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階
文章來源: WQ_黃玫瑰2008-12-12 18:26:03

  作者:約翰·格裏森姆 譯者:劉鋒、苗秀樓、李國基
  《陷階》(原名《法律事務所》)是一部快節奏的小說,涉及到國際財務、法律及件件駭人聽聞的謀殺案。 1991年出版後,成為美國第一暢銷書。
  米切爾是哈佛大學法律係的高材生,畢業後,加入了一個名不見經傳、卻又極端有錢的孟菲斯法律顧問公司。他不知道這家公司是由芝加哥黑手黨操縱的,專在合法的外衣下,從事非法的偷稅、漏稅、走私等活動,聯邦調查局一直想滲透其中。從此,他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聯邦調查局與黑手黨較量的漩渦裏……
  一部主題鮮明的法律小說
  
  1
  她在陽光裏度過了8天,皮膚夠黑的了,頭發也在回歸它的本色。看來她還不曾把它毀掉。她在海灘上走來走去,一走就是好幾英裏,除了烤熟的海魚和島上的水果,別的她什麽都不吃。開頭幾天她睡得很多,後來就不想睡了。
  第一晚她在聖胡安過夜,她在那裏找到一個經營旅遊業的婦人,這婦人自稱對維爾京群島了如指掌,無所不知,她幫達比在聖托馬斯島上的夏洛特阿馬利市中心一處家庭旅館裏找到一個小房間。達比要求住地附近街道狹小,人群擁擠,車輛來來往往。夏洛特阿馬利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家庭旅館座落在山坡上,與海港相距4個街區,她的小房間是在三樓上麵。窗子已有裂縫,沒有百葉窗,也沒有窗簾,第一個早晨她在陽光中醒來,她走到窗口,眼前是雄偉的海港。她看得呆了。大小不等的十幾條海船紋絲不動地停泊在波光粼粼的水麵。它們隨便自在地排列延伸直到天邊。近處的碼頭附近,上百隻帆船散落在港口裏,好像是要把龐然大物的豪華旅遊船拒之門外。帆船下麵是清澈柔和的藍色海水,波平如鏡。海水輕柔地環繞著哈瑟爾島,水色漸遠漸深,成為靛藍,到接近地平線時便成了紫羅蘭色。連綿不斷的一長條積雲延伸在海天相接處。
  她的手表放在旅行包裏,至少在6個月之內她不打算戴它。但是她卻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手腕。她打開窗子,街道上傳來喧囂的市聲。熱氣流進來,室內好像一間桑拿浴室。
  她會對這裏習慣起來的。她的房間雖小,卻也幹淨。沒有空調機,但電扇工作得很好。大部分時間都有自來水。她決定在這裏逗留兩三天,也許一星期。通向海港的幾條街道沿街緊緊相挨著數十幢房子,她寄宿的這個家庭旅館就是其中的一幢。就目前而言,她歡喜嘈雜人群和熱鬧的街市,這兒安全。她可以漫步其間尋找她所需要的一切。聖托馬斯是個出名的購物城市,她想到這下買來的衣服可以保存下去了。
  更加豪華舒適的房間有的是,但是現在有這一間就可以了。她在邁阿密看到過報紙,在機場的電視機上看見了熱鬧激動的場麵,她也知道馬蒂斯已經失蹤。如果他們現在還在追蹤,那就純粹是為了複仇。如果在她經過這番繞來彎去的旅程之後,他們還能找得到她,那麽,他們就不是凡人之軀了,而她也永遠擺脫不了他們。
  他們已經不在她的背後,她相信這一點。她呆在這個小房間裏,一連兩天,不曾遠離一步。購物區不過數步之遙。一共四個街區長,兩個街區深,那是一個大迷宮,數百家自成一格的小店,出售的貨物,應有盡有。人行道上和小巷裏擠滿了熙來攘往的從大船上下來的美國人。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旅客,戴一頂寬邊草帽,穿一件色彩繽紛的短褲。
  一年半以來她第一次買了一本小說。她躺在小床上,花兩天時間看小說。天花板上的電風扇送來陣陣清風。她發誓在50歲以前不看任何法律方麵的書報。至少每小時一次,她要走到開著的窗口,細細觀看港口。有一次她數了一下,等待停靠碼頭的海船有20艘。
  第4天早晨,她整理好東西,裝進新買來的旅行袋裏,登上輪渡,到達相距20分鍾航程的聖約翰島的克魯斯灣,她坐上一輛計程車駛在北岸路上。車窗是開著的。風吹進後座。
  駕駛員在馬霍灣駛離了公路,慢慢朝水邊開去。她從上百個小島中選中這裏,因為這裏是未經開發的地方。這處海灣上隻有五六所海灘屋和小別墅。駕駛員在一條綠樹成蔭的狹路上停下,她付掉車錢。
  房子就建在朝海裏伸去的山腳上,純粹是加勒比建築式樣,紅瓦房頂下麵的白色的木頭框架,幾乎就建在斜坡上,看來分外悅目。她走下一段小徑,再上幾步踏階到了房子。單層房子,兩間臥室,一個前廊麵向海水。房金每周兩千,她租用一個月。
  她把行李包放在小書房的地板上,走到前廊上。海灘就在她下麵30英尺處。海浪靜靜地卷到岸邊。
  沙灘上有幾個人在休息。她要趕快換上一條比基尼,走向海水。
  天已快黑,計程車終於在小徑邊上停下。他走下車來,付掉車錢,車子在他身前開走,看不見了,他已看見燈光。他有一隻行李包,他走在通向房子的小徑上,前門沒有上鎖。燈光亮著。他看見她在前廊,喝著冷飲,古銅色的皮膚跟本地人一樣。
  她在等他,這一點可是非常重要。她看見他立即露出笑容,把飲料在桌子上放下。
  他們在前廊上接吻,難解難分。
  “你來得晚了,”她說道,兩人擁抱在一起。
  “你這地方可不容易找到,”格雷說道。他在撫摸她的脊背,它是全部裸露的,直到腰際,一條長裙從那裏開始,遮住了兩腿的大部分。
  “這兒不美嗎?”她說道,縱目海灣。
  “美極了,”他說道。他站在她的背後,他們一同看見一條帆船漂向海上。他捧住她的雙肩。“你真迷人。”
  “我們去散步。”
  他趕快換上一條短褲。他們手牽手,慢慢地走。
  “你提早離開了報社,”她說道。
  “我吃不消了。自從那篇大新聞以後我每天寫一篇新聞,但是他們還嫌少。基恩要這個,費爾德曼要那個,我一天工作18小時。昨天我就說了聲拜拜。”
  “我一星期不看報了,”她說道。
  “科爾辭職了。他們把他推出來承擔罪責,但是不見得會對他控訴。我認為總統實際上並沒有做什麽。他隻不過是個傻瓜,無能為力。你看到過韋克菲爾德的消息嗎?”
  “是的。”
  “維爾馬諾、施瓦布和愛因斯坦都被起訴了,但是他們找不到維爾馬諾。馬蒂斯,當然,已經被起訴了,還有跟他一起的4個人。以後還會有別的人被起訴。前幾天我突然明白了,白宮並沒有了不起的掩蓋行為,所以我也沒勁了。我想這件事情把他的再次當選送了終。”
  他們走著,都不說話,天更黑了。她已經聽得夠了,他也說膩了。天上有半個月亮,靜靜的海水映著月光。她的手臂圍在他的腰際,他把她拉得更緊。
  “我想死你了,”她輕聲說道。
  他深深吸氣,不發一言。
  “你在這兒待多久?”她問道。
  “我不知道。兩星期,也許一年。全看你了。”
  “一個月怎麽樣?”
  “我可以住一個月。”
  她朝他微笑,他的膝蓋發軟了。她朝海灣看去,看見了海灣中央的月亮的倒影,帆船在一邊慢慢過去。“我們就過一個月,好嗎,格雷?”
  “好極了。”
  
  2
  坐落在密西西比河畔沿河大街棉花路中央的那幢五層樓房,是100年前一個棉花商和他的兒子們建造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這座無人問津、廢棄了的房子屢經修繕,後於1951年被一個名叫安東尼·本迪尼的稅法律師買了下來。雄心勃勃的本迪尼重又把它修葺一新,更名為本迪尼大廈,同時開始招兵買馬,搜羅了一批律師。
  本迪尼對這幢樓房極其珍愛,一味地嬌它、慣它、寵它,每年都給它添上一層奢華的外表,把它修建成了一座堡壘:大大小小的門窗封起來了;雇用了全副武裝的衛兵保衛它和它的占用者們;增設了電梯、電子監視裝置、保安設施、閉路電視、健身房、蒸汽浴室和貯藏室,五樓上還有個能眺望迷人河畔風景的合夥人餐廳。
  本迪尼創建的這家公司20年後成了孟菲斯最富有的法律顧問公司,無疑也是最神秘的一家公司。嚴守秘密是本迪尼最熱衷的規矩。公司裏聘用的每一個律師都受過訓示:快嘴快舌乃萬惡之源。這裏,一切都秘而不宣:工資、津貼、晉升,尤其是客戶情況。年輕律師們被告誡說,泄露公司的生意,會延緩“聖杯”——合夥人資格——的賞賜。沒有什麽能從沿河大街上的這座堡壘裏泄露出去。
  這家擁有41名律師的稅法顧問公司,其規模在孟菲斯居第四位。它的律師既不登廣告,也不求引人注目。他們是個小集團,從不結交外麵的律師。他們的妻子一塊打網球,玩橋牌,結伴到商場買東西。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倒像個大家庭,一個相當殷實的大家庭。
  星期五,上午10點,公司的大轎車在沿河大街停了下來。米切爾·麥克迪爾先生走下車,客氣地謝了司機,注視著車子漸漸遠去。這是米奇第一次乘坐高級轎車。他佇立在人行道上靠近街燈的地方,欣賞著靜謐的本迪尼公司那古雅、別致、多少有些兒莊嚴的樓房。他即刻意識到,他會喜歡這兒的。
  拉馬爾·奎因出了正門,走下門階,揮手向米奇打著招呼。
  “你好,米奇。晚上過得好嗎?”他們像久別的老友似地握著手。昨晚,是他到機場接他們,並把他們安頓在南方大酒店的。
  “好極了。那家酒店真棒。”
  “我知道你會喜歡的。人人都愛‘皮博迪’①。”
  ①南方大酒店的綽號,原文為“豌豆身段”。
  他們步入前廳,隻見一塊小告示牌上寫著:歡迎貴賓米切爾·麥克迪爾先生。一個衣著考究但長相平平的接待員含著微笑,熱情地對他說,她叫西爾維婭,需要什麽的話,對她說一聲就行了。他向她道了謝。拉馬爾領他進了一個長長的過道,開始帶他參觀,對他講起了全樓的布局,邊走邊把他介紹給那些秘書和專職律師的助手們。二樓的主圖書室內,一群律師圍坐在大會議桌旁,正吃著精致的糕點,喝著咖啡。客人進來時,大家立刻靜了下來。
  奧利弗·蘭伯特起身歡迎米奇,把他介紹給大夥。屋子裏大約有20來個人,大多是公司的普通律師。拉馬爾解釋過:那些合夥人太忙了,要過些時候在午餐會上再和他見麵。他站到了桌子的一端,這時蘭伯特請大夥靜一靜。
  “先生們,這位是米切爾·麥克迪爾先生。大家久聞其名,今日才有幸見到他本人。他是本公司今年聘入的頭號人選,可以說是我們的頭號‘敦請英才’。紐約和芝加哥那幫大老爺們也在打他的主意,鬼知道還有什麽別的地方呢。因此,我們這家在孟菲斯的小公司,要想聘到他,還得好好動動腦筋。”大夥笑著點頭稱是。客人局促不安起來。
  “再過兩個月,他就要結束在哈佛的學業,以優異成績畢業。他是《哈佛法律評論》的副主編。”米奇看得出,這引起了大夥的極大興趣。“他在西肯塔基讀的是本科,並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於該校。”這可不那麽吸引人。“他還打了四年橄欖球,低年級就開始打四分衛。”這下,大夥可真給震住了,看著他,仿佛在看喬·納馬思①,一臉畢恭畢敬的神情。
  ①喬·納馬思(1943—),美國著名運動員,後改拍電影。
  主事合夥人兀自滔滔不絕地說著,米奇頗尷尬地站在他身旁。他用低沉的聲音說他們選人如何如何嚴格,而米奇又是怎樣怎樣的合適。米奇雙手插在口袋裏,腦子開起小差來了。他一一審視著眾人。他們年輕有為,日子過得富裕;著裝好像有嚴格的模式,不過與紐約和芝加哥的也沒有什麽兩樣。那是些深灰或海軍藍全毛西服,白色或藍色的挺括的活領棉布襯衫,絲綢領帶。衣著既不狂放,也不拘泥。整潔是必須做到的。也不能蓄胡留髭,頭發不能過耳。雖然也有兩個邋遢鬼,但大多數都儀表堂堂。
  蘭伯特的話總算快收尾了。“拉馬爾將帶米奇參觀辦公室,我想大家可以找機會和他聊聊,一定要熱情相待。今晚,他和他那可愛的——我說可愛的,一點也不誇張——妻子艾比將到幽會餐館吃大排。不消說,明晚在我那裏舉行公司晚宴款待他們兩位。到時,希望你們都給我規矩點。”然後,他看著米奇笑著說:“米奇,要是拉馬爾讓你煩了,告訴我一聲,我們再給你找個稱職一些的。”
  米奇和大夥一一握手道別,並盡量多記住一些人的名字。
  “我們開始參觀吧。”屋裏空了之後拉馬爾說,“這,不用說,是個圖書室。一樓到四樓,每層都有和這一模一樣的圖書室。我們也在圖書室開大會。每一層的藏書都不一樣,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研究工作將你帶到哪一層。我們有兩名專職圖書管理員。我們還廣泛使用縮微膠卷和膠片。公司規定,研究工作隻在這幢樓裏做。我們一共有十餘萬冊藏書,比某些法學院還多呢。”
  他們繞過那張狹長的會議桌,來到十幾排書架的中央。“10萬冊呢。”米奇咕噥道。
  “可不,每年我們幾乎要花50萬美元用來保護、增補以及購置新書。那些合夥人對這點總是牢騷滿腹,不過誰都不曾想過削減經費。這是全國最大的私立法學圖書館之一,我們為此而自豪。”
  “的確不錯啊。”
  “我們力圖使研究工作輕鬆愉快。你知道的,研究工作枯燥無味,找資料往往要浪費很多時間。頭兩年,新來的人要在這兒花許多時間,所以我們盡量把它布置得賞心悅目。”
  在裏頭的一個角落裏,堆滿書籍的工作台後坐著一名管理員。他自我介紹後便領他們參觀了一下計算機房。十幾台終端機擺在那兒,準備隨時協助查找最新研究資料。他主動提出為他們演示一下,拉馬爾卻說日後再來看也不遲。
  “他是挺好的一個人。”出圖書室時拉馬爾說,“我們每年付給他4萬薪水,僅僅叫他管理一下這些書籍。這數目真高得驚人啊。”
  確是高得驚人,米奇心裏想道。
  二樓其實和一樓、三樓、四樓沒有絲毫的不同。每層樓的中央是秘書們的天地,那兒擺滿了秘書桌、文件櫃、複印機和其他一些必不可少的設備。在樓層的一側是圖書室,另一側,是小型會議室和辦公室。
  “這兒,你見不著一個漂亮的秘書。”在他們注視著秘書們幹活的當兒,拉馬爾說,“這像是公司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奧利弗·蘭伯特想方設法地雇用一些年紀較大、又沒有姿色的人做秘書。當然,有些秘書在這兒幹了20年了,她們忘掉的法律知識比我們在法學院學到的還多呢。”
  “她們似乎太豐滿了。”米奇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可不。這大概也是一種策略吧,好讓我們規矩一點。追逐女色是絕對禁止的,不過就我所知,至今還沒發生過那樣的事。”
  “要是出了那種事怎麽辦呢?”
