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bluesea:歡顏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8-12-25 16:45:20

  一、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天黑下來,走廊裏並沒有開燈,每隔一米就有月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白森森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傅以末照例是最晚一個離開的人,她鎖上辦公室的大門,沿著走廊向電梯間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脆的足音.
  在大廳裏遇到保安同她打招呼:“傅小姐,又這麽晚?”
  她微微點頭,如一陣風穿過他的窗口。
  保安在身後看著她的背影連連搖頭,在這棟大廈裏,傅以末是赫赫有名的女子,鎮定淡漠,聽說眼睛很美,可惜從來不曾正眼看人。
  午夜的街道上,人們總是寂寞。
  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與她擦肩而過,傅以末連頭也不抬,背脊挺得筆直,雙手抄在口袋裏,永遠的行色匆匆。
  末班地鐵上,各路人物統統跑來謝幕,有猥瑣的手自身後一點點摸上她的腰……
  她依然眼觀鼻,鼻觀口,真正的好涵養。
  “喂,站那麽遠幹什麽?”
  “快到我身邊來!”
  一個年青男人皺著眉衝著她喊。
  她一怔,隨即明白他是在為自己解圍。
  不由自主的,傅以末認認真真的瞧了他一眼……
  是英俊的男子,下頜上有青淺的胡茬,眼眶很深,越發顯的眼睛明亮,唇角溫柔上翹,還真像是在對女朋友撒嬌。
  她忽然臉紅起來,淡淡的轉過臉去。
  背後的那隻手果然消失了。
  她並沒有說謝謝,沉默的看著窗外。
  那個男子走到她身邊來,一隻手拉著把手,微側過身子,擋在她的身後。
  她住的地方,是城市的邊緣,頭頂上是光禿禿的枝丫,錯亂突兀的伸出來,仿佛把天空也拉低下來。
  遠處有昏黃的路燈,照著她長長的影子,她有點疲倦,漸漸停下腳步來。
  那一串足音,一直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
  回頭,地鐵裏的遇到的男子就在不遠處,一臉的懶散悠然。
  她微微皺眉,轉過身,留下一個淡漠的背影。
  “喂。”
  那男子終於開口,聲音低低軟軟,令人著迷。
  “你,忘記我了嗎?”
  他走上來,看她的眼睛。
  月光很亮,她逆光看著他的臉,靜靜搖頭。
  男子歎口氣,嘴角微微翹起。
  “還真是健忘呢,去年聖誕夜,在翡冷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說叫你薇薇安。”
  傅以末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立刻轉過頭去。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她似乎生起氣來,漲紅了臉,冷靜的走向自家門口,打開門,走進去,再輕輕關上門。
  沒有星星,月光出奇的明亮。
  手摸向牆邊的開關,壓一下,還是一片漆黑。
  小區正在進行電路改線,三天兩頭的停電,好在她已經習慣了黑暗,沒有恐懼,反而覺得很安全。
  她踢掉高跟鞋,摸到廚房,給自己倒一壞紅酒,然後把自己狠狠丟進沙發裏。
  房間裏很黑,她坐在那裏,漸漸鎮定下來。
  不錯,她曾命令自己要忘記。
  生命中唯一一次放縱的夜,麻痹神經的酒精,刺激混亂的one night love ,醒來時在陌生的酒店,頭鈍痛,年青男子睡在她身邊,短發,很清爽的樣子,不像是隨便亂性的人。
  真羞恥,她至今仍清楚的記得他的身體,他的嘴唇。
  手臂結實而有力,腹背的弧度優美。
  盡管當時都喝了酒,但他的吻技,確實高超到令人印象深刻。
  在加班後的末班地鐵上,遭遇到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的人,這真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情。
  她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決定忘記這件事,搬家,或是渡個長假。
  星期天,照例是一個人,在冬天的陽光下晃蕩整個下午。小區裏有修剪的很整齊的草坪,她裹緊身上的灰色披風,在曲折的長廊邊上坐下來,手裏捏著一隻香煙,並不吸,眼光躍過指尖,躍過周圍的一切。
  遠處,一輛黑色藍鳥緩緩滑進停車道。
  曹陽手指裏掂著一隻煙,看著那個灰色的影子,太遠,隻看得清輪廓。
  是習慣吧?
  剛下了機場的高速路,他就本能般左拐,把車開進這個小區,等了二個小時,為的是看一眼她的影子。
  以前租的那套房在市區,舊舊的,灰蒙蒙的小樓,吵鬧的家屬院,一下班總是人來人往,以後她搬來這裏,地方是偏僻點,好在很安靜。
  她低著頭,長發披下來,遮住半隻臉,小小的肩膀縮著,周身上下是沉悶的灰調子。
  小時候她可不是這個樣子,怯生生的臉,眼睫毛撲閃撲閃,老師發脾氣時,她會怕到發抖。
  他突然很想親她。
  於是,他真的掐滅香煙,走下車去,“轟”的一聲關上車門,結果,卻隻是走到街角的小賣部賣了一瓶礦泉水。
  
  二、開始哭 開始想 開始..
  周一,天空陰沉沉。
  傅以末第一個走進電梯,習慣性的壓下一個按鈕,然後埋頭擺弄著手機,人越進越多,她自覺的後退,電梯門“叮“的一聲關上,某處響起小聲說話的聲音……
  “唉,有沒有看周末的專訪?”
  “嗯?”
  “唉,就是財經新聞的股市專題,采訪的可是華辰的名人,號稱股市金手指的曹大帥哥,他說股指會漲過4000點。”
  “說起曹陽來,上個月我在周刊上看到他的結婚照,還真是郎才女貌啊……”
  “噓……”
  也許是覺得在這個場合說起這個話題確實不妥,有人自覺噤聲,幾束眼光探照燈一樣掃向角落裏的傅以末。
  傅以末關上手機,麵無表情抬起頭來看著電梯門上方的電子顯示器。
  小紅燈一閃一閃,像是小小孩子的眼,眨個不停。
  ……
  “末末,為什麽不理我?喊你都不應?”
  小學二年級,已經懂得害羞,她不再去拉他的手,他剛剛換過牙,門牙上一個洞,說起話來有點漏風,仍是不依不饒的跟在她身後,樣子不知道有多傻。
  十四歲,父母最終離婚,她被寄養在外婆家,第一次來月事,染紅白色裙子,他脫下襯衣圍在她腰上,接過她的書包,攬起她的肩,叫她“傻丫頭!”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一起考進華辰,才半年餘,他已經做的有聲有色,職位一升再升,眉目間已有了男人的擔當:“末末,再忍耐幾年,我自會給你幸福。”
  那時她總是微笑,從未有過懷疑。
  ……
  手機突然響起,傅以末嚇了一跳,急急按下接聽鍵。
  “小末,我是小姨。”
  她心中暗暗叫苦,不由皺起眉頭。
  電話裏傳來楚家珍特有的尖而軟的聲音:“這次的相親對象可是我朋友好不容易才約到的,才從國外回來,家世人品都拔尖,我給人家看了你的像片,那邊似乎很滿意呢,這次你可一定要把握好啊,不要像上次忘記了。”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都豎起耳朵等她開口。
  她低低的說:“是的,小姨,我記得這件事,一有時間我就給你電話。”
  傅以末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很清楚,神態如常,並沒有一絲尷尬。
  電梯門再次打開,一個人走進來,高而帥,眼睛亮晶晶,嘴角噙著微笑。
  身邊響起吸氣聲,一電梯裏的人都如沐春風般的表情。
  傅以末呆了一下,認命似的盯著他的眼睛。
  男子眉頭一挑,表情有夠迷人,電梯裏的女同事紛紛行起注目禮。
  他卻獨獨看著傅以末:“嗨。”
  然後上前一步,站在她身邊。
  她臉上是忍耐的表情,顰著眉,微微點頭。
  然後,她按下手機,繼續看著電梯門。
  接著的一天極不順利,才一開盤,大盤就跳空高走,讓所有的人措手不及,與此同時,她的電話幾乎被打爆,總部追要季報分析,業務部要上報人事變動表。
  她太陽穴隱隱作痛,幾乎就要失去耐心。
  所有的狀況都擠在同一天出現。
  包括,不想見到的人。
  剛一閉市,總經理秘書楊娟就走進門,把一大盒金燦燦的費列羅巧克力放在她桌上,盯著她的眼睛微笑著說:“傅小姐,曹總從香港回來,這是他帶回來的禮物,另外,他請你們部門所有的主管在天上天吃晚餐。”
  這才真的是,糟糕的一天。
  傅以末抬起眼來,看著楊娟,淡淡的說:“我知道了。”
  楊娟有點失望,轉過身,踩著八分的高跟鞋,“咚咚咚”的走遠。
  傅以末揉揉眉心,提起電話來,按下一串號碼:“小姨,是我,那件事我想過了,你幫我約對方,就定在今天晚上吧。”
  
  三、為你彈奏蕭邦的夜曲,..
  巨大的水晶玻璃燈下,餐具很漂亮,綠色植物一叢叢,都是欣欣向榮的景象,秦諾坐在椅子上,看著呆在門口的傅以末。
  她一定被嚇壞了,眼睫毛抖啊抖。
  他當然記得這個女人,她的手指有點冰涼,輕軟的像是羽毛,當時房間裏很黑,可是她拒絕開燈。
  之後的清晨,他睜開眼時,看見她背著他坐在床邊,低著頭,安靜的拉上皮靴上的拉鏈,然後,穿上大衣,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
  那個離開的背影,真是薄涼。
  之後他又去過幾次翡冷翠,都沒有見到過她。
  慢慢的,不再想起這件事,以為已經忘記。
  直到在長輩拿來成堆的相親照片中,看到了似曾相識的眼睛,他的心“咯噔”一下,類似驚喜的感覺。
  後來,在地鐵裏又遇到她,還是冷冷淡淡的樣子,巴掌大的麵孔上寫著“生人勿近”,這才發現,他是真的,曾經想念過這個女人。
  在遇到這個女子之前,他曾經以為人世間不是黑就是白。
  看到這個女子,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灰。
  比黑暖一點,比白舊一點,淡淡的,又很窩心的那種灰,就好像是從記憶深處走出來的人。
  不過,更重要的是,他想念她另外一個樣子,水汽蒙蒙的眼,卷發裏點綴著大粒的水鑽,軟而滑的緊身長裙,周身妖嬈豔麗的熱帶植物,水草一樣蔓延招搖。
  在床上,她有冰涼的嘴唇,性感的鎖骨,手臂修長白晰,熱吻之後低聲歎著氣,睡夢中叫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傅以末愣了一下,漸漸恢複了平靜:“秦先生?”
  他點頭,微笑著站起身來:“是,傅小姐,小計謀加上緣分,終於讓我找到你。”
  傅以末暗自苦笑。
  相親時遇到一夜情的對象,這種事情居然也會讓她遇到。
  這個男人,還真沉得住氣。
  秦諾為她拉開坐椅,然後走到桌子另一頭坐下來。
  “我們不算是初次見麵,不過還是請多關照。”
  傅以末歎了口氣,終於笑出來。
  說的真輕鬆,小計謀加上緣分,可誰知道他說的可是真話?
  她眯起眼來,淡淡的看著窗外。
  突然覺得身體很冷。
  玻璃隔檔後麵,曹陽和一群同事走進大門,消瘦俊朗的外表,談笑風生的樣子,一如往常的引人注目。
  “那不是傅小姐嗎?”
  楊娟細細尖尖的聲音響起來,誇張的衝著她揮著手,引的一群人都看向傅以末……
  都是愛看熱鬧的年青人,哪會放過這等同大片的場麵?
  一個個擠到這邊來,站在包箱門口探頭探腦。
  傅以末索性微笑著迎出來:“嗯,曹總,您看,我真的有約會。”
  曹陽低下頭來看著她,這小小女子的心髒,真是足夠堅強。
  秦諾從後麵走上來,站在她身邊,曹陽看了一眼,向他伸出手來:“你好,我是曹陽。”
  秦諾愣了愣:“啊,你就是末末的老板?幸會,我是秦諾。要不……大家一起吃?”
  “好好,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曹陽打個哈哈,轉過身,注意到秦諾的手一直搭在傅以末的肩上。
  而她並沒有躲開。
  他命令自己不去看,可是心還是有點疼。
  
  四、一開始我隻相信偉大的..
  走出酒店,雪下的那樣大,世界白茫茫,前生和後世都斷了蹤跡。
  她照例是自顧自一個人走著。
  冷到滲入肢骸的曠野,北風呼嘯而去,世界像白色海洋,她願意沉下去,永不醒來。
  有人突然從後麵追上來,捉起她的手,放進大衣口袋裏。
  溫暖,一點點從指尖傳來。
  她依然淡漠的看向遠方,臉上浮現出隱約的困擾。
  “該不會是在害羞吧,末末?”
  他忍不住輕輕捏捏她的手,她卻突然腳下一滑,重重的向後倒去。
  他反射般躍起,把她推起來,自己卻跌坐在地上。
  腳踝劇痛,他低低哼出聲。
  傅以末嚇壞了,跪下來,把他的腳抱在懷裏,輕輕扭動揉搓著。
  “疼嗎?疼嗎?”
  他輕輕一怔,看著她,一直笑一直笑,像個傻孩子。
  她被笑懵了,臉上一點點燒起來,有點氣惱的甩開手。
  他抓住她的手,臉上是磊落的笑,語聲輕柔目光灼灼。
  “又不是灰姑娘,為什麽要急著逃開?如果做為相親對像的話,我應該送你回家,可是怎麽辦呢?我是如此急不可待,不想和你分開。”
  傅以末嘴唇發白,怔怔的看著他,突然間就笑出來,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她站起身來,拍拍手插進口袋裏,微笑著說:“好吧,我去你那裏。”
  他一拐一拐的走在她身後,眼看著黑色的大衣就在她身上晃蕩,長發在風裏飄,他緊緊的攥住自己的拳頭,用盡全身力氣克製著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隻是知道,他的心,突然那樣痛。
  這些疼痛,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事?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傅以末抱膝坐在黑暗裏,突然喪失了勇氣。
  不,這才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隻不過想搞砸這場可笑的相親,結果卻像是欲求不滿的好色女一樣跑到單身男子的房間裏來。
  水聲停下來,秦諾走出來,背著光站在門邊。
  他有寬闊的肩,狹小的腰,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心跳不已的身材。
  他走過來,扳過她的臉。
  “好香。”
  他吻她,額頭,眼角。
  傅以末仰起臉來,看著他。
  房間裏沒有開燈,他的臉有點模糊。
  她分明是迷失了,身體卻很清楚。
  於是,她探起身來,輕輕的舔舔他的嘴角。
  很小心的,試探著。
  像隻小貓一樣。
  秦諾拉起她的手指,一隻一隻,每一隻上都輕輕咬一口。
  他喜歡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有點涼,像她這個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唯有在做愛的時候才發熱發燙。
  迷一樣的女子,抬一抬眼就輕易讓人沉淪。
  半夜醒來,他看到她蜷坐在窗台上,手指撚一隻香煙,怔怔的流著眼淚。
  “傻孩子!”
  他爬起來,狠狠戳一下她的額頭,然後自她手中接過香煙,吸一口,淡淡的吐出來。煙霧繚繞中,他眼瞳清澈,映著她的倒影。
  
  五、我不願意聽你說放棄,..
  曹陽的車子在午夜狂奔,廣播上放著說不出名字的老歌。
  剛才在酒吧裏喝了不少酒,可是頭腦還是很清醒,眼前的錯亂的街道,一排排行道樹飛一般的向後倒去。
  停下來時,居然又來到城市邊緣的那座小區裏。
  三樓靠左的窗口燈光黑著,他關上車門,靠在車上,點著一支煙,吸一口,開始想,用力的想。
  她曾是溫暖羞怯的女孩子,缺乏安全感,隨時會逃跑的眼神。
  是他,帶她來到這個城市,手把手的教會她,管理下屬,接洽客戶,應付上司。
  戀愛,失戀。
  還有,吸煙。
  那麽好的兩個人,計劃會過一輩子。
  可是,他把她丟在什麽地方?
  他拿出電話來,撥出一個熟悉的號碼,卻被語音信息告知對方關機。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按下短信:“末末,對不起……”
  白色世界,到處冷氣森森,手指凍到有點僵硬。
  他跺著腳,想了想,終於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掉。
  傅以末睡的不好,翻個身,再翻一個身,被秦諾摟進懷裏。
  “睡不著?”
  他的聲音低低的,就在她的耳邊。
  她不吭聲,抵抗著他的氣息。
  “小時候,我喜歡吃糖,吃不到就會睡不著,後來,長了很多蟲牙,疼的哇哇叫。”
  他從身後圈著她,輕輕的說:“你瞧,會讓人依賴的未必全是好習慣。”
  她不由微笑起來。
  他的懷抱可真闊寬,又溫暖又安全,最後她迷迷糊糊的想。
  夢到奶奶,摸著她的頭發,問她:“辛不辛苦?”
  她搖頭。
  怎麽會不?隻是,習慣了就不覺得苦。
  小時候,爸爸媽媽要離開,長大了,心愛的人要離開。
  她能怎麽做?抓著對方的衣角哭泣,或者苦苦哀求,傷心不已?
  不不,她才不會那樣丟臉。
  她會先轉過身去,裝作毫不在意。
  真的愛過你嗎?
  我已不再記得。
  
  六、愛很遠了很久沒再見了..
  早晨,天空還是一片陰霾的灰白色,傅以末很小心的起身,輕手輕腳的穿起衣服,回頭看一眼睡夢中的人。
  粗而黑的眉皺成一團,清爽的短發,要不是頜下有微微泛青的胡茬,簡直就是一張天使般誘人的臉。
  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誰?
  她微微凝神,暗暗打了個哆嗦。
  他分明還閉著眼睛,卻突然伸出手來,猛地把她拉進懷裏……
  “不要走。”
  他吻著她的耳朵,輕輕的說。
  好長時間,她都沒有動,就這樣,呆呆的被他攬在懷裏。
  最後,她用了點力氣,才站起身來。
  “不行呢,還要工作。”
  她走到門廳,穿上鞋子,這才想起來,她從來沒問過,這個所謂的相親對象,他的工作是什麽?
  雪已經停了,天地白茫茫,每走一步,就踩下一個深深的腳窩。
  傅以末其實並沒有馬上去上班,而是,在樓下廣場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
  鴿子飛累了,也會想休息,廣場上的雪已經掃幹淨,那些鴿子在她身邊走來走去,一直咕咕叫。
  她其實也很想找個地方歇一下。
  如果,可以的話。
  華辰大廈十七樓,曹陽站在窗口,久久看著窗外的雪。
  楊娟敲敲門,走進來,站在他身後。
  “曹總,施小姐的飛機就快到了。”
  曹陽微微皺眉,輕輕嗯一聲。
  他和施瀾明明已經結婚,可是楊娟卻還是施小姐長施小姐短,不過是想提醒他,自己是施家那邊的親信。
  這個女人,真是有夠蠢。
  他轉過身,衝著楊娟微笑。
  “好的,請安排好汽車。”
  他從衣架上撈起薄呢大衣,開始往外走,到她身邊時,停下腳步。
  “今天這件衣服很襯你的皮膚,看上去很漂亮。”
  他在她的頭頂說,眼看著她的耳垂一點點變紅,這才闊步走出門去。
  與此同時,廣場上的傅以末看看表,站起身來,艱難的走向華辰大廈。
  已經過了上班時間,大廳裏人很少,總台小姐也不見蹤影。
  真是難得的一個寧靜的早晨,若是平常,催命電話一定吵翻天。
  傅以末站在電梯口,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低下頭。
  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棕色皮靴,米色大衣,手套,圍巾……
  要命,唯獨那隻最新款的三星手機不見蹤影。
  這一下,她才完全清醒。
  糟糕,她在心裏想,腳步自然遲疑了半分。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
  她抬走頭來,直愣愣看著門裏的那人,有點發懵,曹陽站在電梯裏,看著這個女人,微微皺起眉,對上疲憊清冷的眸子。
  傅以末一震,迅速調轉了目光,低下頭問好。
  他沒有做聲,自她身邊而過,像一陣風。
  傅以末走進電梯,仰起臉來看著電梯門上的紅字,半晌,才抬起手來壓下按鈕。
  四年前,他們一起走進這座大廈,都是從十一樓開始做起。
  現在,他占據著十七樓寬大而私密的辦公室,她卻早早止步於十四樓。
  他們之間,其實遠不止這幾階台階那麽簡單。
  他已經成了股市金手指,而她,不過是一粒渺小堅硬的塵埃。
  空蕩而冰冷的電梯裏,四壁泛著金屬的白光,傅心末雙手抄在口袋裏,退一步,貼緊身後的牆壁。
  四麵都是灰影子,又淡又冷,模糊不清的表情。
  這才真的是,形單影隻。
  
