顯然比她鎮定許多:“有你這樣為燕燕哭,也難怪她臨死前想見你。”
  顧萌咬著下唇,好不容易停歇了些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燕燕就那樣走了,十八歲,別的女孩肆意享受青春的年紀。
  “怎麽辦?這件事情,我們瞞不了她外婆的……”史燕燕的外婆有心髒病,若被她知道孫女死了,可就又栽進一條性命了。
  丁連毅緊鎖著眉,過了半響說:“我可以跟外婆說帶燕燕去美國治病,能瞞一時是一時吧。”
  顧萌想了想,似乎也隻有這樣,便連忙道:“我陪你一起去,兩個人說比一個人說好點。”
  丁連毅望著她,忽然輕歎了口氣。
  “怎麽了?有什麽不妥的嗎?”
  “其實燕燕還想見一個人的……”
  顧萌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誰,整個人頓時一顫。
  丁連毅低聲說:“但是,現在也沒有這個必要了,算了,多個人知道多個人難過,還是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顧萌突然站起,轉身就走,丁連毅吃驚地叫道:“你去哪”
  “我去找葉叔叔和媽媽問葉晨曦的聯絡方式!”
  丁連毅叫道:“為什麽問他們要?我就有啊……”
  顧萌猛地停步,非常震驚地回頭:“你……有?”
  “我是跟他一快從美國回來的,又同是普林斯頓的學生,我當然有。”
  “你……是他的同學?”不能怪她太驚訝,實在是誰都沒有跟她講。
  丁連毅走到她麵前,在兜裏摸了片刻,摸出個通訊錄來,撕下其中一頁遞給她,上麵是——連串號碼。“要是沒有晨曦,我可能到現在還失憶著,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渾渾噩噩地生活著,也就見不到燕燕,不能陪她走過這最後一段時光了……如果真要告訴他,那麽,就打上麵那個電話。”
  紙片在她手中變得很沉重,上麵的阿拉伯數字更是灼燒著她的眼睛,仿佛在質問她:“顧萌,你為什麽要誤解他?”
  為什麽要誤解他?隻因為看見他跟小毅一起離開,便自以為是地胡思亂想,便開始對他失去希望,便任由自己的生活一團紊亂……
  顧萌啊顧萌,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口是心非。
  一念至此,她立刻飛快跑下樓,醫院一樓有插卡電話,從皮夾裏抽出僅剩的一張麵值100元的IC卡,她開始顫抖地撥打那個號碼。
  “嘟——嘟——”一聲長過一聲,拖拉著,將心慢慢地煎熬。
  拜托,請接電話,不要不在,拜托……顧萌無聲地請求。
  終於,電話被接起,那邊傳來好聽的一聲:“Hello。”
  葉晨曦的聲音。
  在剛才,顧萌一直在想,萬一這個電話無人應答怎麽辦,萬—這個電話是別人來接的怎麽辦,她想過很多種萬一,獨獨沒有想過,萬一被葉晨曦接起來了,她應該說些什麽。
  “Hello?”葉晨曦略帶驚訝的聲音那麽清晰地傳人她耳中,像火焰,燒著了她的視聽神經。
  “Who is jokeing with me? Speak quickly,if not……”他半調侃地笑著,以為是誰在跟他開玩笑。
  顧萌抓著話筒,呼吸聲開始變得很重,一下一下,想哭的感覺再度來襲。
  葉晨曦沉默了。一時間,電話這邊,電話那邊,都靜悄悄地,沒有聲音。
  似乎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後,葉晨曦低低地,慢慢地,帶著試探的口吻問道:“你……是你嗎?”
  也許是因為他問得太過溫柔,顧萌終於承受不住,哭了出來。
  她好傻,她怎麽會那麽傻!那一天,早上八點半,他在機場打電話給她時,是不是也是這麽一種近音情怯的心緒?所以遲遲不敢開口,好像一說話,就有悲劇降臨。可是當時,她以為他還在猶豫,還在擺架子,於是狠狠地說出冰冷的字句,斬斷他和她的關係。她怎麽會幹出那樣愚蠢的事情來?
  他是葉晨曦啊,是她喜歡的葉晨曦啊,是她愛著的那個人啊!
  顧萌不停地抽泣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線路那端再度沉默。
  不要,不要不說話,請跟她說些什麽,請跟她說些什麽!
  “我……”葉晨曦開口說了個我字,然後停頓,又過了片刻,換上一副輕鬆的語調說,“其實我沒什麽話可說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先停止哭?”
  顧萌顫聲道:“葉……葉晨曦……”
  “我在。”
  “葉晨曦……”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葉晨曦依然答她:“我在。”
  我在: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是她一直以來渴求的東西。
  那一天,她從樓梯上摔下來時,是不是也曾這樣惶恐急促地尋找過他的回應,她渴望那時他會出現,會對她說:“不要怕,我在呢。”
  然而那天他偏偏不在。於是她打電話給120,打電話給爸爸,退而求其次地尋找另一種慰藉。而今天,又是這樣慌亂無助的一刻,她求助於他,隔著萬水千山,聽他說一句“我在”,何其幸福,又何其……心酸!
  “葉晨曦,為什麽每次,你都不在我身邊呢?”顧萌輕泣道,“每一次,你都不在,都不在啊……”
  “你怎麽了?萌萌,出什麽事了?”葉晨曦的語氣變得著急起來。
  “葉晨曦,對不起!對不起,葉晨曦……”
  “你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顧萌哽咽地說出那個噩耗:“燕燕死了,葉晨曦,我好害怕……”通話突然間斷掉,她握著話筒不知所措地看向話機上的屏幕,上麵顯示餘額已不足,無法再繼續通話。
  啪!
  顧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這樣,上一次,這一次,都這樣,她都沒能得到幫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葉晨曦的相隔萬裏,兩件事情交織著,整個世界就這樣在她麵前,一點點地,碎掉了。
  顧萌已經不記得自己後來又做了些什麽。她似乎陪著丁連毅去見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幫忙處理燕燕的身後事,然後丁連毅看著她蒼白的、可怕的臉,勸她回去休息。於是她打車回到了學校,宿舍房門開啟的那一刹那,天地旋轉,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接下去便是長長一段夢境,亦或說,是某些事情的回憶。
  十三歲時,爸爸媽媽離婚了。她看見自己走在放學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黃昏的陽光看起來格外凝滯,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為什麽要分手?曾經那麽相愛,為什麽最後還是要分開?天地蒼茫,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覺得好孤單好孤單。
  然後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掛著的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走進去。正準備回自己房間時,無意中看見爸爸媽媽的臥室裏,爸爸佝僂著背,坐在床邊縫紐扣-他的動作非常生硬可笑,最後還紮到了手。她從半開著的門縫裏看見那個樣子的爸爸,眼睛濕潤了起來,然後走進去接過他手中的襯衫,低聲說:“我來吧。”
  她幫爸爸縫著紐扣,心中默默地想:無論如何,她還有爸爸,也還有媽媽,她誰都沒有失去,但爸爸卻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憐。
  縫好扣子後,她一把抱住爸爸,盡量用調侃的語調說:“爸爸,以後我們就相依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園丁,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其實他們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顧。
  十六歲時,她推著自行車走進小區時,看見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圍著季落在跟他學英語,咿咿呀呀的童音總是說不清楚,而孩子嬉鬧的本性更是使他們一刻都不肯安靜,學上幾句就跑來跑去,可季落還是那麽耐心,溫文地笑著,伸手摸小朋友的頭,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間被無聲地撥響,她是一株缺乏照顧的植物,生長在大漠裏已近乎幹涸,而他的溫柔,讓她看見水源的希望。就那樣,喜歡上他。
  那麽葉晨曦呢,葉晨曦在她的生命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在他麵前,她是一株仙人掌,因他的頑劣而長滿尖刺,試圖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然而就是在那些個吵吵鬧鬧相看兩厭的日子裏,他有意或無意地拔光了她的刺,等她發覺時,全身上下已經再無可防備的東西。仙人掌的刺可以保護它們最少程度的水分蒸發,沒有了刺的她,變得很幹渴。她需要水,情感的水。
  而這個可惡的罪魁禍首,卻非常不負責任地走掉,留她一個人白生自滅。
  本以為一直都會那麽下去了,誰知他又偏偏出現在她麵前,撩撥著她每一分的思念,和每一分對愛的渴望。
  葉晨曦,我愛你,所以,請你愛我,請你愛我!
  然而這句話,終歸是沒有說出口。因著年少輕狂的驕傲,因著身為女孩最後的矜持。
  你不說,我也不說。你不肯愛我,我也就不愛你!
  這樣的任性賭氣,究竟是對,還是錯?她已經分不清晰,隻知道在史燕燕抓著她的手叮囑她要幸福時。隻知道在心電圖停止波動醫生宣布死亡時,隻知道在撥打那個號碼聽到他的聲音時,所有的顧慮驕傲防線偽裝都煙消雲散,腦裏心裏隻留下一種渴望,希望他能在身邊!
  愛是什麽?愛是在她自己意識到之前,已先接納了他的存在;愛是在她陷入恐慌中,第一個呼喊他的名字;愛是此時此刻,他隻想要他在身邊,在身邊……
  顧萌就這樣在昏昏沉沉中做著散亂的夢,一會兒夢見父母再度離異,一會兒夢見季落和汪瀾手牽手地走遠,一會兒夢見葉晨曦在玩遊戲,最後她夢見史燕燕來跟她告別,握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要幸福,要幸福啊!
  她哭著醒過來。
  “老六,你醒了?覺得怎麽樣,好點了嗎?”第一個出現在視線裏的人是賈雯,她扶她坐起,遞了杯水過來,擔憂地說,“老大背你去醫務室看過了,校醫說你太累,好好休息一頓就沒事了。可你一直在說夢話,我們聽了好害怕。喝水嗎?”
  顧萌愣愣地接過水,不知怎的,竟然萌生一種荒唐的念頭:
  她肯定是在做夢!她夢見有個叫丁連毅的女孩打電話給她,她夢見燕燕死了,對了,這一切都是夢!其實燕燕還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想到這裏,她連忙掀開被子跳下床,賈雯驚叫道:“老六,你幹嗎去?”
  顧萌向前跑了幾步,心想著她要去見燕燕求證她沒有死的信息時,忽然看見了一旁桌上放著的她的衣服,她的皮夾,和那張寫著號碼的紙條。
  賈雯順著她的視線看到紙條,解釋說:“你一回來就暈過去了,是我們幾個幫你換的衣服。”
  白色的紙條在紅色的桌上何其耀眼,紮痛她的眼睛,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去醫院見過燕燕最後一麵,也真的打過電話給葉晨曦……顧萌蹲下身,號啕大哭。
  沒了,沒有了。燕燕死了,她死了,她再也活不過來了……
  “不要這樣,老六。發生什麽事了,告訴我好不好?”賈雯輕拍她的背,溫柔地說。
  顧萌抬起眼睛,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賈雯擔心地看看她,起身去接電話,喂了一聲後臉色頓變,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對她說:“老六.舍監打電話來說下麵有個男生找你。”
  顧萌疲軟地搖頭,這個時候,她哪有什麽心情見誰誰誰。
  賈雯又說道:“舍監說,那人自稱你哥哥他……叫葉晨曦。”
  葉晨曦!顧萌渾身一震,極度驚訝地抬頭
  “他就在樓下。”賈雯輕輕掛上了電話
  顧萌衝到窗邊,梧桐樹下一身影正在那百無聊賴地踱著步子,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這下可再顧不得其他,她連忙扭身,一開門,撞到正好回來的老大,連句對不起也沒來得及說就跑了出去。
  老大一臉震驚地指著顧萌離去的背影說:“她……就這樣光著腳跑出去?幹嗎啊?”