  “誰知道呢。秘書當然要被解雇,律師想必也要受到嚴懲,說不定連合夥人的資格也要給取消。誰也不想以身試法,何況是跟這群母牛呢。”
  “她們穿著倒挺漂亮。”
  “可別弄錯了。我們雇用的都是最出色的法律秘書,薪水是本城哪家公司都不能比的。我們看重的是經驗和成熟。蘭伯特從不雇用30歲以下的人做秘書。”
  “每個律師配一名秘書?”
  “嗯,等到你升為合夥人了就再配一名。那時,你也確實會再需要一名的。納森·洛克就配了三名,全都有20多年的工作經驗,但洛克還是整天讓她們忙得不亦樂乎。”
  “他的辦公室在哪?”
  “四樓,那是嚴禁入內的。”
  米奇正要問什麽,但沒問出來。
  拐角處的辦公室都是25英尺見方,由資曆最深的合夥人享用,拉馬爾解釋說。他稱它們是“權勢辦公室”,語氣中含著期盼。它們是按各人的喜好裝飾的,費用不用自己出。直到使用者退休或死了,才被讓出來。那時,它們又成了年輕一些的合夥人競相爭奪之處。
  拉馬爾撳了撳其中一間的按鈕,他們走了進去,隨手關好了門。他見米奇踱到窗前,凝望著沿河大道那邊緩流不息的河水,於是說道:“哈,景色不錯呀。”
  “這間辦公室如何才能得到?”米奇一邊癡癡地望著一隻彩舟在那通往阿肯色的橋下徐徐行進,一邊問道。
  “得花時間。到了這兒後,你很快會富起來的,但也很忙,難得有閑暇常景的。”
  “這是誰的辦公室?”
  “維克多·米利根的。他負責稅務,是個好人呢。他原本是新英格蘭人,在這兒幹了25年了,已把孟菲斯看作他的家鄉。”拉馬爾雙手插在口袋裏,在屋子裏來回踱著。“硬木地板和天花板還是蓋這幢樓時鋪上去的,有一百多年了。樓裏大多鋪了地毯,但也有好幾處,地板還是完好的。來這以後,是全鋪上地毯,還是用小塊地毯,隨你的便。”
  “我喜歡地板。那是塊什麽地毯?”
  “大概是波斯古董吧,我也弄不清。那張桌子是他曾祖父用過的,他曾祖父大概是羅德島的法官。他是這麽說的。他這人愛胡吹,你壓根兒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是在講真話,什麽時候是在吹牛皮。”
  “他人呢?”
  “度假去了,也許吧。他們和你談過假期的事嗎?”
  “沒有。”
  “頭五年裏,每年你有兩周假期,自然是帶薪的。等成了合夥人,就有三周,再往後你就可以要什麽有什麽。公司在韋爾有幢木結構的別墅,在馬尼托巴的一個湖畔有幢小木屋,在大開曼島的七裏灘有兩套度假公寓。這都是不收費的,不過,你得提前預訂。合夥人優先,但合夥人中也有個先來後到。公司上下的人都特別愛開曼群島,那真是個國際性的逃稅聖地。我想米利根這會兒正在那兒,沒準正戴著水肺潛水呢,還美其名曰幹公務。”
  在一門稅法課上,米奇曾聽說過開曼群島,知道它們在加勒比海的某個地方。他正要問清確切地點,但還是決定自己去查明白。
  “就兩個星期?”他問。
  “哎,不錯。那有什麽問題嗎?”
  “倒不是。紐約的那些公司至少有三星期。”那口吻仿佛一位不知度過多少奢侈假期的評論家在對假期評頭論足。其實,他差遠呢,除了三天蜜月旅行,以及一次橫穿新英格蘭之行,他還不曾度過什麽假,更不用說出國了。
  “另外還有一周假,不過不帶薪。”
  米奇點點頭,似乎是說那還差不多。他們離開了米利根的辦公室,繼續參觀,在各個地方都受到熱烈歡迎。
  一小時前,凱·奎因把孩子留給了保姆和傭人,到“皮博迪”和艾比共進早中飯。凱像艾比一樣,也是在小鎮長大的,大學畢業後,嫁給了拉馬爾。拉馬爾在範德大學攻讀法律時,他們在納什維爾住了三年。拉馬爾掙了許多錢後,她便辭了工作,14個月裏就生了兩個孩子。既然職也辭了,生孩子的大業也完成了,她大部分時光便泡到了園藝俱樂部、鄉村俱樂部、家長與教師聯誼會和教堂裏。雖說有那麽多錢,日子過得富裕,她照例端莊賢淑,不嬌不豔。不用說,不論丈夫有多大的功名成就,她是鐵了心要一如既往了。艾比與她交上了朋友。
  吃過麵包和雞蛋,她們坐在酒店的門廳裏,一麵喝咖啡,一麵看鴨子在噴泉池裏嬉遊。凱提議瀏覽一下孟菲斯城,再到她家附近吃頓遲中飯。也可以買些東西。
  “他們提到過低息貸款沒有?”她問。
  “提過,頭次見麵就說了。”
  “你們搬過來後,他們就希望你們買房子。剛離開法學院,人們大多買不起房子,因此,公司就以低息貸款給你,但抵押權歸公司所有。”
  “怎麽個低法?”
  “我也不清楚。我們搬到這兒已有7年了。打那以後,我們買了兩次房子。反正很劃算,真的。不管怎麽說,公司也要你有個家,這可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這又是為什麽呢?”
  “有幾個原因。首先,他們想吸引你到這兒來;公司很挑剔,通常隻招收他們想要的人。不過,孟菲斯可不是人人都爭著來的地方,於是他們就得提供更多更好的待遇。其次,公司十分苛求,尤其是對年輕律師。他們工作強度大,常加班加點,每周要幹80個小時,在家的時間很少。這對夫妻雙方都不容易,公司對此很清楚。他們的理論是:有牢固的婚姻才有快樂的律師,快樂的律師才會有高效率。說到底,根本的一條是賺錢,不停地賺錢。”
  “還有一個原因。那些男人們——全是男人,沒一個女的——對自己的富裕很是得意。所以,公司中每個人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應當有富翁的派頭。要是哪個律師還住在公寓裏,這對公司來說是很不體麵的。他們希望你擁有一座房子,五年之後,再換一座更大的房子。要是下午有空,我帶你到幾個合夥人家去轉轉。看了他們的家,你是不會介意每周幹80小時的。”
  “這我早已習慣了。”
  “那很好。不過,法學院的情況與這兒的情況是無法相比的,稅收季節,他們每周有時要幹100多個小時。”
  艾比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她對此很有感觸。“你工作嗎?”
  “不。我們大多不工作。錢有的是,我們也就不必非得工作不可。再說,丈夫是顧不上照看孩子的。當然,要是你想工作,那也並非什麽不許可的事。”
  “誰不許可?”
  “公司。”
  “我倒希望不是這樣。”艾比暗自重複著“不許可”這三個字,不過也沒太把這話放在心上。
  凱呷了一口咖啡,看著池中的鴨子。一個小男孩從母親身邊走開了,站在噴泉池旁。“你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凱問。
  “大概過兩三年吧。”
  “生孩子是受到鼓勵的。”
  “誰鼓勵?”
  “公司。”
  “公司幹嘛要管我們是否有孩子呢?”
  “還是希望家庭穩固呀。誰家剛生了孩子,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兒。他們又是送鮮花又是送禮物到醫院裏,簡直把你當女王看待,可有趣啦。”
  “聽起來公司就像個大兄弟會。”
  “更像個大家庭。我們的社交全都圍著公司轉。這很重要,因為我們沒一個是孟菲斯人。我們都是外來戶。”
  “那挺好。不過,我可不喜歡誰來告訴我什麽時候該工作,什麽時候不該工作,什麽時候該生孩子。”
  “別擔心。大夥彼此照應,相互關懷,公司對這些事是不插手的。”
  “我倒有些懷疑呢。”
  “放心,艾比。在公司裏,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他們個個都很了不起。孟菲斯是座很美妙的古城,適於生活、生兒育女。生活費用比大城市低得多,節奏也慢得多。你們也許想去大城市,可我呢,寧可呆在孟菲斯,不想去大城市。”
  凱付過賬,她們乘坐奎因家嶄新的梅塞德斯轎車離開了“皮博迪”。
  餐廳(大夥就是這麽平常地稱呼它的)位於五樓的西頭,下麵就是沿河大道。一排8英尺高的窗戶一溜兒嵌在麵河的牆上。河上景色誘人:拖船、輪船、方駁船穿行河中,碼頭和橋梁靜臥水邊河上。
  那餐廳是靜謐的本迪尼公司那幫有才幹、有抱負、稱得上合夥人的律師們的聖地。他們每天聚集在那裏用午餐。午餐是傑西·弗朗西斯——一個大塊頭、性情暴躁、上了年歲的黑女人——做的,伺候他們用餐的是她的丈夫羅斯福。有時,他們早上也聚到那兒,邊喝咖啡吃點心,邊討論公司的事務;逢到什麽特別大的生意或慶祝收入特好的某個月份,他們偶爾也在傍晚時到那裏去喝上一杯。總之,那不是一般的人可以隨便去的地方。
  米奇和拉馬爾·奎因、奧利弗·蘭伯特以及羅伊斯·麥克奈特同坐一桌。主菜是上等大排,配菜有清炒黃秋葵和水煮筍瓜。他戰戰兢兢地吃著,時而小心翼翼地聊上幾句,還硬想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這談何容易。四周盡是德高望重、飛黃騰達的律師,個個都腰纏萬貫,身穿時髦華麗的用餐禮服。置身其中,米奇仿佛坐在聖地上。幸好拉馬爾也在場,他心神才寧靜了一點兒。
  見米奇吃完了,奧利弗·蘭伯特揩揩嘴,緩緩站起身,用匙敲著茶杯說:“先生們,請安靜一下。”
  餐廳裏頓時靜了下來,20多位合夥人一齊麵向主餐桌。他們取下餐巾,注視著客人。每個合夥人的辦公桌上都有一份他的檔案。兩個月前,他們無記名投票,把他推為頭號人選。他們知道,他天天鍛煉,跑4英裏的路。不嗜酒,也不抽煙,對硫化物天生過敏。他有輛藍色馬自達,有個瘋母親,她曾經一刻鍾內三次動手傷人。他們還知道,哪怕在生病的時候,他也從不服比阿斯匹林更烈的藥。他們知道他渴望工作,如果要他幹,一周幹100個小時他也不在乎。他們都很喜歡他,何況他一表人才,體魄強健,既有聰明的頭腦,又有運動員的身材,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大家知道,今天我們請來了一位特別嘉賓米切爾·麥克迪爾。他即將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哈佛——”
  “聽呀,聽呀!”兩個哈佛校友嘀咕起來。
  “沒錯,謝謝。本周末,他和妻子艾比作為我們的貴賓下榻‘皮博迪’。在300名學生中,米奇將以前五名的優異成績畢業,許多單位爭著要他。我們希望他能來我們公司,不用我說,諸位會在他離開之前跟他聊聊的。今晚,拉馬爾和凱夫婦宴請他們,明晚由我請客,請各位務必出席。”
  凱最愛去的是東孟菲斯一家別致的時髦餐館,那是闊少們經常光顧的地方。餐館裏吊滿了數以千計的蕨類植物。自動電唱機一味地播放著60年代初期的樂曲。台克利雞尾酒斟滿高腳玻璃杯。
  “一杯足夠了。”凱告誡說。“喝酒我可不怎麽行。”
  她們要了洛林糕,品味著台克利酒。
  “米奇喝酒嗎?”
  “很少,他是個運動員,特別愛惜身體,偶爾喝杯啤酒或葡萄酒,烈性酒從來不沾。拉馬爾呢?”
  “也差不多。不過,在法學院那陣子,他簡直是掉進啤酒桶裏了,可他太胖了,不能再喝。公司對酗酒深惡痛絕。”
  “這一點倒是深得人心。不過,他們管這些幹嘛?”
  “因為律師見了酒就像吸血鬼見了血,他們喝起酒來,像魚喝水似的。酗酒可把從事這個職業的人給坑苦了。幹他們那一行,壓力太大,太緊張,也就是說,他們時不時得喝上幾杯提提神兒。這幫家夥也不是滴酒不沾,但他們能適可而止,健康的律師才能拚命地工作,賺大錢,你瞧,又是賺錢。”
  “我想,那倒也合情合理。米奇說沒有一個人跳槽的。”
  “這個公司相當穩定,我們來這兒的七年裏,沒一個離開公司另謀他就的。他們給的錢多,對雇員又是那麽關懷備至。他們可不招收有私人收入的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們不聘用有其他收入的律師。他們要的是窮得丁當響的年輕人。這關係到忠誠與否的問題。要是你隻有一個經濟來源,你將會對這一來源全力以赴。公司要求絕對忠誠。拉馬爾說,跳槽的事,提都不曾有人提過。他們各自都過得富足愉快。真要是有誰想跳跳槽,他可是再也找不著一家有這麽高薪水的公司了。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和米奇吸引過來的。他們對付高薪很自豪。”
  “為什麽沒有女律師?”