  七、請不要再回頭,不準看..
  雪停後,天空奇跡般放晴,金色陽光灑下來,映著雪,反射出條條金光,停機坪上的雪已經打掃幹淨,堆在跑道邊。
  那些白色的雪堆在陽光下開始融化,在水泥路麵上流下一條、一條濕濕的痕跡,像是什麽人臉上,總也流不完的淚水。
  曹陽站在候機廳明亮的大玻璃窗前,眼睛被刺痛,半眯起來看著那些淚水般的痕跡,思緒飛回到遙遠的南方。
  太陽光細細碎碎的灑在女孩子的黑發上,照亮她美麗到令人動容的臉。
  她從操場另一端向他走來,白衣,黑裙,胳膊上挽著一截黑紗,臉上是讓人心痛的表情。
  她走到他麵前,站住,看著他,隻看著他。
  於是,他暗暗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她那時就是沉默的女孩子,孤僻,不合群,不會大笑也不會吵鬧,像風一樣不著痕跡,無聲無息。
  所以他偶爾會惶恐,怕她從他的手指間滑走。
  在一起時,他從沒說過愛她。
  但是,愛就是愛了,以為會天長地久,雖然後來分開,但當時也並不是不認真的。
  ……
  “在想什麽?”
  有人問話,把他從回憶中驚醒。
  他回頭,看到施瀾明媚的笑臉。
  曹陽微笑,拉起她的手。
  “想你啊。”
  施瀾揚眉:“貧。”
  她臉上有精致的妝容,用LV手袋,身上總有香水氣息。
  她同以末,是不同的女子。
  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
  “當總經理的滋味怎樣?曹董?”
  施瀾看著他,眨眨眼。
  曹陽微微一怔,歎氣:“我還不是為了你們施家這麽拚命嗎?要不是找不到合適的接手人,我怎麽會蜜月沒度完就跑回來?”
  “這你可要謝我,我已幫你找到合適人選。”
  施瀾微笑,拍拍他的手背,向著前方微微點頭。
  曹陽有點意外,回頭,看到一個人。
  微笑,清爽的頭發,穿淺色毛衣,雙手插在褲兜裏。
  漂亮的男人,似曾相識的麵孔。
  他逐漸想起來,這個人是見過的。
  秦諾。
  
  八、時間是怎麽樣劃破了我..
  黑色奔馳順著高速路飛馳,一排排行道樹向後倒去。
  施瀾坐在車後座,臉色並不好看。
  曹陽看一眼她,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算了,人各有誌,不要勉強。”
  施瀾看一眼他,臉色略有緩和,輕輕歎口氣。
  “秦氏當年有多風光,你怕是想都想不到,父親當年從秦氏手裏買下華辰,不是沒有忌諱的。”
  曹陽頗感意外,這才明白剛才秦諾為什麽要說:“施伯父和瀾姐一向都看顧我們家,我當然很感謝,隻是我散慢慣了,受不得大公司的那些約束。”
  話說的好聽,可是怎麽聽都還是直截了當的拒絕,一點不像是心存感謝的樣子。
  “這個秦諾……是怎樣的人?”
  看施瀾的臉色變暖了許多,他才忍不住問。
  施瀾有點意外的看看他,這才眯起眼睛來,靠在椅背上,微笑。
  “每個家庭都有黑馬,阿諾從小就是秦氏的黑馬,賭馬、賭桌球、賭牌九,小小年紀已有一群來路不正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離家出走,其實今天看到他能安然成長已是萬幸。”
  然後怎樣?
  施瀾歎口氣,語氣已經變了。
  “後來秦氏破產,他們一家人搬去澳洲,我們失去他們的消息。”
  她轉過頭,閉上眼睛,像是不想再提那些舊事。
  不止這樣簡單吧?
  曹陽隱隱不安,施瀾怎會讓一個賭徒接手華辰?
  還是,有什麽是她不能說出的原因?
  他感到頭痛。
  因為記得,就在昨天,這個黑馬的手曾經親密的搭在以末的肩上。
  那個年青人,真是英俊。
  可又不僅僅是英俊那麽簡單,他的身上,有奇怪的氣息。
  海洋的氣息。
  平和安然的海麵下,暗流洶湧。
  ……
  有人說過:工作,是可以療傷的。
  傅以末還有更深的感觸:工作,原來還可以用來逃避慘酷的現實。
  大盤還在漲,三個月漲了一千五百點,這可算是個奇跡?
  她盯著電腦,漸漸聞到隱約的香氣。
  回頭:“小沈,換香水了?這味道真不錯。”
  小沈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她:“傅姐,我沒灑香水。”
  傅以末一怔,低下頭來,臉開始發燒。
  她想起來了,這是那個男人的味道。
  那個漂亮的男人,身上有洗發水的香味。
  短發,白淨皮膚,很會笑。
  做愛的時候不出聲,但是身體在顫抖。
  
  九.我愛上一道疤痕,我愛..
  傍晚,雪已融化,街邊到處是這一灘那一灘的泥水。
  陽光就快要變暗淡,傅以末從大廈裏出來,裹緊身上的大衣,低著頭向著馬路另一頭的茶餐廳走去。
  街上人很多,都是要回家的人群,向左,向右,都有著自己要去的方向。
  那些燈光,沒有一處是適合她的地方。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裏卻再明白不過。
  有人從街角插過來,悄悄走近她身邊,猛的拉起她的手……
  她吃了一驚,卻還是不吭聲,默默抬起眼睛來看著那人。
  其實她已知道是誰,因為她已聞到熟悉的香氣。
  幹淨,清澈的,帶給她困擾的,洗發水香氣。
  秦諾身上穿著件灰色大衣,沒有扣扣子,露出裏麵的白色襯衣,人群裏醒目到讓人覺得太過危險,他低頭看著她,眉頭一挑,嘴角是捉弄人的笑容。
  “這樣也嚇不到你?”
  他用力握著她的手,小孩子一樣討好的神情:“你是一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的吧?”
  然後他伸開肩膀,攬著她的肩,強迫她的腳步跟著他的方向。
  順著街角右拐,燈火通明的大街,櫥窗裏有成堆的雪白小熊。
  他在那裏站住腳步,側過頭來看她的臉……
  “喜歡嗎?”
  傅以末微微皺眉,抗拒他的聲音。
  “我,還要加班,所以,我要回去。”
  他固執的禁錮著她的臂膀,聲音卻很輕:“不行,不行,你都已經拋棄過我一次了。”
  他貼近她的耳邊,輕輕的歎著氣:“工作,多麽無趣,而且……”
  他晃晃手裏的一樣東西:“你的手機還在我這裏。”
  他麵孔俯下來,像是想要吻她的嘴,傅以末有點不適應,下意識的轉過臉。他卻沒有吻下來,靜靜看著她,微笑。
  他的笑,仿佛有莫名的引力。
  她忽然仰起臉,極鎮定的吻上去……
  空氣中彌漫著危險的氣息,她的吻如點燃的引信,一路劈啪作響。
  那神色裏有淡淡的絕望,就好像在說:明知道不能抵抗,所以還不如幹脆投降。
  他依舊微笑,嘴角是孩子氣的誌得意滿。
  那個樣子,真的很像,真的很像一個人。
  讓她的疑問幾乎脫口而出……
  這麽多年,你到哪裏去了?
  當然知道他不是,幸好,不是。
  
  十、想放浪但是沒事忙,想..
  天黑下來,窗外是布滿霓虹的街道,從這裏看出去,流光溢彩的十裏紅塵。
  房間裏卻是暗的,隻開了盞小小的落地燈,在身後投下小小的昏暗的光暈。
  曹陽坐在沙發上,手上掂著一隻紅酒杯子,遠遠看著窗外的那些星光。
  短短幾年裏,他順風順水,談笑從容間,已自幾千員工裏脫穎而出,在旁人眼裏他幾乎可以算是一飛衝天,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永不滿足,依舊想要更多。
  “曹”
  施瀾從衛生間從出來,頭發還是濕的,一邊用大毛巾擦拭著頭發,一邊走過來,坐在沙發扶手上,自他手裏接過酒杯,淺淺抿一口。
  “我今天調閱了人事部的檔案,發現有一個人竟被你忽略了。”
  她搖晃著杯裏的紅酒,抿抿唇角,似在回味酒的醇香。
  “你一向細心,怎會忘掉這個人?那個叫傅以末的女孩,從進華辰就跟著你做助理,你怎麽會把她忘掉?我查過了,自從她單獨做客戶部經理起,她那一組負責的客戶手上資金的年均盈利都在10%以上,這在五年前也許不算什麽,但是,在三年的大熊市裏,也還能保持這樣的市盈率,可見這個女孩子很不一般呢。”
  她俯下身子,攬著他的肩,輕輕吻吻他的發鬢。
  “這就是個現成的投資部總監啊,還用得著去外麵請嗎?”
  “曹?”
  她發覺不對,輕輕叫他的名字。
  曹陽驚醒般轉過頭來看她,輕輕的“唔”了一聲。
  “我想過,隻是可惜,她是個女孩子,又太年青。”
  施瀾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那些燈光,盈盈的笑出來。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華辰曆史上最年青的總經理先生。”
  她仰頭,喝光杯子裏的酒,稍稍歪過頭,像是要把他看清楚。
  “反正,我給爸爸打過電話了,他也同意我的建議,人事任命書明天從香港發過來。”
  她聲音很輕,但是幹幹脆脆,臉上是有點不耐煩似的神情。
  曹陽笑笑,撚起一支煙,銜進嘴裏。
  “行啊,這是小事,你看著辦好啦,不行再換人唄。”
  他吸一口煙,衝她伸出手來。
  施瀾微笑,走過來,站在他麵前,伸出手來摸摸他的頭發。
  “真想知道……”
  她歎口氣,把他攬進懷裏。
  “你從前是什麽樣子?”
  ……
  餐廳裏掛著極漂亮的水晶燈,燈光印著七彩晶瑩的光,投在畫著熱帶雨林的牆壁上,是幅美到令人眩暈的布景。
  傅以末就坐在熱熱鬧鬧的壁畫前,鎮定淡然的表情,一如平常的低著眉,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秦諾從餐廳另一頭走過來,手裏拎著一隻公仔熊,很大力的坐下來,把小熊塞進她手裏。
  “轉輪盤贏的,送你!”
  她埋著頭,也不說謝謝,也不吭聲,自顧自的喝著茶水,看也不看那隻小熊。
  “看來你,真得很會贏。”
  秦諾手裏不停轉動著一隻打火機,靠在椅背上,看著這個女人,從見她第一麵起,他就覺得她不快樂,笑起來也讓人感覺不到暖意,骨子裏都似乎透著冷清。
   “不是很會贏,而是會算,是說真的喲,我很會算,我告訴你,明天,你的生命就會發生大轉機。”
  他突然伸出手來,拉住她的手。
  “不信咱們賭一把,如果明天,你身上發生一樁改變命運的大事件,你就來陪我一個晚上,如果沒有,我保證從你眼前永遠消失。”
  傅以末抬起眼睛來,看著他的臉。
  這個已經漂亮到讓人無法設防的男人,偏偏還有天真坦誠的表情。
  新鮮的,快活的,滿懷熱情的臉。
  她移不開眼睛,隻得定定看著他的臉。
  如同受了蠱惑。
  
  十一、是不是愛到末路,都..
  清晨,天空還是一片深灰色,但是東方已有淡淡的霞光升起,金線一朵朵,印在西牆上。
  傅以末想起昨天還有功課沒有做完,所以早早起來,裹緊睡衣,打開手提電腦。
  路過客廳時,被沙發上的陌生物件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那隻傻乎乎的小白熊,半歪在沙發扶手裏,翹著小鼻子,瞪著一雙玻璃黑眼睛深深的看著人。
  漂亮的小熊,漂亮的眼睛,不知為什麽,卻有著又寂寞又溫柔的表情。
  她不禁愣住,站在那裏,半晌才伸出手來拍拍它的腦袋,然後埋下頭,淡淡扯起半隻嘴角。
  想一想,上一次收到禮物,是多久以前的事?
  她揚揚眉,再苦澀,也還是掙紮著笑出來。
  就這樣,忘記掉、灰了心、不奢望、不勉強,不是也過的很好?
  打開電腦,MSN上有頭像在閃。
  她知道那是誰,先是心不在焉的衝一杯咖啡,這才用鼠標點點那個頭像……
  “600623海潤國際,600101德興發展。”
  除了這兩行字,半個多餘的字也沒有。
  她抿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
  生活就是這樣,苦澀,也是一種滋味,總好過一無所有。
  她做個深呼吸,打開這兩家公司的業績報表,開始作業時間。
  不知不覺中,已經天光大亮,她看看手表,準備收工去上班,就在這個時候,電腦“叮”的一聲,提示有新信息。
  “恭喜。”
  兩個字,沒有更多說明,好像沒必要讓她知道太多。
  恭喜,什麽喜?
  她看著那兩個字,呆了一會兒,才關上電腦。
  走進大廈,金光燦燦的大廳裏,人人神清氣爽,傅以末跨進電梯,身邊已有人替她按下按鈕。
  “早會時間,傅小姐?”
  她點點頭,看著電梯上方的紅色電子字,一點點跳出來。
  走進會議室,她照例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坐下去,卻被遠遠看到。
  “傅小姐,請到前邊來。”
  低低軟軟,讓人著迷的南方口音。
  施瀾微笑著衝她招招手,指個身邊的位置給她。
  主座上,她身邊那人,目光炯炯的看過來。
  傅以末低下眼簾,臉上依舊是清清淡淡的表情,一步步走過去。
  施瀾親親熱熱的拉起她的手:“是這樣的,傅小姐,本來應該早點通知你的,但是時間實在太緊張了。”
  她停了停,應該是回頭看了看曹陽,然後才繼續說下去。
   “我們剛剛決定,請你做華辰的投資部總監。”
  傅以末坐下來,這才緩緩抬起眼睛。
  “會很辛苦,但是我們對你有信心。”
  曹陽微笑,輕輕的說。
  傅以末也微笑,淡淡的,心不在焉的。
  “謝謝。”
  她說了謝謝。
  可是自己也知道言不由衷。
  對了,那個人叫什麽?
  秦諾?秦朝的秦,諾言的諾。
  好名字,還有,英俊的男人。
  他居然說對了。
  
  十二、回憶是夢裏定存的利..
  下班時間,天邊是燦爛的夕陽。
  傅以末走出電梯。
  “傅總,今天不加班啦?”
  總台小姐笑著和她打招呼。
  她怔住,才想起來,那是在和她說話。
  傅總?
  她自嘲的笑笑。
  是啊,她現在是投資部總監。
  其實到不覺得有什麽可喜,但是覺得很有趣。
  站在街口,她問自己,應不應該去赴那個約會。
  那個漂亮的男人,好像又不止漂亮那麽簡單。
  應該加倍小心才對。
  可是,他笑起來又是那麽單純,心無城府的樣子。
  睡著了,微微翹起嘴角,像個孩子。
  “傅姐,什麽事笑的這麽開心?”
  小沈從後麵跟上來,挽起她的手。
  笑?有嗎?
  傅以末一怔,緩緩收起嘴角。
  “傅姐,要請客啊,必勝客!”
  小沈搖搖她的手臂,撒嬌一樣的語氣。
  年青的臉,簡單的快樂,一頓飯也能換來這樣燦爛的笑顏。
  她在心裏歎息,微笑著點頭。
  從必勝客出來,看看表,已經晚上九點,傅以末站在秦諾那座公寓的樓下,再次問自己要不要赴那個約會,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回頭。
  “喂!”
  有人從一邊閃出來,用力拉著她的手。
  “不要想逃跑!”
  秦諾沒有看她,直截拉著她走。
  可是,他走錯了方向,那條路不通向公寓大門。
  傅以末的腳步不覺遲疑了半分。
  秦諾回過頭來,微笑著看她:“我有說過要你陪我睡覺嗎?”
  他低下頭,溫和的問她,兩人的目光相遇,她一愣,隻覺得心碎。
  這是怎麽了?
  就好像猛然間發現,心被披上件舊衣裳,有著舊時光、舊習慣,可是同時,心也變舊了,舊到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於是她沉默,跟著他的腳步。
  他領她來到一家裝修精致的服裝店,九點半鍾,已經沒什麽客人,大廳裏空蕩蕩,卻還是燈火通明,好像隻為他們兩人留著門。
  他隨手指一件水紅色紗裙,然後,他又指了一雙鑲著水鑽的高跟鞋、一件長長的黑色大衣。
  標價當然不菲,傅以末已經覺得不妥,可是沒法子拒絕。
  因為秦諾在微笑,孩子氣的,像是在討好一樣。
  她隻能歎著氣,老老實實換上華美禮服。
  頭發鬆鬆的挽起來,項間散落下小小的幾絡,鏡子裏的人,是她不曾熟悉的。
  原來,她也可以是這個樣子的。
  那又怎樣?
  錦衣夜行,再美也是浪費。
  “我們去哪裏?”
  車開上了高速路,她不得不問。
  秦諾微笑:“遊樂場。”
  