  賈雯搖頭歎了口氣,低聲說:“我看這個時候,就算她沒穿衣服,都會跑出去,何況隻是沒穿鞋。”
  “嗯?什麽意思?”朱秀珍不解,一頭霧水地睜大了眼睛。
  葉晨曦站在梧桐樹下,那一抬眉的沉寂,像根火柴。
  劃燃了她。
  這一刻,所有的顧慮矜持別扭怨恨委屈都灰飛煙滅,她朝他跑過去,光著腳跑過去,撲人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懷抱裏,有她—直以來都在尋找的東西——
  葉晨曦。
  她抱住他,一如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抱著十八年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抱著惶恐處境裏惟一的倚仗和寄托。葉晨曦!葉晨曦!葉晨曦……
  顧萌哭得不能自已。
  葉晨曦反摟住她,輕輕地、卻非常溫柔地說:“好了,沒事了,我在這裏,不哭。”
  “燕燕她……燕燕她……”
  “小毅已經全部告訴我了,對不起,萌萌,那個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
  “葉晨曦,葉晨曦!”她叫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隻要這麽做了,就會心安,就不會再那麽害怕。這短短的幾天來,她的眼淚實在是比過去十八年加起來都還要多。
  “沒事了,沒事了……”他在她耳邊低語,撫慰她的悲痛和
  哀傷,但實際上,他心裏也很不好過。
  那天早上,接到顧萌的電話,實在是令他非常震驚,然後聽到她不說話,聽到她哭,一顆心便揪了起來,當她正說出那個噩耗時,線路斷了。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知道她的哭聲不停回旋在他的耳旁,滋擾得他渾身上下湧動不安。於是他連忙打電話到她的宿舍,卻沒人接,打電話給丁連毅,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燕燕死了。得知這個消息,也許是因為一直心有準備,所以反而並不太震驚,讓他擔心的是,顧萌會怎麽樣,她哭得那麽傷心,那麽無助,那麽害怕,燕燕的死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吧?她是個那麽單純善良的孩子,連個陌生人死了都會難過,更何況是後來據說和她已經情如姐妹的燕燕。當下不再猶豫,向教授請了假,買了機票飛過來。
  終於,終於看見了她,他的擔心不是多餘,她看上去那麽蒼白,那麽憔悴,青春的痕跡被愁苦所抹殺。
  “對不起,萌萌。在你最危難的時候,我又一次沒有陪在你身邊。”
  她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高三那年她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事,讓他有多麽內疚。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痛苦。
  而這次,說什麽也不要再重複上次的遺憾了!絕對不要!
  他摸著她的短發,柔聲說:“我們遲早要麵對這一天的,燕燕這樣走了,也許是好事,不必再經曆到時候病發時的痛苦,也不必受那麽長時間的煎熬。對不對?這樣想想,是不是就覺得好些了?”
  顧萌在他懷中搖著頭,哽咽道:“可她為什麽不能幸福呢?為什麽呢?她那麽好,她那麽那麽好,為什麽上天要那樣對她呢?我不明白,葉晨曦,我真的真的不明白!”
  “我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能夠改變的事實也太少。現在說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剩下的東西。”
  顧萌抬頭,深深看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有她蒼白的影子。惜取眼前人——
  燕燕說,要幸福,要幸福啊……

  第十一章
  葉晨曦在國內待了一個星期,他陪著她和小毅處理完燕燕的後事,遺體已經火化,骨灰盒葬入公共墓地。那照片上的女孩,濃眉大眼,充滿了生命力,誰能想得到,在她身上曾經發生過那 樣悲慘的事情。
  他們又一起欺瞞燕燕的外婆,外婆雖然不是太相信的樣子,但終歸沒說些什麽。然後他和她又回了趟家。葉叔叔和媽媽看見他時,都顯得好吃驚。
  如果不是當年葉叔叔逼他出國,他們不會損失這麽多相處的時間,但是,已經是過去了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再提。燕燕說的,要幸福,要惜取眼前的人。
  就這樣到了周六,回去的機票已經買好,周日上午八點五十的飛機。葉晨曦轉身,忽然對她說:“現在是十點一刻,到明天登機還有二十二個小時,有沒有想過,這二十二個小時我們可以做什麽?”
  二十二個小時,做些什麽呢?顧萌咬著唇想了很久後說:
  “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認識那麽多年,他們還從來沒有一同逛過街。
  葉晨曦的眼神變得很柔和,點頭說:“好,我們去逛街。”
  然後他們去了最著名的小吃一條街,爆肚茶湯,冰糖葫蘆豌豆黃,一路慢吞吞地吃過去。
  賣燒仙草的師父說:“看你們兩兄弟這麽要好的分上,就再送你們一杯吧。”葉晨曦和顧萌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
  街上有賣帽子的,顧萌拿了頂淑女帽往頭上戴,葉晨曦搖頭,挑了頂西部牛仔帽給他,對著鏡子一比照,還真有那麽幾分雄赳赳氣昂昂的味道。
  賣帽子的大媽說:“這位小哥戴著多好看啊,買一頂吧,一頂才三十。”
  葉晨曦伸手拿皮夾,正要付錢時,顧萌把手一攔,說:“十塊錢,賣不賣?”
  “哎呀小哥,十塊錢我連本都賺不回來呢,這樣吧,二十五?”
  “那我們不要了。”她把帽子一甩,拉著葉晨曦轉身走人,大媽連忙在身後嚷嚷:“成成,十塊就十塊。這位小哥,你也太狠了。”
  顧萌和葉晨曦第二度對視,這回可是“哈”地一聲笑了出來。連日來的沉重陰影都在這一笑中消散,陽光那麽明媚,初冬還未來臨,要幸福,要幸福啊。
  路過一個噴泉,顧萌跳著走上噴泉的邊沿,葉晨曦仰頭看她,笑著說:“小心掉下來。”
  “你拉著我啊,你拉著我我就掉不下去了。”她說著,把手伸給他,就這樣,一個在上麵走,一個在下麵走,手牽著手,陽光照在身上,溫柔得像要融化,她和他的影子疊加著,何其親密。
  顧萌眼珠一轉,假裝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葉晨曦果然嚇得趕緊抱住她。奸計得逞,自然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卻換來周圍路人驚異的眼光——這兩個男孩子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的,不會是同性戀吧?
  聽著路人的竊竊私語,葉晨曦揚揚眉毛:“我親愛的弟弟,請你站好。”
  “是,我親愛的哥哥。”她行了個軍禮,轉身輕快地繼續前行。
  棉花糖、冰淇淋,零食買了一大堆,卻隻是她一個人吃,葉晨曦不愛甜食,很早前便知道。顧萌咬一大口棉花糖,回頭故意逗他:“你不吃嗎?真是好吃啊……”
  “小心發胖。變成豬看還有沒有那麽多美眉來跟你表白。”
  “你羨慕,還是嫉妒?”
  “需要嗎?從小到大我的追求者比你多。”
  “那不一樣啊,跟我表白的呢,有女生,也有男生,我男女通吃,你呢?跟你表白的有男生嗎?嘎嘎嘎嘎……”
  她笑得好生得意,但他下一句話就把她打人穀底:“跟我表白的男生倒是沒有,不過有個不男不女的。”
  不男不女,這不是指她嗎?她瞪眼:“誰跟你表白過了?是你喜歡我好不好?”
  葉晨曦故作驚訝:“我有說是你嗎?做賊心虛。”眼看顧大小姐又要發火,他連忙豎起一指說,“喂喂喂,二十二個小時哦。”
  相處隻有二十二個小時,不應該浪費在吵架拌嘴上麵,顧萌想到這個,很不情願地白了他一眼。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Sogo,葉晨曦帶著她往香水專區走,她覺得奇怪:“幹嗎?我從來不用香水的:”
  “沒說送給你。”他打個響指將售貨小姐叫過來,指著一款 Davidoff的Cool Water香水說,“小姐,我想試試這個:”
  小姐略顯詫異地看看他又看看顧萌,這是款女士香水,眼前的兩個男孩子顯然都用不上:不過她還是很熱情地拿出試品,葉晨曦示意顧萌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抹了一些,聞了聞說:“你覺得怎麽樣?”
  香味很淡很清雅,不愧冷水之名,顧萌奇道:“這香味很熟悉啊。”
  “看來你對媽媽的了解不及我,這是她常用的香水。”葉晨曦轉頭說,“小姐,就要這個。”
  顧萌恍然大悟:“買給媽媽的?這麽有心?”
  “當然,媽媽懷孕了,這是好事,值得買禮物慶祝。”
  “你也喜歡弟弟妹妹,對不對?”顧萌高興地叫了起來。
  葉晨曦點頭:“喜歡啊。”
  “我也喜歡!幸好媽媽沒做出那麽愚蠢的事情來……”她當下把媽媽曾要墮胎的事情講給他聽,講著講著,發現他看自己的眼睛裏多了幾分沉靜。“怎麽了?”
  “沒什麽。”葉晨曦輕籲口氣,悠緩而滿足地說道,“真好。”
  “好什麽?”
  “能聽你這麽開心這麽信任地告訴我你所經曆的事情,真好。在以前,真是連想都不敢想呢……”一句話泄了早熟少年的底,在骨子裏,他也是個青稚的孩子,麵對喜歡的人,麵對愛情不知該如何把握,如何靠近。
  顧萌的臉紅了起來,連忙轉移話題說:“葉叔叔呢?你不也買點什麽禮物給他嗎?恭喜他又要當爸爸了。”
  葉晨曦聳肩:“他會說我慷他之慨,羊毛出在羊身上。”
  顧萌“撲哧”一聲笑出來:“好像爸爸媽媽都是這個樣子哦。要是我買這麽貴的香水給媽媽,她肯定是先罵我一頓,不過你送的就不一樣了,她隻會誇你孝順。真是區別待遇啊……”
  兩人說著上樓往時裝區走,正在挑選運動裝時,葉晨曦看見自電梯裏上來的兩個人,不禁一愕,轉頭,顧萌正拉起一件橙色外套,在身上比劃著說:“這件好不好看?好像灌籃高手裏仙道穿過的那件呢……”
  他立刻走到她麵前,刻意擋住她的視線,確定她應該看不見那兩個人後才回答說:“好像是蠻像的,你要不要試穿一下?”
  顧萌看了看標簽,扁嘴道:“不要啦,好貴的,要500多呢。”然後又歎口氣說,“我什麽時候能賺錢多得買東西都不用看價格呢?”
  葉晨曦輕笑:“你現在似乎也可以買東西不看價格吧?”