  “他們曾經也試著找過一個。她可真是個難纏的女人,把這地方攪得不得安寧。大多數女律師走起路來都一副盛氣淩人、要幹仗的架式。難對付著呢。拉馬爾說他們害怕再雇用女律師,因為要是她不努力幹活,他們也不能攆她走路。實在拿她沒招兒。”
  洛林糕端上來了,服務員再來斟酒時,她們謝絕了。餐館裏如雲的蕨類植物下麵,擁塞著上百名年輕的職業人員,餐廳裏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自動電唱機裏傳出斯莫基·羅賓遜柔曼的歌聲。
  “我有個好主意,”凱說,“我認識一位房地產經紀人。我們打個電話給她,看看房子去。”
  “什麽房子?”
  “你和米奇的呀。她會讓你看幾套價格適中的房子。”
  “我也不知道什麽樣的價格叫適中呀。”
  “差不多總在1萬到1.5萬吧。上次一個新來的律師在橡林區買了一幢,我記得就是那麽個價。”
  艾比身體前傾,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問:“那一個月得付多少?”
  “我也說不準,不過你肯定付得起,大約每月1000美元,或許再多一點。”
  艾比看著她,吃驚得直咽口水,曼哈頓那些狹小的公寓,租金是它的兩倍呢。“給她打個電話。”
  果然不出所料,羅伊斯·麥克奈特的辦公室的確是間可以眺望壯觀風景的“權勢辦公室”。它位於四樓的一個拐角。這位任事合夥人請米奇在沙發邊的一張小會議桌旁坐了下來。一位秘書被打發去煮咖啡了。
  麥克奈特問米奇對孟菲斯之行印象如何,米奇回答說,挺不錯的。
  “米奇,我想把公司的待遇跟你明確一下。”
  “好的。”
  “頭一年的基本工資是8萬,通過資格考試之後,再加5000。這5000不是獎金,是加薪。考試定在11月份,因此你夏天的大部分時間得好好複習。我們有自己的複習課程,還有合夥人對你進行個別輔導。這主要是在上班時間進行。你是知道的,大多數公司逼著你幹活而指望你抽空自學。我們可不這麽幹。本公司至今還沒有誰考砸過,我們也不擔心你會破這個例。工資起初是8萬,六個月後加到8.5萬,幹滿一年,升到9萬。另外,每年的12月份還能拿一筆獎金,數目根據一年所創的利潤和表現而定。去年,普通律師的平均數是9000美元。你也曉得,法律公司與普通律師分享利潤是極罕見的。關於薪水有什麽問題嗎?”
  “第二年以後呢?”
  “成為合夥人之前,基本工資每年大約增長10%。工資也好,獎金也好,都不是鐵定的,得視表現而定。”
  “夠公平的。”
  “你也知道,你買房子一事對公司至關重要,既能使家庭更穩定,又能增加聲譽,我們很關心這類事情,尤其是對普通律師。為此,公司提供低息抵押貸款,30年期限,利率穩定。如果幾年後你決定把房子賣出,這一切優惠條件也就取消了。這是一次性交易,我們隻支持你頭一次買房,往後就得靠自己了。”
  “利息多少?”
  “隻要不和國內稅收局發生衝突,能低到多少就低到多少。目前市場利息大約是10%或10.5%。我們想必可以按7到8給你。我們替幾家銀行做事,他們會幫這個忙的。有了這麽高的薪水,貸款是沒有問題的,實際上,必要時,公司會以擔保人身分簽合同的。”
  “那真是相當慷慨了,麥克奈特先生。”
  “這對我們至關重要,何況我們又沒丟失一分錢。一旦房子選好了,餘下的一切手續都由我們的房產部門去辦,你就隻等搬進去好了。”
  “拜爾車怎麽說?”
  麥克奈特格格地笑了起來。“我們大約在10年前增設了這項待遇,事實證明還是挺誘人的呢。是這麽回事,你挑選一輛拜爾車,小型的,我們租賃三年,交你使用。停車費、保險金、維修費全由我們付。三年後,你可以以展銷價從租賃公司買下。這也是一次性交易。”
  “挺誘人呢。”
  “當然。”
  麥克奈特看了看記事簿。“我們還承擔雇員全家的全部醫療及牙病費用。懷孕、體檢、鑲牙等等,一切均由公司付費。”
  米奇點了點頭,但他並未為這點所感動,這種做法在不少公司中很普遍。
  “我們有一個誰也比不了的退休計劃。你每存入一元錢,公司就拿出兩元來,不過這有個條件,你至少得存基本工資的10%。比如說,一開始你的年薪是8萬,頭一年你存8000,公司再加1.6萬。一年後,你的8000就成了2.4萬。紐約的一個金融專家專門處理這筆錢。去年我們的退休保險金淨賺了19個百分點,挺不錯吧。存上20年,45歲時你就能成為一個百萬富翁,正好可以退休。這也有個說法:假如你中途不幹,存不到20年,那你隻能拿回本金,別的什麽都拿不到,利息一分也沒有。”
  “聽起來相當苛刻嘛。”
  “一點也不。實際上,相當慷慨,找找看,還有哪家公司會以二配一。據我所知,一家也沒有。這是我們自己照顧自己的一種方法。我們有許多合夥人50歲退休,有些45歲就退了。這沒什麽嚴格的規定。有人幹到60多歲,70多歲。各人視自己的情況而定。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保證一筆豐厚的退休金,而且讓人們有條件選擇早退休。”
  “現在有多少退休合夥人?”
  “20來個。你時不時能在這兒見到他們的。他們喜歡來這兒吃午飯,少數幾個人的辦公室還保留著。拉馬爾同你談過假期的事嗎?”
  “談了。”
  “很好。要早點預約房間,特別是到韋爾和開曼島。飛機票要自己買,住公寓是免費的。我們在開曼有很多生意要做,往後會時不時派你去那兒呆上兩三天,這裏的事一概不用煩。這些出差旅遊不算度假,每過一兩年就能輪到一回。米奇,工作起來我們玩命地幹,因此深知閑暇的價值。”
  米奇點頭讚同,想象著正躺在沐浴著陽光的加勒比海灘,邊吮吸著菠蘿汁,邊觀賞著身著三點式比基尼的女人。
  “拉馬爾提到過應聘金沒有?”
  “沒有,不過聽起來倒挺新鮮的。”
  “如果你來我們公司工作,我們交給你一張5000美元的支票。我們希望你用這筆錢添置新衣服。你穿了七年的牛仔服和運動衣,也許沒有多少西服可以替換,這我們清楚。儀表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我們要求我們的律師穿得考究、正統。雖然沒有統一著裝規定,不過,你會知道如何穿得得體的。”
  他是不是說5000美元?5000美元買西裝?眼下米奇一共才有兩套西服,一套正穿在身上。
  米奇愣愣地坐著,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有什麽問題嗎?”
  “有。大公司一向臭名在外,人們叫它們‘血汗工廠’,那裏的普通律師頭三年被關進圖書館,淹沒在枯燥無味的研究之中。我可不願那麽幹。我並不在乎做應當做的研究工作,我也深知自己是個墊底的人物。可我不願意替全公司做研究,寫摘要。我想跟真正的客戶打交道,處理真正的問題。”
  麥克奈特聚精會神地聽著,等著用背熟的話來回答。“我理解,米奇,你說得對,在大公司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在這兒就不成其為問題。頭三個月,你除了複習考試之外不用幹什麽活兒。考試一完事,你就開始幹法律方麵的事。公司將把你配給一個合夥人,他的客戶也就是你的客戶。你要替他做大部分的研究工作,自然還有自己的,偶爾也會請你協助別人寫寫摘要,搞搞研究。我們想讓你幹得快快樂樂。公司的跳槽率是零,我們為此自豪。為了不讓工作脫離正軌,我們不惜做出額外努力。要是你與合夥人不能和睦相處,我們就給你另找一個。要是你發覺自己不喜歡搞稅法,我們會讓你試試證券和金融。選擇權在你。公司很快就要投資一大筆錢在米奇·麥克迪爾身上。我們想讓你幹出成績。”
  米奇呷著咖啡,搜腸刮肚想問點什麽。麥克奈特先生掃了一眼記事簿。
  “搬遷費全由我們支付。”
  “那要不了多少錢,不過就租一輛小貨車。”
  “還有什麽問題嗎,米奇?”
  “沒有,先生。我想不出什麽了。”
  任事合夥人麥克奈特收起了記事簿,兩肘支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米奇,我們不想催你,不過希望你盡快給我們一個答複。你要是另有他就,我們就得繼續找人麵試。這又是個很費時的過程。我們想讓新來的律師7月1日前正式上班。”
  “讓我考慮10天行嗎?”
  “好的,就是說3月30日以前會有答複?”
  “當然,不過我會提前同你們聯係的。”米奇告辭,走出麥克奈特的辦公室,隻見拉馬爾正在外麵的過廳裏等他。他們約好7點鍾一塊吃晚飯。
  
  3
  本迪尼大廈的五樓上沒有律師辦公室。合夥人餐廳和廚房占去了西頭,中間是幾間既沒用過也沒粉刷過的空鎖著的貯藏室,餘下的三分之一的地方被一堵厚實的混凝土牆封隔起來了。牆的中央有一扇小鐵門,旁邊裝著一個按鈕,門的正上方懸著一台攝像機。鐵門的裏邊是一間很小的房間,一名全副武裝的衛兵在裏麵守著門,監視著牆上的閉路電視屏幕。一條曲曲折折的過道穿過由幾間狹小的辦公室和工作間構成的迷宮,一整套人馬在那兒秘密地幹著收集和分析情報的差事。外牆的窗戶上厚厚實實地塗滿了油漆,裏邊還有一層百葉窗嚴嚴實實地遮擋著。幹著急的陽光怎麽也找不著空兒鑽進這座堡壘裏。
  保安頭目德法歇占據著這些又小又不起眼的辦公室中的最大的一問。光禿禿的牆上,孤零零地掛著的證書表明他曾在新奧爾良警察署忠心耿耿地幹過30年偵探。他矮墩墩的身段,肚皮微挺著,胸背結實硬朗,寬厚的雙肩上架著他溜圓溜圓的大頭,臉上一副難得一笑的神情。他皺巴巴的襯衣的衣領很寬容地敞著,一任那臃胖的脖頸無拘無束地耷拉下來。
  麥克迪爾離去後的星期一上午,奧利弗·蘭伯特站在那扇小鐵門前,出神地望著頭頂上的攝像機。他撳了兩次按鈕,等了好一會兒,保安部的門總算開了。他快步穿過了狹小的過道,來到德法歇雜亂的辦公室裏。德法歇抽著荷蘭老板煙,對著幹淨的煙灰缸吐了口煙,順手把桌上的文件拂得滿地都是,直到露出木頭桌麵。
  “你好,奧利。準是想談談麥克迪爾吧。”
  在本迪尼大廈裏,德法歇是唯一當麵叫他奧利的人。
  “不錯。還有點別的事。”
  “聽我說,他過得很開心,對公司的印象不錯,也挺喜歡孟菲斯,很可能會應聘的。”
  “你手下的人是藏在什麽地方的?”
  “我們包下了他們兩邊隔壁的客房,在他房間裏裝了竊聽器;自然,大轎車、電話以及所有別的地方也都裝上了。老規矩,奧利。”
  “具體談談吧。”
  “好的。星期四晚上,他們回來得很晚,沒談什麽便睡了。星期五晚上,他把公司的情況全都對她說了,還說你真是個大好人呢。你想必愛聽這樣的話吧。”
  “說下去。”
  “他對她描述了豪華的餐廳,與合夥人共進午餐的經過,還向她談了具體的待遇情況,說待遇比別的單位優厚得多。他們興奮不已。她想要座帶庭院、有私人車道、草坪周圍種了樹的房子。他說會有的。”
  “他對公司有什麽疑問嗎?”
  “這他倒沒說什麽,隻是提到過公司沒有黑人和女人,不過好像也沒把這太當一回事兒。”
  “他妻子呢?”
  “她呀,樂了個夠呢。她喜歡這座城市,和奎因的妻子談得很投機。星期五下午她們看房子去了,看到兩處她挺喜歡的。”
  “地址你都弄到了嗎?”
  “那還用說,奧利。星期六上午,她們打電話要了大轎車,滿城兜了一圈。她們對轎車喜歡得了不得。我們的司機避開了那些破舊的地方。她們又去看了好幾幢房子,我想大概看定了一幢:東草溪地1231號。那房子沒住人。一個名叫貝齊·貝爾的經紀人領她們進去看了看。出價14,000美元,當然肯定要不了那麽多。”
  “好了。關於薪水呢?”
  “薪水給他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到目前為止我們出的最高。他們不停地談錢啦,工資啦,退休啦,抵押貸款啦,拜爾跑車啦,還有獎金啦,無所不談。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真是兩個囊空如洗的窮光蛋。”
  “可不。你認為我們能把他們吸引過來,是嗎?”
  “絕對沒問題。他說過,雖說我們公司比不上華爾街的那麽有名望,可我們的律師也是一樣的出類拔萃,而且友好得多。我想他會應聘的,沒錯兒。”
  “他起什麽疑心了嗎?”
  “還不至於。奎因曾明確告訴他要離洛克的辦公室遠點。他後來對妻子說,除了幾個秘書和合夥人,誰也不曾進過洛克的辦公室,因為奎因說洛克這人性情怪僻,不合群。我想他沒有起疑心。他老婆倒是說過,公司似乎對一些不相幹的閑事太關心了些。”
  “比如說——”
  “個人私事,像生孩子啦,老婆是否工作啦,等等。她好像有點氣惱,星期六早上,她對米奇說她決不能容忍一幫律師來指教她該什麽時候工作,什麽時候生孩子。不過,我認為這不是什麽問題。”
  “他是否意識到了這工作的長久性?”
  “我想意識到了,他們壓根兒沒提過先來幹幾年然後再走。我覺得他領會了我們的意思。像大家一樣,他也想成為合夥人。他窮得丁當響,因此一心想掙大錢。”
  “夫妻生活呢?”
  “夜夜都過,聽起來就像是在這兒度蜜月。”
  “他們做些什麽?”
  “我們看不見,你忘了?聽上去挺正常,沒什麽古怪的。不過,我倒是想到過你,你那麽喜歡看照片。我總是叮囑自己:為了老奧利,真該裝幾台攝像機。”
  “閉嘴,德法歇!”
  “再說吧。”
  然後兩人都默不作聲,德法歇掃了一眼律師公文紙,暗自笑了笑。
  “總而言之,”他說,“他們的婚姻是牢固的。他們好像很親密。你的司機說整個周末他們都是手拉著手,三天裏沒說過一句鬥氣話。挺不錯的,是不是?可我呢,都結過三次婚了。”
  “可以理解。他們打算幾時要孩子?”
  “過兩三年。她想工作一段時間,再要孩子。”
  “你覺得這小夥子怎麽樣?”