  十三、我站不住,馬路在跳..
  半個小時後。
  傅以末站在陌生的大廈前發呆,霓虹燈照亮半個夜空,停車場上車流湧動,進出的賓客也都是衣冠楚楚,就連泊車小弟也帥到沒天理。
  這是,遊樂場?
  秦諾從身後走上來,攬著她的臂,拉著她走進大廳。
  立刻有人上來接過他們的大衣,有人微笑著問好。
  傅以末被眼前的場景嚇一跳,定定站住。
  大廳裏擠滿一排排老虎機,各色男女在各自的機子前專注操做。
  硬幣嘩嘩響,賭博機叮叮咚咚,裝扮成兔女郎的服務小姐穿梭在人流中。
  這是……
  “別告訴我你沒聽過地下賭莊這回事?”
  秦諾攬攬她的臂,在她耳邊輕輕說。
  她暗自吸著氣,幾乎想轉身逃跑,可是不知為什麽,卻還是被他牽著手,一步步走上樓梯。
  坐上牌桌,她在一邊看著他出牌,下賭注。
  幾千幾萬的籌碼丟下去,眼睛眨也不眨。
  贏了,孩子氣的微笑。
  輸了會怎樣?
  她皺皺眉,想不起他是否有輸過。
  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的人?
  有車,還要擠地鐵,公寓不大,花起錢來卻大手大錢。
  有沒有工作不知道,賭起來卻很在行。
  “來,這次你來。”
  他突然站起來,把她推到桌邊。
  傅以末嚇一跳,搖頭。
  “你會喜歡,我第一次見你時就知道,你會喜歡。”
  他衝她眨眨眼,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的手,轉過頭去向小弟點頭。
  她不懂,聽著他在旁邊叫牌,他點頭,她也跟著點頭。
  他點起一支煙,吸一口,塞進她嘴裏。
  她漸漸鎮定下來,用心觀察,給出合適的籌碼,換來超值回報。
  居然,贏的次數居多。
  二千、三千,一次次進賬,她覺得驚奇,眼睛一點點亮起來。
  不記得過了多久,他突然在她耳邊說:“這一次,我們全押上。”
  她轉頭,詫異的看著他:“這太瘋狂。”
  可是看到他的眼神,她選擇沉默。
  好吧,換個方式。
  “我一向不是走運的人,這樣玩,太瘋狂。”
  秦諾不已為然的笑笑:“這樣更好,不走運的人一旦走起運來,會走鴻運。”
  她還在遲疑。
  “你在怕什麽?”
  他攬著她,把桌邊花花綠綠的籌碼推出去,向著小弟點頭。
  然後他說:“人這一生,總有那麽一兩次,會想全力搏一搏,你怎麽就知道你會輸?”
  “而且輸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再來一次。”
  他自她手中抽出那隻煙,吸一口,淡淡吐出來,然後轉過頭來,低頭看著她。
  “如果輸了,我就留下來打工還錢好不好?我發誓,我不會把你押在這裏當小妹的。”
  他衝她眨眨眼,吸一口煙,淡淡吐出來。
  燈光下,他微微扯起嘴角,靠在椅背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像是主宰這場遊戲裏的國王。
  傅以末覺得眩暈,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地。
  
  十四、該哭的卻笑了, 就..
  一從豪華賭場出來,就有小弟把他們的車子開到門口,傅以末看看表,竟然已經是淩晨四點,她坐進車裏,嗬著手,隨手把手裏的紙袋丟進後座。
  紙袋並不輕,全是一捆捆嶄新的紙幣,秦諾交給她時,也隻是揚揚眉。
  原來,在他眼裏,這真的隻是場遊戲而已。
  傅以末覺得困倦,眼睛很疼,隻想閉上眼,好好睡一覺,心想,熬夜豪賭,這種瘋狂是電影裏才有的情節,而她隻是個普通人,對她來說,這刺激的一夜終於還會產生副作用。
  秦諾拉上安全帶,側過頭來看著她。
  她坐在那裏發著呆,臉色微紅,眼睛裏水汽蒙蒙,不發聲音,小小軟軟的唇卻令人渴望。
  於是他手伸出來,微微用力,抓住她的肩攬過來……
  再親密不過的距離,他幾乎就要吻她。
  但是他隻是在她臉頰邊輕輕呼吸,小心聞著她身上的香氣,極有耐心的等著她。
  她有瞬間的迷亂,覺得渴,忍不住伸出舌頭來舔舔自己的嘴唇。
  她先是聽到他低聲吸著氣,然後,他開始吻她,輾轉之間,兩個人都意亂情迷。
  身體開始發熱,像是有溫暖黑色的海水,緩緩漫上來,湮沒理智,湮沒窗外的燈火。
  她有奇異的感覺,身體困倦,思維困倦,剛才不過喝了半杯紅酒,她卻醉的這樣深。
  他倏的放開她,轉過身子,發動汽車。
  傅以末鬆一口氣,軟軟靠在座椅上,側過頭,孩子一樣的表情,迷茫的看著窗外。
  黑色的高速路,橙色路標一排排向後倒去。
  世界很冷。
  很冷。
  秦諾在後視鏡裏看一眼她,伸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溫暖,堅定,有力量。
  她閉上眼睛,很安靜,漸漸睡著。
  醒來時,天光大亮。
  車窗外人聲嘈雜,傅以末睜開眼,看到秦諾站在車外吸煙,而頭頂上,就是三十九層的華辰大廈。
  她看看表,已經中午十一點。
  居然睡了這麽久?
  脖子酸困,她轉轉頭,終於想起今天還要有個重要的投資評估會要開。
  真是糟糕。
  她跨出車門,顧不上打招呼,直截奔進大廳。
  “傅小姐。”
  門廳小姐喊她的名字,一臉詫異的盯著她。
  “會議取消了,曹總請你一來就去他辦公室。”
  傅以末點點頭,走進電梯。
  十分鍾後,曹陽辦公室。
  他抱著肩,遠遠打量著她。
  “嘖嘖,瞧瞧,你是灰姑娘嗎?還穿著水晶鞋,你的南瓜車呢?”
  他走過來,抓住她的臂,俯下身子看她的眼睛。
  “升職第一天就遲到,還穿成這個樣子?”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覺得痛,可是,她卻沉默。
  “小末,小末,你清醒點,你一向不是那麽笨的女孩,對不對?”
  “那我應該怎樣?”
  她抬起頭來,慢慢的說。
  “每天加班到十二點,按時回家,睡醒了再接著工作?”
  沒有朋友沒有正常的涉交圈,生命裏就隻有工作、工作、工作。
  生病了也是一個人,過生日也是一個人。
  無數次累到想要哭,瘋子一樣對著電腦自言自語。
  她淡淡的看著他的眼睛,輕輕的說。
  “夠了,已經夠了,我不要,再過你給的生活。”
  她自他手掌間抽身而出,轉個頭,鎮定的離去。
  曹陽在身後看著她的背影,鮮豔的紅,像一團小小的火焰,越來越遠,轉過樓梯角,看不見。
  
  十五、一個人一整夜,無法..
  楊娟看看曹陽,再看看施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上周的簡報攤開一桌子,有幾張還被淩亂的丟在地上。
  兩個上司都沉默不語,一個安靜的看著窗外,一個埋頭品著咖啡。
  辦公室裏有暴風雨的氣息,她聞得到,可是摸不著頭腦。
  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可是老板還沒走,她剛剛送進來的簡報被丟的到處都是,她怎麽敢自行離開?
  施瀾放下手裏的咖啡杯,撞在玻璃茶幾上,小小的“叮”一聲。
  她注意到楊娟的不安,衝著她笑笑:“沒事了,下次送簡報的時候再不要搞亂順序了,下班吧。”
  楊娟鬆一口氣,如蒙大赦一般慌慌張張離開。
  施瀾這才微微調整了坐姿,輕輕的說:“曹,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發這樣大的火?”
  曹陽麵無表情的看著窗外,隻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像是被風吹了一下,閃了一道光。
  然後,他緩緩轉過頭來,露出一個微笑。
  有點疲憊的,溫和的笑容。
  “你以前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太多人的身家壓在自己肩上,不能隨便喊停,不能半途休息,要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直到喘不上氣來。那感覺,怎麽說呢,有點像是……”
  他皺起眉,像是在想一個合適的比喻詞。
  施瀾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後,伸出手來攬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背上,輕輕的說……
  “慘過坐牢。”
  她微笑,聲音軟軟輕輕,帶著鼻音。
  “十九歲那一年,姐姐忽然去世,我第一次進入董事會,那時就嚐過這種滋味。”
  曹陽低低笑出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輕抖動……
  “哦……十九歲?”
  他揉揉眉頭,好脾氣的捉著她的手,把她拉到眼前。
  “那時你還在念書吧?都沒問過你是念哪一科?”
  施瀾靠進他懷裏,深深吸一口氣,笑的有點淒涼。
  “說了你都不信,我那時念的是香港醫大兒科係,你看,我本來是有機會做個兒科大夫的。”
  曹陽輕輕的“哦”了一聲,有點意外,忍不住用力抱抱她的肩。
  “那麽你呢?你的十九歲是怎樣的?”
  施瀾仰起臉來,看著他。
  他一愣,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窗外……
  十九歲。
  哦,幾乎忘記了,他的十九歲。
  大學裏的夥食總是很差,大學裏的年青人卻異常的貪吃。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男生愛跑愛跳,女生開始學著打扮自己,他從一進校就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身邊早早網羅了一票鐵杆兄弟。
  歲月靜好,陽光燦爛,那是他和小末最快活的一年,唯一的煩惱就是小末的學費。
  他永遠記著那天,周末,下著雨。
  他在校門口等小末,遠遠看到她走過來。
  沒有撐傘,身上還是那件舊衣裳,已經全部被淋濕。
  他嚇了一跳,跑過去,扯起自己的運動服來給她遮雨……
  她牙齒凍的“咯咯”打著顫,慘白著一張臉,直愣愣看著他。
  他急的要命,把她攬進懷裏。
  “怎麽,他們都不肯給學費?那也沒關係,有我呢,我們一起想辦法。”
  她不吭聲,咬著嘴唇,小小倔強的臉。
  然後,她微笑,笑出眼淚。
  被拋棄,一次又一次,她告訴自己不再相信。
  不再回憶,不再試探,不再想往。
  這樣就不會失望,不會覺得痛。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會有點兒冷。
  她抓緊他,本能一樣,貼緊他的胸膛。
  近到聽得清他的心跳,聽見他的血液在燃燒,好像看到小小的火苗在“撲撲撲”的燒。
  真溫暖。
  真是溫暖。
  生命裏唯一的光和熱。
  
  十六、到現在發現你的甜蜜..
  天漸漸黑下來,整片辦公區裏就隻有傅以末的房間裏亮著燈,換掉的那條長裙被隨手丟在辦公室的小沙發上,軟軟柔柔的輕紅,帶著淡淡的酒香,在這一片淺灰色的辦公家俱裏,像是一朵剛剛凋落的花,顯得突兀而寂寞。
  傅以末皺著眉頭,仔細看著電腦,臉色凝重。
  難怪早上曹陽會發那樣大的火,就在她失蹤的這半天,兩大股市,三千多隻股票紛紛跳水,已經連續上漲了近三個月的股市終於開始下探,華辰重倉的那些股票,有十幾支跌停,剩下的也接近跌停,而她做為投資總監,卻連影子也找不到。
  才翹班半天而已,就天下大亂,看來,她確實沒有當官的命啊。
  她搖搖頭,對著電腦苦笑。
  再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半,她揉揉眼睛,關上電腦。
  關上電燈、關上空調、關上門。
  她一邊係緊腰帶,一邊埋下頭……
  大衣上有著並不陌生的味道,淡淡的煙草味,混合的植物的清香,給人的感覺,很溫暖。
  她不由想起那個男人。
  年青、英俊,說話半真半假,笑起來很無辜,可是,眼底偶爾的閃光,卻有點壞壞的。
  在他麵前,她總覺得自己笨拙。
  笨拙的掩示,笨拙的躲避。
  這樣的小心翼翼,像是最初迷上吸煙時,痛恨那點光,卻渴望上那道煙,明明很怕會沉湎,卻本能般靠過去,同他在一起,又危險又刺激,分分秒秒皆是如履薄冰的感覺。
  可是,即便是她,也還是清楚的品嚐到了那種被寵愛被嗬護的感動,她對自己說,一點點,隻要一點點就夠了。
  還來得及,隻要一點點,就不會上癮,不會有副作用,對吧?
  大廳裏已經沒有人,隻有保安屋的燈光還亮著。
  她不敢多逗留,雙手抄在口袋裏,匆匆走出大門。
  剛走下台階,就聽到身後打著車喇叭,她讓了一下,那輛車還是不依不撓的跟著她,於是她回頭。
  秦諾坐在車裏,頭靠在椅背上,嘴裏叼支香,衝著她懶洋洋的揮手。
  “上車。”
  傅以末愣了一下,遠遠看著他,皺著眉,隨時會逃的表情。
  他搖下車窗:“小姐啊,我等了整天,肚子都餓癟了,你就屈尊陪我吃頓夜宵,可好?”
  又來了。
  這種表情,這種語氣,任她多硬的心腸也拒絕不了。
  傅以末暗自歎氣,安靜的坐進車裏。
  一路上,她都不說話,頭側向一邊,靠著車窗,讓秦諾總以為她已經睡著了,一遍一遍轉過臉來看,可是沒有,她隻是有點累,淡淡看著那些路燈。
  到了地方,她遲疑著下車,看著水晶宮一樣的餐廳,腳步發軟。
  她回頭看看他,再調過頭看著水晶宮上古色古香的四個字:漁舟唱晚,臉上是震驚的表情。
  這裏?
  居然是這裏!
  外麵還是春寒料峭,這裏卻是迷人的南國景致,玻璃幕牆反射出水晶一樣的光,花房裏滿是高大的熱帶植物,石子路邊有小小溪流,玲瓏小橋邊是小小的木屋。
  她漸漸平靜下來,不用服務生引路,徑自延著石子路走向樹影婆娑下的雅間,輕輕撩開布簾,在榻榻米上坐下來。
  他有點意外,等服務生布完茶後才問:“怎麽?以前來過這裏?”
  傅以末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透過瓷杯裏氤氳的蒙蒙水汽看出去,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以前,這裏還沒什麽名氣,也沒有這麽多的客人,東西卻是一樣貴的驚人,她抿一口茶,淡淡微笑。
  “是,曾經就在這間房裏,過的二十歲生日。”
  她轉過臉去,看著滿牆的蔦蘿花。
  小橋做過修整,溪流改了道,門外的停車場也加寬了許多。
  但她隻記得當日多麽美好。
  兩個人身上的錢隻夠點一客抹茶蛋糕,因為曹陽在這裏做兼職服務生,所以可以打個九折,領班還悄悄留了這間雅座給他們。
  那時的日子多簡單,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喝水也覺得快活。
  秦諾遠遠看著她,帶著研究的神情。
  她臉色蒼白而疲憊,一如平常的冷淡疏離,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不吭聲,卻慢慢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她忍了又忍,眼淚終於流下來。
  本來以為一切都會過去,忘記也會很容易,原來,並不是那樣。
  不過才隔著七年的時光,簡簡單單的“物是人非”四個字。
  桌子上,茶杯裏嫋嫋騰起熱氣,桌對麵,已換了另一張臉,英俊的叫人移不開眼。
  他看著她,沉默。
  眼裏明明有淚光,嘴角卻偏要倔強的微笑,她有點不好意思的側過頭,小心的伸出手指,悄悄抹掉淚痕:“多奇怪,二十歲時,快樂是那麽容易的事?”
  走在路上,總要手拉手,冬天分吃一隻烤紅薯,夏天合吃一支雪糕,以為會愛上一輩子,多甜蜜。
  那甜蜜,讓人想念到落淚。
  
  十七、說好的不再說傷感的..
  月亮很亮,不開燈的房間,家俱反射著淡淡的幽光。
  秦諾站在陽台上,手裏撚一隻香煙,“叮”的一聲打著火機,對著火苗吸一口,淡淡吐出來。
  已近淩晨,空氣應該是冷的,他卻不覺得。
  回頭,他看著床上她的背影。
  幾個小時前,在漁舟唱晚,兩個人都喝了酒,她還在他麵前流了淚。
  當他伸出手指,替她擦拭淚水時,淚是溫的。
  那溫熱,令他震撼。
  在此之前,他幾乎忘記,眼淚原來是有溫度的。
  秦諾微微歎氣,走到床前,看著傅以末。
  光線暗淡,她的側影模模糊糊。
  柔軟的、單薄的身體,怕痛似的縮成一小團。
  世界多美好,她卻總是在忍痛。
  他站在她麵前,幾乎看得到那些傷口。
  小小的傷口,溫柔的割裂,不見血,細小的無從查起,倘若撒上酒精,卻痛到徹骨。
  然後,深淵一樣,黑色的痛,彌漫開來,無邊無際。
  他知道,那種痛。
  傅以末其實是清醒的,她聞到煙味,知道他在吸煙,可是她不敢睜開眼睛。
  頭很痛,明顯的宿醉後遺症。
  現在,她不能確定自己說過些什麽?
  那些以為早就被埋葬,死也不會說出口的事,那些以為已經腐爛變質,永遠變成恥辱的事。
  原來,都還好好的,在心裏。
  曾經快樂的記憶,忽然變成了痛苦的來源,那些熱熱鬧鬧的青春歲月,一下子變成了不堪回首的記憶,沙灘上本來有兩個人的腳印,現在,卻要一點一點抹掉身邊的那一串,天知道這樣做,會有多難?
  好在她學會了沉默。
  就算是這樣屈辱,也還是要活著。
  隻是,不快樂。
  生生斷了那些記憶,把過去的歲月變成空白,一碰到相似的情景就繞道另行,一想起那記憶中的張臉就默念三聲“忘記他”,這樣做,也許真的止了痛,可是同時,心也失去了感覺的能力,就好像隻剩下半隻翅膀的大雁,開始學習用腳走路,妄想用咒語告訴自己,它從來就沒有飛上過天空。
  那樣的麻木茫然的活著,雖然不快樂,但是很安全。
  可是為什麽,又要讓她遇到另一個男人?
  不笑的時候會讓人溫暖,笑的時候讓人心動。
  看人的時候很專注,不會輕易調轉眼光。
  她開始喜歡被他注視的那種感覺。
  有人說,隻要比喜歡多一點,就會變成愛。
  所以她覺得,很危險。
  迷迷糊糊的,她再次睡著,夢到和曹陽分手那一天……
  “小末,我想過了,我和你,隻能到這裏,無論怎樣也隻能到這裏,本來答應了你奶奶要好好照顧你,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了,這樣的我,讓你失望了吧?所以現在說對不起也沒有用。”
  她猝不及防,愣在那裏。
  陽光明媚的四月天氣,窗外有人唱歌,樓下有車流穿梭,她卻變成一隻布偶,身上軟綿綿,沒有思想沒有力氣呼吸,隻能呆呆的,愣在那裏。
  不要,不要不要。
  說不出來,隻能忍著,陽光照在臉上,那光亮讓人心傷。
  “喂,起床了。”
  她猛的睜開眼睛,看到陽光裏那麽近的一張笑臉,不由鬆了一口氣,鬆開手,掌心裏全是汗。
  秦諾看到她醒來,瞪著迷茫的眼睛,樣子像個孩子,忍不住伸出手來,點點她的額頭,這才笑眯眯的跑去洗手間。
  “喂……”
  他聽到她的聲音響起,輕輕的,做夢一樣。
  “我們分手吧。”
  心這麽近,就快要愛上,可是,我不要。
  所以,分手吧。
  
  十八、我隻能先倔強,讓倔..
  第二天,是星期五,股市最著名的黑色星期五。
  幾千隻股票,都在下跌,那勢頭讓人害怕。
  傅以末盯著電腦上的一片慘綠,隻覺得頭皮發麻,以前在學校讀書時在書上看到過,九八年金融危機,香港股市幾乎崩盤,當時,有人在證券公司的大廈頂樓自殺。
  她看不下去,幹脆站起來,從落地窗戶望出去。
  這麽高,甚至可以看到遠方的地鐵站,車輛像螞蟻,密集的大樓像是小小的盒子。
  如果,就在這裏,張開手,飛出去?
  迎著光墜落,感覺多痛快。
  她試著扭扭把手,用了點力氣才推開窗戶,風“呼”的吹進房間,一下子桌子上的紙片滿天飛……
  手機突然響起來,叫人嚇一跳。
  她怔住,問自己:怎麽了,我在想什麽?
  關上窗,她坐回到辦公桌前,老老實實接電話。
  “你好,啊,是陳太太。”
  陳太太是她做客戶經理時的第一個客人,很慈祥的老太太,拿著養老金來投資,那時,她還年青,資曆又淺,可是老人家卻不以為然,獨獨選中她做代理,所以,傅以末對陳太太多少都會另眼相看,覺得行勢不對時事先都會讓老人把股票放掉,隻有這次,幾天來忙的頭昏腦脹,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對不起,陳太太,這次……”
  那邊卻傳來老太太的笑聲:“傅小姐太客氣了,說什麽對不起啊,是我要謝謝你才對,要不是上次你讓我在月初把股票全出了買成基金,這次可是跌慘了呢。”
  什麽?
  傅以末愣了一下。
  “陳太太,你是說,我讓你把股票換成了基金?”
  “是啊,你忘了?就是上個月呀,我打電話給你想問問我那幾支股票的走勢,剛好是你的助理接的電話,他說,最好在這個月把股票換成基金,對吧?”
  “我的……助理?”
  傅以末頓了頓,放緩了聲音。
  “是啊,就是那個姓秦的小夥子,他還在電話裏跟我聊了半天呢,人真不錯,怎麽,他沒跟你說?”
  姓秦?
  傅以末大腦一片混亂,想起來,相親那一夜,她曾經把手機丟在秦諾那裏。
  那好像是以前的事。
  那麽久之前,秦諾就知道股市會大跌?
  真的還是假的啊?
  不知怎樣掛上的電話,她靠進椅背,想起早上分手時的情景。
  她要求分手,堅決的,義無返顧的。
  他也隻是靜靜看著她,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體。
  “好的,我將……如你所願。”
  他笑笑,衝著她紳士般鞠個躬,臉上是她不熟悉的表情。
  “我總是會……如你所願。”
  那笑容,那聲音。
  讓人覺得痛。
  然後他轉過身,背著她換睡衣,露出結實的背。
  “你這個人啊,明明是大人了,怎麽還是像小孩一樣的任性,可是,總會有累的時候吧?總有想找個人來依靠的時候吧?總不能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孤孤單單一個人,永遠不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別人。隻因為怕背叛,所以就永遠不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別人,這理由,多可笑。”
  他突然轉過身,牢牢盯著她的眼睛。
  “因為愛會傷人,所以就不要了嗎?”
  她怔住,不及回答。
  他看著她,歎氣,走過來吻吻她的額頭。
  “以後你就會知道,不值得。”
  那麽痛那麽痛,以為會活不下去,用力呼吸拚命吃東西,每天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瘋狂工作,沒事就打掃房間,把家俱搬來搬去。
  那麽努力……
  原來,都是不值得?
  