  “那樣媽媽會打死我的。而且我成年了,也不好意思再伸手問她要錢了。”顧萌說著把衣服掛了回去,拉起他的手說,“好了,繼續去其他地方看看。”
  葉晨曦回頭一眼,那兩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他遲疑著,忽然說:“我們去其他地方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了。”
  “這樣啊?好吧。”顧萌難得不反駁他,依著他一塊下樓,樓下兩個小弟在發海報,葉晨曦順手接過一張,看了幾眼說:“咦,手表在打折啊……”
  得不到預料中的回應,他轉頭看向顧萌,頓時心中一驚,果然,順著顧萌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那兩個他原本不想讓她看見的人。
  不遠處的珠寶區前,兩人正在挑選戒指。男的戴著金絲眼鏡,渾身濃濃的書卷味,一看即知是那種高級知識分子:女的卻很平凡,隻是眉毛眼睛都長得很溫順,唇角向上輕揚著,顯得脾氣很好。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顧雙城和李素心。
  可能嗎?”
  “世事沒有不可能。”話雖這樣說,但他心裏也感到非常震驚。他隻認得那人是顧萌的爸爸,卻不知道他旁邊的女人是誰,現在聽她這麽一說,原來那女人是個鍾點工,的確怪異。
  顧萌垂頭緩緩說道:“其實……也不是沒有發覺的,隻是一直沒有往那方麵去想。高三時住在你家,很少回去。幾次回去看見素心阿姨,都覺得自己當初真沒挑錯人,她那麽細心,把爸爸照顧得很好。後來,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搬回家等通知單,有我照顧爸爸,自然不再需要素心阿姨,爸爸也沒說什麽。我上大學後住校,重新請了素心阿姨來,看得出爸爸很高興,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剛才看見他們時的感覺,尤其是,他們在挑選戒指!”
  “不要這樣,萌萌……”
  “他們在挑戒指啊,是準備要結婚了,但是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呢?身為他們的女兒,我不應該知道嗎?”
  “也許他們準備一切都弄妥了再告訴你?”
  顧萌忍不住尖聲道:“他們總是這樣!以前離婚,離了婚後才告訴我‘萌萌,爸爸媽媽離婚了,你沒意見吧?,後來,媽媽另嫁,也是結婚前一天晚上才來告訴我‘萌萌,媽媽要結婚了,你沒意見吧?’我能有什麽意見?我做一個女兒的能對大人的事說些什麽?但我真的很難過,為什麽他們不肯早一點告訴我呢,每次都要到最後—刻了才說,難道他們認為我真會破壞他們的計劃嗎?”
  “萌萌,你在鑽牛角尖。”
  葉晨曦的話讓她整個人一震。神情至此,難掩委屈。
  葉晨曦伸手將她帶人懷中,柔聲說:“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對我說,如果是你,你絕對不會給爸爸難堪,絕對不會惹他有一點點不高興?”
  “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你知道我當初聽到那些話時的感覺是什麽嗎”葉晨曦凝視著她,揚著唇笑笑說,“是心疼。懂事的代名詞是受委屈,你把父母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為了他們而強抑自己的情緒和真實想法,這不是受委屈是什麽?”
  “可是……”
  葉晨曦打斷她:“受了委屈會難過是正常的,但不可以鑽牛角尖,如果你隻想著他們對不起你,你會發現要再諒解就變得很捆難。當年爸爸執意送我出國時,我也很鬱悶,我一直想著為什麽他要這樣對我,幹涉我交友的權利,如果我一直那麽想的話,那麽在燕燕去世後我是否該把所有的過錯都怪到他頭上?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就不用離開這裏,如果不離開這裏,我就不會連她最後一麵也沒有看見。”
  顧萌眨了眨眼睛,一時間訥訥而不能言。葉晨曦微微一笑,
  “所以,不要想著他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把每件事都向另一個人交代清楚。如果你很介意爸爸媽媽的情感決定的話,那麽顧叔叔和媽媽是否也應該介意你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們你的事情?”
  顧萌的臉刷地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什、什麽我的事情?”難道他是指她跟他的事情?汗如雨下。
  葉晨曦揚了揚眉毛:“你說呢?”
  “葉晨曦!”
  “好了好了,這不就行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他說得輕輕鬆鬆,她卻越想越不服氣:“真是……怎麽可能呢?我不是輕視當鍾點工的,也不是在意素心阿姨的身份背景,我隻是真的覺得不可思議,兩人的學識相差這麽遠,她能和爸爸
  談些什麽?爸爸懂的,她完全不懂,她懂的,我爸爸不懂,兩人怎麽溝通和交流?”
  “愛情之所以奇特就是因為她很多時候沒有原因和階級。”否則怎麽解釋他偏偏就喜歡她?這個頭腦簡單感情遲鈍的丫頭,偏偏就是他命裏邁不過去的那道檻,想忘忘不了,想放放不下,恨得要命。
  “也許吧。要說學曆什麽的,媽媽和爸爸夠般配了吧,結果還不是離婚了。”顧萌若有所悟,“也許正因為媽媽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什麽資本,因此她的要求也更多,不但要求丈夫能幹,還要關心體貼。反看李阿姨,知足常樂、笑顏常開,爸爸和她在一起,應該會輕鬆不少吧?”
  葉晨曦微笑著看著她,說:“你能這麽想最好。哈,其實我當初真的覺得你挺神的,十三歲,換了別的孩子,在那個年紀裏;一聽說爸爸媽媽要離婚,不哭個死去活來才怪。反而看你,笑嘻嘻的。沒想到啊,原來也是假象……”
  顧萌不悅地說:“什麽假象?遇到那種事情,要是不難過,那才不正常呢!不過難過是一回事,接受現實又是另一回事。我也希望爸爸媽媽幸福啊,而且我想,之所以我能這麽平和地麵對這件事情,還是因為爸爸媽媽處理得很好的關係。他們完全沒有讓我感覺到家被分裂丁的感覺,兩人還是很愛我,這點讓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後來看電視上報道說,有很多父母離婚時都互相不要孩子,推來推去的,那些孩子該多可憐”她說著眼波一轉,睨著他,“你也不錯啊,這麽大方就接受新媽媽,完全看不到半點刁難的樣子。”
  “基本上我認為,刁難後媽是幼稚的表現,像我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做那麽幼稚的事情。”
  又來了,這個喜歡裝少年老成的家夥!顧萌嗤鼻:“是是是,你不幼稚,所以你不刁難後媽,你刁難她的女兒我。”
  “這話絕對是誣陷,我愛她的女兒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刁難她?”
  一語正中紅心,顧萌愣了愣,臉又紅了。
  “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已經夠清楚了,但是或許我錯了,也許你需要我說得更明白一點?”葉晨曦忽然握住她的手,用柔得能夠醉死人的目光看著她,輕輕地說,“我喜歡你,你不知道?感覺不到?還是刻意逃避?”
  一直期待著的這句話聽他終於說出了口,心底升起的感覺卻不是塵埃落定。顧萌忽然覺得很迷茫,好像一個人去推一道門一樣,由於推的過程實在太久,等最後那扇門忽然開了時,反而覺得不敢置信。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呢?”她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麽會是她?校園那麽多那麽多美麗可愛大方善良各有特色的女孩子們,為什麽他會喜歡她?
  “這個問題很嚴重,我得好好想一下。”葉晨曦摸著下巴,故作沉吟。
  顧萌一本正經地說:“你看過我排練的,那出花木蘭裏,花木蘭反複三遍問將軍那個問題,如果我拿那個問題來問你,你會怎麽回答?”
  “男人為什麽愛女人?”葉晨曦笑,“你難道不認為應該改一改,改成顧萌為什麽愛葉晨曦更合適嗎?”
  果然,一句話頓時刺激得她挑眉瞪眼,狠狠地說:“你、說、什麽?”
  “這個問題你不喜歡?那換一種,葉晨曦為什麽愛顧萌,如何?”
  顧萌哼了一聲。
  葉晨曦略做躊躇,非常嚴肅地說:“因為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顧萌更不像女生的女生了。這個答案如何?”
  “葉晨曦你欠扁啊!”
  說著就要將威脅付諸行動,他連忙討饒道:“好了好了,這個答案不好就換一個嘛。因為你特別啊,行不行?”
  “特別什麽?”說話間,兩人已一同站起,一個後退,一個前進。
  “你孝順。”
  “孝順是愛情的原因嗎?”
  “當然,可以想象你以後一定會非常孝順我爸爸,啊,那樣我這個不孝子就可以做得徹底些了,反正有你補償。”
  “原來是這種算盤,討厭!”雖是在罵,但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顧萌又問:“還有呢?”
  “你會做家務,做得一手好菜。”
  還敢提這個,說起這她就想起那盤在史燕燕家炒砸了的菠菜:“難道你要的是一個保姆嗎?”
  “我要的是一個伴侶,但這個伴侶最好能身兼保姆的工作。”
  “沙文主義豬!”啐他一口,再問:“還有呢?”
  “你很遲鈍。”
  “什麽?”越說越離譜,這個也能拿來當喜歡的理由?
  他朝她眨眼睛:“這樣我就不用擔心有人跟我搶你。而且你也很害羞,即使喜歡別人也不敢表白,白白錯失機會。所以我放心得很。”
  顧萌額頭上頓時爬滿了黑線,撇嘴道:“呸,我是因為汪姐姐人太好,不好意思跟她搶所以才退出的,要是以後季大哥和汪姐姐分了——當然那是不太可能的——要是他們分了,沒準我還會去當替補的。”她很想看他生氣,看他吃醋的樣子,可惜那個狡猾的家夥偏偏不上當。
  “得了吧,你還不是喜歡季落義勇救人的行為,除此之外,你了解他多少?又喜歡他什麽?換了其他人做出那種英勇事跡來,你也會喜歡。”那麽多年了,他太了解她。所以當初看見她在日記本裏寫著喜歡季落時,也沒有太多的恐慌。當然,點點不悅是肯定有的,但是他才不會讓她知道。
  顧萌有些氣餒,每次鬥嘴她都處於下風,隻好繼續問:“那還有嗎?”
  “你要多少原因?你說個具體數字,我想出來給你。”他分明是在取笑她貪得無厭。
  顧萌又是臉上一紅,停住腳步,轉身回走。
  一直倒退著走路的葉晨曦連忙上前拉住她:“還有我愛你,我就是愛你。這個理由足夠了吧?”
  幸福世界忽然在她麵前款款降臨,這明媚陽光下的廣場,廣場裏的噴泉,噴泉旁的行人,一下子都變得可愛起來,顧萌回頭,看見葉晨曦的眼睛,在陽光下燦晶晶。
  燕燕說,要幸福,要幸福啊……
  而幸福,如今就在他明亮的眼睛裏,帶笑的唇角上,何其鮮明。
  她咬著下唇,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笑,就在這似笑非笑,欲語還休時,忽然響起“喀嚓”一聲,兩人雙雙扭頭,看見不遠處一攝影師模樣的人正對他們拍下了剛才那個鏡頭。
  那人走到近前,麵帶微笑地說:“不好意思,打攪到你們了,是這位小姐的表情太生動,所以一時間忍不住拍了下來。”
  顧萌大大驚訝:“你……你看得出我的性別?”天啊,這還真是很稀罕的事呢,竟有陌生人能第一眼分辨出她是個小姐。
  攝影師哈哈笑起來:“當然,任誰剛才看見你的表情時都會知道你是個小姐。”他說著拿出個筆記本,“不好意思,能否留個通訊地址給我,等照片洗出來後我把底片給你們寄過去。”
  “好啊。”顧萌拿筆寫了自己的地址給他,攝影師心滿意足地離去。再回首看葉晨曦,他衝她偏偏頭,笑得好生輕柔。
  晨曦,美極的兩個字,像鋼琴音符一樣柔柔卻又脆脆地敲在心裏。
  究竟是什麽時候起,她對他的感覺有了這樣大的改變了呢?他不再欺負她,而她也不再討厭她了呢?