  “是個挺好、挺本分的小夥子,而且雄心勃勃。他有成功的渴望,不到峰頂不會罷休,必要的話,他會不惜冒險,甚至打破某些常規。”
  奧利笑道:“我想聽的就是這話。”
  “她還打了兩次電話,都是給她在肯塔基的母親的。沒什麽值得一提的。”
  “談到他的家庭沒有?”
  “隻字未提。”
  “還沒雷的消息?”
  “我們不是在找嗎,奧利?給我一些時間。”
  德法歇合上了麥克迪爾的卷宗,打開了另外一疊更厚的。蘭伯特揉了揉太陽穴,眼睛盯著地板,輕聲問道:“有什麽最新情況?”
  “有個情況不太妙,奧利。我得到證實,霍奇打算與科津斯基合夥幹,上星期,聯邦調查局弄了張搜查證搜查了科津斯基的家,發現了我們的竊聽器。他們告訴他,他家被‘咬’上了,自然他們不知道是誰幹的。上周五,科津斯基在三樓圖書室把這些偷偷告訴了霍奇。我們的竊聽器就在附近,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不多,但我們知道他們談到了竊聽器。他們深信什麽都被‘咬’了,而且懷疑是我們幹的。他們交談時特別謹慎。”
  “聯邦調查局幹嘛費那個事,非要弄張搜查證呢?”
  “問得好,大概因為我們的緣故吧。那樣,既顯得合法,又很得體。他們可不願侵犯我們。”
  “哪個特工幹的?”
  “塔蘭斯,顯然是他負責這件事。”
  “他能幹嗎?”
  “挺能幹,既年輕,又熱情過人。雖是新手,但精明強幹,不過還不是我的弟兄們的對手。”
  “他多長時間同科津斯基談一次?”
  “沒法搞清楚,他們認為我們在監聽,因此雙方都極其謹慎。我們隻知道他們上個月見了四次麵。不過我懷疑不止四次。”
  “他泄露了多少情況?”
  “不多,我想。他們仍在暗中做交易,還沒動真格的。我們聽到他們最後一次談話是一星期前。他很少開口。他怕極了。他們花言巧語哄他,但沒什麽進展。他還沒拿定主意合作。但別忘了:他們想收買他,至少我們認為是這樣。他們攪得他心神不寧,幾乎決心放棄這筆交易。眼下他正在三思,不過還在同他們保持接觸。正是這點叫我不安。”
  “他妻子知道嗎?”
  “我想她不知道,她隻曉得他最近心神不定,他說都是叫生意上的事給折騰的。”
  “霍奇的情況呢?”
  “就我們所知,他還沒同邦工①說過一句話。他跟科津斯基大概談過不少,嘀咕過不少。霍奇總是說他怕聯邦調查局怕得要命,說他們不地道、騙人、愛耍手腕。沒有科津斯基,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①對聯邦調查局特工的戲稱。
  “要是除掉科津斯基呢?”
  “霍奇就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見鬼,奧利,我想我們還不至於要走那一步。他又不是什麽野心勃勃的暴徒,礙了我們的手腳。他是個很好的年輕人,有老有小的。”
  “你的同情心也真太過分了,想必你以為我喜歡這麽幹。見鬼!其實這幫小子是我養大的呢。”
  “好吧,那就讓他們回到原道上來吧,趁眼下還沒弄得不可收拾。紐約方麵起了疑心,奧利,他們問了許多問題。”
  “誰?”
  “拉紮洛夫。”
  “你對他們說了些什麽,德法歇?”
  “什麽都說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他們要你後天到紐約去,作詳細匯報。”
  “他們要我幹什麽?”
  “要你回答問題。還要談下一步的計劃。”
  “什麽計劃?”
  “預備計劃,打算怎樣幹掉科津斯基和霍奇,如果有必要,還有塔蘭斯。”
  “塔蘭斯?你瘋了嗎,德法歇?我們怎麽能幹掉一個警察,他們會派軍隊來的。”
  “拉紮洛夫是蠢貨,是白癡,這你是知道的,奧利,可我們總不能去對他這麽說吧。”
  “我想我會的,我要到紐約去對拉紮洛夫說,他是個十足的笨蛋。”
  “你去說吧,奧利,去說吧。”
  奧利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朝門口走去。“再監視麥克迪爾一個月。”
  “行啊,奧利。他一準會應聘的,別擔心。”
  
  4
  馬自達賣了200美元,這筆錢有一大半立即投資到了一輛12英尺U-Haul聯租貨車上。等到了孟菲斯,公司會把這錢補給他。零零碎碎不成套的家具,有一半送了人或扔掉了,裝上車的是一台冰箱,一張床,一張梳妝台,一隻五屜櫃,一台小彩電,幾箱碗碟、衣物和別的零碎物件,還有一隻不忍丟棄的舊沙發。這沙發在新居是呆不了多久的。
  艾比摟著小狗海爾賽,米奇開著車穿過波士頓,向南駛去,駛向充滿希望的遙遠的南方。一連三天,他們行駛在偏僻的公路上,欣賞著鄉野風光,跟著收音機唱著歌兒。他們住廉價的汽車旅店,談著房子、拜爾車、新家具、生孩子和致富經。他們搖下窗玻璃,任風兒吹拂,此時卡車正以接近45英裏的極限時速行駛。車行經賓州某處時,艾比提出他們或許可以在肯塔基停一下,回家看看。米奇沒做聲,卻把車子開到了一條經過南北卡羅萊納州和佐治亞州的公路上,離肯塔基疆界有200多英裏。艾比心想,算啦。
  星期四上午,他們到達了孟菲斯城。果然看見一輛黑色3181跑車,像公司事先許諾過的,停在汽車棚裏,仿佛原本就在那兒似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車,艾比目不轉睛地看著房子。厚密的草坪綠茵茵的,修剪得整整齊齊。樹籬也修剪過了,金盞花正怒放著。
  他們果然在工具間的一隻桶裏找到了鑰匙。
  第一次試車後,他們急匆匆卸卡車,生怕鄰居們看見他們少得可憐的幾件家什。他們把U-Haul車還到了最近的一家租車行後又試了一次新車。
  午後,一位室內裝飾師,也就是將要替米奇裝飾辦公室的那位,來了。她帶來了地毯、油漆、窗簾、地板革、布簾、牆紙的樣品。艾比覺得,在劍橋住的還是那種簡陋的公寓,如今卻勞駕起裝飾師來,這真有些滑稽,可她還是應酬著。米奇呢,馬上就厭煩了,說了聲對不起又去試車了。他開車兜著風。這是一個美麗的街區,靜謐的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如今他也是這裏的一員了。騎著單車的小夥子們停下來,朝他的新車吹口哨,他微笑著。他朝走在人行道上大汗淋漓的郵差揮手致意。我,年方25、離開法學院剛剛一個星期的米切爾·麥克迪爾,來了。
  3點鍾光景,他們跟裝飾師去了一家高檔次的家具商場。店經理彬彬有禮地對他們說,奧利弗·蘭伯特先生已為他們安排妥了信貸事項,當然,前提是他們願以信貸方式購貨,而且不論買什麽,買多少,都沒有限製。他們買了一屋子家具。米奇時不時皺著眉頭,甚至兩次公開以太貴為由反對購買其中兩件,可那天,一切是艾比說了算。裝飾師時而恭維她幾句,說她的眼光棒極了,還說她自己星期一會到米奇那裏去,幫他裝飾辦公室。好極了,米奇說。
  揣著一張孟菲斯市區圖,他們動身前往奎因的寓所。頭次來時,艾比看到過那房子,可忘記了怎麽個走法,隻記得它坐落在一個叫做什麽契卡索花園區的城區。不過,她還記得那房子周圍的片片綠蔭地,記得那些高大的房屋,記得那一家家經過庭園設計師精心設計的如畫的前院。他們把車停到私人車道上,前麵停著一新一舊兩輛梅塞德斯車。
  女傭很有禮貌地向他們點點頭,但沒有笑臉相迎。她領他們到起居室後,便走開了。屋子裏又暗又靜,沒有孩子,沒有聲音,看不到一個人。他們邊等邊欣賞家具,輕聲讚歎著,漸漸地等得不耐煩起來。可不,他們可是應邀前來赴宴的呢:6月25日,星期四,晚6時整。米奇再次看了看表,說了幾句這家人真不懂規矩之類的話。他們等著。
  凱從過道裏走了過來,強作笑顏,腫脹的雙眼怔怔地看著他們,睫毛油從眼角邊淌了下來。忽地,眼淚奪眶而出,盡情地流滿了雙頰。她用手帕捂住嘴,摟了摟艾比,挨著她坐到了沙發上。她咬著手帕,放聲大哭起來。
  米奇跪在她跟前問:“凱,出了什麽事?”
  她益發緊咬手帕,搖搖頭。艾比摩挲著她的一隻膝蓋,米奇拍拍另一隻。他們不安地看著她,等著最壞的消息。“是拉馬爾還是小家夥出事了?”
  “出了件慘事。”她輕輕吸泣著說。
  “誰出事了?”米奇問。
  凱揩揩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公司的兩個律師,馬蒂·科津斯基和喬·霍奇,今天遇難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米奇一屁股坐到咖啡桌上。他對馬蒂·科津斯基還有印象,4月份他第二次來孟菲斯時,他們一起在沿河大街一家快餐店吃過一頓午飯。眼看就輪到他晉升合夥人了,不過他對此顯得不那麽有熱情。至於喬·霍奇,米奇一時還對不上號。
  “是怎麽發生的?”他問。
  凱止住了哭,可眼淚仍止不住地流。她又揩了揩臉,看著米奇。“我們也不太清楚。他們在大開曼島,戴著水肺潛水。大概是船爆炸了,想必他們是淹死的。拉馬爾說詳情不得而知。幾個鍾頭前,開了個全公司大會,大夥都知道了。拉馬爾差點摸不到家。”
  “他在哪?”
  “遊泳池邊。他在等你呢。”
  離遊泳池幾英尺的地方,拉馬爾坐在一把白色金屬躺椅裏,邊上擺著一張小桌子,撐著一把小遮陽傘。附近的一塊花圃旁,一台旋轉灑水器正哢噠哢噠地響著,噝噝地噴著水,水以完美的弧狀四濺,也濺到了桌子上、傘上、椅子上,以及拉馬爾·奎因的身上。他全身淋透了。水從他鼻子上、耳朵上、頭發上直往下淌。藍色棉布襯衫和羊毛長褲上水淋淋的。他沒穿襪子,也沒穿鞋。
  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水一次又一次地潑灑在他的身上,他縮也不曾縮一下。他失去了觸覺。一側樹籬上的什麽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瓶沒有打開過的海內肯汽水躺在椅邊水泥地上的一個水坑裏。
  米奇掃視了一眼後院的草坪,也許想弄清楚鄰居們是否看得見。他們自然是看不見的,一道8英尺高的柏樹籬確保裏麵的一切秘而不露。他繞過遊泳池,在幹地的邊上停了下來。拉馬爾注意到了他,點點頭,強作淺淺一笑,示意米奇坐在一把濕椅子上。米奇把椅子拉過去幾英尺,坐了下來,正好又一陣水傾潑而下。
  拉馬爾的目光又回到了圍籬上,或者是遠方的什麽東西上。許久許久,他們默默地坐著,聽著灑水器啪啪的聲音。拉馬爾時而搖搖頭,試圖咕噥點什麽。米奇訥訥地笑著,不清楚倘若要說點什麽的話,該說些什麽好。
  “拉馬爾,我很難過。”他終於開了口。
  拉馬爾點點頭,看了看米奇。“我也一樣。”
  “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好。”
  他的目光從圍籬上移開了,抬起頭側臉朝米奇那邊望去。一頭黑發水淋淋的,耷拉在眼前。他雙目通紅,眼圈青紫。他目不轉睛怔怔地望著,等候著又一陣水灑過。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沒什麽好說的了。很遺憾,這事偏巧發生在現在,在今天。我們沒心思做飯。”
  “這點小事,可別往心裏去。剛才我就沒有胃口了。”
  “你記得他們嗎?”拉馬爾用手捋去嘴唇上的水珠。
  “記得科津斯基,但不記得霍奇。”
  “馬蒂·科津斯基是我的一個最要好的朋友,芝加哥人,早我三年來公司,眼看就輪到他升合夥人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律師,我們全都敬慕他,向他求教。他是公司最出色的談判高手,在任何壓力下都能鎮靜自若,不急不躁。”
  拉馬爾揉了揉眉頭,看著地上。他在說話時,水從他鼻子上淌下來,弄得他話音不清。“他有三個孩子,一對雙胞胎女兒長我兒子一個月。他們總是在一起玩。”他閉上雙眼,緊咬嘴唇,哭了起來。
  米奇真想告辭,他竭力不看他的朋友。“我很難過,拉馬爾,很難過。”
  數分鍾後,哭聲止住了,但水仍在灑潑著。米奇掃視空曠的草坪一眼,想找到露在外麵的水閥。兩次他想鼓足勇氣問他能否關掉灑水器,兩次他都打定主意:拉馬爾既然能不在乎,他也該堅持著。也許那有助於拉馬爾。他看了看表,離天黑隻有一個半小時了。
  “事故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們知道的也不多。他們正在潛水,突然船爆炸了。潛水教練也遇難了。他是土生土長在島上的。眼下,他們正設法把屍體弄回來。”
  “他們的妻子當時在哪兒?”
  “在家。謝天謝地,他們是出公差。”
  “我想不起霍奇的模樣。”
  “喬是個高個頭、言語不多的金發小夥子,是你見麵時認得,但轉過身就會忘的那種人。像你一樣,他也是從哈佛畢業的。”
  “多大年紀?”
  “他和馬蒂都是34歲。他本該在馬蒂之後升為合夥人。他倆很親密,我想我們都很親密,尤其是現在。”
  他十根指頭全埋進頭發裏,將頭發往後梳著。他起身朝幹地走去,水從他襯衣下擺、褲腳上直往下淌。他在米奇身邊停下來,直直地望著鄰家的樹尖。“拜爾怎麽樣?”
  “棒極了。真是好車。謝謝你把車送過去。”
  “你什麽時候到的?”
  “今天上午。我已讓它跑了300英裏。”
  “女裝飾師露麵了嗎?”