  十九、夜擋不住陽光 ,你..
  星期一。
  每周一次的例行晨會,是每個部門經理都必須要參加的,傅以末小心的躲在人群後,她睡的不好,早上用冷水敷了又敷,也還是有明顯的黑眼圈。
  盡管她惴惴不安了兩天,這個周末也還是很安靜,沒有見到不該見的人,也沒有接到不願接聽的電話。
  日子恢複平淡,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局,可是為什麽,她會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還好,股市在跌,她這幅灰頭土臉的樣子,人家多半會以為她是為了工作操勞。
  “傅小姐?”
  身邊工程部的許經理輕輕搗搗她,把她從冥想中喚醒。
  她抬頭,看到施瀾衝著她微笑。
  “你是投資部主管,你看這件事誰出麵比較好?”
  秘書早已經把一份報告放在她麵前,她趕著翻了幾頁,大概了解了施瀾的意思。
  一年之前,華辰為了擴大在大陸西部的業務,同新疆一間叫倚能國際的公司合資搞了間投資公司,合作的到也順利,隻是最近兩個月分部經理選的幾支股票都跌了不少,讓對方賠了錢。現在,對方扣留了華辰在新疆的代表,一定要華辰派一個人前去解釋。
  “同倚能合作還是我在任時做的決策,所以還是讓我去解決好了。”
  曹陽急急趕在傅以末之前開口。
  施瀾一怔,微微轉過頭,看一眼他。
  “你忘記了嗎?咱們買了澳洲紅石的30%股份,這個周末要簽約的。”
  “簽約的事,誰都可以去,但是新疆那邊,我認為傅經理不是合適人選。”
  施瀾紅了臉,有點生氣:“合適人選?誰合適?你嗎?”
  曹陽和施瀾一向有商有量的說話,這還是第一次,曹陽在施瀾麵前這樣堅持議見,一時間,大家都有點發懵,呆呆看著兩個老總。
  “曹總。”
  傅以末站起身,輕輕的說:“施總說的對,我是投資部總監,投資部的事,應該由我出麵,我回去準備,明天就去新疆。”
  曹陽迅速抬起頭看著她,眼睛裏有她不懂的情緒。
  一直到會議結束,他都沒有再說過話。
  二十七樓,總經理辦公室。
  “你明知道倚能是什麽背景,你還叫她去?”
  曹陽極力克製,聲音裏還是有一絲異樣。
  “你我很都清楚,那個李漠北是什麽出身。”
  施瀾轉過臉來,平靜的看著他:“那又怎樣?曹,你怎麽了?平時你不是這樣的啊?再說,總得選擇吧?總有一個人要出來負責,你和她,你說我能選誰?”
  曹陽冷笑:“所以,你就選擇犧牲掉傅以末?”
  施瀾品一口咖啡,轉過頭看向窗外,微笑。
  “也未必吧?曹,說不定,這個傅以末是個福將呢?這一次她會轉危為安也不一定啊。”
  她放下咖啡杯,走過他的身邊時,輕輕吻吻他的唇角。
  空氣裏留下隱隱的香水氣息,甜中微苦的滋味,曹陽皺眉,逐漸想起來,這種香水的名字:嫉妒。
  月亮很亮,傅以末回到小區時,小區裏一片寂靜。
  還好,沒有停電,樓梯口亮著燈光,昏暗的黃色燈光暖洋洋。
  還是半新的樓房,走廊的牆壁上印著一排小小的泥腳印,她想起以前住的地方,連樓道燈也沒有,可是水泥扶手總是很幹淨。
  直到腳下出現另一個人影,她抬頭,愣在那裏。
  對麵那人,白襯衫灰西裝,那樣英俊,那樣近,他,是誰?
  “你回來啦?”
  她瞪著那人影,不禁喃喃低語。
  “小末,不要去。”
  曹陽走近一步,扶住她的肩:“你不知道對方的老總是怎樣的人,這個渾水你趟不得。”
  傅以末一怔,漸漸清醒過來。
  “走開。”
  她推開他,後退一步,再退一步。
  曹陽怔住,手還舉在半空中,保留一個空虛的擁抱。
  “小末,你怎麽啦?以前你從不這樣?”
  她抬起頭,看著他,沉默。
  因為,你傷了我。
  你的擁抱傷了我,你的背棄傷了我,你曾經給我的那些快樂傷了我。
  
  二十、跌得痛會成長,說的..
  下了飛機才覺得後悔。
  不知是衣服帶的少還是寒流來襲,這裏冷的驚人,那種冰冷,讓人發抖。
  論季節分明已經是春天,可是飛機場外還是冰天雪地,一派隆冬景象。
  來接飛機的人是兩個嚴肅的中年男子,話少,笑容更少。
  傅以末做足了準備,卻還是心裏沒底,走之前曹陽那樣著急,眼睛裏的憂慮,當然不會是沒有原因。
  “你不再相信我了嗎,小末?”
  他在身後輕輕的問,聲音啞啞的。
  兩個人一起走了那麽久,日子再難捱,也是背靠背一起捱。
  就像是在黑暗裏,背後靠著另一個人,默默數著心跳,一分一秒等著天光大亮。
  現在想想,那快樂,或者不快樂。
  都是奢侈。
  至少,不會讓人痛。
  傅以末搖搖頭,命令自己收回思緒。
  兩個人越來越遠,舊記憶影像模糊,不是一樣也可以,活下去?
  倚能大廈是座漂亮高檔的寫字樓,地段很好,外觀很好,華辰的營業部就在四樓,裏麵的接待人員也都很年青專業。
  會談地點在大廈最高層,領她進去的人在身後悄悄關上門,留下她一個人,她轉過身來,看到一個男人對著窗子吸煙。
  清瘦安靜的背影,冷的灰色調子。
  傅以末亦不作聲,心底有隱隱的不安,這個地方窗明幾淨,為什麽卻讓人覺得陰森呢?
  很久,那人才回頭,上下打量著她。
  她這時看到那人的眼睛,不自覺打個機靈,嗜血的、野獸一樣的眼神,身後是灰藍色的天空,這一切都讓人覺得冷,她不由後退一步,好像這樣才能讓自己安全點。
  “歡迎,傅小姐。”
  李漠北微笑著點頭,可是,眼睛裏全無笑意。
  隻是清瘦英俊的中年男子,並不是傳說中的凶神惡煞,甚至花白了頭發,微笑時,眼角有細小的魚尾紋。
  那麽為什麽,傅以末卻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著令人畏懼的氣質?
  “你好,李總。”
  她微笑,小心翼翼的措詞。
  “我是代表華辰方麵而來。”
  李漠北笑笑,在沙發上坐下來。
  “好啊,新疆是個好地方,傅小姐可以先玩玩再說。”
  他看著傅以末,衝著對麵的沙發點點手。
  傅以末一愣,緩緩坐下來,堅持盯著那人的眼睛,輕輕的說。
  “李總,我不是來玩的。”
  李漠北笑笑,手指撚著一隻雪茄煙,不吸,玩兒似的,在手裏轉來轉去。
  “傅小姐還真是急性子啊。”
  他眼睛抬也不抬,懶洋洋的靠在沙發裏。
  “當初之所以合作是因為華辰說有錢賺嘛,現在,才幾個月下來賠了五千萬,這個誤會可就有點大了。”
  他笑笑:“我是無所謂的,可是兄弟們不願意,非要向華辰討個說法,我也沒辦法啊。”
  所以,他們就扣留了華辰的業務經理?
  “李總,我們的合作是有合同的,風險共擔,利益共享,而且你們也沒有權力扣留我們華辰的員工,在中國是講法製的。”
   “好,咱們就講法製。”
  他抬起頭,再一次正眼看著這女人,年青的讓人意外,居然還很漂亮。
  就隻是漂亮那也不錯,在她小小精致的麵孔上,居然還能看到足夠的勇氣。
  她端端正正坐在那裏,連姿勢也沒變。
  眼瞳亮的驚人,嘴角有微笑,靜靜看著他。
  李漠北靠進沙發,什麽也不說,隻是看著她,拿起電話來,撥了一個號。
  他身後的門“嘭”的一聲被打開,湧進幾個年青男子,糾扯著一個人。
  傅以末嚇一跳,那麵色蒼白、神色慌張的男人,不正是華辰派到新疆來的業務經理王國誠?
  “王經理,他們把你怎麽了?”
  她衝上去想拉王國誠,卻被他身旁的一個黑臉漢子伸手隔開。
  李漠北揮揮手,接過手下遞過來的一頁紙,衝著傅以末搖一下,輕輕的拍在桌子上:“傅小姐,你可要看清楚了,一會兒帶你下屬回去問話的是警察,他們手上是有拘留證的。”
  傅以末一愣,慢慢鬆開手。
  這個李漠北,果然是隻手遮天的人物。
  “好吧,你要怎樣?如果王經理出什麽事,我們一定會要求訴訟。”
  她輕輕的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
  李漠北“哧”的一聲笑出來,靠在椅背上,把雪茄咬進嘴裏,身邊有人上前給他點上煙,他吸一口,眯起眼睛來看著傅以末。
  到底還是年青啊,偽裝的再堅強,也還是會怕的。
  傅以末的眼睫毛微微顫抖,吸口氣,硬逼著自己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們會把王國誠怎樣?甚至,會把自己怎樣?
  就隻是二十四小時,還是會更久?
  會有意外發生嗎?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眼神銳利而無情,像是獵人在觀察獵物。
  傅以末感到很不舒服,默默的看回去。
  兩人對峙一會兒,他終於笑出來,埋下頭,吸一口煙。
  “傅小姐真幽默,我是商人,當然是求財啦,要不然為什麽?難道我們會要他的一條腿嗎?”
  拽著王國誠的人立刻鬆了手,他嚇壞了,拚命的縮著腳,好像害怕他們真的會要他的腿一樣。
  已經有穿製服的人走進來,拉著他要向外走。
  “傅小姐。”
  王國誠喊她,哀求的語氣,驚慌的眼神。
  傅以末歎氣,輕輕握握他的手:“別擔心,我會留下來,陪你。”
  
  二十一、我沒有你想像中那..
  和律師談了一個下午,沒有結果。
  陳律師是個小個子女人,身上卻似有無窮的活力,強悍精幹,言出必果。
  可是,她也隻是勸以末:“傅小姐,眼下這情況,最好的結果就是不要上法庭,商業欺詐嗎,本來就是可大可小,倚能那邊也不過是想挽回點損失,隻是拖下去,你們的那位王經理可就要受點苦了。而且……”
  她看看傅以末:“真不知道你們怎麽會惹上倚能的人,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你總該聽過的吧?”
  傅以末苦笑,她當然也知道律師小姐說的對,可是,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現在人被扣在這裏,走不得留不得,說後悔已沒有意義。
  直到深夜才送走律師,房間門口站著倚能的人,那個黑臉漢子,她早上在李漠北的房間裏見過的。
  那男子不愛說話,隻是衝著她比個手勢,把她的行李送進門,然後遞上她的手機。
  手機突然響起來,傅以末一震,立刻接起。
  “以末?”
  那聲音……
  她呆了呆,不禁恍惚。
  “你在哪裏?”
  秦諾的聲音清清楚楚傳過來。
  有那麽一瞬間,她竟不能言語。
  在這個時候,想起她的人,居然是秦諾。
  “我早上打你電話你關機,打到你公司說你出差,你……可是遇上麻煩?”
  她不吭聲,半晌才輕輕“嗯”一聲。
  電話傳來輕輕的呼吸聲,她能想像他在那端的微笑。
  他聲音低柔,好像已有了答案。
  “是工作上的事?”
  傅以末想了想,才輕輕的說:“我現在烏市,客戶出了點問題,我們現在不能離開。”
  “我知道了。”
  秦諾的聲音一如平常的輕鬆鎮定。
  “你身上有煙嗎?現在就點一支煙,然後,好好去睡覺,明天,事情會變好。”
  傅以末點頭,忘記了對方隔著電話看不見。
  “喂。”
  他在那邊喊:“我沒騙過你對不對?”
  傅以末愣住,不由微笑起來。
  “是的,我聽你的,去睡覺。”
  關上電話,她把手機丟在桌上,從口袋裏掏出煙盒來,抽出一支來銜進嘴裏。
  點上煙,吸一口,她真的開始鎮定下來。
  轉過頭,她衝著那男人輕輕笑笑:“師傅,我同事胃不好,麻煩你給他買點吃的。”
  那男人一愣,臉色微紅,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傅小姐別擔心,我們又不是……”
  他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噤聲不語。
  他是想說他們又不是黑社會吧?
  傅以末真的想笑,但還是和氣的點點頭:“你們也是聽命於人,我知道。”
  黑臉漢子走出門去,還不忘記回過身很小心的關上門。
  傅以末手裏撚著香煙,坐在窗口看著月亮。
  想起某個夜晚,她也是這樣吸著煙,秦諾過來戳她額頭,那個時候他叫她什麽?
  傻孩子。
  是的,他沒說錯,她就是個傻孩子。
  從來都是。
  睡的不好,夢到小時候,和曹陽去鎮上玩,人來人往的,不小心鬆開了手,再回頭已經找不到人,四周全是灰影子。
  灰影子無聲無息,匆匆走過她身邊,帶起的風是涼的。
  她覺得冷,不能出聲,悄悄的蹲下來,臉上流著淚。
  醒來時,臉上居然真是濕的。
  突然很想念,那個臉上總是微笑的英俊男子。
  她笑笑,頭抵在玻璃窗上。
  明明是她自己說要分手的啊,現在又開始想念他安慰人心的笑容。
  太遲了吧?
  有人敲門。
  她走過去開門,卻愣在門口。
  秦諾就站在門口,雪白襯衫灰色大衣,風塵仆仆的樣子。
  他不說話,也不微笑,歪著頭,一隻手插在口袋裏,周身英俊妥帖的氣質。
  是連夜趕來的吧?
  傅以末覺得自己真是罪過。
  “啊,就是一件小事,你也這樣緊張?”
  她心虛的低頭,去接他手上的旅行袋。
  “說謊!”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氣息拂麵,那麽近,躲也躲不開。
  “你不覺得對自己太殘忍嗎?說一句請幫幫我就那麽難?什麽都沉默,以為自己已經長大,可其實還是小孩子,任性,不留餘地。你看看李漠北,他們看上去像是善男信女嗎?他們真的是會動手的。你還在這裏充老大,明明做不了主,還要充老大,你很能扛嗎?要是出事怎麽辦?小姐啊,他們賠了錢,不把錢拿回來是不會罷休的,你以為是玩兒嗎?這事是會死人的。”
  傅以末依舊不吭聲,低著頭,很大的一滴眼淚“啪”的滴下來。
  見到他才覺得很委屈,可是,話都噎在喉嚨口,說不出來。
  秦諾終於覺得不忍心,歎口氣,伸出手把她攬進懷裏。
  “唉,你這個傻瓜。”
  