  是分別嗎?
  分別讓時間把所有情緒都淡化掉,再相見時便如站在了新的起點上,再彼此打量著對方——以一個少女,遇見一個少年的方式。
  這滿目的華麗,這縈繞的溫馨,這青春的年紀裏,原來一切,都可以那麽自然隨意。
  因那一句——
  我愛你。
  我愛你,愛上你漆黑的眼睛,愛上你唇角的笑意,愛上你的氣息盤旋在我身側揮之不去。愛上你是命定的理由,沒有原因。
  “國航CA981從北京飛往紐約的朋友們請注意,現在開始登機……”寬敞明亮的機場裏,領取了登機牌的葉晨曦回身,對前來送機的顧萌微微一笑:“好了,送到這吧,我要走了。”
  顧萌雙手插兜,隻是看著他,一言不發。
  “好了,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但我真的要走了,否則我這學期的功課肯定要被當掉。”他笑,滿以為她會和以往那樣跳起來反唇相向,誰知她看了他一眼,表情反而更加凝重。
  “喂,早知道就不讓你來送機了,你要是在這個時候哭鼻子,大家都會笑話你的。”
  顧萌扁扁嘴巴,終於開口:“你很煩,你就不會說些好聽的嗎?”她朝旁邊一對難分難舍的小情侶比了比,忿忿不平地說: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為什麽到臨走了都還要諷刺挖苦我?”
  葉晨曦朝那兩人望了一眼,恍然大悟地說:“明白了,原來你也想學他們那樣吻別?直說嘛,我太樂意滿足你的這個要求了。”
  說著就要湊頭過去,顧萌連忙一把推開他,離他遠遠的。這個家夥,還以為他變好了,沒想到還是這麽令人討厭。
  就在這時,一聲音歡快地自身後響起:“嗨,葉晨曦,嗨,顧萌!”
  扭頭一看,竟看見背著大背包的丁連毅,她怎麽也來了?
  “你……你們約好一起走的?”
  “沒有約好,不過湊巧而已。我也要回去了,爸爸媽媽前天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而且這邊的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再不走,真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外婆呢。”丁連毅說著一拍葉晨曦的肩,
  “¨學弟,不要舍不得上飛機啊,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葉晨曦無奈地攤手:“好吧,看來隻有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丁連毅也拚命揮手“放寒假時不好,下次放暑假時來吧,我帶你去玩,”
  “好好照顧自己:”葉晨曦說著和丁連毅一同走向檢票口,
  眼見他們就要進去時,顧萌忽然跑上前自身後一把抱住他,喃喃道:“要是我想念你,想念你了怎麽辦?”
  葉晨曦臉上有一刹那的感動,輕輕拉開她的手轉身說:“網絡、電話、書信,隻要你想我,就聯係我。過年時我會回來,我們不需要分別太長時間的。”
  她知道他們不會分別很久,也知道現代通訊的發達有很多方式可以彌補,然而這樣的別離,還是讓人難以忍受。莫怪千古以來文人傷別離的句子那麽多,不曾親身經曆,永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她咬住唇,低聲說:“好。你答應我,你等會不要回頭,不要回頭看我,否則我真的會哭出來。”
  葉晨曦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聞到她發上傳來的檸檬香氣,嗬,他的顧萌萌,還和以前一樣,隻愛這一種洗發水。但青澀的果實終於成熟,已經變得甘甜可摘。他的顧萌萌,也終於長大了,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知道自己喜歡的究竟是誰……
  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再見,而且再見時,絕對是個意外的驚喜。嗯,快快打住,這個時候還是不要露出破綻的好,否則就不好玩了。
  “再見。”他鬆開手,轉身離去,真的沒有回頭。
  顧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再也看不見,耳中聽著機場甲喧鬧的人聲,想到三毛曾經的一個句子,那架銀色的飛機,帶走了她心目中的玫瑰。此時此刻,恰恰成了她的寫照。
  隻是,心裏還是有那麽點點不滿:好啊,我叫你別回頭,你就真的不回頭啊?沒良心的葉晨曦!討厭!
  連著好幾天沒上課,顧萌想這下慘了,她肯定要被老師批評
  了。誰知回到宿舍才知道,原來老大已經拿了上次在校醫務室的病曆卡什麽的向老師請了假。
  “喏,假呢,我是幫你請過了,但是如果你因此跟不上課程期末成績不及格的話,可別怪到我頭上。”朱秀珍翻著白眼,如是說。
  顧萌格格一笑,撲上去摟住她的脖子叫道:“我就知道老大對我最好了,老大萬歲,謝謝老大!”
  “少來這套!”朱秀珍毫不留情地把她扯開,沉著臉說,“你把那出花木蘭演成那樣,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少在我麵前賣乖討好。”
  顧萌吐了吐舌頭:“那麽久的事了,還跟我計較哪?”
  “我怎麽能不計較,你一口氣得罪兩個人,我們社這回被你害慘了!”
  一直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說的柳圓圓插話道:“其實也不見得是壞事啊,某葉霸占話劇社編劇一位已經很久了,也該換換新鮮人了,免得大家都說我們學校的學生話劇都那麽變態,至於那個常硯修,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總不能叫偶們老六犧牲色相去委曲求全吧。老六你別怕,二姐支持你!”
  顧萌得意地比了個v字,朱秀珍啐了一口,賈雯洗完衣服推門而入,笑了笑說:“好熱鬧,老六你回來了。”
  顧萌連忙喊道:“四姐,老大要跟我秋後算賬,你救救我!”
  誰知賈雯朝身後看了一眼,不懷好意地笑笑說:“我看你的確要喊救命,看看誰來丁吧。”
  房門徹底打開,一綠色身影出現在門口,屋裏的三人頓時都掙大了眼睛,驚叫道:“葉大!”
  某葉非常驕傲非常冷漠,也非常輕蔑地衝顧萌揚了揚手指,
  “跟我來一下。”
  顧萌在姐妹憐憫的目光中乖乖跟著她走出去,上了屋頂。十一月了,不過短短幾天,氣候已經轉寒,穿著大毛衣,還是覺得有點冷,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其實她覺得心更涼,不知道這位人見人畏的學姐又會對她做些什麽。
  “你要將功補過。”某葉當先就來了這麽一句。
  顧萌“啊”了一聲,睜大了眼睛。
  “啊什麽啊,要你將功補過,沒聽明白?”某葉大是感慨孺子不可教,當下從斜挎著的包包裏取出一疊稿子來,顧萌頓時覺得頭皮開始發麻,不會吧……
  “目前學校對話劇社的風評很差。”某葉說。顧萌心想:還不是因為你的變態作風引起的。
  “所以我們需要證明給那些詆毀誹謗我們的家夥看,我們是最優秀的。”某葉將稿子往她手裏一塞,“你有三周的準備時間,這個劇目我準備在聖誕節前夕推出。”
  又是這麽趕,難道她以為她真是超人,能在那麽短時間裏背下那麽多台詞?參加社團隻是業餘興趣愛好而已,她們是學生,又不是真正的演員啊。但是她瞥某葉一眼,這些話都沒敢講。打開稿子,看見標題時大吃一驚,“諾亞方舟?”
  某葉挑眉:“怎麽,有意見?”
  是巧合還是其他?怎麽會是這個題目呢?難道某葉也玩死亡陰影?她連忙看下去,簡介寫著:
  當瑪雅遇到克裏沙,誰是誰造就的神話?
  當宿命的輪盤反向逆轉,誰又讓誰心亂如麻?
  瑪雅走到克裏沙麵前,克裏沙說:“多好,你還活著。”
  瑪雅說:“是啊,可你卻要死了”
  過了很久,瑪雅說:“我們隻能這樣嗎?”
  克裏沙說:“是啊,我們別無選擇。”
  諾亞方舟,帶你重新領略英雄神話,那一朵開在風中的,不老之花!
  很煽情的簡介,不過有看沒懂。顧萌呆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我演克裏沙?”
  “不,你演瑪雅。”
  “瑪雅,女的?公主?”
  “是的,穿著長裙一頭長發的公主。”
  顧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短發,非常懷疑自己是否能夠適應那種扮相。
  “總之,這個角色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不需要你女扮男裝,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放心……才怪!“為什麽非要我演?”她是真不明白,她長得不像女生,又演砸了上次那出戲,這個口口聲聲說要封殺她的編劇怎麽還會想到讓她演?
  某葉咳嗽了一聲說:“笑話,你現在是戴罪之身,我當然要抓住機會好好利用,不讓你演讓誰演?”
  真的是這樣嗎?顧萌看著某葉不自然的臉色,深深地感到懷疑。
  但是沒有辦法,葉大人說要她演,她根本就沒得拒絕。
  於是,第二天公告欄上貼出新一期話劇海報時,大家都小小地吃了一驚。
  怎麽又是顧萌?某葉不是說要封殺她嗎?怎麽還讓她當女一號?而且這次還是正經八百的“女”主角,長發長裙盛裝出場。
  稀罕事!
  “我認為她是想整你。”二姐柳圓圓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好幾回,悠悠地說,“很難想象你扮公主會是什麽樣子。”
  “聽說劇服已經在做了,我看過設計圖,覺得很漂亮,至於適不適合你,那就真不知道了。”身為社長卻實權不及某人的朱秀珍歎氣。
  葉小慧眨巴著美麗的大眼睛,滿是豔羨地說:“老六好幸福,人家也想進話劇社呢!”
  賈雯劈裏啪啦地打了一陣子鍵盤後,忽然不冷不熱地加了一句: “我覺得你們是否遺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什麽問題?”眾人齊齊問道。
  “男主角。你們知不知道該劇的男主角是誰?”
  顧萌心中頓時升起了不祥的預感:“難道不是韓豆豆?”一直以來劇組的NO.1男主角都是這個青春豆少年啊!
  “當然不是。”賈雯轉身,嫣然一笑,“恭喜你,顧萌,你成為Q大建校以來第一個和學生會主席同台演對手戲的女生。”
  一聲長長的尖叫過後,其他幾人發現受此殊榮的女主角暈倒在在了床上,沒暈幾秒,不肯死心,跳起又問一句:“你確定?”
  賈雯移開身子,屏幕裏校網上以醒目字體寫著《諾亞方舟——十萬個為什麽?》,下麵第一個小標題就是《為什麽男主角會是常硯修?》。
  朱秀珍當下拿起鼠標點擊進去,答案是八個字——
  “一等機密,不告訴你!”
  大家一同噴血。
  這時電話響了,離得最近的葉小慧接起電話,然後轉身推那個賴在床上裝死的人:“喂,你電話。”
  顧萌頭還蒙在枕頭下,伸出一隻手來接電話,愛理不理地喂了一聲,下一秒立刻從床上爬起,正色說:“爸爸!”
  顧雙城的聲音隔著電話聽起來很模糊,也很小心翼翼:“那個……萌萌,今天周日,回家來吃晚飯好嗎?”