  “去了。她和艾比一起花光了下一年的工資。”
  “很好嘛。那是座漂亮的房子。你來了,我們很高興,米奇。我隻是對現在這種遭際難過。你會喜歡這兒的。”
  “你不必難過了。”
  “我還是不能相信。我都麻木了,嚇呆了。一想到要見馬蒂的妻子和孩子,我就發抖。去他家,比用牛鞭抽我還難受啊。”
  女人們出來了,她們走過鋪了木板的院台,下了台階,到了遊泳池邊。凱找到了自來水閥,灑水器立即安靜了。
  他們離開契卡索花園區,迎著西沉的夕陽,隨著緩緩湧動的車流往鬧市區駛去。他們手握著手,坐在車裏,很少說話。米奇推開遮陽頂,搖下窗玻璃。他竭力不去想拉馬爾,不去想科津斯基,還有霍奇。他幹嘛要滿麵悲傷?他們又不是他的朋友。他替他們的家人難過,可他實際上還不認識他們呢。他,米切爾·麥克迪爾,一個無家庭牽掛的窮小子,該高興的真是太多了。漂亮的嬌妻、新房子、新車、新工作,還有哈佛新授的學位。眼下,一年就能拿薪水8萬美元,兩年後他就可以掙六位數。而他所要做的僅僅是每周幹90個小時的工作。不費吹灰之力。
  他駛進一個自動加油站,加了15加侖油。他在站裏付過錢,買了一紮六盒一紮的米氏飲料。艾比打開兩盒,他們又擠進長長的車流裏。米奇臉上正漾著笑意。
  “吃飯去吧。”他說。
  “我們穿得不合適吧。”她回答道。
  他盯著她修長、棕褐色的雙腿。她身穿一件長不過膝的白布裙,一件潔白的活領短布衫。米奇自己則穿著短褲和一件褪了色的黑馬球襯衫,腳上穿的是平底鞋。“憑你這兩條腿,就連紐約的任何餐館,我們都可以暢通無阻。”
  “去幽會餐館如何?那兒穿著隨便些。”
  “好主意。”
  在餐館裏,啤酒端來了,招待默默地斟滿了兩杯。艾比淺淺地喝了一口,笑意頓失。
  “拉馬爾不會有什麽事吧?”她問。
  “誰知道呢?起初我還以為他喝醉了呢?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白癡,坐在那兒愣愣地看著他淋濕一身。”
  “一個不幸的人,凱說,屍體要是能及時運回來的話,星期一就可能舉行葬禮。”
  “談點別的吧。我可不喜歡葬禮。什麽葬禮都不喜歡,即使死者是不認識的人,隻是出於敬意才去參加的葬禮,我也不喜歡。我經曆過幾場可怕的葬禮。”
  烤豬排上來了,是盛在墊著錫紙的紙盤子裏端來的。他們用手抓著吃。
  “那你想談點什麽呢?”她問。
  “談懷孕生孩子的事。”
  “我以為我們應該再等上幾年。”
  “不錯。但在這之前,我們可以勤奮操練呀。”
  “米奇,看你那副饞相,像是誰冷落了你似的。”
  他們邊吃邊聊,直到米奇把他那份排骨啃得精光,又把她那份也啃了一半。喝光啤酒,付過賬,他們出了餐館。他小心翼翼地開著車穿過市區,找到了一條他白天兜風時記下了名字的街道,左繞右轉跑錯了兩次之後,總算找到了草溪地,找到了他們自己的家。
  四天後,即本該是米奇坐到他嶄新的辦公桌前的第一天,米奇帶著他可愛的妻子,和公司剩下的39位律師及其可愛的妻子們一道,向馬丁·科津斯基①的遺體告別。教堂裏擠滿了人。蘭伯特的悼詞是那樣的才氣橫溢,那樣的哀婉動人,連米切爾·麥克迪爾這樣的硬漢子也抵不住陣陣寒澀湧向喉頭。艾比剛見到馬丁的妻兒,就眼淚汪汪了。
  ①“馬蒂”的正式全稱。
  當天下午,他們又聚集在東孟菲斯長老會教堂,向約瑟夫·霍奇②的遺體告別。
  ②“喬”的正式全稱。
  
  5
  8點30分,米奇如約到達羅伊斯·麥克奈特辦公室外的小過廳,這時,裏麵空無一人。他哼哼哈哈咳嗽了一陣,焦急地等著。一名頭發灰白的老年秘書從兩隻文件櫃後麵走出來,陰沉著臉,愛理不理地瞅著他。顯然,他是不受歡迎的。於是他自我介紹一番,解釋說他是按約定時間來見麥克奈特先生的。她笑笑,也作了自我介紹。她叫路易絲,是麥克奈特先生的私人秘書,至今已幹了31年。她問,要喝咖啡嗎?嗯,他說,要濃的。她轉身不見了,一會兒用托盤端來一杯咖啡。她通過內部對講機向老板打了招呼,並讓米奇先生坐下。這時,她認出他了。在昨天的葬禮上,另一個秘書指著他說他就是米奇。
  她為籠罩在這兒的陰沉的氣氛表示歉意。沒人有心思幹活兒,她解釋說,等一切恢複正常,恐怕還要一些日子;他們是兩個多好的年輕人啊。電話鈴響了,她解釋說麥克奈特先生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不能打擾。電話又響了,她聽著,然後陪他進了任事合夥人的辦公室。
  奧利弗·蘭伯特和羅伊斯·麥克奈特起身歡迎米奇,把他介紹給另外兩位合夥人:維克多·米利根和埃弗裏·托勒。他們在一張小會議桌周圍坐了下來。路易絲被打發去再弄些咖啡來。米利根分管稅法,托勒呢,剛剛41歲,是年輕一輩的合夥人之一。
  “米奇,真對不住,剛來就讓你碰上這麽件令人喪氣的事。”麥克奈特說,“你昨天出席了葬禮,我們都感謝。很抱歉,你頭一天成為我們公司一員,竟是這麽個悲哀的日子。”
  “我覺得我應該去。”米奇說。
  “我們真為你驕傲。我們對你有重要安排。公司剛失去了兩位出類拔萃的律師,他們兩人都是幹稅法的,因此我們隻好讓你多幹點兒。我們大家都得加把勁了。”
  路易絲用托盤端來了咖啡。銀質的咖啡壺,精美的陶瓷杯。
  “我們很悲痛,”奧利弗·蘭伯特說,“那就請你和我們一起分擔些吧。”
  大夥點點頭,眉頭緊蹙著坐在桌邊。羅伊斯·麥克奈特看了看律師記事本。
  “米奇,以前大概也跟你談過了,在我們公司,每個普通律師都配一名合夥人。合夥人的職責是監督並指導普通律師。這種關係十分重要。我們想盡量給你配一位既能協調相處,又能密切合作的合夥人。通常我們是不會出錯的,當然,我們也有過過失,配的人氣質不相投。不管怎麽說吧,那樣的事一旦發生,我們就會另換合夥人。埃弗裏·托勒將是配給你的合夥人。”
  米奇訥訥地朝剛配給他的合夥人笑笑。
  “你將在他的指導下工作。你將處理的業務和文件也就是他的。其實,都是稅法活兒。”
  “好的。”
  “有件事差點忘了,我想中午我們一起吃一頓飯去。”托勒說。
  “那當然。”米奇道。
  “坐我的轎車去。”蘭伯特說。
  “我正是這麽打算的。”托勒應道。
  “我什麽時候才能有大轎車?”米奇問。
  他們笑了,似乎很欣賞他的這種個性。“大約20年後吧。”蘭伯特先生回答說。
  “我可以等待。”
  “拜爾如何?”維克多·米利根問。
  “挺棒。它就等著為我效勞啦。”
  “搬家順利吧?”
  “嗯,一切順利。我很感謝公司在各方麵給予的幫助。你們讓我們感受到了集體的溫暖,我和艾比都不勝感激。”
  麥克奈特止住笑,目光又回到了律師記事簿上。“我已經告訴過你,米奇,資格考試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你還有六周時間準備,我們盡可能全力支持你。公司設有由合夥人輔導的複習課程,考試的方方麵麵都將涉及到。我們大家,特別是埃弗裏,將密切關注你複習的進展。每天至少要用半天時間複習,空暇時間主要也用來複習。本公司至今還沒有不及格的先例。”
  “我不會開這個頭的。”
  “你要是考砸了,我們就收回拜爾車。”托勒淺淺一笑。
  “你的秘書是一位名叫尼娜·赫夫的女士。她在公司幹了8個年頭,性情有點變幻無常,長得也不怎麽樣,不過倒挺能幹。她對法律所知頗多,而且好為人師,尤其是對新來的律師。能否讓她安分守己,就看你的了。要是你和她相處不好,我們會換了她。”
  “我的辦公室在哪?”
  “二樓,沿走道從埃弗裏辦公室再向前一點。女裝飾師下午要來為你選桌子和家具什麽的,盡可能多聽聽她的意見。”
  拉馬爾的辦公室也在二樓,想到這點真叫人心安神定。他想起拉馬爾坐在遊泳池邊,渾身淋透,忽而失聲痛哭,忽而語無倫次地咕噥著的情景。
  麥克奈特說:“米奇,我想跟你談件事,上次你來這裏時原本就該談的,可我忘了。”
  米奇等了一會兒,終於說:“好的。什麽事?”
  幾個合夥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麥克奈特。“我們還不曾容忍過哪個新來的律師背著學生貸款的負擔上崗的。我們寧願你把精力心思花在別的事兒上,把錢也花到別的東西上麵。你欠多少?”
  米奇呷了口咖啡,很快地算了算。“將近23,000美元。”
  “你今天上午第一件事,就是把有關材料送到路易絲的辦公桌上。”
  “你,呃,你是說公司願意償付這筆貸款?”
  “這是我們的規矩,除非你反對。”
  “不反對。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不必說什麽啦。過去15年裏,我們都是這麽對待每一個新來的律師的。把文件交給路易絲好啦。”
  “這真太慷慨啦,麥克奈特先生。”
  “嗯,是的。”
  中午時,一輛高級轎車在車流中徐徐穿行,埃弗裏·托勒在車上侃侃而談。米奇使他想到了自己的過去,他說。他是一個來自破碎家庭的窮小子,在得克薩斯西南部到處寄人籬下,中學一畢業,便流落街頭。他靠著在一家鞋廠上夜班掙得的錢上完了大專。得克薩斯大學埃爾帕索分校的獎學金使他敲開了通向成功的大門。他以優異的成績從該校畢業,向11家法學院提出入學申請,最後選上斯坦福。他畢業時是全班第二名,拒絕了西海岸所有大公司的聘請。他想做稅法工作,隻想做稅法工作。16年前,奧利弗·蘭伯特招了他,那時,公司裏的律師還不足30名。
  他有妻子,還有兩個孩子,不過他很少談他的家庭。他滔滔不絕地談錢。錢是他最喜愛的東西,他這麽說。他的頭一個100萬已經存到了銀行裏,下一個再等兩年也就夠了。隻要你一年毛收入有40萬,那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掙到的數目。他專門替購買超級油輪的人撮合合夥股份,是這方麵首屈一指的專家,每小時收費300美元,每周幹60小時,有時達70小時。
  米奇一開始每小時收費100美元,一天至少幹5小時,直到通過資格考試拿到執照。而後每天可望幹8小時,每小時150美元。開給客戶的收費賬單是公司的命脈,一切都圍著它轉。晉升啦,加薪啦,獎金啦,生存啦,發跡啦,統統取決於一個人開出的收費賬單的情況。新來的夥計更是如此。要想得到上司的嗬責,簡單得很,隻要不重視每天開出的收費賬單的數目就行了。埃弗裏不記得受到過這方麵的嗬責,也沒聽說過公司有誰不重視自己的收費賬單情況的。
  普通律師每小時收費的平均數是175美元,合夥人嘛,300美元。米利根有兩個客戶每小時付他400美元。納森·洛克曾每小時拿過500美元,那是牽涉到在好幾個國家互換資產的稅法活兒。每小時500美金呐!埃弗裏一想到這便來了神兒。他念念有詞地算了起來:每小時500美元,每周50個小時,每年50周。一年可就是125萬呀!幹法律這一行賺錢就這麽容易。你弄一幫律師,論小時幹活,用不了多久就能建起一個王朝。律師越多,合夥人賺的錢就越多。
  可別忽視收費賬單哪,他告誡米奇說,這是生存的第一要訣。要是沒什麽業務資料可以用來開賬單了,立即向他的辦公室報告。他多的是。每月10日,合夥人要在一次豐盛的午餐會上檢查頭一個月的收費賬單情況。那可是個隆重的儀式呢。羅伊斯·麥克奈特先念每一個律師的名字,然後是此人一個月的收費總數。合夥人之間的競爭很激烈,不過是誠心善意的。他們全都富起來了,不是嗎?目的相當明確。至於普通律師,誰收費少了,是沒人說什麽的,除非他連著兩個月都這樣。奧利弗·蘭伯特會附帶地說他幾句。還不曾有誰連續三個月收費都上不去的。普通律師,如果開出收賬單的數目特別高,也可以掙得一份獎金。合夥人資格取決於創收的實績紀錄,因此千萬別忽視收費情況,這永遠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當然,要在資格考試以後。
  資格考試是件令人討厭的事,是樁必須忍受的苦役,是任何哈佛畢業生都用不著害怕的玩意兒。隻要集中精力複習,努力記住在法學院學的每一門課程內容就成,他說。
  轎車駛進了兩幢高樓間的一條側街,在一個小天篷前停了下來,天篷從路邊一直延伸到一扇黑色金屬門前。埃弗裏看看表,對司機說:“兩點再來。”
  吃頓午飯要兩小時?米奇心想。如果開收費賬單給客戶的話,那就是600美元啊。多浪費呀。
  曼哈頓俱樂部餐廳占據著一幢10層辦公大樓的頂層。埃弗裏把這幢樓房稱做垃圾堆,不過很快又指出這家俱樂部是全城最棒的午餐和宴樂場所。它不僅提供美味佳肴,更有那舒適愜意的氛圍:這裏全是白人,全是闊氣的白種男人。赫赫有名的人,赫赫有名的午餐。銀行家、律師、行政要員、企業家,還有幾個政客,還有幾個貴族。一座鍍金電梯徑直向上穿過空蕩蕩的辦公樓層,停在了環境優雅的10樓。領班親熱地叫著托勒先生的名字,詢問了他的好友奧利弗·蘭伯特和納森·洛克的情況。他為失去科律斯基先生和霍奇先生深表慰問。埃弗裏謝了他,並把公司的最新成員介紹給他。埃弗裏最喜愛的餐桌就在拐角裏,已為他準備好了。一個名叫埃利斯的殷勤備至的黑人遞過菜單。
  “公司不允許午餐時喝酒。”埃弗裏翻開菜單說。
  “我午餐從不喝酒。”
  “很好。那喝點什麽?”