  二十二、你總是笑我的心不..
  晴天,陽光很好,冰雪開始融化。
  落地玻璃窗外,天空冰藍,陽光似金線流瀉,讓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李漠北坐在窗邊的老板椅上,看著手拉手的兩個人,手裏撚隻雪茄煙,微笑。
  “世界可真是小,沒想到傅小姐居然是二公子的女朋友,難怪,我一見便覺得傅小姐膽色可敬呢。”
  二公子?
  傅以末一怔,側過頭看秦諾。
  他也低下頭看著她,表情安然,輕輕握握她的手:“我和李大哥在澳洲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那一次可不盡興啊。”
  李漠北笑笑,撕開雪茄封口,淡淡的說:“這次二公子來,我們可要好好玩幾把大的。”
  秦諾拉著傅以末在沙發上坐下來,懶洋洋的靠在沙發背上。
  “大哥啊,我可是來追我家末末的,能不能玩的盡興,那還要看我家末末的心情呢。”
  他側過頭來看著她,固執的拉著她的手:“說起來好笑,才幾天不見而已,可是老話怎麽說來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種事,居然真的會發生。”
  傅以末怔住,看著他,移不開眼睛。
  李漠北尷尬的咳了兩聲,點著雪茄,吸了一口:“難得二公子來我這裏,怎麽能不好好玩上幾天呢,這樣吧,先把公事放下,你們倆個好好玩玩,去天池、火焰山,或者去看水怪,多玩幾天也不妨,我這幾天其實也有事,就不做電燈泡啦。”
  他打個哈哈,瞧那樣子好像是又要推太極。
  傅以末當然著急,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又借故推拖。
  秦諾卻搶在她麵前開口,一邊暗暗握握她的手:“好啊,大哥想的還真周到呢,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直到出了門,秦諾出沒鬆開手,一直拉著她走回房間。
  “以末,你聽我說,他們很快會放了王經理,我訂了明天下午的飛機票,你同你同事,先離開這裏再說。”
  他熠熠發光的眼睛俯下來,黑石子一樣,眨也不眨著盯著人看。
  他難得這麽認真,反而讓人覺得不一樣,傅以末隻覺得心慌,喃喃:“為什麽,他們怎會放人?你不是說……”
  她突然頓住,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同他們做了什麽交易?”
  他轉身,隨手抽起桌上的畫報來翻,聳聳肩,無所謂的語氣:“什麽叫做交易啊,說的好像我賣身了一樣,我隻不過同李漠北有點交情,看在我的麵子上請他高抬貴手,所以,我呢,想在這裏陪他玩兩天再走。”
  傅以末沉默良久,才輕輕的說:“那麽我也不走。”
  她的表情極嚴肅,讓人沒辦法視而不見,秦諾隻得微笑,伸出手來摸摸她的頭發,做個感動的表情:“唔,我好感動,你終於願意和我一起……”
  她沒有笑,麵無表情的,默默看著他。
  “好吧,好吧。”
  秦諾覺得頭痛,拉著她坐下來。
  “事情的確沒完,是我,答應幫他挽回部分損失,他才同意放人。”
  傅以末看他,意外的。
  “他相信你?”
  然後,她吸氣,眼裏是另一種神色。
  那人叫他“二公子”,那人對他的態度親近到可疑。
  眼前這個漂亮男人,是誰?
  秦諾看著她的眼睛,覺得那裏有傷痛。
  怎麽回事?
  他直覺般伸出手來擁抱她。
  “不怕不怕,有我呢,我會保護你。”
  她的身體突僵住,一點點後退,離開他的懷抱。
  “可是為什麽呢?”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很輕,但神情緊張,像是用了全力。
  “我好像,並沒有請你來幫我。”
  “所以,你本來就不應該來。我是你什麽人啊?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我告訴你,這事完了,回去以後,還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他怔住,盯著她的眼睛,緩緩笑出來,露出雪白牙齒。
  “傅以末,你知不知道?有時候在你的身上真有一種精神,叫作孤勇。”
  然後他轉身,推門而去。
  她怔住,後退,身體靠著牆,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來。
  不記得過了多久,房間一點點暗下來,直到一片漆黑。
  她覺得冷,慢慢睜開眼睛。
  四周又冷又黑,無聲無息,像是一場噩夢,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能聞到傷痛的氣息。
  她開始害怕,一點點站起來,摸著家俱向門邊走過去,開了門,沿著門廊走到院子裏。
  院子裏很安靜,月亮隔著雲朵,投下暖昧不清的光,就在那白霧一樣的光線下,世界像是一片沉睡的海洋……
  他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月光下,身影有點冷清。
  聽到腳步聲,他才回頭。
  還是平靜的表情,嘴角卻沒有了往常孩子氣的微笑,而是微微下垂一個憂鬱的弧度,眼裏有疲倦的影子。
  她突然覺得心酸,站在陰影裏,想說一聲對不起。
  她不過是個普通人,活的並不好,樣樣事情都出錯,算起來,他還是個陌生人呢,卻這樣不顧一切的萬裏而來,而她,還在算計他的動機。
  忽然很難過,說不清楚是為了誰。
  秦諾沒有說話,一直都在看著她,這時才衝著她伸開手臂,把她攬過懷裏。
  眼淚幾乎在同時掉下來,她不敢伸手去擦,任由淚水打濕他的衣服。
  夜風還是冷,她手指冰涼,悄悄伸進他的外套裏,一點點暖和過來。
  很久沒有,這樣安靜的聽到心跳。
  她閉上眼睛,心裏升起模糊的念頭。
  完了,傅以末,你欠這個人的,再也,沒法子還清了。
  天空,忽然又開始飄雪。
  
  二十三、關於愛,我實在懂..
  傅以末並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就沒打算拂秦諾的好意,機票已收下,行李也一一打包,可是最終也還是沒走成,因為她凍病了。
  病來如山倒。
  高燒,昏迷,喃喃說著胡話。
  偶爾會醒來,找水喝,迷茫的睜開眼,看一眼,不一會兒又轉頭睡過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也知道,有人一直守在房間裏,探手來試她額頭的溫度,那微涼的、溫柔的手指,卻似有著某種奇異的力量,讓人漸漸安定下來。
  有時喉嚨裏像是被火燒,她說不出話來,流著淚。
  真是累。
  她一向健康,從未這樣病過,肉體精神皆困倦,真的是精疲力盡。
  不記得是在夢裏還是真的看到,秦諾的臉,細白皮膚,黑挺眉毛,身後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光,真是英俊。
  她歎氣。
  “我投降,投降行不行?”
  她把頭埋進柔軟的枕頭裏,模模糊糊的說:“請,幫幫我。”
  那雙熟悉的手伸出來,小心的圈住她。
  她好像聽到心跳的聲音,有力的、沉著的,不吵鬧也不冷清,讓人覺得安妥,她下意識低下頭,一點點貼近那心跳,世界一下子安靜了,風停,飄蕩的樹葉終於落在地上。
  醒來時,不知是晚上幾點,房間裏亮著一盞小小的、昏暗的燈。
  秦諾在桌子前打電腦,她聽到手指觸擊鍵盤的聲音,輕輕的、一下又一下,並沒有節奏,可是讓人安心。
  她轉個身,再次睡著。
  這樣昏昏沉沉,幾天下來,她的精神一點點好起來,像所有病人一樣,喝清淡小粥,吃水果清菜。
  白天,秦諾把她抱在懷裏,像小孩子一樣坐在他腿上。
  他用電腦調出股市曲線圖,一一指給她看。
  K線圖、換手量、日均線、時間之窗……
  他耐心的講給她聽,淡淡的南方口音,好聽,溫柔。
  她覺得新奇,這些分明都是平日裏最熟悉不過的知識,學校裏早就教過,工作時每天要麵對,但是,由他說出來卻另有深意,他娓娓道來,從容自在,在他的講解下,漲或跌都容易簡單,像是大自然每天會發生的故事,日升月降、花落花開,全是那樣自然而然,理所當然。
  她忍不住側過頭凝視他,他也查覺到她的注視,依舊目不斜視的盯著電腦屏幕,還是波瀾不驚的麵孔。
  還真是英俊,幹淨好看的一張臉。
  傅以末在心裏歎氣。
  就是這樣一張禍害人的臉,讓她一再心軟一再著迷。
  依賴、信任、溫情。
  都是遙遠陌生的詞,怎麽好像並未走遠?
  她曾在心裏鄙視自己,原來,她竟是這樣軟弱的人,再怎麽偽裝也還是不堪一擊,還不是在他的天使麵孔前繳械投降?
  秦諾突然轉過頭來,捕捉到她的眼光,微眯起眼睛,半真不假的扯起嘴角。
  她知道那不是微笑,隻是單純的扯起嘴角,孩子氣的,有趣的,他臉上特有的表情。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都有它發生的理由,隻不過我們大多會忽略這些端倪,比如這些K線圖,你是不是以為它沒有規律,無法掌控,漲或者跌都玄妙難測?”
  她皺眉,難道不是?
  他笑出來,隨手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
  “我記得你說過你曾經愛過一個人,可是你沒說過,為什麽會和那人分手?”
  傅以末一怔。
  怎麽會沒有想過?
  在一起那麽久,說分手就分手,可是,理由呢?
  “是我不夠好。”
  她輕輕的說著,轉過臉看向窗子,沒錯,一定是自己不夠好。
  自小就不討人喜歡,太在乎的東西注定要失去。
  這麽倒黴,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那麽或者,就是因為自己不夠好。
  他看著她,眼底有光一閃而過,然後“叮”的一聲打著火機,側過頭,咬著煙,在點著的火機上吸一口。
  “不對。”
  “……?”
  他微笑,也調轉眼光看向窗外。
  “說不定正好相反,不夠好的那個人,是他。”
  
  二十四、我想或許,就是要..
  傅以末第一次發現秦諾原來也可以是這麽認真的人,白天,他給她講課,晚餐後,還會留作業。
  “末末,今天我說的那些可不是玩笑,你都記住了?”
  他坐在餐桌另一頭,一邊在牛排上灑黑胡椒,一邊說。
  末末?
  傅以末微微皺眉,歎氣,放下手裏的勺子。
  “可不可以請你……”
  不要叫我末末!——一個聲音在她心裏喊,可是才抬起頭,立刻頓住。
  “什麽?”
  他亦看她,揚著眉頭,似笑非笑的眼睛。
  黑的眸子,白的眼白,沂渭分明,一覽無餘,眼角處微微眯起,更像個小孩子。
  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應該是從未受過拒絕傷害吧?
  她咽下想說的話,心虛的低頭。
  “我是說,可不可以讓我做個筆記。”
  她居然找了這樣一個笨拙的下文,自己覺得鬱悶,肩膀垮下來,無力的靠在椅背上。
  他卻微笑,像是看破了她的心事。
  “可以啊,你明明知道,你說什麽我都會答應。”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手,看著她的眼睛。
  “傅以末,你用不著這樣逞強。”
  “我總會站在你這一邊,幫你。”
  傅以末怔怔看著他,恍惚的。
  “你又想問為什麽,是不是?”
  他又笑,聲音很輕,一個字一個字,遠遠的傳過來。
  “我喜歡你,這是真的,但這不是全部原因,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有理由過的更好。”
  說完了,他低下頭,專心吃飯。
  傅以末完全意外,隻得,呆呆的看著他。
  好在,這話題就此打住,兩人後來都絕口不提,好像,他從未說過那樣的話。
  秦諾是好老師,懂得一步步來,不知從哪裏下載了模擬操作軟件,開始時,隻讓她從十隻股股票裏選出一隻股票來投資,後來,漸漸加大難度,不過一周時間,她竟可以從一千隻股票中找到合適對象,她漸漸上癮,覺得時間不夠用,甚至還放手做了幾次權證,手裏的模擬資金不斷升值,眼看就要翻一翻。
  直到某日清晨,秦諾一邊翻看手裏的報紙,一邊喝一口咖啡:“末末,今天,我沒什麽能再教你的了,你算是正式出師啦。我這就叫他們去訂機票,回去以後,你想在華辰做也可以,離開華辰也餓不死。”
  什麽?
  她愣了一下:“可是,李漠北怎會放我們走?”
  秦諾瞥一眼她,嘴角扯一絲微笑。
  “他為什麽不放我們走?這一周,你已幫他賺足了銀子,挽回損失綽綽有餘,再不走,難不成要養著他和他兄弟一輩子?”
  “……”
  傅以末吸一口氣,咽下尖叫。
  她凝望他,再看看桌上的電腦,還是昨天的大盤走勢,黑色背景,紅綠曲線,她漸漸明白,背上驚出冷汗。
  “我還以為那是模擬係統。”
  她緩緩坐下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會虧掉更多?我從未一個人操作過這樣一大筆資金,我甚至還投資了權證。”
  她現在才開始害怕,攥緊手掌,麵色蒼白。
  “怕什麽呢?”
  秦諾聳聳肩,風清雲淡的表情。
  “我在這裏,怎會讓你失誤?”
  “到是你……”
  他抬起眼睛,看著她。
  “你應該想想,還要不要回去華辰。”
  傅以末茫然看著他。
  “秦諾?”
  說什麽呢?她有點遲疑,覺得自己很無恥,平白利用了眼前這個熱心人。
  他扣下報紙,盯著她的眼睛。
  “你想說什麽?謝謝,還是對不起?”
  他歎氣:“你為什麽要這麽誠實?連假裝一下都不願意。”
  他走過來,在她麵前蹲下來,氣息很近,撲在她臉上。
  “華辰對你很重要嗎?我從沒見過這麽狠心的老板,明明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還把你一個女孩子丟下不管。投資總監?投資總監這個職位有多了不起,能讓你死心塌地?”
  “還是,不能離開華辰嗎?”
  他看著她,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
  “好吧好吧,那就,給我一個吻吧。”
  人生本來為難,總是苦痛多歡愉少,我若想留住你的微笑,能用什麽代價來換取?
  一分鍾,一個擁抱,一個吻。
  一個吻,好嗎?
  
  二十五、我以為時間能令傷..
  再次走進華辰大廈,落地玻璃窗透進柔和的陽光,大廳裏的綠色植物鬱鬱蔥蔥,寬大的葉麵上泛著深綠色的油光,背景音樂一如從前,傅以末卻有一絲猶豫,為什麽這般良辰美景,於她來說恍若隔世?
  千裏之外的那個雪夜是否真實存在過?他對她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同她現在的心意一樣,仿佛隔著重重濃霧,都變得曖昧不清。
  不過是一場高燒,居然真的可以,令人成長?
  當初走的那麽匆忙,完全是義氣用事,好在這一次出行總算是有驚無險,倚能順利放人,合作繼續,一切歸於平靜,可是不知為什麽,再次踏進華辰,她的心竟開始搖擺不定。
  “還是,不能離開華辰嗎?”
  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秦諾的這句問話。
  她記得自己先是一愣,然後搖頭。
  她總是這樣執拗,小孩子一樣,丟了東西也不知道回頭去找,隻知道站在原地等待,從沒想過要離開。
  這樣傻,都不曉得是為了誰。
  小沈見到她,吃驚的瞪大眼睛:“傅姐,你幾時回來的?這十天打你電話也不接,真是急死人了,還有,曹總呢?”
  她怔住,遲疑著開口:“曹總也去了新疆?我並沒有見到他人啊。”
  “秘書部前天訂的機票,聽說他從澳洲飛了二十小時,連機場都沒出就直飛烏市,不是去找你還是為誰?”
  小沈擔憂的看著她:“傅姐,他們都說施總這次和曹總鬧的很僵,楊娟還說他們去澳洲前曾經吵的很激烈。”
  傅以末覺得頭痛,扶著椅子慢慢坐下來。
  小沈被她的臉色嚇了一跳,跑出去倒水。
  她側過頭看著窗外,陽光耀眼。
  她有片刻的眩暈,隻能閉上眼睛,靠進椅背,心裏想,多好的陽光。
  一隻手把水杯放在她桌上。
  她說:“謝謝。”
  他說:“不客氣。”
  克製的沙啞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她遲疑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曹陽就站在她身邊,半俯下身子看著她,疲憊不堪的麵孔。
  “你居然安然回來,這真令人意外。”
  他用腿劃過一隻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來,雙手撐著她椅子的扶手,強迫她麵對他。
  “好啦,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你慢慢說。”
  他眼光四下搜索,落在她的手提包上,問也不問從包裏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隻叼進嘴裏。
  他靜靜吐出煙霧來,皺著眉,臉上一抹淡淡的憂色。
  看不分明。
  傅以末歎氣:“曹總……”
  “小陽哥。”
  他手裏撚著煙,聲音困倦。
  “你以前都叫我小陽哥的,現在,你什麽也不同我說。”
  傅以末呆住,心裏發酸。
  往事呼嘯而來,撲天蓋地淹沒思維。
  八月的陽光幹淨清澄,小兒女手拉著手,他是她的小陽哥,她是他的微笑天使。
  隻是隻是,往事再好也回不去。
  她低下頭,不再看他的眼睛。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曹陽沉默良久,長長歎息一聲。
   “小末,你要我怎樣?”
  他站起來,垂著手,靠在窗口,換個話題。
  “老頭子決定對黑石的投資加大到40%,我沒辦法改變他的決定。”
  “那可是一大筆錢呢。”
  傅以末皺眉,恢複了常態。
  這真冒險,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全球的經濟熱點在中國,施若誠卻非要抽出華辰的流動資金在澳洲收購一個風險投資公司。
  曹陽聳聳肩,冷冷看向窗外。
  “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他不曾真正關心華辰的發展。”
  傅以末想想,輕輕的說:“那,施董怎麽說?”
  嚴格來說,施瀾才算是華辰的真正董事,她該不會也不把華辰放在心上吧?
  曹陽扯扯嘴角,麵無表情。
  “即便沒有華辰,她還是老頭子的唯一繼承人,她有什麽好擔心?”
  他轉過頭,遠遠看著她。
  脆弱的,壓抑的眼神。
  “小末,隻有我們,才是相同的人。”
  她怔怔看著他,沉默。
  為什麽,那眼神會讓她覺得疼?
  
  二十六、如果我還有哀傷 ..
  清明,雨下個不停。
  傅以末又開始加班,恢複到以前晨昏不分的日子。
  華辰需要錢,而她,就是掙錢機器上的一隻小齒輪。
  午夜兩點才回家,眼睛酸困,無力的靠在電梯間的牆壁上,手臂緩緩垂下,任長柄的灰色雨傘流下一行行淚水。
  想起剛才送她回來的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一再看她,眼裏滿是畏懼,仿佛見到妖魅鬼怪。
  她對著冰冷的金屬門笑笑,果然一張令人生疑的臉。
  工作是為了生存,可是也讓人失去自由,整日麵對電腦,明明外麵是陽光普照,可是偏偏就照不到自己頭上,鏡子裏蒼白軟弱的麵孔,看久了連自己也會厭倦。
  “叮”的一聲響,電梯停下,她抬起頭來,愣住。
  清瘦男子,白皮膚黑眼睛,禍害人的笑臉。
  心跳加速,久違的感覺。
  不不,不要在這個時候。
  傅以末歎氣,抗拒的站在原地。
  “不行,今天不行。”
  連著一個月,每天都隻能睡四個小時,而那可憐的四個小時裏偏偏還惡夢連連,她實在沒有力氣麵對一個令人心跳加速的男人,或者,迎接一場歡愛。
  秦諾抬起一隻手撐住電梯門,另一隻手伸出來拉著她走出電梯。
  “別怕,又不會在這裏。”
  他親昵的摟著她的肩膀,走幾步,忽然停下來,抬手理理她散亂的頭發:“鑰匙呢。”
  太親昵了,傅以末有點不習慣,急忙低下頭在包裏翻著鑰匙。
  耳邊氣息湧動,她猜他多半在偷著笑。
  她隻好放棄打發他回家的念頭,轉過身打開門。
  還沒摸到開關,他的手就從身後攬過來,緊緊圈住她。
  “你不是喜歡黑暗嗎?”
  魅惑人的聲音就在耳邊,低的輕的,像是在哄孩子。
  “我知道,太多光亮會刺疼眼睛,對吧?”
  傅以末歎氣,自嘲的笑笑,把手裏的東西丟在一邊。
  是啊,光亮沒什麽不好,人人想往愛慕,隻是會令她感覺不適。
  生活裏沒有光,寂寞到要死,她居然還有勇氣一再拒絕溫暖懷抱。
  其實,她也是有過猶豫的。
  身體困倦,靈魂困倦。
  鋼筋水泥的從林裏,偶爾看到一張溫暖人心的笑臉,誰不想牢牢抓住?
  全部都是因為寂寞,這要人命的寂寞。
  她轉過身來,頭靠在他的胸口,有點沮喪。
  有力臂膀,寬厚胸膛,以及,男人特有的氣息。
  陌生的,舒服安妥的感覺,讓人手腳酸軟。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心裏暗自慶幸剛才沒有把他趕走。
  他吻她額頭,嘴唇是軟的。
  一點點的移下來,像是天空落下細小的雨水。
  她覺得渴,掂起腳尖夠上去。
  忘記了一切是怎樣開始的,忘記了明天還要上班天空還在下雨,在這一刻,她寧願兩人身外的那個世界根本不存在。
  熱吻讓人窒息,身體糾纏,耗費體力,可是,至少身體是暖的,寂靜夜裏,耳邊是另一個人的心跳,伸出手去,觸碰到的是另一個人的手臂。
  其實,她需要的也隻是這樣少,不過是一個懷抱,一雙臂膀。
  最後,她蜷起身來,在他身邊靜靜睡著。
  “離開華辰吧,我來養你。”
  他的聲音傳過來,啞啞低低的,有點模糊,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
  她覺得心痛,咬著牙,不說話,眼淚卻流下來。
  “有困難就告訴我啊,為什麽總是這樣讓人不放心?”
  他起身,在抽屜裏找到香煙,抽出一支來,靜靜吸著。
  “不要告訴我你還愛著他,我才不信。”
  傅以末苦笑,無言以對。
  “現在不行,等等吧,等這事一完,我就辭職。”
  她縮縮身體,靠近那溫暖。
  愛是疼痛,讓人受傷。
  可是那溫度,總令人渴望。
  