  這是要攤牌了嗎?顧萌淡淡地想,然後裝出毫不知情的輕快聲音說:“好啊,我這就回家,那麽待會見啦。”
  幾個姐妹還在對著網上的信息指指點點,她背了背包說:
  “我回家了,你們繼續八卦。”停一停,又說,“那個,也許我會睡家裏,你們不用擔心我。”
  賈雯看出她神色有異,便關心地問道:“怎麽了?家裏出事了?”
  ‘‘沒有。’’顧萌無奈地笑笑,“即使有,也是好事啊。”是好事啊,然而她無法解釋,為什麽她半點都高興不起來。難道她真的有戀父情結,所以見不得有其他女人要嫁她爸爸?
  帶著這樣的困惑在兩個多小時後她坐到了爸爸麵前。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然而卻隻有她和他兩個人,沒有看見李素心,她微微覺得詫異,她本以為她會在的。
  爸爸開了瓶可樂給她,局促地笑著說:“這些菜都是爸爸做的。嚐嚐看?”
  他做的?鬼才信,如果不是叫的外賣,就是素心阿姨做好了才上的。顧萌也不拆穿他,嚐了一口糖醋排骨後豎起大拇指說:
  “爸爸你好厲害,做得好好吃!”
  “嗬嗬嗬……”做父親的男子笑著,眉梢眼角卻全是顧慮。
  顧萌看在眼中,心裏微微地發酸。還是不講嗎?難道麵對她,就那麽不自然嗎?
  “哦,對了,還有個湯,我去端出來!”顧雙城說著要站起。
  顧萌攔住他說:“我去吧。”她走進廚房,果然有一罐燜好的鮮筍蝦子湯在爐上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她伸手關掉煤氣,想把它端出來時,卻被燙到了手,“啪”的一聲,瓦罐落地砸個粉碎。顧萌看著一地的湯汁不由自主地想:難道她是出於故意?以她這麽多年的下廚經驗,本該知道應該拿塊布來墊著才行,難道她真的真的那麽介意?
  一時間眼睛就濕潤了,她蹲下身把碎片撿起來,聞聲衝入廚房的顧雙城連忙也蹲下說: “呀,別撿,我來,小心割到手!”這麽說著,被割到手的人反而是他。顧萌看著他流血的手指,也看到他臉上像孩子般驚慌的表情,忽然很後悔。她一直覺得爸爸是株需要人照顧的植物,於是從十三歲起就義無返顧地當了那個園丁,她從來沒有想過,也許爸爸要的不是女兒的照顧,而是一個妻子、一個女人。
  一念至此,她抓住了爸爸的手,低聲說:“恭喜你,爸爸。”
  “什、什麽?”顧雙城受驚的反應和女兒如出一轍。
  顧萌笑了笑,眨眼睛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特地約我回家吃飯是為了什麽,我就在想呢,你什麽時候才敢跟我提那件事,我等得實在太久,沒辦法,你不說隻能我來說了。恭喜你,爸爸!”
  “你……知道?”顧雙城喃喃,“你竟然知道……”
  “傻子才不知道。”顧萌直起身,從架子上找到0K繃,一邊幫他包紮傷口一邊說,“爸爸,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啊,你說。”
  “你為什麽喜歡素心阿姨呢?你喜歡她什麽地方?”她溫柔地
  問,看到爸爸為這個問題而泛紅了臉。多麽羞澀內斂的人,難怪離異五年了,才敢另找新愛。
  顧雙城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她,很好,很好很好,她是個好女人。”
  顧萌直直地看著父親,“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真是老實的爸爸呢,若這個問題換了葉晨曦,必能天花亂墜說出上百個理由來吧?奇怪,如果自己真的有戀父情結,為什麽喜歡的人卻和爸爸的性格完全南轅北轍,沒一點相像的地方?
  “隻要爸爸喜歡,我沒有任何意見。”她挽住他的手,將頭靠到父親的肩上,滿含感情地說,“真的,隻要爸爸幸福,什麽都可以。”
  “謝謝你,萌萌。”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無能為力,麵對這樣懂事的女兒,還能說些什麽?顧雙城歎息著,將女兒抱緊,她在他懷中,因此他沒有看見顧萌這一刻的表情,何等的哀傷,若有所失。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吧?
  然而,隻要他幸福,隻要最愛最愛的爸爸幸福,其他一切,
  都無所謂了……都無所謂。
  顧萌完全沒有想到,聽到顧雙城和李素心準備結婚的消息後,最震驚最難以置信反應最激烈的那個還不是她,居然是——她的媽媽,她爸爸的前妻——沈明煙是也:
  她是第二天中午接到媽媽的電話的,電話那邊劈頭就是一句:“萌萌,這是真的嗎?”
  顧萌——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接道:“什麽真的?”
  “你爸爸!你爸爸他要結婚了,聽說對方是個鍾點女工,是真的嗎?”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奇怪,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好激動。
  “是啊,是真的,他們準備元旦那天結婚。”電話那邊突然拔高的驚叫聲幾乎震穿她的耳膜;顧萌將話筒拿得離耳朵遠了一點,等那驚叫聲過去後才放回來,“媽媽?你怎麽了?”
  “天啊,天啊……完了,完了……”媽媽的聲音好沮喪的樣子,不會吧,難道她對前夫沒有忘情?
  顧萌立刻發現自己這個想法有多錯誤,也更加深深了解到媽媽是個何等惡劣的一個人。不對,惡劣一詞形容她好像有點不太尊敬,那麽就搞笑好了。
  “奇怪啊奇怪,雙城怎麽會看上那樣一個女人?太不可思議了!”媽媽在電話那邊反複嘀咕,顯得非常不滿。
  顧萌咳嗽一聲,很鎮定地說:“其實媽媽,我覺得你應該高興才對。”
  “為什麽?”
  “你想啊,你呢,嫁了個比爸爸更好的老公,但是爸爸,卻娶了個處處不敵你的老婆。這樣一想,是不是覺得心裏平衡多了?”
  果然,媽媽一聽立刻笑出聲:“是嗎?真的處處不敵我?”
  “那是當然,美貌不敵你,學曆不敵你,說是會做家務細心溫柔什麽的,可是我覺得還是媽媽的廚藝更好呢!”啊,聖母瑪麗亞,原諒她這做女兒的小小私心吧。
  “我想也是,其他暫且不提,那個廚藝我可是得過八方食聖的個人獎第一名的。”自我優越了好一陣子,媽媽終於滿意地擱上了電活:顧萌在這邊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惡寒一把,今後她可千萬千萬不要變成媽媽那樣啊,實在是太恐怖了!
  寶哥哥的至理名言還真是沒錯!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麽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聖母瑪麗亞,千萬千萬不要讓她變得跟媽媽一樣。

  第十二章
  第二天,遲遲未到的暖氣終於來了,走在路上,可以看見很多非常不注重形象的大媽級長輩們在頭上蒙著塊絲巾以擋風沙,顧萌一邊笑著這道著名的首都逸景,一邊上完課趕回宿舍。才進門就聽葉小慧說剛有個電話找過她,留了號碼,不知姓名。
  她接過號碼一看,不認識。奇怪,會是誰?當即撥了電話過去,幾乎立刻就被接了起來:“仁心養老院,您好。”
  燕燕的外婆!顧萌下意識地臉色一白。自燕燕走後,他們幾個考慮許久,覺得老人家一人在家沒人照顧也不是個辦法,當即好說歹說地勸她住進了養老院,有那麽多同齡人陪著,有護士小姐們照顧著,應該會好一
  些吧:然而這時他們打電話給她,莫非是出什麽事了不成?
  “您好,我是顧萌,請問,剛才是哪位給我打的電話?”
  “哦,顧小姐啊,是的,我們打過電話給您,請稍等。”一連串音樂聲後,電話被另一個人接過,“您好,顧小姐嗎?我是仁心養老院的專職護士,我姓李。”
  是的,李護士,她知道。聲音頓時無可抑製的顫抖了起來,
  “請問……是外婆出事了嗎?”
  “請別緊張,顧小姐,不是的。而是因為我們發現羅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她又沒什麽親人,所以想聯係一下你,請問你有沒有時間來參加我們為她舉辦的生日慶祝會?”
  搞什麽啊,害她嚇個半死,當下大鬆口氣:“好啊,什麽時候,我一定來!”
  “今天晚上五點開始,八點結束,可以嗎?”
  “好。”就此說定,顧萌擱上電話,一看時間,已經五點一刻了,當即抓了外套就走。該送什麽禮物給外婆呢,如果是燕燕,她會送什麽呢?路過水果店時買了籃水果,又想起以前聽說老人家喜歡織毛衣,買點毛線給她打發一下時間也是好的。
  於是顧萌左手提著水果花籃,右手拿了一袋重重的顏色各異的毛線,足足晚了半個小時才到場、,
  仁心養老院是非常正規的一家養老院,環境、設施,及對老人的體貼上,都頗受好評、她推門而入時,看見衣著整齊的老人們已圍著羅老太太在送禮物,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心裏大是安慰,看來當初葉晨曦的這個提議,還真是沒錯。
  她大叫一聲:“外婆!”然後衝過去抱了個滿懷
  老人紛紛起哄:“呀,孫女兒終於來了,這下可不必再念叨了。”
  “ 就是就是,你再不來,這蛋糕上的蠟燭都該燒沒了。”
  “人家離得遠嘛,外婆,你不要生我氣哦!”她自己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去世得早,自然而然就將燕燕的外婆當成了自個的,摟著老人家的腰,親密的樣子羨煞一幫老人。
  “外婆,你許願了嗎?”
  諸位老人家替羅老太太回答:“許了許了!”
  “許什麽願了?”
  羅老太太微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我能許什麽願,還不是希望天下太平國運昌榮什麽的……”
  “哇,外婆你的思想覺悟好高哦!”顧萌誇張地叫起來,心底卻閃過一絲不安,奇怪,她怎麽沒祝燕燕早日康複呢?不應該啊……
  一番鬧騰到了八點,護士小姐們來催促各位老人回房。送走大家後,顧萌正也要告別時,羅老太太叫住了她:“萌萌,可以留下來再陪我說些話嗎?”
  她看了護土一眼,征求她的同意。護上小姐看看手表,笑眯眯地說:“不要太晚哦。我半個小時後再來。”說著走出去關上了門,把靜謐的空間留給兩人。
  房間裏靜得讓顧萌覺得有些不安,為了掩飾這種不安,她就翻出自己買的那袋毛線,獻寶似的捧到老人家麵前:“外婆你看,這些都是我挑的耶,好不好看?不過不是白送你的哦,你要給我打頂帽子,我媽那個笨女人,除了會做飯外,其他什麽都不會,害我小時候看見人家小朋友身上穿的毛衣手套什麽的,都覺得好羨慕。”
  羅老太太被她逗笑,說道:“哪有女兒這樣說自個兒媽媽的。好,既然萌萌想要帽子,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外婆打給你就是。”
  “真的嗎?謝謝外婆,親一個!”說著上前在她臉上大大親了一口。
  羅老太太摸著她的頭,低歎道:“幸好,真是幸好有你在啊。”
  顧萌的心跳了幾跳,強笑道:“外婆在說什麽?我當然在啦。”
  “燕燕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
  “哈,那當然了,我不是自誇哦,我可是很好很好的一個朋友呢!”
  羅老太太的目光非常清澈,讓她覺得更加心虛,不會吧,難道她……難道她真的知道了些什麽?