  “茶,冰鎮的。”
  “冰鎮茶,給他。”埃弗裏對招待說,“給我來杯孟買馬丁尼①,放冰塊的,再放三顆橄欖。”
  ①一種雞尾酒。
  米奇不做聲,在菜單後麵偷偷笑著。
  “公司的規矩真是太多了。”埃弗裏咕噥了一句。
  他喝了一杯馬丁尼,又要了一杯,不過兩杯過後他不再喝了。他替他們兩個叫了菜,是一種烤魚,那天的特色菜。他很注意體重,他說。他每天還到一家健康俱樂部去活動活動,那是他自己的健康俱樂部。他邀米奇哪天跟他一起去出出汗,也許在資格考試後吧。
  米奇問到了他的孩子。他說他們跟母親住在一起。
  魚烤得很生,土豆片也很硬。米奇在盤裏挑挑揀揀,一邊慢慢吃著色拉,一邊聽合夥人一一說著其他吃午餐的人。那張大餐桌邊上,與幾個日本人坐在一起的是市長,公司的一個銀行家主顧就坐在旁邊的桌子上。還有一些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律師和大老板之類的人物。他們都吃得津津有味,看上去個個地位顯赫,威風凜凜,餐廳裏的氣氛不禁有些沉悶、乏味。照埃弗裏的說法,俱樂部的每一個成員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不論在各自的領域,還是在市裏,都是一股潛在的力量。埃弗裏在這裏真是如魚得水。
  他們都謝絕了甜點,要了咖啡。每天上午,米奇可在9點前到達辦公室,埃弗裏解釋說,點了一支蒙特齊諾香煙。秘書們會在8點半到。工作時間是上午9點到下午5點,不過沒有誰一天隻幹8小時的。就他本人來說,他在辦公室幹到晚上8點,很少在6點前離開過。他每天可以開出12小時的收費賬單,天天如此,不論實際上他到底幹多少個小時。一天12小時,一周5天,一小時300美元,一年算50周。90萬美元!那就是他的目標。去年,他隻開了70萬,不過那是因為受了一些個人問題的影響。隻要活幹了,公司可不管你米奇是6點,還是9點上班。
  “大門什麽時候開?”米奇問。
  人人都有一把鑰匙,他解釋說,因此可以來去自由。保安措施雖然很嚴,不過門衛也習慣了這幫視工作如命的人。有些人的工作習慣聽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維克多·米利根,年輕時,每天幹16小時,每周7天,直到當上合夥人。後來,他星期天不幹了,再往後,生了場心髒病,星期六也隻好放棄工作了。大夫硬要他一天隻幹10小時,一周幹5天,打那以後,他一直都不開心。馬蒂·科津斯基叫得出所有門衛的名兒,他一向9點上班,因為想和孩子們一起吃早飯。他9點到辦公室,半夜才離開。納森·洛克聲稱,秘書一到,他便沒法好好工作,因此他6點上班,對他來說,上班太遲是不體麵的。他是個61歲的老人,存款不下1000萬,卻照例從早上6點幹到晚上8點,一周幹5天,外加星期天半天。要他退休,就是要他的命。
  沒人記鍾頭,合夥人解釋說,來去自便。隻要活幹了就成。
  米奇說意思他懂了。看來,每天幹16個小時並不稀奇。
  一家大公司的一位律師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跟埃弗裏說了起來。他先是慰問一番,接著問起了死者家屬。去年,他和喬·霍奇一起處理過一起案子。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樁悲劇。埃弗裏把他介紹給米奇。他又說他參加了葬禮。他們等著他離開,可他沒完沒了地嘮叨著他是多麽難過。顯然,他是想探聽詳情,埃弗裏卻口封得死死的,他終於走開了。
  兩點,用餐的顯貴們漸漸離去。埃弗裏簽了支票,領班送他們到門口,司機正在轎車後麵耐心地等著。米奇貓進後座,沉到了厚實的皮椅座裏。他望著林立的高樓和行進的車流,然後看看人行道上匆匆來去的行人。心想,不知他們當中有幾個人見過大轎車和曼哈頓俱樂部裏麵是啥樣兒?又有幾個能在10年之後成為富翁?他笑了,感到很愜意。遠在萬英裏之外的哈佛,我不欠你的學生貸款啦!而肯塔基更是恍若隔世。他的過去被忘卻了。他來到了這兒,未來的路就在腳下。
  裝飾師正在他的辦公室等著。埃弗裏說了聲對不起先走了,他讓米奇一小時後到他的辦公室去開始工作。女裝飾師帶來了許多本辦公室裝潢及用品圖片,米奇征求她的意見,並盡可能饒有興趣地聽她講,然後對她說他相信她的眼力,隨便她挑什麽都成。她選了一張不帶抽屜的櫻桃木辦公桌,幾隻暗紅色真皮沙發椅,還有一塊貴重的東方小地毯。米奇說太好了。
  她走後,米奇坐到那張舊條桌前。這桌子看上去很精致,要不是因為有人用過,算是舊貨,倒還正合他的心意。辦公室15英尺見方,北麵有兩扇6英尺高的窗子,與對麵那棟舊樓的二樓遙遙相望。沒什麽景致可看。他要費很大的勁兒,才能勉強瞥見東方的那條河。他暗自思忖著:一定要弄間更漂亮的,等著瞧吧。
  尼娜·赫夫小姐敲了敲門,自我介紹說她是這兒的秘書。她45歲,身材敦實肥胖。隻要看她一眼,你便會明白為何她至今還是孑然一身。她沒家庭負擔,顯然是把錢都花到了衣著和化妝用品上——花再多的功夫打扮也是白費蠟!米奇真不明白她幹嘛不花點錢請個健美顧問什麽的。她直截了當地對米奇說,她在這家公司幹了8年半了,對辦公室的一套程序,了如指掌,要有什麽問題,隻管問她好了。米奇謝了謝她。她說原先她在打字室裏工作,這次調她回來幹秘書活,她真是感激不盡。米奇點點頭,仿佛聽懂了她說的話。
  “你妻子叫什麽名字?”她問。
  “問這幹嘛?”
  “如果知道她的芳名,她打電話來,我也好親熱些,友好點呀。”
  “叫艾比。”
  “你喝什麽樣的咖啡?”
  “濃的,我自己會泡。”
  “我替你泡,沒關係的。這也是秘書的分內活嘛。”
  “我要自己泡!”
  “哪有秘書不泡咖啡的!”
  “要是你敢碰一下我的咖啡,我就把你送到收發室舔郵票去。”
  “我們有自動舔票機,華爾街那幫家夥舔郵票嗎?”
  “這隻是打個比方。”
  “得了,你妻子的大名我記住了,有關咖啡的問題我們也達成了一致,我想我已經準備好,可以開始工作了。”
  “上午8點半準時上班。”
  “是,老板。”她走了。米奇暗暗笑了笑。她可真是個自作聰明的家夥,不過倒也很逗。
  拉馬爾的辦公室在緊隔壁。他上班雖遲了些,可還是在米奇這兒逗留了一會兒,約好晚上7點帶凱和孩子們去看米奇的新家。
  亨利·奎因5歲,姐姐荷麗7歲,兩個小家夥趴在嶄新的餐桌上斯斯文文地吃麵條。艾比看著他倆,做起了寶寶的夢來,米奇覺得他們機靈討人喜歡,但沒激起他那方麵的感想。他正忙著回憶一天裏發生的事。
  女人和孩子們吃完了,都各自娛樂去了。
  “他們把你安排在托勒手下工作,我真有點吃驚。”拉馬爾抹了抹嘴說。
  “為什麽呢?”
  “我想他還不曾指導過一個普通律師。”
  “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倒也沒有。他很能幹,不過不怎麽與人合作,有點獨來獨往,喜歡自顧自地幹。他和妻子鬧別扭,據說已經分居了。但他從來不談這事,總悶在心裏。”
  米奇推開盤子,呷了口冰鎮茶。“他是不是個出色的律師?”
  “是的,非常出色,能當上合夥人的都很出色。他的主顧中有好些是大富翁,在他的庇護下偷稅漏稅達數百萬。他指導的很多偷稅投資項目風險都很大,近來,他甘冒風險與國內稅收局頂著幹,這方麵他是出了名的。你得做大量的研究工作,研究如何鑽稅法的空子。那是挺有意思的。”
  “午餐時,他一半時間都在給我上開收費賬單的課。”
  “那絕對重要。總是有股壓力逼你要多開收費賬單。我們所能兜售的就是時間。你一通過資格考試,開收費賬單的情況每周都要受到托勒和麥克奈特監督,他們把你的收入情況輸入計算機,馬上就能知道你到底為公司掙了多少利潤。頭6個月,他們期望你每周開30到40小時的收費賬單,兩三年後,每周50小時。在考慮你升合夥人之前的好幾年間,你得持續不斷地每周幹滿60小時。任何一個能幹的合夥人,沒一個不是每周開滿60小時收費賬單的。”
  “那可是個不小的數目呀。”
  “聽上去是那麽回事,這中間也有鬼。好的律師,每天大多隻需幹八九個小時,卻能開12個小時的賬單。這就叫虛報,自然對客戶不公平,可人人都這麽幹。那些大公司就是靠虛報發起來的。”
  “好像不道德吧。”
  “好多事都不道德。一個大夫一天為上百號特護病人看病,可能嗎?那些給病人做不必要手術的醫生又道德嗎?其實,有些我所見過的最不道德的人恰恰還是我的客戶。如果他們是百萬富翁、億萬富翁,想依靠你來合法地欺詐政府,這樣,你虛報一點服務費是很容易的。我們全都這麽做。”
  “公司教你們這麽幹嗎?”
  “不,全靠自學。一開始,你可以拚命幹許多個鍾頭,可你總不能老這麽幹,於是,你就走起捷徑來了。真的,米奇,要不了一年,你就知道怎樣隻幹10小時卻能開出兩倍的收費賬單了。這似乎是律師必備的第六感。”
  “我還得具備什麽?”
  拉馬爾攪著冰塊,想了一會。
  “要有一些玩世不恭,幹這一行的人要不了多久都得這樣。在法學院,你對律師職業懷有一種神聖感。什麽個人權利的鬥士啦,憲法的捍衛者啦,受壓迫者的衛士啦,客戶利益的維護者啦,等等等等。可是,等你到這兒幹上6個月,你就會明白,律師不過是一張嘴,隨時都可以賣給出最高價碼的人,不論是誰,惡棍也好,混蛋也罷,隻要付得出高得怕人的費用就成。哦,是的,你會變得玩世不恭的。那很令人悲哀,真的。”
  “我剛上班,你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我講這些。”
  “錢會補償一切的。一年兩萬塊錢竟能讓人忍受那麽多苦役,真是令人吃驚。”
  “苦役?你說得真可怕。”
  “對不起。還不至於那麽糟。我的人生觀上周四徹底變了。”
  “不想看看房子嗎?可棒啦。”
  “改日吧,這會兒我隻想找個人談談。”
  
  6
  清早5點,新床頭燈下方嶄新的床頭櫃上的鬧鍾猛地響起,隨即又安靜下來。米奇在黑黝黝的屋子裏磕磕碰碰地摸索著,發現海爾賽正伏在後門邊。他把它放進了後院,轉身去衝個澡。20分鍾後,他回到臥室,和仍在熟睡的妻子吻別。她一動不動沒任何反應。
  不需要穿過擁擠的車流,辦公室也不過10分鍾的路程。他暗暗決定,他要在5點30分開始他頭一天的工作,要是有人比他還早,往後他就5點到,要不就4點30分,隻要是頭一個到,什麽時候都成。睡眠不過是一種浪費。今天,他將是頭一個到達本迪尼大廈的律師,以後天天如此,直到當上合夥人。倘若別人要幹10年,他就隻需要7年。他要成為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合夥人。他已下定了決心。
  本迪尼大廈邊上的那塊空地,有10英尺高的鐵柵欄圍著,一名衛兵把著門。裏麵是一個停車場,兩道黃線之間用油漆噴著米奇的名字。他把車停在門口,等著,身穿製服的衛兵從暗處走過來,到了車旁。米奇撳撳按鈕,落下窗玻璃,出示一張印著他照片的塑料證件。
  “想必你是新來的吧?”衛兵接過證件說。
  “是的。米奇·麥克迪爾。”
  “我認識字。看車子就知道了。”
  “你叫什麽?”米奇問。
  “達奇·亨德裏克斯。在孟菲斯警察局幹了33年。”
  “幸會,達奇。”
  “幸會。你可真早啊!”
  米奇笑著接過身分證。“可不,我還以為大夥都到了呢。”
  達奇勉強笑了笑。“你是第一個,洛克先生一會兒也要到了。”
  門開了,達奇要他把車開進去,他找到噴著自己名字的地方,停好了車子,從後座上拿起暗紅色鰻皮公文箱,輕輕關好車門。另一名衛兵在後麵的出口處等著。米奇作了自我介紹,看著衛兵打開門。他看了看表:正好5點半。時間還是夠早的。現在,公司其他的人正在酣睡呢。他舒了口氣。
  辦公室的一角放著三個卡紙盒,裏麵是書、文件、律師公文紙,還有課堂筆記。他把第一個盒子放到桌子上,抽出盒裏的東西,把所有的材料都歸好類,一小摞一小摞整整齊齊地堆在桌子上。
  喝過兩杯咖啡,他在標著三號號碼的盒裏找到了資格考試複習資料。他踱到窗前,拉開百葉窗。外麵依然一片黑暗。他沒注意到一個人影驀地出現在過道裏。
  “早上好!”
  米奇轉過身,怔怔地看著那人。“你嚇了我一跳。”他說,倒抽了一口冷氣。
  “抱歉。我是納森·洛克,想必我們不曾見過。”
  “我是米奇·麥克迪爾,新來的。”他們握著手。
  “知道,知道。很抱歉沒能早點見你。你幾次來的時候,我正忙著。我想我在星期一的葬禮上見過你。”
  米奇點點頭。他肯定自己這輩子決不曾在100碼之內見過納森·洛克,否則他絕對忘不了。他那雙眼睛,那是什麽樣的眼睛喲:寒光逼人的黑眼睛周圍,有著一圈圈黑色的皺紋,叫你看了沒法忘記。他頭發全白了,頂發稀疏,耳邊長著濃密的鬢發,鮮明地襯托出他黑黝黝的臉膛。他說話時,兩眼眯縫著,漆黑的眼球射著凶光。陰險的眼睛!能掏人五髒六腑的眼睛!