  二十七、我不要愛的空城,..
  傅以末又聽到熟悉的鍵盤聲,她動動嘴唇,小小的聲音:“小陽哥?”
  窗前的桌子前果然坐著一個背影,他轉過身來,微笑的臉。
  “小末,我還在愛著你呢。你看,我一直都在守著你。”
  他看著她,咧起嘴來笑笑。
  “你不相信啊?”
  他伸手一扯,衣服扣子劈劈啪啪掉了一地。
  “看看我的心,看看你就信了。”
  他不知掏出了什麽,雙手捧著,舉到她眼前。
  她已經知道是場夢魘,可是,用盡力氣也醒轉不過來。
  耳邊仿佛聽到心跳聲,撲嗵、撲嗵、撲嗵……
  他的手指血淋淋,一顆心髒在掌心跳個不停。
  他看著她,慘白的臉,笑的像個孩子,指著自己的胸口:“小末,你看,我這裏都空了,現在你信了吧?”
  他突然頓住,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還以為你隻是生氣,原來你已愛上別人。”
  他沉默,鮮血從胸口的空洞裏汩汩流出。
  她急的滿頭大汗,猛然間坐起身來。
  影像還原,房間裏很安靜,窗簾透進隱約的光線,秦諾坐在桌子邊,手指敲擊著手提電腦的鍵盤。
  聽到身後有動靜,他並未回頭,隻是說:“不用著急,還早。”
  她不吭聲,靜靜看著牆壁,沒有勇氣再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遠遠傳來,悠然而悅耳:“我在你的電腦裏存了幾支潛力股,你這幾天研究一下,應該會有用。”
  她笑不出來,喘著氣,心冷的像塊冰。
  秦諾走過來,站在床邊,黑沉沉的眼眸,看著她。
  “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他坐下來,從身後圈住她,小心的吻吻她的頭發。
  她搖頭,皺著眉。
  “今天,是我們認識的第100天。”
  他在耳邊低低的說,蠱惑人的語調。
  “我一直記著呢,那天在翡冷翠,你就蹲在包箱門口,吐的一塌糊塗,妝都花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我差點就把你當成坐台小姐啦,可是哪有這樣的小姐啊,笑也不會笑,身體是熱的,眼睛卻是冷的,知道我在心裏叫你什麽嗎?我叫你:小龍女。”
  他向她耳朵吹著熱氣,半真半假的說:“姑姑,不要怪過兒好不好?”
  100天,都有那麽久了嗎?
  傅以末歎氣,無奈的笑笑。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晚上特別難捱,就覺得心裏好像破了個洞,冷風呼呼的灌進去,空落落的,我想,隻要有個人來能幫我堵住那風口,叫我做什麽也可以。”
  她又歎氣,悲涼的語氣。
  他卻不放在心上,開懷大笑。
  “哎呀好險,如果那時遇到你的不巧是看門的印度阿三呢?或者是個女人帶你回家,你也願意?”
  傅以末漲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麽,隻能握起拳頭來捶他一下。
  不過,也真是好險,幸虧那個剛好出現的人,是他。
  
  二十八、不能擁有全部隻擁..
  日出,新鮮的空氣新鮮的陽光。
  從二十八樓的窗口望出去,整齊的街道綠樹成蔭。
  曹陽揉揉酸澀的眼睛,把手裏的報告丟在桌上。
  晨曦中,陽光鋪開一縷縷金線,剛好照在他的臉上,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來,嘴角不自覺上揚,溢出一絲笑意。
  四下皆是金色光線,什麽都燦燦發著光,讓人想奔跑想呼吸想放聲大笑,真是久違的感覺。
  手機“嗡嗡”震動,打斷他的冥想,他看也不看一眼,依舊抱著肩看向窗外。
  當然是施瀾,他的白天正是她那邊的夜晚。
  半晌,手機終於停止震動,座機卻響起尖銳的鈴聲。
  他歎口氣,提起電話來。
  “你還要我怎樣?”
  沉默。
  信號不好,有電流滋滋的雜音,還有音樂遠遠的響著,讓人想起夏威夷海灘上的瑰麗夜色。
  施瀾的聲音低而清晰:“曹,你心裏很清楚,這是董事會的決意,不是我個人的意見。”
  “……”
  “你不過是借題發揮吧?”
  他冷笑:“那又怎樣?”
  施瀾克製著怒氣:“曹,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麽,能忍耐一下嗎?就算是為了我可以嗎?不要搞得太難看了。”
  “難看?他們又說我什麽了?”
  施瀾沉默,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曹,不管怎樣,你已經做了選擇,不是嗎?”
  曹陽愣住,直到電話裏傳來“嘟嘟”的盲音才“啪”的一聲掛上電話,金色陽光金色歲月,那些好時光早已過去,中間隔了太多人和事。
  一切都不能推倒重來。
  晚上八點,傅以末的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她盯著電腦屏幕,品一口咖啡,心裏想:秦諾果然眼光獨到,推薦的都是不錯的股票,尤其可貴的是,股價尚未起動,全部是華辰有能力跟進的價位,她奈著性子觀察了幾天,才專門做出研究報告遞上去。
  有人敲門,估計是來打掃的工人。
  她放下咖啡:“請進。”
  來人推門進來,並不是她意料中的人,她愣了一下,聞到酒精的氣味。
  “曹總,那份報告……”
  他目光向前,直直走進來,門邊本來放著個實木書櫃,他也不在意,“咚”的一聲撞上去。
  傅以末嚇了一跳,站起來,怔怔看著他。
  他亦看著她,灼熱的眼睛。
  “為什麽要走?”
  沉默,空氣凝固時間凝固,房間變成真空罩子。
  她微微轉過頭,溫和的語氣:“我其實早該離開的。”
  她在報告書的最後一頁夾了一份辭職報告,他早應該看到,卻到今天才出現。
  曹陽垂下頭,漸漸恢複了平靜。
  “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也沒想著要把你留一輩子。”
  他坐下來:“我們回不去了,我知道。”
  他向她招招手:“我來,其實,就是想見你一麵,真的。”
  他這個樣子真讓人難過。
  傅以末走過去,站在他麵前,伸出手來摸摸他的頭發。
  “你要好好的。”
  他不說話,伸出手攬住她的腰,臉埋進她的衣服裏。
  “末末對不起。”
  他的聲音隔著衣服傳出來,悶悶的,像是受了傷。
  “沒事,都過去了。”
  她拍拍他的後背,嘴上說沒事,眼淚卻流下來。
  還以為自己的心早已經堅硬如鐵呢,原來,也還是會疼的。
  
  二十九、我想象我能不顧一..
  傅以末回到家時,整個房間隻有門廳的頂燈亮著,透出暖昧不明的光,依稀看到餐桌邊的座椅上是胖胖的白色的泰迪熊,桌上攤放著必勝客的送餐盒,走進客廳,秦諾坐在地上打電遊,身邊還放著一杯紅酒。
  她感到頭痛,對他的背影歎口氣。
  “怎麽還不回去?”
  他不回頭,隻是聳聳肩。
  “不想。”
  傅以末等了一會兒,看他一點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好放棄,走到房間裏去換衣服。
  再出來時,秦諾已經換了場地,盤腿坐在沙發裏,抬起頭來看看她:“你怎麽了?不開心啊?”
  她愣了一下,堵著氣:“瞎說,沒有的事。”
  他揚揚眉,伸手把她撈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輕的說:“撒謊。”
  他用手指點點著她的眼睛:“你這裏,全寫著呢。”
  傅以末轉過頭,看著他的臉。
  雖然光影模糊,他的側影也還是好看,嘴角微微上翹,眼睛發著光,手掌暖洋洋,身上有好聞的植物清香。
  她漸漸放鬆下來,被他摟進懷裏,在他懷裏嗅嗅。
  “這是什麽味?古龍水?剔須水?讓我想起老家來。知道嗎?我的家鄉有很多的紫薇樹,春天一到,紅色的白色的熱熱鬧鬧的開起來,整個鎮子隨處可見那些花,重重疊疊的像是沒有盡頭一樣,有時候會讓人產生錯覺,覺得每一株樹都是在用盡力氣來開花。”
  她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窩在他懷裏。
  “不過,當時並不覺得,現在想想才覺得美好。”
  秦諾微笑著聆聽,端起那杯紅酒塞進她手裏。
  她歎氣,喝一口酒,頭窩在他脖頸間。
  “你說,那些花兒,應該是幸福的吧?”
  他笑笑,縱容的眼神。
  “當然。”
  然後,他給了她一個擁抱。
  他聲音低柔,清晰,就在她的耳邊。
  “就聽我的安排好嗎?不要想太多,你隻要做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你想休息嗎?那就休息吧,渡個假,去南方,溫暖的,有花開的地方。”
  她頭靠在他身上,微笑。
  渡假?多誘人的詞。
  生活不如意,可是,要放棄也不容易。
  也許,就真的要閉上眼睛才能找到幸福。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笑容。
  “你呢?”
  他的手指撥弄她的頭發,低下頭來吻吻她的額頭。
  “小時候,我從未認真做過一樣事情,每天都像在渡假。”
  他從未說過他的童年,所以她多少覺得好奇:“是嗎?那一定很快活吧?”
  他像是在回憶,靜了一會兒,才低頭看她:“是,快活到讓人嫉妒。”
  酒氣上湧,她覺得身體暖暖的,臉在他胸口蹭蹭:“還有呢,說啊?”
  他把她攬緊些,就著她的手喝口酒:“小孩子唄,除了作些荒唐事,還能搞什麽?”
  她想起他可疑的南方口音,低低笑出來:“廟街十二少?”
  他的手開始不安份,從她的領口探進去,聲音恨恨的,像是咬著牙:“比那更糟,是古惑仔加上采花大盜。”
  她覺得癢,咯咯笑出來,隻好用手擋著:“後來呢,被家裏人捉回去修身養性?”
  他的手頓了一下,嘴巴貼上來,溫軟的唇撩人心弦。
  半刻才聽到他說話,聲音卻是冷的。
  “後來,假期結束。”
  
  三十、感動的笑容會說謊 ..
  飛機穿越厚厚雲層,傅以末閉上眼,感受到機身正在脫離地心引力的羈絆,緩緩躍向天空。
  有金色的光在很近的地方閃動,逼迫著她睜開眼睛。
  飛機下是白色的雲海,向上望,滿眼都是湛藍色。
  時間仿佛停滯,有清澈的光流瀉而下,讓人頭暈目眩,幾乎不能呼吸。
  也許是太久沒有看到這樣的陽光,她的眼睛最先感覺到不適,不知不覺的,竟然流下淚來。
  飛機上有贈閱的雜誌,上麵多是精美的風景照片,她調轉眼光,怔怔看著那封麵。
  “小姐,第一次去雲南啊?”
  鄰座的那位老太太笑眯眯的問她。
  她點頭,側過身取出墨鏡來帶上。
  一大早秦諾就把她送到機場,給她塞一張往返機票,又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副墨鏡來別在她頭發上。
  “喏,到了那邊可別想我啊。”
  她抬起頭來,還來不及張口,就被他緊緊抱進懷裏。
  他手臂結實有力,就這樣輕輕鬆鬆一攬已讓她無法呼吸。
  他的聲音很近,蠱惑人心的口吻:“如你所願,那裏有,很多花。”
  她忽然覺得不安,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懼,而身體隻覺得渴。
  他鬆開手,稍稍離開分寸,扳起她的臉來:“小末,沒有我,你也能照顧好自己的吧?”
  他目光炯炯,深深注視著她,讓她轉不開眼睛。
  “舍不得我,又要送我走?”
  他眼裏有複雜的情緒,藏著若有若無的憂傷。
  “我隻想給你快樂。”
  他伸出手指來摸摸她的嘴唇,微笑。
  傅以末吸氣,看著他微微上翹的嘴角,要人命的性感。
  “去吧,去看那些花。”
  他推她。
  她走了幾步,腳步一點點慢慢下來,在心裏問自己,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是什麽讓她覺得這樣不安?
  忍不住回頭,他還站在那裏。
  背著光,越發顯得身形挺拔,樣子出奇的好看。
  乍一瞧,那輪廓竟是寂寞的。
  他笑笑,衝著她張開手臂:“過來,小末。”
  “你說對了,還真是舍不得呢。”
  她未及多想,心先軟了,衝著他跑回去,掂起腳,在他唇角吻一下,輕輕的。
  “你看,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都還沒有謝過你呢。”
  秦諾眉頭一挑:“這樣就算謝我了嗎?不行。”
  他圈住她,聲音就在她耳邊:“不行啊,不行。”
  “我喜歡你,比你想像的要多,你知道嗎?”
  “這次回來,你就把過去全放掉好嗎?”
  “不會再掉眼淚,不要再做噩夢,把那些放不下的事情全都放下,忘記掉,一切重新開始,可以嗎?可以的吧?”
  她忽然覺得難過,說不出話來。
  斷了過去,重新開始,像是生了病要開刀,痛一下,忍一忍就會過去,是可以的吧?
  ……
  “小姐,你怎麽哭了?不舒服啊?”
  她被從沉思中驚醒,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
  這是怎麽了,無緣無故地流下淚來。
  她抬頭,衝著鄰座的老太太微笑:“沒事,沒事,隻是困了。”
  老太太看看她手裏的雜誌:“這地方我去過,現在去正是時候,雲南好玩的地方很多,你要是有時間,應該多選幾個地方去玩玩。”
  “嗯,我會的。”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聲音低下來:“西雙版納,蝴蝶泉。那是我一早就想去的地方。”
  為了籌學費,她和曹陽到處打工,一個星期難得見上一次麵,五一長假,難得有時間,她和他一起去超市做飲料促銷,嗓子都喊啞了,一天下來,累的要死,超市裏貼著大幅的風景海報,曹陽看她倦得說不出話來,用胳膊捅捅她:“小末你挑,這幾個地方,你最想去哪裏?”
  她抬頭來,仔細看一眼,用手一指。
  他笑,有點靦腆。
  “西雙版納,蝴蝶泉。我記住了,以後,咱們結婚旅行,就去那裏。”
  當初說的那樣自然而然,仿佛是注定會發生的事。
  原來,卻隻是妄想。
  
  三十一、天黑不會沒有光,..
  西雙版納,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風和日麗,陽光清澈。
  傅以末背著旅行包,獨自走在狹小街道上。
  街兩邊是古舊的木樓,窗台上的花爭先開著,一簇簇一團團,新鮮的好看的,姹紫嫣紅。
  她抬起頭來,冰藍色的蒼穹一望無邊,燦燦陽光灑下來,萬道光線令人頭暈目眩,她覺得眼睛酸,把墨鏡放下來。
  四下皆是植物的清香,遊客們都閑散安逸,經過一個悠閑的下午,傅以末似乎也傳染到了這份散漫,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漫無目地的走走停停,直到暮色漸漸蒼茫,才回到小城一端的酒店去。
  酒店也是一排獨立的小小的木樓,房間並不大,地板鬆動,踩上去吱吱作響,隔音也不好,隱隱能聽到隔壁房間裏放著小小的樂聲。
  她懶得再出門,靠在窗邊看風景。
  月色正好,時光過的緩慢。
  花園裏光影並不分明,霧汽一點點籠上來,四下仿佛鋪上了一層淡淡的白光。
  隱隱的樂聲繼續,一把婉轉的女聲動情的唱著:“最美麗的情感總是藏在夢背後,別觸動它,一碰就凋落……以為自己心已成風,誰知窗外春意濃,已然被情愁惹的眼朦朧,守著你是我不是風,深情意重,一生守候著不會移動……”
  是一首老歌,在這夜裏聽起來卻份外寂寞。
  不知道為什麽,她笑了一下,笑容很快隱沒在唇角,變成一個淒涼的弧度。
  大三的寒假,她在超市裏打工,連著幹了兩個通宵,加上著了涼,染了很重的感冒,她舍不得藥費,堅持不到醫院去,又在為新學期的學費發愁,高燒久久不退,甚至開始大把大把的掉頭發。
  當時正好遇到曹陽家裏有事,等他從家裏趕回來時,已是一周以後的事,而她已近昏迷,連床也起不來了。
  她還記得,那天曹陽從火車站一回來就直接過來找她,已是風塵仆仆,一臉的憔悴,而她昏昏沉沉,在他懷裏打著哆嗦。
  “末末你別嚇我……”
  他叫她的小名,聲音發著抖。
  她覺得冷,說不出話來,隻是拚命的往他懷裏縮。
  他沒有耽擱,當夜就送她去醫院。
  從學校到醫院足有兩站路,而且早就收了車,他就背著她一直跑,寂靜的馬路上,路燈昏暗,一段段光影向身後倒去,她的頭貼緊他背脊,清楚地聽到他的呼吸聲,那樣近,那樣吃力。
  她心痛,可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隻是著急,眼淚流下來。
  大夫隻做了簡單的檢查,就狠狠瞪了曹陽一眼:“急性腎炎,怎麽這麽晚才送來?你是怎麽做人家男朋友的?這要趕快住院,還不快去交押金?”
  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她本能般糾著他的衣角不放手:“錢……”
  他回頭,低頭看著她,笑了一下:“別急,錢的事我去想辦法。”
  她永遠記得那天,頭頂上醫院的白熾燈明晃晃的照著,四麵是陳舊的白色牆壁,大夫單調冰冷的聲音令人惶恐,他額頭上還掛著晶亮的汗水,年青好看的臉上露出短暫的笑意。
  之後的兩天,她都躺在醫院裏,高燒,打點滴,意識斷斷續續。
  幾次醒來,曹陽都並不在身邊,隻有桌子上放著幾隻孤伶伶的蘋果,她找不到可以詢問的對象,隻能一次次焦灼的看向門口,直到再次昏睡。
  醫院並沒有趕她走,大夫也沒有向她催要過治療費,說明他籌到了錢,但是,他人在哪裏?從哪裏找到這一大筆費用?這疑問折磨的人幾乎快要發瘋。
  直到半夜裏輾轉醒來,才看到他就坐在床邊,正靜靜看著自己。
  月光很亮,照在他身上,他的臉,他的聲音,一如平常。
  “我發誓,我和小末你,以後永遠都不要再受窮,不要再為錢出賣身體、出賣自尊。”
  他神情很平靜,身上還是樸素平常的衣服,微微仰著頭,眉頭舒展,抿著嘴角,卻令人生出隱隱的不安。
  她看著他的臉,覺得陌生,忍不住暗暗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他呆了一下,忽然用大力把她攬進懷裏,下頜抵著她的頭頂,聲音很輕,藏著她聽不懂的情緒:“還記得那首詩嗎?你最喜歡念的那一句:別傷心、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像輕煙飄過白色的蘋果樹。”
  她點頭,不說話。
  他捧起她的臉來,眼睛對著眼睛。
  “好吧,就這樣吧,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就這樣吧,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過去。”
  沒錯,一切都會過去。
  像輕煙,飄過白色的蘋果樹。
  