  “你是好孩子,你們都是。小毅、晨曦,都是……燕燕這一輩子都苦,惟獨比較幸運的是認識了你們。”
  “外婆……”顧萌的臉一下子沉重了起來,她從她眼中看見了淚光。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你——”
  “是,我早知道了。”羅老太太鎮定地說。
  顧萌一震,急聲說:“外婆,我……”
  羅老太太笑了笑:“我不怪你們,真的,你們都是好孩子,怕我受刺激,所以一直瞞著我。但是,怎麽可能瞞得住呢?燕燕是那種即使隻剩下最後一口氣,都會回來看我,把我的一切都處理完畢後才肯走的人,她那麽多天沒回家,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出事了。”
  顧萌垂下頭,將臉貼在她的手上。上帝,她該怎麽安慰眼前的這個老人?怎麽安慰才能將傷心減到最低?請教教她。
  “你們不知道,後來有一天殯儀館打過一個電話來確認葬者名單,那個電話,正好被我接到了。”
  顧萌的頭垂得更低了,此時此刻,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羅老太太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說:“也好,真的,對燕燕來說,也許這是最好的解脫吧。說起來還是我這個老太婆拖累了她,要不是為了照顧我,她不會留在這個世上多受這麽多年的苦……”
  “請不要這樣說,外婆,每個人都有生存下去的必要。”
  羅老太太看著她,慈祥一笑:“所以我說,遇到你們是她的幸事。這麽多年來,想必隻有跟你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她才是真正開心的吧?無論如何,謝謝你們。”
  當一個老人家強忍著失去孫女、失去這世上惟一親人的痛苦向她道謝時,顧萌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她隻是吻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她們都低估了這位老人,在她睿智的眼睛前根本掩瞞不了任何秘密,而經曆了一世滄桑的她也比她們所能想象的更加堅強。她把自己的情緒控製得那麽好,滴水不漏。若非她主動說起,她們還以為成功騙過了她……
  為什麽啊,為什麽要讓那麽善良的一個少女死掉,又為什麽要讓這麽可敬的一位老人家承受痛苦,顧萌覺得人生,非常非常地想不明白。
  要幸福,要幸福啊。
  燕燕那麽說,羅老太太也那麽說,可見幸福,多麽多麽的寶貴。
  顧萌在近十二點時回到宿舍,幾個室友都已睡了,本想寫封
  E—Mail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葉晨曦的,又怕鍵盤聲吵著大家,隻好作罷。然而躺到床上後,卻翻來覆去地根本睡不著。百無聊賴下拿起床頭的劇本,點著台燈第一次看。這一看之下,竟是無比的震撼。
  她一直覺得某葉是個非常順應潮流且不按常理出牌的編劇,她總是把流行的東西與古典的東西以完全惡搞的方式糅和在一起,比如羅密歐與傑克,再比如花木蘭與《東北人都是活雷鋒》。因此她編的劇本總是充滿了無厘頭的黑色幽默,很不正經,也很尖酸刻薄。
  但是這部諾亞方舟,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故事講的是架空曆史的殷方七國裏,國力最弱的燕國因為飽受天災人禍,人們紛紛期翼於神靈的庇佑,巫術盛行。然後,十二位巫師齊齊把目標指向燕國剛出生的公主瑪雅,說她命帶煞星,長大後必將禍國殃民。老國王狠下心欲斬愛女,被妻子以身攔住,一刀沒砍中女兒,卻要了愛妻的性命。老國王無奈之下將瑪雅關入高塔,命令不許她出塔半步,而自己受不了打擊,不久就撒手西去。
  十七年後,燕國第一巫師九季夜觀星相,再度懇請新國王,也就是瑪雅同父異母的哥哥克裏沙,殺死瑪雅,以她的鮮血解救國民的不祥,他在克裏沙的寢宮門外跪了十天十夜,克裏沙終於開門走出來,臉色卻比跪著的國師更蒼白。但他終於同意了請求,將瑪雅綁於祭台之上施以火祭、行刑當天,火勢正起時,天邊濃雲密布,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過後,祭台倒塌,而瑪雅公主也不見了。
  這一奇異現象令九季非常不安;果然,不久之後,殷方七國裏最強的國家亞伊歐開始向燕國宣戰,在三個月之內,就攻下了燕國的半壁江山。在決定關鍵的一戰裏,燕國軍隊驚恐地發現,
  敵國陣營裏有一女子坐在十二匹馬拉著的華車之上,眉目如畫,正是他們那個應該已經被燒死但屍體卻神秘消失的瑪雅公主。
  這個發現令原本就低落的士氣更加萎靡,兵敗如山,沒幾日,燕國國都也被攻下。身披錦服的瑪雅公主出現在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克裏沙麵前,靜靜地看著他。
  克裏沙睜開眼睛,看著她微微而笑,說:“多好,你還活著。”
  瑪雅說:“是啊,可是你卻要死了。”
  過了許久,她說:“我們隻能這樣嗎?”
  克裏沙說:“是啊,我們別無選擇。”
  他在背叛他的妹妹懷中安詳地死去。
  巫師們沒有說錯,這個公主,的確禍國。
  但是幾天之後,形勢又有大變,亞國國王突然猝死,瑪雅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掌控了政權,不但燕國,連亞國也一並吞下,成為新一代國王。
  最後一個場景是她穿著登基的盛服,從長長的走廊上走過。走向外麵眾生服拜的看台,一段心理獨白在不要任何音樂的伴奏下輕輕地響起:
  我是你創造的神話
  為此我們付出愛情的代價
  漫天的洪水席卷之下
  生存的力量是何其的懦弱可怕
  我們別無選擇,隻能做出最後的掙紮
  舍棄你,殺了他
  留下我一人,聽著英雄的讚歌,回憶你的風華
  可是如果有歌聲響起,請它代我傳達
  我愛你,親愛的,我愛你啊
  原來一切都是克裏沙布的局,他放出風聲渲染她是禍星,再在祭台上做手腳送她秘密出國。亞國對這位傳說中的禍國公主自然非常歡迎,想借助她命定的不祥吞並燕國,而她憑借自己的智慧與能力取得了亞國國王的信任,在攻打燕國的過程中漸漸掌握軍權樹立威信,最後吃下燕國的同時,也反噬了亞國。從此燕國得以恢複民生,得以重新振作壯大。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犧牲兩個人的幸福為代價。克裏沙死了,他從小就有絕症命難長久地活下去,瑪雅還活著,風光而孤獨。
  竟是這樣一個故事,悲壯而淒美,再加上描述的又是禁忌之戀,更為整個故事憑添了絕望之色。
  顧萌想起遊戲裏的那句介紹“洪水漫天而來,每種生物隻有兩隻可以生存下來”,不知道某葉是不是看了這句話後,才滋生了這樣的靈感,然而在她,卻是完完全全的震撼,流淚無語。
  可是,可是,可是!為什麽男主角竟是常硯修?某葉究竟在想些什麽!
  不但她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而且在彩排時,常大主席一次都沒來。眾人麵麵相覷時,某葉信心十足地拍胸說:“放心啦,你們隻管演好自己那部分戲就行了。到時候一定行的。”
  於是就這樣走到了十二月中,平安夜的晚七點,演出正式開始。
  顧萌在朱秀珍的幫助下把劇服穿上身,第一件是素白的裙子,長長的袖子,長長的裙裾,讓她非常懷疑自己穿著這樣的衣服還能不能走路。接著是濃密的金色假發,垂到腰際,戴在頭上沉得要命。最後化妝人員對著她的臉擺布了很長一段時間,第一次戴假睫毛,渾身不對勁。
  “OK,看看我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吧!”化妝師將她往大鏡子前一推,她睜開眼睛,都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怎麽……怎麽可能呢?她不是一直很男孩子氣的嗎?所有見到她的陌生人都毫無例外地會把她當成男生,因為她半點女性的柔媚都沒有,可是此刻站在鏡前的這個高挑女子,素白的臉烏黑的眼睛,雖然一看上去就是那種特別冷傲特別淒慘的角色,但明眸流轉間卻是將身為女子的溫婉發揮到了極至。怎麽會,怎麽會呢?
  難以置信!
  “哇哇哇,果然是化腐朽為神奇啊,太不可思議了!”朱秀珍讚歎著走了過來,“老六,你從來沒想過要留長發嗎?你留長發很好看耶!”
  顧萌也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響才回答說:“我不是沒留過,但發質太硬,一留就翹,根本不好看。”
  “那看來如果以後想改變形象的話,就隻能戴假發了。”朱秀珍遺憾地摸了摸那頭金色長發。這時一人匆匆跑進來說:“糟了糟了,根本找不到常主席!”
  “什麽?”
  眾人大驚失色,不會吧?搞什麽烏龍,演出馬上開始了,男主角居然還沒來?
  顧萌不悅道:“難道他還介意上次的事,所以故意逃走,給我難堪?”
  眾人一致點頭讚同。可她這就不明白了:“那他為什麽還要答應出演?做人這麽沒誠信,怎麽當主席服眾啊!”
  正亂成一片時,某葉氣定神閑地走了進來。眾人連忙圍上去告狀,某葉點頭說:“好了好了,沒事的,不要驚慌,各司其位就行。”
  “可男主角都沒了,怎麽個各司其位?”
  某葉非常不在乎地說:“反正他一共就兩場戲,現在第一場也可以不必出來了,找個人在幕後念念台詞就行了。”
  看來也隻能如此。不過這樣一來,反而更像是顧萌的個人秀,真正把個瑪雅公主襯托到光芒四射的地步。
  第一場,高塔裏的寂寞少女。
  當顧萌走到布景裏,對著窗子朝外伸手時,台下頓時起了一片驚呼聲。
  “那是顧萌?真的是顧萌?”
  “看清楚了,是她嗎?會不會臨時換演員了?”
  “天啊,真不敢相信,真的是她啊,她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事先訓練好的鴿子飛到她的手上,顧萌撫摩著鴿子,輕輕地說:“我什麽時候才可以出去?我什麽時候才可以像你一樣自由地飛翔?想去哪就去哪……”
  高塔的布景慢慢左移,右邊出現宮門的布景,扮演巫師九季的演員大步出場,跪倒在門前:“王,請你下旨處死公主,公主不祥,隻有處死她,才能還我國昌盛。”
  門裏靜靜,背景音樂緩緩地流淌,其聲嘶啞,像時光撞擊在弦上的凝重絕望。
  左邊的顧萌鬆手,鴿子撲撲地飛遠,而同一時刻,門裏終於傳小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好吧”
  簾幕轉換,第二場,走上祭台。
  顧萌實在非常佩服道具組,他們居然還真弄來了鎖鏈,這下好,不隻腦袋沉,連手和腳都被壓得難以施展。她惡狠狠地瞪道具人員一眼,散亂著頭發上場。外麵鼓風機吹得好大,白衣隨風飄揚,仿佛就要這樣禦風而去她想,那位公主在走上祭台,在認命地接受那個計策時,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她一直不會演戲,以前客串的兩場也隻是走馬觀花般背台詞就行,因為搞笑,所以不需要什麽演技。演花木蘭時,更是擅自篡改台詞,雖然那段篡改的部分是背得熱淚盈眶滿含感情,不過私人情緒隻有己知,別人看得是一頭霧水,因此招來罵聲一片。
  然而這一次,她聽著音樂一步一步地在士兵的押製下走過那個長長的虛擬走廊,忽然覺得不甚哀傷。她想起燕燕,想起外婆,如果說小說是虛構的,離生活非常遙遠,可燕燕卻是真實的,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然後又無可奈何地逝去。人生多苦,比起別人來,她又何其幸運。
  紅色絲巾舞出火焰的色彩,她從台下悄然追下,下麵是眾人發覺公主不見以及戰爭開始的幾場,她有一刻鍾的休息時間,她忽然很想聽聽葉晨曦的聲音。於是一邊換裝一邊撥打電話,嘟——嘟——遲遲沒有人接。
  他去哪了呢,為什麽不在宿舍裏?難道平安夜,跟大家一起出去玩了?想到這種可能,隻能放下電話,心裏覺得空蕩蕩的,很失落。
  瑪雅公主的情緒感染了她,讓她覺得這個夜晚無限淒涼。在木然中她換上一件非常絢麗的彩衣,頭上別著鮮豔的孔雀翎,在台下師生的再度驚歎中出場。
  台上扮演將軍的同學指向她,驚叫道:“是你!”