  “也許吧。”米奇被這張惡魔般的臉震住了,喃喃地說,“也許吧。”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有這麽邪惡的臉。
  “看來你是個愛早起的人。”
  “是的,先生。”
  “很好。很高興你來這裏工作。”
  納森·洛克退出過道,一眨眼不見了。米奇掃視了一眼過道,忙關上了門。難怪他們把他安排在四樓,離大夥遠遠的,米奇心想。這下他明白了為何到應聘後才能見到洛克,原來是怕他嚇著了,沒準會拒聘呢。
  埃弗裏·托勒拿著厚厚一疊材料在等著米奇。“這是卡普斯卷宗,隻是一部分。我們的客戶名字叫桑尼·卡普斯。他從小在阿肯色長大,如今住在休斯敦,大約有3000萬財產,可他一向是一分錢掰作兩半用。他父親臨終前交給他幾隻舊駁船,他以此搗騰出了密西西比河上最大的拖船隊,如今世界各地都有他的船隻。他有八成法律業務由我們處理,除了訴訟,其餘業務全是我們的活兒。他想再合夥建立一個有限股份公司,買下香港另一家華人油輪船隊。卡普斯通常是主要合夥人,他打算湊起25個合夥人來分擔投資風險,集資經營。這筆生意大概價值6500萬。他這人極難對付,你將不必直接同他打交道,實際上,除了我,公司裏誰都沒跟他談過生意。這疊卷宗是我替他經手的上一個合夥項目的部分材料,裏麵有計劃書、合夥協議、意向書、有限股份協議等文件。我要你認真看一遍,一個字都不能放過,然後為船隊投資項目起草一份合股協議。”
  米奇手中的卷宗一下子似乎變得非常沉重。也許5點30分還不夠早。
  埃弗裏接著說:“卡普斯給了我們大約40天的時間準備,我們已經拖延了一陣子。原是馬蒂·科津斯基協助我,他準備的材料,我看完就交給你。有什麽問題嗎?”
  米奇翻動著文件說:“我每天要花幾個小時在這個項目上?”
  “多多益善。我知道資格考試很重要,可桑尼·卡普斯同樣重要,去年一年他就付了將近50萬律師費給我們。”
  “我會辦好的。”
  “知道你會的。我對你說過,你的收費標準是每小時100美元。記著,別忘了開收費賬單。”
  “我怎麽能忘呢?”
  奧利弗·蘭伯特和納森·洛克站在五樓的鐵門前,看著頭上方的攝像機。隻聽見什麽東西猛地哢嗒一聲響,門開了。一個衛兵朝他們點點頭,德法歇正在辦公室等著。
  “你好,奧利。”他輕聲招呼說,仿佛沒看見另一個似的。
  “有什麽最新情況?”洛克衝著德法歇驀地問了一句,看也不看他一眼。
  “哪兒的情況?”德法歇平靜地問。
  “芝加哥。”
  “上頭很著急,納特①,不管你信不信,他們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明說了吧,他們弄不明白為什麽非要逼得他們那麽做不可。”
  ①納森的昵稱。
  “什麽意思?”
  “他們問了些難對付的問題,比如說我們為什麽不能管好自己的人?”
  “你怎麽說的?”
  “一切正常。漂亮極了。偉大的本迪尼公司堅不可摧。漏洞堵好了。生意一如既往。沒問題。”
  “他們造成了多少損失?”蘭伯特問。
  “不清楚,我們壓根兒搞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們還不曾談過實質性東西。他們已下了決心打算同聯邦調查局的人談,這不用懷疑,但還沒談成。出事那天,我們從可靠渠道得到消息,說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正趕往開曼島,我們於是斷定,他們相約到那兒,肯定是打算徹徹底底地告密去的。”
  “你怎麽知道?”洛克問。
  “得啦,納特。我們自有我們的門道。再說,島上到處都有我們的人。要知道,我們一向精明能幹。”
  “那自然。”
  “是不是幹得一團糟?”
  “不,不。絕對達到專業水平。”
  “怎麽把當地人也搞進去了?”
  “我們得做得天衣無縫,奧利。”
  “那兒的當局怎麽說?”
  “什麽當局?那是一個平靜的小島,奧利。去年,那裏發生了一起謀殺案,四次潛水事故。對他們來說,那不過是又一起事故。三人不幸溺水身亡。”
  “聯邦調查局有什麽看法?”洛克問。
  “不清楚。”
  “你不是有內線嗎?”
  “不錯,可我們找不到他。到昨天為止,我們還沒有聽到什麽消息。我們的人還在島上,他們沒發覺什麽異常情況。”
  “你們打算在那裏呆多久?”
  “一兩個星期。”
  “聯調局的人露麵怎麽辦?”洛克問道。
  “我們盯得很緊,他們一下飛機,我們就會知道。我們會跟蹤他們,一直到他們下榻的旅館,甚至還可以‘咬’上他們的電話。他們早餐吃什麽,談了些什麽,我們將一清二楚。我們將派三個弟兄盯他們一個,連上廁所都不放過,還要叫他們蒙在鼓裏。納特,我對你說過,這事幹得幹淨利落,絕對達到專業水平,讓人抓不著蛛絲馬跡。你就放心好了。”
  “這事真叫我惡心,德法歇。”蘭伯特說。
  “你以為我喜歡這麽幹,奧利?你要我們怎麽辦?坐著不管,讓他們談去?得啦,奧利,我們都是人,我也不想幹這種事,可拉紮洛夫要幹。你想同拉紮洛夫論理去,去好了。到時候,你不被人發現在什麽地方漂著才怪呢。那幫夥計也真是何苦呢?他們本該保持沉默,可偏要丟下心愛的小車不開,派頭十足的律師不當,去裝什麽假正經。這不,有什麽好下場。”
  納森·洛克點了支煙,朝德法歇那邊吐了一團濃濃的煙霧。三個人默不作聲地坐著,等煙團在桌子上方消散。德法歇瞪了“黑眼”一眼,但沒說什麽。
  奧利弗·蘭伯特站起身,注視著門邊空蕩蕩的牆。“你找我們來幹嘛?”他問。
  德法歇深深吸了口氣。“芝加哥讓我們在所有還不是合夥人的律師家裏裝上竊聽器。”
  “我說有事吧。”蘭伯特對洛克說。
  “這不是我的主意,可他們堅持要這麽做。上頭很緊張,他們想采取一些額外預防措施,以防萬一。你不能埋怨他們。”
  “你不認為這太過分了?”蘭伯特問。
  “不錯,完全沒有必要,可芝加哥不這麽認為。”
  “什麽時候幹?”洛克問。
  “也許下周吧。那需要花好幾天的時間呢。”
  “全都要裝?”
  “對,他們是這麽說的。”
  “連麥克迪爾家也得裝?”
  “是的,連麥克迪爾家也得裝。我想塔蘭斯會再試一次的,沒準這次會從新來的身上動手。”
  “早上我見到他了,”洛克說,“他比我先到。”
  “5點32分到的。”德法歇說道。
  法學院的筆記被移到了地上,卡普斯卷宗鋪滿了桌子。尼娜吃午飯時帶回了一塊雞丁三明治,米奇邊吃邊看。一點剛過,沃利·赫德森來給他上資格考試複習課。沃利的專業是合同法,他遞給米奇一本活頁筆記本,至少有4英寸厚,重量與卡普斯卷宗差不多。
  考試要持續四天,包括三個部分,沃利解釋說。第一天考法律道德,四小時的多項選擇題。吉爾·沃恩,也是合夥人,是公司在法律道德方麵的專家,他將負責指導該項複習。第二天的考試持續8小時,題目就叫多州法,涉及到各州通用的大多數法律,也是多項選擇題形式,不過試題很能迷惑人。接下來的就是重要部分了。第三第四天每天都考8小時,內容涉及實體法律的15個門類。答題應當簡明扼要,試題側重田納西法。所有15個門類,公司都有全麵複習計劃。
  “你是說15門全都複習?”米奇拿起筆記本問。
  沃利笑笑。“是的,我們很全麵,公司至今還沒有誰考砸過。”
  “知道,知道,我不會開創這個先例的。”
  “今後6個月裏,我們每周至少碰一次頭,把這些材料通一遍,每次大約兩小時,你可以相應地安排一下。周三3點如何?”
  “早晨還是下午?”
  “下午。”
  “好的。”
  “你也知道,合同法與統一貿易法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我把統貿法融匯到了那些材料裏麵。我們將兩者兼顧,不過那就要多花些時間。典型的資格考試裏,貿易業務題占的分量是很重的。那些問題,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真難呢,因此說,這本筆記非常重要。我從以往的試題中選了一些實例題在裏麵,還附了示範答案。讀起來肯定會很有趣的。”
  “我都等不及啦。”
  “本周先看頭80頁。有幾道簡單的習題,你還得做一做。”
  “你是說家庭作業?”
  “一點沒錯。我下周要給你評分。”
  “這比法學院裏還厲害呢。”
  “這考試比法學院的要重要得多。我們非常重視,成立了一個專門委員會來督促你。從現在起,到你考試為止,我們要密切關注你的複習進程。”
  “委員會裏有哪些人?”
  “我本人,埃弗裏·托勒、羅伊斯·麥克奈特、蘭德爾·鄧巴和肯德爾·馬漢。我們每周五碰一次頭,對你的進度作出評估。”
  沃利拿出一本大小和信箋差不多的小筆記本,放到桌子上。“這是你的進度日誌,每天花了幾小時,複習了哪些課目,都要一一記上去。每周五上午委員會開會前我來拿。有什麽問題嗎?”
  “我想不出還有什麽問題。”米奇說,把筆記本放到了卡普斯卷宗上麵。
  “很好。星期在下午3點見。”
  他剛走不到10秒,蘭德爾·鄧巴便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和沃利留下的那本驚人地相似,其實是一模一樣,隻是沒那麽厚。鄧巴是負責不動產法的。5月份,米奇的房子就是他經手買的。他把筆記本遞給米奇,上麵貼著《不動產法》標簽。他解釋說他的專業是資格考試最關鍵的一環。一切歸根結底都是財產,他說。這些材料是他在過去10年間精心準備的,還承認說,他常常想把它們作為一部研究財產權益和土地金融的權威專著出版。他每周需要一小時,最好是星期二下午。他神吹了一小時,說什麽30年前,他參加考試的時候,資格考試是如何不同於今天。
  肯德爾·馬漢跟著就來了。他想每周六上午見一次麵。要早點,7點30怎麽樣。
  “沒問題。”米奇說著接過他的筆記本,放到別的筆記本旁邊。這本上記的是憲法,肯德爾最喜歡的一個門類,雖然他很少用得著。他說,這可是資格考試最重要的一部分呢,至少5年前他考的時候是這樣。臨畢業那年,他在《哈佛法學評論》上發表過一篇論“第一修正案”的文章。他認為米奇也許想看看,便附了一份複印件在筆記本裏。米奇幾乎是立即答應說他會看的。
  整個下午就這麽人來人往,全公司差不多有一半律師都來過了,又是給他筆記,又是交待家庭作業,約定輔導時間。至少有6個人提過本公司還不曾有人考不及格。
  到了5點,米奇小小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考試複習資料,足足能叫一家10來號人的公司忙得喘不過氣來。秘書向他道別時,他說不出話來,隻是笑笑便低下頭繼續看沃利的合同法講義。一小時後,吃飯的念頭閃過他的腦際,於是12個小時裏,他頭一次想起了艾比,給她掛了電話。
  “我一時還回不了家。”他說。
  “可我正在燒晚飯呢。”
  “把飯留在爐子上。”他有點兒急促地說。
  沉默了一會。“你幾時可以回家?”她緩緩地、斟詞酌句地問。
  “幾小時以後。”
  “幾小時!你已經在那兒呆了一天啦。”
  “不錯。可我還有更多的活得幹。”
  “可這才是頭一天呀。”
  “我有多忙,說了你也不敢相信。”
  “你沒事吧?”
  “我很好,等一會就回家。”
  啟動發動機的聲音驚醒了達奇·亨德裏克斯。他猛地站起身。門開著,他等在門口,停車場上最後一輛車子開到他跟前停了下來。
  “晚上好,達奇。”米奇說。
  “你現在才走?”
  “可不。太忙啦。”
  達奇按亮電筒看了看時間:11點30分。
  “走吧,當心點。”達奇說。
  “好的。幾個小時後再見。”
  拜爾車開上了沿河大街,駛進了茫茫夜色裏。
  
  7
  一個秘書在一隻文件櫥裏翻來倒去找著埃弗裏急要的什麽東西,另一個秘書手持速記簿站在他的辦公桌前,時而記下他的指示。他正朝電話那頭的什麽人直嚷嚷,時不時靜下來聽聽,指示就是在這當兒邊聽邊作的。電話上的三隻紅色指示燈一閃一閃地亮著,他對著話筒說話時,秘書們便相互尖聲吵了起來。米奇輕手輕腳走進辦公室,站在門口。
  “別吵啦!”埃弗裏朝秘書們嚷道。
  文件櫥前的那位砰的一聲關上抽屜,走到旁邊的另一個櫥子前,彎下腰去開最底下的抽屜。埃弗裏朝另一個秘書打了個響指,指了指台曆。他連聲再見都沒說,把電話掛了。
  “今天我有些什麽安排?”他邊問邊從落地書櫥裏抽出一份案卷。
  “上午10點在商業街與國內稅收局的人見麵,下午一點與納森·洛克碰頭商談斯賓諾莎案卷。3點30整,合夥人會議。明天要上稅務法庭,今天一整天都應該做做準備。”
  “太棒了。全都取消,訂好周六下午去休斯敦的機票和星期一一早的回程票。”
  “是,先生。”
  “米奇!卡普斯卷宗在哪?”
  “我桌子上。”
  “看完了多少?”
  “一大部分。”
  “我們得開足馬力幹啦。打電話的是桑尼·卡普斯。他要我周六上午到休斯敦見他。他想讓我們立即起草一份有限責任合夥協議書。”
  “沒問題。”米奇以盡可能顯得有信心的口吻說,“也許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不過草稿我會趕出來的。”
  “我最遲周六中午要,盡可能弄好些。我將派個秘書去教尼娜如何從記憶庫裏提取協議書正本。那可以省去一些口授和打字。我知道這不公平,可是跟桑尼·卡普斯是沒什麽公平可講的。他這人十分苛求。他告訴我這筆生意必須20天做成,否則就完蛋。一切全都指靠我們了。”
  “我會弄好的。”
  “很好。星期六上午8點我們再碰個頭,看看進展情況。”
  埃弗裏撳撳一盞閃亮著的指示燈,對著話筒爭辯起來。米奇回到辦公室,在15本筆記底下找到了桑尼·卡普斯卷宗。尼娜從門外伸進頭來。
  “奧利弗·蘭伯特要你去一下,越快越好。”
  米奇看了看表。“能不能等一等?”
  “恐怕不成。蘭伯特先生向來不喜歡等人,你最好現在就去。”
  “他要我去幹嘛?”