  三十二、沒看過你哭,我怎..
  黑色的夜,四下裏出奇的安靜,頭頂是巨大的天空,小小的星子像上帝不小心撒下的鑽石,在深藍色的幕布上閃著白色的光。
  青草地上,傳來小小的蟲鳴,微風過處,送來植物的清香,一切都令人安逸鬆散,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
  傅以末昏昏沉沉,漸漸跌進睡夢中……
  陽光燦爛,陌生的草地,幽長的小路,她突然間覺得心安,因為聞到熟悉的香氣,轉頭,果然看到那一張臉,俊眉朗目,唇角飛揚,他伸出手來,圈住她,半真半假的表情。
  “是我不夠好嗎?”
  “不是吧?”
  “對那個人是喜歡多點還是習慣多點?”
  “你現在最想留在身邊的人是誰?你再想想,就清楚了。”
  她笑笑不語,心裏隱約有了答案,嘴角直到醒來時還維持著微笑的弧度。
  曾幾何時,夢中人不知不覺換了主角?
  她盯著屋頂上懸掛的風鈴,突然間明白了。
  一直困惑著她又找不到答案的東西,一直讓人舍不得轉身而去的東西,原來,都隻是習慣。
  這或許可笑,年代久遠的愛情,漸漸在歲月裏淡去,淡到不努力回想都快要想不起它的樣子。
  那麽就放棄好啦。
  一切都到這裏為止,反正再也不能回到過去。
  她伸個懶腰,心滿意足的。
  陽光好空氣好,錢包裏還有足夠花銷的鈔票,想要開心點,難嗎?
  應該不難吧?
  ……
  路兩邊皆是巨大的芭蕉樹,濃綠的芭蕉葉子低低的垂落下來,不時會擋住她的視野,不過峰回路轉處,總會有令人驚喜的風景。
  傅以末的腳步輕快,手裏還拿著采來的野果,頭發高高紮起來,束在棒球帽裏,手腕上是一串從路邊小攤上買得的苗銀手鐲,明晃晃叮當作響,遠遠看上去,儼然還是個高中生。
  回來時正是中午,行人漸漸多起來,小鎮上居然還有西式的咖啡廳,巨大的落地櫥窗、房裏開著小小的幽暗的燈,裏麵坐著三三兩兩金發碧眼的異鄉人,離開B城時起,她就沒有碰過咖啡,這時聞到熟悉的香氣,嘴角不自覺上翹,本來已經走了過去,又走回來站在櫥窗前。
  玻璃窗裏,兩個老外正在閑聊,桌子上散亂的攤放著英文報紙,看到她站在窗外,衝著她熱情的打招呼。
  她亦微笑著打招呼,眼底有一點茫然。
  天氣熱起來,空氣裏沒有一絲涼風,她低著頭,在大太陽底下走了很久才停下來,手心裏濕濕的全是汗。
  她找了個街邊的茶樓坐下來,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就那麽坐著,半天才想起來在包裏找香煙,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隻好放棄。
  香煙和咖啡,全是她決定放棄掉的另一個世界的產物,所以她出來時,根本就沒想著要帶在身上。
  隻是,另一個世界不甘心被遺忘,還陰魂不散的跟著她穿越了大半個中國。
  明知道沒有意義,她也還是決定要打個電話,所以,想了半天,才撥通了小沈的電話。
  “小沈,我在報上看到有公司收購公司的股票?”
  “是啊傅姐,你剛離開公司就出了這事呢。”
  小沈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很明顯已經亂了方寸:“也不知從哪冒出一家叫連城的公司,悄悄在二級市場上收購華辰的股份,等我們發現時,對方已經控製了近10個百分點呢,現在,對方還在買。”
  傅以末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不由也為華辰捏了一把冷汗。
  因為在澳洲黑石的投資,華辰幾乎動用了所有可動用的資金,不知曹陽有沒有按她的建議做新股投資,如果有的話,華辰一定沒有能力在短期內從股市調回資金護盤。
  雖然現在已經離開華辰了,但是,她對華辰的感情卻是複雜的,就像是親手帶大了孩子,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看到他生病自己也不好受。
  她換個資勢,整個身體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空氣裏有植物清淡的香氣,模糊的,不分明的香,以及恬靜安逸的午後陽光,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沒有空調送冷氣,沒有灰色辦公椅,看不到電腦屏幕冰冷的表情,不用鈔票來計算個人價值。
  這和那個她所逃離的世界有多麽不同。
  可是,不知為什麽,她的靈魂不安定。
  不安定。
  
  三十三、一路走來幾許塵埃..
  黃昏時下起小雨,雨水涮涮敲打在芭蕉葉子上,明明四下裏都是沙沙的輕響,卻偏偏讓人想起“寂寞”這個詞來。
  傅以末坐在酒店裏木製的方桌前,麵對著租來的手提電腦發呆。
  她覺得冷,習慣性在口袋裏摸香煙。
  半晌才想起來,本來說好要要戒掉那玩意兒,所以出發前,秦諾早就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煙盒。
  可是夜色彌漫,沒有那一點火光,她看不到光明。
  白天當小沈在電話裏提到連城時,她的心念一動,過了很久才想起來,這個名字她是見過的,回到酒店上網一查,果然沒有記錯。
  她呆呆坐在那裏,手裏握著自己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卻在還沒接通前就壓掉,想了半天才撥通楚家珍的電話:“小姨,是我。”
  “啊,是小末啊,怎麽樣,還好吧?上次小姨介紹的男朋友怎麽樣?有空帶他來家玩啊?”
  電話聲裏人聲嘈雜,還有嘩嘩的洗牌聲,楚家珍的聲音中氣十足,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她不由自主把手機從耳邊移開了半寸。
  “還好啦,不過小姨,我一直沒機會問,小姨是從哪裏認識他呢?”
  楚家珍愣了一下,半晌才說話:“怎麽?鬧別扭了?”
  她不吭聲,等著下文。
  “那個,是上次打牌時的一個牌友給介紹的,隻說秦先生是從國外回來找女朋友,家勢人品都是頂尖的,我也覺得條件不錯,才把你的照片給了他,怎麽,那男孩哪裏不對?”
  傅以末歎氣:“沒有,小姨,真的沒有,謝謝你。”
  她緩緩扣上電話,一隻手扶著頭,臉上苦笑。
  其實並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真要提起勇氣來印證這件事,她卻還是覺得痛苦。
  漂亮好看的男人,嘴裏說喜歡她,一遍,又一遍。
  最初她也告訴自己不要當真,因為知道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危險。
  要不然,為什麽有些情感會讓人痛不欲生,希望自己從未觸碰過。
  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總是留不住。
  所以,貪念是錯,沉湎是錯,渴望亦是錯。
  終究還是來不及,現在她覺得痛,那麽她到底還是把這情感當了真。
  她漸漸鎮定下來,走到前台去還電腦,再打一通電話,訂了最近一班返程的機票。
  第二天,B市,車如流水馬如龍。
  傅以末一下飛機就直奔秦諾租住的公寓,公寓門居然敞開著,門上還貼著招租的紙條,幾個裝修工人在裏麵量量測測,家俱還在,都堆放在走廊裏,大床被豎著立起來,灰色黑色相間的絨布包底,是她所熟悉的風格。
  她站在那裏,有點茫然,伸出手摸摸那柔軟的絨布。
  “小姐,你喜歡這床啊?是這房子以前主人留下的,名牌貨,我檢查過了,沒有問題,又舒適又好看,你要是喜歡隨便給個價錢就拿走好啦?”
  裝修工人走過來,在她身邊說。
  她覺得冷,搖搖頭,握著拳頭離開。
  細雨,天空陰霾,她走了很久才停下來,小鴿子在腳下咕咕咕。
  她歎氣,仰起臉來。
  霏霏雨絲迷亂眼睛。
  華辰大廈,不知不覺中,她居然,又回到這裏。
  有人走過她身邊,蹬蹬的高根鞋響,不一會兒又走回來,站在她麵前。
  精致小巧的妝容,帶著香的南方美人。
  “是你?”
  施瀾看著她,微笑,眼神冰冷。
  “是你做的吧?”
  
  三十四、不是你的愛太少,..
  天漸漸黑下來,房間裏沒有開燈,傅以末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聽聲音就知道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蜷起來,弓著身子,頭抵在膝蓋上,想起白天施瀾看她的眼神,本來是那麽驕傲的女人,現在卻強忍著痛,眼裏帶著怨氣。
  “這一次的投資報告是你做的吧?說老實話,我一直都覺得奇怪,曹陽為什麽總要護著你,這次也是,非說這個項目是他做的,也對,他是做決策的,現在投資失敗了,華辰被人算計進去,他出來承擔責任也沒什麽不對,可是,你是投資總監啊,他為什麽要把所有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那怕是被踢出董事會也不願把你扯進來。”
  “本來我一直想不明白,後來知道你辭職了才想通,和外人合起來算計東家,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你想要在B市再找工作怕是也不容易了吧?”
  施瀾的聲音清脆,聽得出幾分自嘲。
  “原來我很好奇,曹心裏一直忘不掉的那個人是誰,現在看到了,我卻為他不值。”
  施瀾走近,在她的耳邊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報複嗎?”
  她歎口氣,抬頭看向遠方。
  “人人都說我對曹是一見鍾情,就連曹自己也這樣以為,其實,六年前我就愛上他了,那一年,我從香港回內地散心,就住在君悅,晚上在酒店的酒吧裏聽歌,隔壁座本來坐著兩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後來又來了兩個年青的男孩子,都白白淨淨,青澀安靜,好看的不像話,我看他們和那兩個女人那麽親密,也猜出他們是做什麽的,打心底瞧不起他們,後來,不知怎麽,其中一對爭執起來,那女人是閩南口音,粗聲大氣的,用手指著那男孩:我花了錢的,叫你說一聲愛我就那麽難?男孩子漲紅了臉,臉上是屈辱的表情,眼睛很亮,聲音低沉卻很清楚:對不起,我有愛人了。我收了你錢,可以陪你睡覺,但是,我不能說愛你。”
  “後來,我離開,回到房間,心裏還想著那男孩,想著那句話:我收了你錢,可以陪你睡覺,但是,我不能說愛你。”
  施瀾笑笑,淚水流下來。
  “再後來,我回到香港,也還是忘不了那男孩,總覺得他就站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我有愛人了。我收了你錢,可以陪你睡覺,但是,我不能說愛你……就這樣,愛上了,像傻瓜一樣動用華辰的助學基金來幫他,請父親召他進華辰,一直等待一直等待,直到他功成名就了才出現在他麵前,明知道他不愛我也還是要嫁給他,就算把整個華辰都送給他也無所謂。”
  她似乎說累了,又像是在回憶,眯著眼睛,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傅以末,其實,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時候有多愛你吧?”
  傅以末呆住,不記得施瀾幾時離開,不記得自己在廣場上站了多久,不知道是怎樣走回家,是怎樣開的門,有沒有哭。
  舊傷疤被撕開,流出新鮮的血液,可是,居然沒有疼痛的感覺。
  她看著腳下的地麵,緩緩笑出來。
  原來,愛才是這世上最多餘的東西,從來隻能景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碳,而且,總是令人受傷,現在才知道真像,不是禮物是懲罰。
  

三十四、不是你的愛太少,..
  已經入夏,但是北方的雨夜,仍然會有點冷。
  傅以末覺得困,就那樣蜷在沙發裏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被開門聲驚醒。
  清瘦好看的男人走進來,頭發濕漉漉,散亂的垂下幾絡來,遮住眼睛,衣服也濕了大半,薄薄的貼在身上,要人命的性感。
  秦諾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蹲下來,手指輕輕摸摸她的臉:“怎麽這樣看我,好像見鬼了一樣?”
  他的手指冰涼,還帶著外麵雨水的氣息。
  她不由打個冷顫,默默看著他。
  本來,不遠萬裏趕回來,又找遍了大半個城市,不就是想要求個究竟嗎?可是真看到他人就在麵前,她居然說不出口。
  內心煎熬,一麵渴望一麵恐懼。
  怕一張口,就再也看不到這天使麵孔。
  他笑笑,伸出手揉揉她的頭發:“睡懵了吧你?”
  然後他站起來,就在她麵前脫掉半濕的襯衫,解開自己的褲子,露出結實的身體,換下來的衣服被隨手丟在地上,他輕輕用腳踢到一邊去。
  明明室內的光線暗淡,可是,他卻像是天然發光體,每個動作都似乎有著可以讓人心跳停止的魔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他的每個動作都慢了半拍,像是正在想著心事,或者有意延長這種煎熬。
  他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小魔鬼,要這樣子折磨人?
  她暗自吸著氣,漲紅了臉,不安的調轉目光。
  等回神時,他已經換了幹燥衣服,在她身邊坐下來,雙肩隨意的張開,支在沙發背上。
  “這麽急著趕回來,是放不下我嗎?”
  她艱難的搖頭,沉默。
  他卻微笑,一支手撐在額頭上:“那麽,你是後悔做錯了事,回來修改答案的嗎?”
  他微微側過頭,臉埋在陰影裏,聲音平靜。
  “不行,不可以。你難道不明白嗎?生活就像選擇題,你已做了選擇,所以在你放手,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有些事情就注定要徹底改變。”
  她呆住,大腦一片空白,心裏有些東西在這一時刻轟然坍塌,本能般小心的、一點一點的吸著氣。
  他的頭靠過來,臉埋在她頭發裏,呼吸平靜,頭發上有好聞的味道。
  “對了,我還沒有和你說起過我的家人對吧?”
  
  三十五、誰愛我,誰遺棄我..
  “我小時候貪玩,可是家裏人從不管我,因為我有個最能幹的大哥,他大學還沒畢業就能在家裏的公司裏獨擋一麵,樣樣事情都做的比我好,不過,也隻有我才知道,別看他是家裏的老大,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其實他最沒出息。”
  他笑笑,自顧自說下去。
  “十年前,公司的股票大跌,他從自己公司的頂樓跳下去。”
  她臉色已變,震驚的看著他。
  “原來你是……。”
  他苦笑,樣子懶洋洋。
  “是啊,我家就是原來那個在金融危機裏賠的精光的秦氏。”
  傅以末怔住,額頭上已滲出冷汗。
  雖然事情過去近十年,華辰仍有不少老員工經常提起當年的那段曆史,說秦氏在那一場商戰裏輸的慘重,宣布破產的前夜,當時的董事長秦晟從華辰大廈的頂樓跳樓自殺,好在施氏接手後也沒做什麽人事清洗,華辰才能平穩過渡,漸漸恢複了元氣。
  可是私下裏,也有人說,秦氏當年本來還沒到被收購的地步,是施若誠使了點手段才把秦氏徹底搞垮,可這說法很快被好事的人推翻,他們倆家本來是多年好友,又一起到大陸來投資,聽說還差一點結成兒女親家呢,怎麽可能鬧的這樣水火不容?
  她還記得,當日她也曾同曹陽討論過兩種說法哪種是真像,曹陽冷笑:“這還用問麽?小末,你太天真啦,商戰無情,商場本來就是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那時她還不信,可是,現在看到秦諾,再想想近日發生的種種,她才覺得危險。
  她沉默,慢慢回憶與秦諾認識的點點滴滴,嘴角苦笑。
  “二公子,連城國際與你可有關係?”
  他看她,半天才歎了一口氣:“我在連城有一點股份。”
  明白了。
  她點頭,一點一點從他懷裏抽出身來。
  “所以你要奪回華辰,可是,這是你們秦家和施家人之間的事情,同我,同曹陽,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什麽要把我們扯進來?”
  她輕輕說,疲憊的低下頭。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翡冷翠……”
  “翡冷翠那次我並不知道。”他打斷她。
  “是我聽到你叫曹陽的名字才聯想到的。”
  “所以你找人介紹我們相親?地鐵站那次也是假的?”
  他不說話,沉默看著她。
  傅以末點點頭,苦笑。
  好啊,原來都是假的。
  “那麽新疆那次……”
  “那次是真的,本來,你說要分手,我想也好,這樣分開總比最後真像大白了好,可是,當我知道你撞到倚能這個濫攤子裏來,又忍不住打電話給你,你那個時候,聲音小小的,明明心裏沒有底,卻還要逞強,我就想你這個人,怎麽那麽傻那麽傻呢?”
  “最後還是放不下,真的,我沒辦法放下。”
  他看著她,漂亮麵孔就在眼前,是什麽在眼裏閃著光?
  兩個人這樣近,連彼此的心跳都仿佛能聽得清,可是她還是覺得遙遠,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一樣,連眉眼也看不分明,更別說是心思了,她歎息,心一點點變涼。
  “算了,你怎樣想怎樣做,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輕輕的說,心灰意冷。
  “真的嗎?那你為什麽傷心?”
  他低笑,可是眼睛裏卻是難過,猶豫了一會才伸出手來拂去她額前的頭發:“而且……你敢說,你留在華辰,不是在等今天?”
  “我們是成年人啦,你當然清楚,你不是小白兔,我也不是。”
  “我們不是羔羊,不應該隻是逆來順受,不應該忍耐著等待著,迷茫得看不到前路,對不對?”
  他拉起她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吻著。
  “人人都說曹陽是股市金手指,但是沒有人知道,那些投資方案是你們兩個人合作完成的,真正的金手指是你們兩個人對不對?你們在一起那麽多年,他也還是拋棄你,拋棄了還要不停利用你,踩在你的肩膀上,才坐到那麽高的位置上,他吃定你不能離開他,可是,我覺得他看錯了你,你不是那樣的人,在心裏,你,其實也在等著這樣一天對不對?”
  傅以末怔住,緩緩的抬起頭,麵色慘淡。
  “沒錯,我是曾經為自己不值,但是我和你不同,我和曹陽之間,從來沒有變成真正的仇恨,而且,為什麽被犧牲被利用的都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我們不過隻是想過得好點,過得像個人一樣,這樣也不行嗎?秦諾,我說了要你來主持正義嗎?我有需要你來判定對錯是非嗎?沒有吧?你說是為了我,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她停了一秒鍾,眼睛注視著他:“秦諾,你憑什麽啊?”
  他也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小末,我愛你。”
  她沒想到他會說這樣一句,怔住。
  “我也沒想到會遇上你啊,再說,你總得要選擇的吧?”
  他笑笑,困倦的眉眼。
  “小末,我認識你時你還不是華辰的投資總監呢,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隻想著利用你?我是不是動了真情?你看得出的,對不對?”
  他看著她,那樣哀慟的眼神,做不得假的吧。
  “重新開始吧,別再去管華辰,隻是想著我,看著我,行不行?”
  她呆住,轉過頭,臉上涼涼濕濕的,那是什麽?
  這算什麽?就這樣輕易就流出淚來?
  “我不行。”
  她仰起頭來,迎著可憐的那一點點光線。
  “秦諾,我做不到。”
  小孩子怕冷,看到爐火溫暖好看就撲上去,可是擁抱的越用力,傷的就會越深,那麽下一次,還會不會去碰那東西?
  當然不會。
  那麽危險的信任,那麽危險的情感,明明笑容像蜜糖,卻是能讓人走火入魔的無解毒藥。
  所以那溫情,還是讓它自生自滅吧,最好永遠也不要去碰觸。
  秦諾呆住,半晌才緩緩站起來,苦笑:“原來你還是……愛著他?”
  他轉身,背影讓人心疼:“那麽,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咬牙不做聲,默默流著淚,心裏覺得痛。
  不過,愛情就是這樣,愛一下,痛一下,然後,就過去了。
  會過去的吧?不會永遠這樣痛吧?
  會的吧?
  