  她抬眼,回答得沒有一絲溫度:“很久不見。”這樣一個角色,這樣一出戲,本來就笑不出來、整個劇場很安靜,隻能聽到偶爾的幾聲抽泣聲,不知是哪個善感的少女在台下流眼淚:
  很快,這場也落幕,接下去就是最煽情的那場高潮,常硯修還是沒有出現,朱秀珍急得直跺腳。
  某葉這時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朱秀珍連忙抓住她急聲說:“葉大,這下怎麽辦?要不讓豆豆上?”
  偏偏她還是一副處變不驚悠閑自在的樣子,笑嗬嗬地說:“不急不急,顧萌換好衣服了沒?你們隻要看定她,就行,其他的交給我。”
  見她說得那麽信心十足,朱秀珍隻好轉到更衣室幫顧萌換衣,小聲嘀咕說:“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
  顧萌一邊挽著長長的假發,方便她們給她綁裙帶,一邊說:“其實常硯修不來才好呢。要我對著他說那兩句台詞,做出一副晴意綿綿但又傷心欲絕的樣子來,我可做不到。”
  綁好帶子打好蝴蝶結,朱秀珍朝後退了一步,讚歎說:“不得不承認,這三套戲服都做得真是配你。就不知道學生會到時候肯不肯給報了。”
  “要是他們不肯,這筆錢我出好了。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演一個角色,也是我第一次演得這麽有感覺,應該把劇服買下來留作紀念的。”
  朱秀珍一聽,高興了:“好的,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錢批不下來我就找你要。”
  前台音樂響起,從傳來的驚歎聲中,證明有人出場了,兩人都微微一怔。難道常硯修最後緊要關頭覺悟了,回來了?
  朱秀珍推了顧萌一把:“還愣著幹嗎,該你了!別怯場,千萬別怯場!”
  顧萌眼睛一閉,好吧,豁出去了。當下打開門走出去,穿過靜靜的後台廊道,走上前台。遠遠看見台上放著一張軟塌,一個國土打扮的男子橫躺在塌上,擁被而坐。
  顧萌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奇怪,那人看起來好眼熟。待得走近了,頓時大吃一驚,驚訝得無以複加。
  隻見躺在塌上的少年有著濃黑的眉毛,明亮得像星星一樣的眼睛,筆直的鼻梁,堅毅的唇角,已經是帥氣十足的外表,再配上高貴的服裝漂亮的王冠,難怪剛才幕起時台下會發出那樣的驚讚聲。
  而顧萌看著他,卻是驚喜交加,雙唇顫抖,完全說不出話來。
  葉晨曦!葉晨曦!怎麽會是他?
  她軟軟地跪了下去,他把一隻手伸向她,她接過,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繾綣不放。
  “多好,你還活著。”她聽見他那樣溫柔地說。台詞在他嘴裏成了歌曲,美得讓人哀傷,卻又哀傷得讓人覺得美麗。
  她抬頭看他,看見他眼中女性化十足的自己,這副神態落人旁人眼中,自然成就為公主對兄長濃濃的眷戀。
  他的手緊了一下,提醒她該接下去背台詞,於是顧萌笑著,眼睛裏卻滿是眼淚,一字一字地說:“是啊,可你卻要死了。”要命,這可是演戲,千萬不要一語成讖!看見對手是他,已足夠驚心,背出這樣的對白,更是悸顫得一塌糊塗,渾身都在發抖。
  “我們隻能這樣嗎?”
  “是啊,我們別無選擇。”在他的手垂下,意味著克裏沙國王逝世的那一刻,台下傳來了一片哭音。
  簾幕閉攏,這令人窒息的一場也終於結束。
  顧萌上前——把抓住他的衣領,驚問道:“為什麽會是你?”
  葉晨曦從床上站起,笑嘻嘻地衝她眨了眨眼睛:“為什麽不能是我?”
  “可是……可是……”實在太驚訝,到現在還是覺得身如夢中,某葉上台吼道:“你們有完沒玩?不要影響工作人員換布景。”
  顧萌連忙拉著他下台,到台後繼續追問:“你怎麽會來?又怎麽會演這出戲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還沒問完,朱秀珍已抓了她的手把她往更衣室帶,急聲說:“這些待會再說,你還有最後一場要演,快換衣服吧!”
  顧萌眼睜睜地看著房門關上,將他隔離在外。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太,太太太不可思議了!
  “他怎麽會來?他怎麽會來?”她喃喃自語,在一片紊亂中被動地換好衣服,再次上台。幸好,她這種七魂飛了三魄的樣子正好符合劇中瑪雅公主的形象,後麵的台詞是幕後人員讀的,配合著悲涼的音樂惹哭了底下一幫美眉,連男生都不禁起立鼓掌,一時間,場內情緒達到了最高潮。
  最後謝幕時,所有演出人員鞠躬行李,顧萌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葉晨曦,奇怪,他去哪了?好不容易等到結束,匆匆跑到後台,隻有某葉一人在那翹著個二郎腿在喝茶。
  “葉大,他呢?”
  “他?他是誰?”某葉愛搭不理地說。
  “別跟我鬧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就是你看見的那麽回事啊。”她居然還是回答得雲淡風輕。
  顧萌不由火大,正要發脾氣時,某葉忽然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懶洋洋地說:“好像有某人留了字條在那哦,至於留給誰的可就不知道了……”
  顧萌連忙衝過去,果然在桌上壓著一張卡片,非常精致的聖誕卡,上麵用俊逸的字體寫著:顧萌萌:
  聖誕節快樂。
  PS: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那是什麽地方?顧萌想了想,頓時眼睛一亮,當下提著裙子就往外跑,這時其他人員也紛紛回到後台來,看見她那個樣子,都好奇地問道:“顧萌怎麽了?這是幹什麽去?我們不是還要去吃消夜慶祝的嗎?”
  某葉揮了揮手說:“沒事,少她一個不少,她的那份我會幫忙吃掉的,放心。”
  朱秀珍靠近她,壓低了聲音說:“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某葉繼續裝傻。
  “別說你不知道,我不會信的。那個葉晨曦,是這個名字吧,是怎麽回事?還有常學長,好大一顆煙霧彈。”
  某葉眨眨眼睛,笑嘻嘻地攤手說:“其實我也是很善良的嘛,經不起某位帥哥來找我,叫我再給某個不成材的家夥一個機會,所以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再寫個劇本栽培她……”
  善良才鬼!八成是她以要求對方出演男一號為條件,又抱著絕對看熱鬧的心態把大家都耍得團團轉吧?說來說去,每個人都成了她的棋子。
  某葉,算你強!
  老地方。
  想來想去,她和葉晨曦能稱為老地方,而又在這學校附近的隻有一個地方——咖啡店;
  果然,跑到校門口,就看見對街的咖啡店門口站了一個人,鮮紅的羽絨服,鮮紅的帽子,好一副聖誕氣息。
  她朝他跑了過去,葉晨曦笑著伸出手迎接她,抱著她順勢轉了一圈:“為什麽不換衣服再出來?”
  “好不好看?”她炫耀。
  “小毅設計的,能不好看麽?”
  顧萌驚訝:“什麽?小毅設計的?”
  “我沒告訴你嗎?她曾得過最佳春季服裝設計新人獎,建築隻是父母替她做的選擇而已,她真正喜歡的是設計衣服。”
  暈,這麽說來,這一切豈非是——“好哇,原來你和某葉聯合起來耍我?把我騙得團團轉,快快交代,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作勢要打,他連忙閃避,邊躲邊說:“拜托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凶?雖然現在野蠻女友真的很盛行,可實在不是我喜歡的那調調。”
  還敢說?顧萌瞪眼:“你也不像車太賢那麽乖啊,人家都是乖乖站著給女朋友打的,打完還要哄著她,那才是標準Boyfriend。”
  “天地良心,我為了拯救你的演出危機,為了給你一個驚喜,花了多大的心思啊,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要打我,沒良心啊沒良心……”
  顧萌心中一動,但嘴上還是不肯罷休:“什麽演出危機啊?我有說我喜歡演戲嗎?誰要你多管閑事?”
  葉晨曦含笑望著她,反問:“真的不喜歡?”
  顧萌昂頭:“不喜歡!”
  “真的?”
  “廢話!”
  葉晨曦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原來是我弄錯了,我這就去跟葉大編劇說說,讓她重新封凍你吧。”
  雖然知道他是假裝的,但顧萌還是忍不住撲過去攔住了他,叫囂道:“不許你去不許你去!”
  “口是心非的顧萌萌!”他狠狠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繼而拉起她的手說:“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這身打扮不會有事吧?”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璀璨一笑說:“放心,再恰當不過。”
  二十分鍾後,顧萌知道了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教堂。
  平安夜,教堂裏好多人,他們偷偷地走進去,坐在最後一排聽神父說詞。顧萌對著葉晨曦咬耳朵說:“我不信耶穌的,站在這裏會不會褻瀆上帝?”
  葉晨曦忍住笑,也低聲說:“放心,上帝是寬容的,不會因為你不信仰他就懲罰你。另外,偷偷告訴你,我也不信基督。”
  “啊?那我們來這裏幹嗎?”
  “等著搶禮物。”
  “什麽?”她不解,但他卻不肯再往下說,還待再問,卻見有幾人回頭來看,當下噤聲,不敢再發出聲音。
  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捱了三個小時,當十二點的鍾聲響起,眾人都在手劃十字慶祝耶穌誕生時,葉晨曦一拉她的手,低聲說:
  “快跟我來!”
  他拉著她從側門跑出去,隻見外麵放了一株很大的聖誕樹,上麵掛滿了燈泡和包裝得非常漂亮的盒子,葉晨曦一個縱身,摘下樹頂的那個盒子,他剛把那盒子遞給顧萌,隻聽嘩啦一聲,裏麵衝出很多人來,個個伸長了手去樹上搶東西—
  葉晨曦護著她擠出人群,顧萌回首,看見這壯觀的一幕,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是幹嗎?”
  “聖誕樹上的禮物是教堂為信徒們準備的,一過十二點,就可以隨便拿,所以大家都在搶禮物:據說得過上帝的祝福,拿到這些東西的人會有好運。”
  哇。這麽神奇?顧萌興奮得跳了起來。葉晨曦揚揚眉毛:
  “不拆開看看嗎?”
  “好輕,不知道裏麵是什麽。”
  “我想,掛在最上麵的,應該是最好的吧。”
  兩顆腦袋瓜湊在一起拆禮物,漂亮的包裝紙撕開,裏麵是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盒蓋,兩人麵麵相覷。
  “糖?”
  葉晨曦摸摸鼻子苦笑道:“看來我弄錯了,掛在最上麵的東西反而是最普通的吧。”
  三顆糖果,用絲線紮著,倒是非常非常地好看。
  顧萌眼珠一轉,剝開其中一顆放人自己的嘴巴,再剝開一顆給葉晨曦:“張嘴。”
  “我不喜歡吃糖,你全部吃掉好了。”
  顧萌眼睛一橫,沉聲說:“張——嘴——”
  葉晨曦無奈,隻好含住了那顆糖。
  “你一顆,我一顆,這才公平嘛。”
  “那還有一顆呢?”
  顧萌眯起眼睛,笑得比春花還要燦爛:“這一顆放起來,當作紀念。”
  葉晨曦揚眉,沒表示反對。
  “葉晨曦,明年聖誕節我們還來這搶禮物好不好?”
  “好啊。”
  “還搶聖誕樹頂的禮物好不好?”
  “好。”
  “如果是糖你還要吃哦!”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你說什麽都好——”
  兩人漸漸走遠,聖誕樹上的禮物已被一搶而空,惟獨那些七彩繽紛的燈泡還在閃爍,那般的喜氣洋洋,充滿幸福。

  第十三章
  元旦,顧雙城的結婚日。
  顧萌在房間裏聽著媽媽的嘮叨,覺得好辛苦。難道孕婦都是如此多話?抑或是,這位前妻依舊難忘舊情?她一直以為爸爸媽媽的那次離婚裏,是爸爸的介意多一點,因為媽媽不久後就另嫁葉叔叔了,而且過得挺幸福的。可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隻聽她一會挑剔李阿姨眼睛太小,一會挑剔李阿姨沒有氣質,說穿了,無非就是想證明她自己比她好。顧萌聽得隻想打瞌睡-幸好這時,救星到了。一身黑色禮服的葉晨曦推門而入,微笑著說:“媽媽,外麵開始了,不出來和大家一起拍照嗎?”
  “拍就拍,什麽了不起:”媽媽說著嫋嫋地走了出去,顧萌望著她的背影,壓低了聲音說:“葉晨曦,我們要不要告訴她?”
  葉晨曦忍著笑回答:“如果你覺得說了她不會氣得直跳腳,而間接導致影響這場婚禮的話,你但說無妨。”
  顧萌權衡再三,還是決定明智地不予說破。
  誰知她的好心並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因為就在新郎新娘開始拍照,而賓客們也紛紛端著酒杯參與留影時,媽媽昔日的一位同事忽然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天啊,明煙,真的是你嗎!”
  沈明煙被她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當然是我,怎麽了?”
  “天啊,天啊!你怎麽變得這麽……”
  顧萌下意識地縮起了肩膀,然而那個很不幸的字眼還是非常清晰地傳人了眾人耳中——“胖!”
  是的,胖。不知道媽媽自己有沒有發覺,才短短一個多月而已,她起碼重了二十斤,尤其和身材苗條體形纖纖的新娘李素心一對比,更加顯得臃腫。
  回頭,看見媽媽一張臉果然是非常難看的蒼白,當下連忙走過去拉她的手說:“哎呀,我媽媽哪裏胖啦,這叫福氣,有喜的人嘛,福氣點是應該的……”
  “哇……”沈女士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這邊轉了過來,顧萌隻覺汗如雨下,這回丟人可丟大了……
  由於前妻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無法接受自己已經變胖的事實而放聲大哭的情形,重舊情的新郎隻好放下妻子過來勸慰她,最後直到顧萌實在看不下去,火速撥了電話給因有重要會議而無法來參加婚禮的葉叔叔,匯報了這一突發狀況。二十分鍾後,葉叔叔一臉陰沉地出現在現場,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帶走了那個麻煩的孕婦,婚禮才得以繼續舉行下去。
  身為兩個已經成年但輩分最低的孩子——顧萌和葉晨曦交換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終於送走了那尊菩薩,否則還不知道會搞出什麽樣的笑話來。
  這就是元旦婚禮上所發生的一場烏龍,事後無論想起幾次,都會笑到肚子痛。
  惟一的遺憾是居然沒有看見季大哥和他的漂亮女友汪瀾,後來從季揚口中得知,原來這對聚少離多的情侶終於有機會排到相同的假期,到美麗的西雙版納旅遊去了。
  不過,事情到此還是沒有結束。
  某日,正在盡情享受寒假的兩個小情人聽到門鈴聲,去開門時,赫然發現外麵站著一個笑得很像天使但其實不折不扣是個惡魔的綠衣少女——某葉。
  某葉笑眯眯地看著完全怔住的兩人,從包包裏取出一疊稿子,用甜得能膩死人的聲音說:“因為上次諾亞方舟獲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評,並且轟動得連校外媒體都注意到了這出話劇,所以我決定再接再勵,推出該戲的現代歡快版,以幸福為基調,以大團圓做結局。咳咳,我覺得你們兩個具有不錯的素質,所以特地提拔你們擔任本劇的男女主角,怎麽樣?快感激我吧。”
  顧萌和葉晨曦雙雙對視一眼,一個拋掉了手裏的薯片,一個拋掉了手裏的遊戲操縱器,紛紛倒在了地上。
  某葉揚著手裏的劇本,完全無視二人的抗議,興奮地說: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對繼兄妹,是歡喜冤家型的愛情故事。男孩子很臭屁,明明心裏愛得要死,但嘴上還老是打擊女孩子;女孩子有點大條,長得也不像個女生,卻偏偏敏感得要命,總之這兩個角色都不太成熟,比較孩子氣,但是很可愛哦……”
  等等,人呢?那兩家夥死哪去了?她葉大編劇話還沒講完呢!
  “葉晨曦,顧萌,你,你們別跑——”
  這件事過去的很多天後,顧萌寫了封E—Mail給逃回美國避難的葉晨曦。
  “我的英雄: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由於葉某人的不務正業,十門功課裏被當了八門,被老師找去徹底地談了一次心,警告她如果補考還不及格就要被退學。所以接下去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必須在自習室裏埋頭苦讀,再也沒精力來逼迫我們和整個社團了。嘎嘎……
  媽媽的預產期定在7月上旬,她現在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平均三天就要哭一次,怨恨葉叔叔讓她懷孕,還不讓她墮胎,害她變成了個大胖子。雖然她這樣說是有點無理取鬧,不過看到她的模樣時我也覺得她挺值得同情的。說起來這還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知道,原來媽媽是可以胖成這個樣子的。然後我就不禁想到,媽媽是這樣的體質,那麽我將來會不會也這樣?好恐怖,想想就害怕。葉晨曦,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以後結婚的話,不要生小孩好不好?我對所有的小動物,包括小孩真的是沒有一點點的愛心啊,歎……
  對了,我昨天在街上碰到汪姐姐了,她還是那副很瀟灑的樣子,看著就讓人覺得好舒服。那樣剛柔並濟的一個人,以前我以為隻有小說裏才能看得到呢,比如《絕代雙驕》裏的那個蘇櫻,如果我能像她,就好了,我可千萬千萬不要變得和媽媽一樣啊。
  另外,你也許不知道,哇哈哈哈,我現在可是玩《死亡陰影》的高手了哦,不必借用任何遊戲修改器,就洗刷了你在排行榜上的所有記錄。幾乎裏麵所有的關卡都已通關,但玩得最多的,還是諾亞方舟。因為那是你教我玩的第一個遊戲嘛,雖然你非常不負責任地沒有教完,就像你那次非常不負責任地跑掉,丟我一個人在國內,但我大人很有大量,也就不跟你計較啦、話說回來,你當初到底是怎麽和葉大串通好安排的那個驚喜?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啊。偏偏你們都不肯講,吊人胃口,生氣。
  下麵談點正經事,我已經向Univ.of Michigan—Ann Arbor投遞了申請書,如果成功的話,可就跟你在同麵國旗下了,屆時還請你多多照顧。不過PrincetonUniv真的是太偏遠了,簡直是深山老林,你確定你不想轉校嗎?哦,忘了你超級崇拜愛因斯坦,難怪當初你會選考那個大學。
  最後,你一定要想我哦,一定一定要想我,不許亂看 MM,和那些金發女郎們少來往。小毅都告訴我了,說你最近跟校籃球隊的啦啦隊隊長那個叫什麽T娜的打得火熱,這筆賬我會記下的,遲早跟你算。夜深人靜,就此擱筆(雖然我用的是鍵盤……)。
  My hero,good night.
  PS:你問我為什麽用‘我的英雄’來稱呼你,怎麽你猜不出原因嗎?笨蛋!就不告訴你,自己慢慢猜吧。
  NO.1玩家:顧萌”
  按動鼠標,E—Mail發送成功,顧萌托腮想了想,關掉了 QQ。桌麵上海洋藍藍,依舊是那兩隻海豚,依舊是單調到沒有其他快捷方式的桌麵,骷髏披著藍色頭巾,看上去卻覺得好是親切。
  這是葉晨曦的房間,葉晨曦的電腦,葉晨曦最喜歡的遊戲。
  然而現在的遊戲裏,全是她更新後的記錄。
  點擊骷髏進入遊戲,黑龍族,地下城,她的英雄耿納,有一雙非常黑非常黑的眼睛。
  她選擇了他啊。她選擇他,做了她的英雄。
  這就是她稱呼葉晨曦“我的英雄”的原因。
  電腦旁的書桌上,排放著一組照片——
  第一張,一個看似小男孩實則小女孩的孩子抱著個布娃娃,甜甜地望著鏡頭。
  她的身後,爸爸和媽媽分別立著,齊著肩膀,卻並不靠近、
  隻是兩張臉上,都沒有太疏冷的表情。
  何其幹淨。
  那是一滴水,落入人間,沒有感染到塵世的任何雜色與汙染,徑自地保持著剔透的純潔。
  十三歲,留影於父母離異的那個夏天。
  第二張,綠柳拂風的堤壩上,身穿白色薄毛衣的帥氣少女騎著腳踏車笑意盈盈。短發飄逸,眉毛輕輕地揚起,眼睛明亮得像能滴出水來。
  何其快樂。
  那是一朵花,含枝半綻,新蕊才隻冒出了點頭,羽瓣便已開始熱情地期待盛開。
  十五歲,留影於高一出遊的那個春天。
  第三張,校際運動會上,主席台後的俊朗少女托著腮仰首看天一臉無聊。紅色的運動服放任主人以慵懶的姿勢坐著,台上的擴音話筒和三色獎牌淩亂地疊放著,似乎不知該歸依何處。
  何其茫然。
  那是一隻鳥,展翅待飛,卻發現世界有很多它所不明白和不理解的規律,因而覺得畏縮。
  十七歲,留影於高三運動會的那個秋天。
  最後一張,深秋下午的廣場上,兩人麵對麵地站著。
  但見他似笑非笑,眸底卻有絲絲溫柔;而另一側的她,又甜蜜又羞澀又有那麽點點的嬌嗔蠻橫。
  這一張的標題叫做——
  幸福。
  十八歲,他愛她,她愛他。
  何其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