  三十六、一分鍾,擁抱多想..
  雨停,夜深沉。
  傅以末卷著被子坐在黑暗裏,臉上木木的,沒有淚。
  內心掙紮,好痛。
  秦諾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叼支香煙,並不吸,埋頭看著自己的手。
  時鍾滴答響,家俱投下黑色的影,世界多安靜。
  他也覺得痛,痛到麻木。
  卻還是想,守在這裏,守著她。
  不想變成這樣。
  不想她又變回到最初相遇時的樣子,冰冷的眼神,涼薄的灰色的背影,連呼出來的氣也仿佛是冷的。
  不想她忍耐再忍耐,什麽也不說,開心了也沉默,不開心也是沉默。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手掌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歎氣。
  “小末,你冷嗎?”
  她不吭聲,茫然抬起頭來看他。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伸出手圈住她:“我冷。”
  我冷,請溫暖我。
  親密的擁抱,緊緊的擁抱,不能呼吸了也好,時間停止了也好。
  不能說,其實多麽想念這溫熱懷抱,懼怕孤島一樣的寂寞,怕被放棄,身體每一寸肌膚也在渴望。
  所以,請不要留在我手指不能觸碰的地方。
  與此同時。
  施瀾蜷坐在沙發裏,默默看著曹陽。
  原本就是英俊的男子,現在身上更多了幾分成熟和睿智,眉目間偶爾還會看到淩利的光芒,即使是現在,身上穿著睡衣,困倦、皺著眉,也還是一樣令人心折。
  她像是十幾歲的小女孩一樣,定定看他,移不開眼睛。
  “怎麽還不去睡?”
  他看著電腦,聲音淡淡的。
  “曹,我想知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他停下手,抬起頭來看她,平靜無波的表情。
  “你想知道?”
  施瀾點頭,想了一下又開口:“我們是夫妻啊,無論怎樣我都會幫你。”
  他看她,微笑。
  “怎麽做我還沒有想好,但是無論怎樣,我不會放棄華辰,也不會讓華辰撤出大陸。”
  “……?”
  他轉過身來,向她伸開手臂,微微抿著嘴角。
  她一怔,本能般向他走過去,被那手臂圈進懷裏。
  他眯了眯眼睛,頭靠在她腰上:“為了華辰的今天,不是我一個人在努力,我不會讓它就這麽挎掉。”
  “可是爹地他說……”
  他緊緊手臂,打斷她的話。
  “你的爹地,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保留華辰對不對?”
  施瀾怔住,緩緩低下頭……
  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聲音平靜。
  “請秦諾來當投資總監不過是試探他,他拒絕說明他回來的目的就是要拿回華辰,所以,你們才要把全部資金轉移到澳洲去,就讓他收購個空架子。”
  “你的爹地,從讓我當上執行董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打算要犧牲掉我和華辰了,對不對?”
  他低笑。
  “這可不行,我不同意。所以,沒那麽容易。”
  這聲音,讓施瀾覺得微微刺痛,不由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發。
  “我們去找爹地好不好?請他調出錢來給華辰注資?”
  曹陽站起身來,默默看著她,半晌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要是能這樣做,秦晟早成你姐夫了。”
  施瀾嚇了一跳,震驚的看他,臉色蒼白。
  他側過頭,不再看她,凝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總會有辦法的,我總會想出辦法來保住華辰。”
  “所以,你得先想好,要站在哪一邊?”
  施瀾打個寒戰,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黑漆漆,她被爭執聲從夢中驚醒,站在走廊裏,聽到大姐在哭。
  那時她還小,無憂無慮的年紀,對商場上的事一竅不通,因為從沒見到過大姐那樣傷心,所以害怕,光著腳站在地板上,隻覺得冷。
  當日爹地也問大姐:“你要站在哪一邊?”
  現在她才知道,當日大姐的選擇有多麽痛苦。
  不不,我才不要,這選擇太痛苦。
  我已迷路,不想結束,不想結束。
  施瀾搖搖頭,攬住曹陽的腰,頭埋在他胸口。
  他歎氣,摸摸她的頭發:“這樣你就覺得為難啦?看來你從不曾為了得到什麽而努力戰鬥。”
  他低笑,自嘲的語氣:“呃,你當然不會,像你這種人,看上了LV就決不會買GUCCI,你的世界裏就隻有喜不喜歡的問題,從不考慮能不能得到,你怎麽會知道失去是什麽滋味?付出代價又是多麽痛?”
  施瀾覺得冷,拚命貼近他的胸口。
  是的,沒錯,她想要的總能得到。
  是她貪心也好,逞強也好,這溫熱懷抱,這噴薄心跳,她就是想要。
  不管用什麽法子,她要留下他。
  
  三十七、有些情緒我不想遮..
  天邊染上魚肚白,窗外的天空漸漸變成慘淡的青灰色,雨後的清晨,空氣微涼,也不知從哪裏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傅以末慢慢醒過來,靜靜看著身邊的人。
  她身上還卷著被子,他卻以奇特的姿勢把她圈在懷裏,臉上表情平靜,微微皺著眉,小孩子一樣。
  他一定是累壞了,臉頰瘦下去,幾縷亂發擋住眉毛,嘴唇抿成一條線,安靜的讓人想去親吻去撫摸。
  可是……
  那些記憶慢慢恢複,她怔怔看著他的臉,心髒抽痛。
  良久,理智戰勝迷戀,沒有淚水,沒有親吻。
  就這樣仔細看一眼,當作告別。
  身心疲憊。
  她盡量做到小心,悄悄穿上衣服,還好旅行包沒來得及打開,需要帶走的東西也不多,她稍做整理,逃跑似的離開。
  都走到門口了,還是忍不住回頭,最後再看一眼。
  英俊好看的男人,手裏擁著一個虛空的被卷,那麽依戀信賴的姿勢。
  她眼眶一熱,苦笑。
  喜歡這男子,但是,那又怎樣?
  還沒有喜歡到願意搭上性命的地步。
  惹不起,躲開,總行了吧?
  愛是壞東西,總是讓人心碎,不過沒關係,我還有足夠力氣,可以找個角落一點點把碎了的心重新粘起來。
  所以。
  讓我感謝你,贈我空歡喜。
  門聲輕響,世界微微震動,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秦諾睜開眼睛,茫然看著房間。
  空氣裏還留著她身上的氣息,被子裏還有淡淡的,窩心的的暖意。
  可是想起那個女人的背影,心卻一點點冷下來。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瞧瞧,多麽涼薄的女人。
  不甘心啊不甘心,可是又有什麽辦法?是他先愛上的,能向誰去討公平。
  “不行!”
  他緩緩坐起來,對著空氣微笑。
  為什麽不做選擇,為什麽要像逃兵一樣不光彩的溜走?
  日升日落、花開花落,甚至生離死別,世人,躲得開嗎?
  
  三十八、終於有一天我們 ..
  三個月後,西北高原上的望北村。
  秋老虎的天氣,大太陽底下又熱又幹燥,空氣裏是帶著腥氣的塵土味,沒有風時,連呼吸也變得困難,天空晴朗到讓人難以忍受,住在村口的劉嫂剛剛從地裏摘了隻西瓜,用刀開了,沙瓤黑籽,汁水甘甜。
  “石頭,去,把這半隻瓜給你們傅老師送去。”
  她一邊用刀切開西瓜,嘴裏說個不停:“那麽漂亮的女老師,跑到咱這個窮地方來教你們這些毛頭小子,真是難得,你們啊,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兒子小石頭答應了一聲,抱著半隻西瓜嗵嗵嗵的跑出去。
  劉嫂看著兒子的背影,自言自語:“這小子,以前讓多少老師一提起來就頭痛,偏就讓說話細聲細氣的傅老師給降下了,說到底還是大城市來的老師有本事。”
  村東頭那一排簡陋的平房,就是村小學,操場邊有土磚壘起來的花壇,裏麵開著一株株紅色的大麗花,是一種俗豔放恣的美。
  太陽正好,傅以末剛剛洗完頭發,坐在窗邊,晾曬著頭發,桌子上放著小石頭送來的半隻西瓜。
  微風輕輕吹動,拂起窗簾,一下下撲打著,她微微仰起臉,眯著眼睛,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這是偏遠的小村莊,遠到連買生活用品都要坐上兩個小時的車到縣上去才行,不過,也正如她所願,終於與之前的生活斷了聯係。
  沒有報紙,不看電視,也不聽廣播。
  其實,這麽大費周折,她所想要的,也不過是忘記一個人而已。
  以最原始最本質的狀態活著,這樣過下去,不是也挺好的?
  不不不,她對自己說了謊,其實一切也沒那麽好。
  第一次知道,放棄原來這樣痛,痛到讓人每分鍾都在後悔,隨時想轉回身去,找到那張溫暖的笑臉。
  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一晚,他在漫天風雪夜裏來找她,獨自站在冷風裏,無限寂廖的那個回眸。
  怎麽可以忘記?
  她歎氣,恨自己沒出息。
  是她怯懦,逃兵似的跑開,連帶放不下的情感一起割舍掉,因為她無法選擇,不忍心看結局。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還能夠當做沒事人一樣,吃飯,睡覺,同那人手拉手,一起聊天看風景,可以嗎?
  當然不行。
  她做不到。
  人生怎麽這樣累,愛與不愛總是兩難,所以,還是躲開最好,永不相見,隻做懷念。
  “傅老師,在嗎?”
  窗外有人叫她,把她從沉思中驚醒。
  她走出門來,看到村裏的會計小李站在花壇前:“我現在要去省城,你可有要買的東西?”
  小李是村子裏唯一的高中生,在這裏算是高學曆了,見識廣,是個熱心人,對傅以末也份外關照些。
  傅以末笑笑:“謝謝你,不用了。”
  小李衝她揮揮手裏的報紙:“現在城裏人都流行買股票,聽說是比存錢更好呢,村長說了,派我去打個前戰,要是真能賺錢,就幫村子裏每一戶都開個戶炒炒股票,傅老師,要不要我幫你也開個戶?”
  她一怔,搖頭:“不,不用,我不碰那東西。”
  小李到底年青,瞧她麵色不對,隻當她是害怕。
  “傅老師是大城市來的人,是不是也怕股市有風險啊?”
  她愣了一下,點頭。
  是的我怕,有些遊戲,我玩不起。
  她看著小李離開,那個輕鬆無憂的背影讓人感動。
  簡單的欲望,樸素的生活,多好。
  她本想說,欲望多了人就會變的不快樂,紛爭仇恨全是源自對金錢的渴望,可是,對著那張憨厚笑臉,她說不出口,說不出口,隻好沉默。
  幫不上忙,那就什麽也不做,轉身離開就好,沒錯吧?
  午飯時間剛過,孩子們三三兩兩的來學校,操場上開始熱鬧起來。
  傅以末抱著那半隻西瓜走過操場,準備和孩子們一起消滅掉,迎麵走來剛從縣上開會回來的老校長。
  “小傅老師,謝謝你啊。”
  老校長一頭汗水,笑眯眯的說。
  謝什麽?她一愣,皺眉。
  “五十台電腦,得好多錢吧?”
  老校長掏出手帕來擦擦汗,又說。
  她大概算了一下,點頭:“是啊,校長,五十台電腦,怎麽也得幾十萬呢。”
  老校長伸出手來拍拍她的肩:“沒想到小傅你這麽熱心啊,不但來支教,還給學校捐電腦,我現在就去找村長說,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等等,誰捐電腦啦?
  傅以末吃了一驚,拉住老校長:“校長,你說……我捐電腦是怎麽回事?”
  老校長嗬嗬笑:“行了,你對我就不用打埋伏了,早上縣教育局就接到那批電腦了,就是你委托朋友買的,指名捐給咱們學校那五十台電腦,估計馬上就到咧。”
  他拍拍頭:“呃,我還要找間教室做電腦房,得趕緊,得趕緊啊。”
  老校長轉身走開,傅以末留在原地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身後有停車聲,才直覺般回頭。
  嘴上說:別是那人,別是那人。
  心裏卻騙不了自己:就是他,就是他。
  秦諾走下車來,亞麻襯衫,淺灰褲子,抿著嘴角,雙手插在口袋裏,懶洋洋的笑。
  除了他,還能有誰笑的這樣好看?
  她走了兩步,又停住。
  真丟臉,他什麽也不用做,就隻是輕輕一笑,她就全線崩潰。
  這算什麽,算什麽?
  “你,怎麽找來這裏?”
  他看著她,歎氣,向她走過來。
  “我去看了外婆,看到了你請領居幫忙出售老房的信。”
  “等等,等等,不是說這個……”
  她伸出手支在他胸口,擋住他向前。
  “你,不用複仇了嗎?”
  他眼裏閃過一道光,好脾氣的微笑。
  “這麽久你都不看報紙嗎?”
  他歎氣,站在原地,無奈的笑。
  “華辰是已經換了大股東,不過不是我,而是,曹陽。連城控製的18%的股份和施瀾手裏25%的股份已經全部轉到他名下,現在,華辰可是曹陽的天下。”
  她有點意外,手臂緩緩垂下:“為什麽?”
  他就著她的手輕輕一拉,把她拉進懷裏。
  “你不覺得,在我們這些人裏,就隻有曹陽是真心為華辰著想嗎?”
  他頓頓,聲音悲涼:“呃,也許,還有你。”
  有些話他不能說,隻是希望她會懂,不,就是不懂也行,隻要能,好好的站在眼前,說話,呼吸,眨眼睛,做什麽都好,就是罵人也可以。
  他低下頭,吻吻她的頭發:“人隻有向前看,才能找得到幸福,對不對?”
  傅以末一愣,眼眶紅了。
  這個男人,明明身上背負著仇恨,心思慎密,步步為營,一點點收網,眼看就快要成功了,可是,現在他卻放棄,嘴裏說:人隻有向前看,才能找得到幸福。
  原來,沒有往事的束絆,人才可以走得更遠,心才會更溫暖。
  現在她才明白這道理,晚是晚點,但總歸還來得及的吧?
  她吸氣,仰起頭來看他:“那個,你說要養我的話,現在還算數嗎?”
  他低頭看看她的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晚了,我現在不能養你啦。”
  他吻吻她的額頭,忍著笑:“我已失業,這次要換你來養我。”
  傅以末微笑,頭埋在他胸口,耳朵貼近他的胸口,漸漸聽到心跳,覺得很安心。
  “好。”
  天藍好陽光,生活多美好。
  秦諾鬆口氣,緩緩笑出來。
  我願用我所有,來留住你的歡顏。
  
  曹陽的番外
  2007年12月24日夜,墨爾本,藍色聖誕節。
  已近午夜,但街上人流洶湧,到處是狂歡的人群。
  街邊的櫥窗還亮著燈,一排排精美禮物發著光。
  因為是狂歡夜,商場裏反而很安靜,落地玻璃和水晶簾燈隔出來的休息區裏,曹陽一身休閑服,坐在深紅色大沙發裏,手裏端著一杯咖啡,正靜靜看著窗外燈火輝煌的街道。
  此時的B市一定下雪了吧?
  初到B市時正是冬天,到處白茫茫一片,天和地也分不清楚,他和小末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大箱工具書,租住在最便宜的地下室裏,沒錢、沒房子、沒工作。
  白手起家?說的容易,要得到哪能不付出代價?尊嚴、驕傲、天真的信仰,全是無用的東西,不要了也好。
  直到進了華辰,工作安定下來,他也常常會夢到四處酬錢時遇到的冷眼,四麵皆是空洞灰色的牆,冷風灌進來能把人凍僵,他握著拳,輕輕對自己說:不行,我不放棄,我要讓小末活下去,我們都要活得更好更富有,為著這個,叫我做什麽也可以,出賣身體算什麽?就是出賣良心也沒所謂!
  醒來時,看到小末就睡在身邊,頭挨著他的肩膀,呼出暖暖的氣息,讓人庠。
  她那麽信賴他,臉上是沒有心機的微笑,可是正是這樣,才讓他肮髒的靈魂無地自容,隻能在她睡著時才有勇氣看著她,眼睛濕了一遍又一遍。
  他明白自己犧牲了什麽,因為代價痛楚,所以更要好好把握機會。
  可是永遠也忘不掉,這懷抱這微笑,是多麽溫暖。
  刻骨銘心。
  “曹,你看這裙子好看嗎?”
  施瀾走進來,身上是件藕粉色大擺連衣裙,在他麵前轉個圈,“嗵”的一聲坐在對麵的沙發裏。
  他心不在焉的笑笑:“不錯。”
  她從手提袋裏抽出一隻香煙銜進嘴裏,白他一眼,“叮”的一聲打著火機。
  “都怪你,天天吸煙,搞的我也有煙癮了。”
  吸一口,吐出來許多煙霧,白茫茫一片。
  隔著煙霧,她才有勇氣說:“我選了一套瓷器做為秦諾和以末的結婚禮物,剛留了上海連城公司的地址給商場,他們馬上會空運過去。你……要不要看一眼?”
  他看著她,沉默了一會才說:“不用看了,你選的一定沒錯。”
  她垂下眼簾,歎氣,像是一拳打在虛空裏,白費了氣力。
  眼前這個男人,冷靜、淡漠,心思讓人猜不透,她明知道危險,可是沒法不愛他。
  多麽瘋狂。
  “好啦,該去你家看看你的爹地啦。”
  曹陽看看表,站起身來,向她伸出手臂。
  “反正施氏已經退出大陸市場,所以華辰和連城正式聯手,對他來說也無所謂好壞,大過節的,他再生氣也不至於把你趕出家門。”
  他衝著她眨眨眼睛,微笑。
  原來他知道她心裏的不安,原來,他是知道的。
  施瀾眼眶一紅,緩緩挽住他的手臂。
  半小時後,曹陽攬著施瀾,手裏拎著一個粉紅色包裝盒,輕快的行走在街道上。
  “曹。”
  施瀾頭靠在他肩上,撒嬌的語氣:“走了一晚上才給小諾和小末選好了那套瓷器,走的我腳痛死啦。不行,我也要禮物。”
  曹陽停下來,伸出手拂去她額前的亂發:“好,就滿足你的願望,說吧,聖誕禮物想要什麽?”
  她不說話,看著他,眼睛像是能滴出水來。
  過一會兒,才孩子氣的攬著他的腰,閉上眼睛。
  “我,想要你一晚上的愛情。”
  他輕笑,手指點點她的額頭:“傻瓜,這算什麽禮物,還是換個實際點的吧?”
  她笑出來,那麽用力那麽用力,眼角甚至笑出眼淚來:“好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就要那套古董花瓶。”
  她隨手指向櫥窗,嘴角努力維持著上翹的弧度。
  可是她分明是受傷了,逞強的表情讓人心酸。
  他看出來了,眼裏有憐惜的神色,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眼前這女子,明明盛裝華服,金錢美貌樣樣不缺,可是為什麽,卻還想要得不到的東西?
  突然之間,巨響震動大地,大朵煙花在天空綻放,在頭頂上鋪下忽明忽暗的光線。
  他們依偎在一起,仰起臉來看向天空。
  她還是原來的姿勢,用力攬住他的腰,身體又貼近了幾分,像是要生長在一起。
  認識他之前也談過幾次戀愛,但是直到遇上他,她才知道那些都是玩笑。
  愛是永久渴望、永久迷失,無法救贖,不能回頭。
  他是她生命裏的陽光,可惜,不夠暖。
  慘就慘在,不夠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