  “他的秘書沒說。”
  米奇穿上外套,係好了領帶,直奔四樓,蘭伯特的秘書愛達·任芙蘿正等著他。愛達把他領進裏間寬敞的辦公室,從外麵關好了門。
  奧利弗·蘭伯特從椅子上站起來,丟開放大鏡,和藹地笑著。“你好,米奇。”他不緊不慢地說,似乎根本不把時間當回事兒。“到那邊坐吧。”他指指長沙發。
  “喝點咖啡?”蘭伯特先生接著問。
  “不用。謝謝。”
  米奇坐進長沙發裏,解開外衣扣,架起二郎腿,極力放鬆自己。可是,就在埃弗裏握著話筒,聽著那個卡普斯老兄在那頭說話的當兒,他能感覺到埃弗裏話音裏的焦慮,能看出他目光裏的絕望。這才是他上班第二天呢,喘氣的工夫都沒有。他的頭疼得厲害,胃也難受得厲害。
  蘭伯特先生像祖父一樣慈祥地微笑地看著他。是一番諄諄教誨的時候了。他穿件白得耀眼的全棉活領襯衫,係著小巧的黑蝴蝶狀領結,這給他增添了一種極富才幹和智慧的神采。一嘴牙齒宛若寶石般晶瑩閃亮。一位61歲的人中俊傑。
  “就兩件事,米奇。”他說,“知道你這一陣子很忙。”
  “是的,先生,是很忙。”
  “焦慮不安成了舉足輕重的法律顧問公司的一種生活規律,像桑尼·卡普斯那樣的客戶,簡直要人命。不過客戶是我們唯一的財源,所以,我們常常替他們賣命地幹。”
  米奇笑笑,旋即蹙起了眉頭。
  “兩件事,米奇。頭一件,我妻子和我想請你和艾比星期六和我們一起吃頓飯。我們經常到外麵吃飯,總愛帶上幾個朋友。我自己也算得上個廚師,但我特別喜歡美酒佳肴。通常,我們在城裏一家我們最喜歡的餐館訂上一大桌,邀一些朋友共度良宵,分享9道佳肴和最稀奇的美酒。你和艾比有空去嗎?”
  “當然。”
  “肯德爾·馬漢、沃利·赫德森、拉馬爾·奎因和他們的妻子也一起去。”
  “很榮幸。”
  “那好。在孟菲斯,我最喜歡的餐館是‘朱斯蒂娜’。這是家法式老店。周六晚7點怎麽樣?”
  “我們一定去。”
  “其次,有件事我們還需要談談。想必你很清楚,但還是值得提一下。這對我們非常重要。我知道,在哈佛,老師也教過,就是說,作為律師,你和客戶之間存在一種秘而不宣的關係。我們特別重視為客戶保守秘密。我們不與任何人談論客戶的事。不和別的律師談,不和妻子談,甚至彼此之間都不談。你說得越少,麻煩就越少,日子就越好過。本迪尼先生教導我們要嚴守秘密。出了這幢樓,本公司成員甚至連客戶的名字也決不提一下。由此可見,我們有多麽認真,多麽謹慎。”
  米奇納悶:他說這些,目的何在?這是連法律專業二年級學生都能倒背如流的職業規範。“我明白。蘭伯特先生,你不用替我擔心的。”
  “‘嘴巴關不牢,官司吃不了’,這是本迪尼先生的座右銘。你遲早會結識本市別的公司的律師,他們也許會打聽我們公司或某一個客戶的情況,我們避而不談,明白嗎?”
  “當然明白,蘭伯特先生。”
  “很好,米奇。我們真為你自豪。你會成為了不起的律師。一個非常富有的律師。星期六見。”
  愛達捎信給米奇說托勒先生要他馬上就去。他謝了謝她,徑直衝下樓,來到托勒先生的辦公室,隻見又是一番忙亂情景。
  幾分鍾後,埃弗裏摜下電話,還是沒道再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米奇。
  “又是桑尼·卡普斯。華人船主要價7500萬,他同意付,不過合夥人由原來的25位增加到了41位。我們隻有20天,要不生意就黃了。”
  兩位秘書走到米奇跟前,遞給他厚厚的幾疊卷宗。
  “這事你應付得了吧?”埃弗裏幾乎是以譏笑的口吻問道,秘書們看著米奇。
  米奇抓過卷宗,朝門口走去。“當然應付得了。就這些嗎?”
  “這些足夠了。從現在起到星期六,除了卷宗,我可不允許你幹任何別的事,明白嗎?”
  “明白,老板。”
  回到辦公室,他把桌子上所有的複習資料,15本筆記本全都挪到一個角落裏,堆在一起。卡普斯卷宗整整齊齊地排滿了一桌,他喘了口氣,正要開始看,有人敲門。
  “誰呀?”
  尼娜伸頭進來。“我真不願打攪你,不過,你的新辦公家具送來了。”
  米奇揉了揉太陽穴,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句。
  “也許你可以到圖書室去工作一兩個鍾頭。”
  “也許吧。”
  他們重新裝好卡普斯卷宗,把15本筆記搬到了門廳裏,兩個大塊頭黑人正在那兒等著,旁邊放著一排笨重的卡紙盒和一塊東方小地毯。
  尼娜跟著米奇到了二樓圖書室。
  “兩點我本該到拉馬爾·奎因那裏複習考試,打個電話給他,取消。告訴他我再向他解釋。”
  “你與吉爾·沃恩有個兩小時約會。”她說。
  “同樣取消。”
  “他是合夥人。”
  “取消,我再想辦法補救。”
  “這麽做不明智。”
  “照我說的做。”
  “好吧。你是老板。”
  “謝謝。”
  離午夜隻有一個鍾頭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除了這鈴聲和那輕輕的鼾聲,二樓米奇的辦公室裏一片靜寂。米奇雙腳疊著擱在辦公桌上,身體整個兒舒適地躺在又厚又軟的皮沙發裏,頭朝一側歪著。卡普斯文件鋪了一桌,一份厚得嚇人的材料壓在他的胸口,桌邊的地上也是一堆卡普斯卷宗,卷宗邊上擺著米奇的鞋子,鞋子中間有一隻裝馬鈴薯片的空袋子。
  電話鈴響了十幾次後,米奇動了動。他趕忙跳起身抓起電話。是他妻子打來的。
  “你幹嘛不打個電話回家?”她冷冷地問,但語氣裏仍透著一絲關切。
  “對不起,我睡著了。幾點了?”他揉了揉眼睛,盯著手表看。
  “11點。”停了一會兒,她問,“你這就回來嗎?”
  “不,我得幹通宵。”
  “通宵?你不能幹通宵,米奇。”
  “我怎麽不能幹通宵,在這兒這是常事,公司指望著我們呢。”
  “我指望著你回家,米奇,你至少可以打個電話。晚飯還在爐子上。”
  “對不起。限期完成任務,我已經深陷在最後期限裏了,忙得不知天地日月。我道歉。”
  她琢磨著他的話,沉默了一會。“你會老是這樣嗎,米奇?”
  “沒準。”
  “明白了,你大概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你害怕嗎?”
  “不,我不怕。我要睡了。”
  “我大概7點左右回家衝個澡。”
  “那好。要是我睡著了,別喊醒我。”
  她說著掛了電話。他看了看話筒,把它放到了機座上。
  
  8
  星期六早晨,他睡過了頭,7點才到辦公室。他沒有刮臉,穿一條牛仔褲,一件舊的活領衫,踏著平底便鞋,連襪子都沒穿。一身法學院學生裝束。
  卡普斯合夥協議書到星期五下午已打印過兩遍了。他又作了進一步潤飾,到晚上8點,尼娜又趕著打了一遍。他猜想尼娜幾乎沒什麽或根本就沒有社交生活,所以就毫不客氣地請她幹遲點。她說她不在乎加班,於是他讓她星期六上午來上班。
  尼娜9點到,穿著一條很適合暗探穿的牛仔褲。他把修改過的協議書遞給她,一共206頁,要她趕著打第四稿。10點他要去見埃弗裏。
  辦公室這一天全變了樣兒。所有普通律師以及大多數合夥人都上了班,也有幾個秘書。沒有客戶,因此也就沒有著裝方麵的講究。身穿藍色斜紋粗棉布牛仔褲的人多得可以組成一支趕牛分隊。
  可是,壓力還在,至少對最新來的普通律師米切爾·麥克迪爾是這樣。他取消了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的考試複習輔導,15本筆記擱在書架上,落滿了灰塵,時刻提醒他,他的確可能要成為破天荒第一個考砸的。
  10點整,卡普斯合夥投資協議書四稿清樣打印好了。尼娜鄭重其事地把它放到米奇辦公桌上,轉身去了咖啡室。這第四稿被增加到219頁。裏麵的每一個字,米奇都看過四遍;每一項稅法條款,他都仔細琢磨過,直到熟記在心。他穿過走道,直奔埃弗裏·托勒的辦公室。托勒老板正在打電話。一個秘書正往暗紅色公文箱裏裝文件。
  “多少頁?”埃弗裏掛上電話問。
  “200多。”
  “那可不算少哇。粗糙嗎?”
  “不會吧。昨天上午之後,我都改過四遍了,幾乎盡善盡美了。”
  “那就好。我會在飛機上看一遍的,然後呢,卡普斯可是要用放大鏡一字一句地看的。要是叫他逮著了半個錯處,他就會鬧上個把鍾頭,還要威脅說不付報酬。你一共花了多少小時?”
  “54個半,打從星期三開始。”
  “哦,真對不起,米奇,我催得太急,讓你頭一周就忙得夠嗆。不過,客戶們總是逼得緊,人家一小時付我們200美元,我們便玩命地幹。這種事往後總是少不了的。幹律師這一行,就這麽個德性。”
  “我不在乎。隻是複習的事拖下來了,不過我會趕上的。”
  “是不是赫德森那臭小子找你麻煩了?”
  “沒有。”
  “他要是找你麻煩,就告訴我。他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才幹了5年,就充起教授來了,自以為是個不折不扣的學問人。我特別不喜歡他。”
  “沒他的事兒。”
  埃弗裏把協議書裝進了公文箱裏。“計劃書和其他文件呢?”
  “其他文件我都起了個不太成熟的草稿。你不是說我們還有20天嗎?”
  “是有20天,不過我們還是早點弄好吧。卡普斯這人一向是不等到限期便早早催著要東西了。你明天還幹嗎?”
  “我沒打算幹,因為妻子堅持要我陪她上教堂。”
  埃弗裏搖搖頭。“妻子們實在是礙手礙腳啊,對吧?”他說,並不指望答複。
  米奇沒有接話。
  “下周六前,我們弄完卡普斯文件,怎麽樣?”
  “好的,沒問題。”米奇答道。
  “我們談過科克-漢克斯嗎?”埃弗裏手裏翻動著一疊卷宗問。
  “沒有。”
  “這就是。科克-漢克斯是堪薩斯城一個大型承包公司。承包項目遍布全國,合同數在一億左右。丹佛一家名叫‘霍陸威兄弟’的機構提出要買下科克-漢克斯。他們想交換一些股份、資產、合同,再投入一些現金。相當棘手的交易。先熟悉一下文件,星期二上午我回來後再一起討論。”
  “我們有多少時間?”
  “30天。”
  卷宗沒卡普斯的那麽厚,不過分量卻並不輕。“30天。”米奇咕噥說。
  “這筆生意價值800萬,我們可以撈到20萬的服務費。生意不賴啊。你每看一次文件,就收一小時的費,得空就看。其實,你在開車上班的時候,隻要科克-漢克斯這名字掠過你的腦際,就算上一小時。在這筆生意上,油水是無邊無際的。”
  埃弗裏想到這又是個有賺頭的主顧,心裏樂滋滋的。米奇說過再見,回辦公室去了。
  大約就在雞尾酒剛剛調配好,大夥邊琢磨著酒單邊聽蘭伯特先生比較各種法國葡萄酒的質地、口感及其些微差異的時候,兩個男人走進了朱斯蒂娜餐館停車場,憑一把與米奇使用的毫無差異的鑰匙鑽進了那輛黑色拜爾車。他們身穿西服,係著領帶,打扮毫不引人注目。他們坦然地開走了車子,穿過市中心,朝麥克迪爾的新家駛去。他們把拜爾車按它一貫的樣子停在車柵裏。開車的那人又拿出一把鑰匙,他們進了屋。海爾賽被鎖進了盥洗室的壁櫥裏。黑暗之中,一隻手提小皮箱放到了餐桌上。四隻手上套好了薄薄的一次性皮手套,然後各人拿起了一支小手電。
  “先弄電話。”一個說。
  他們麻利地幹了起來,從電話機座上拔下聽筒放到桌上,再旋下受話器琢磨了一會,一個像葡萄幹那麽大的插入式傳送器粘到了話筒裏,過了10秒鍾,膠凝住了,他們重又裝好受話器,把聽筒的一端插入電話機座,掛回到牆上。聲音,或者說信號將被傳送到即將安放在閣樓上的一個小型接收器裏,邊上的一個大些的傳送器再把信號傳給城那頭本迪尼大廈頂上的天線。用交流電作電源,電話裏那些“小臭蟲”們會盡情地施展它們的魔力的。
  “給書房裝上。”
  手提箱於是被移到了長沙發上。他們站在活動椅子裏,將一隻小釘旋進牆板的木條裏,然後又退出釘子,把一支長一英寸、直徑為二十分之一英寸的黑色細筒小心翼翼地塞進釘孔,再用一層黑色環氧樹脂封得嚴嚴實實,那微型話筒便隱而不露了。接下來,他們將一根細如人發的電線嵌進牆板縫裏,引到天花板上,與閣樓上的接收器連通。
  每間臥室的牆上都埋進了和這一模一樣的微型話筒。那兩人到主廳裏找到了升降梯,爬到了閣樓上。一個從手提箱裏拿出接收器和傳送器;另一個不辭辛勞地把若幹纖細的電線從牆上拽出來,拽齊了,又把它們裹到一塊兒,放在絕緣材料下牽到一個角落裏。那兒,他的夥伴正把傳送器裝進一隻舊卡紙盒,而後再接上電源線。一根天線伸到屋頂,露出將近一英寸的頭兒。傳送器和接收器也都安頓妥了。他們匆匆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便下了樓。
  他們放開海爾賽,溜進車棚,車子很利索地倒出了私人車道,駛進了茫茫夜色裏。
  熏丹鯵端上桌時,拜爾車靜靜地回到了餐館附近的停車場。
  本迪尼大廈五樓上,馬庫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幾排忽閃忽閃的指示燈,等著東麥多布魯克1231號的信號。晚宴半小時前便散了,現在該是聽聽的時候了。一隻小黃燈吃力地閃了閃。他趕忙套上耳機,按下錄音鍵,等著。標有MCD①6的綠色指示燈閃了起來。那是臥室牆內的竊聽器傳來的信號。信號漸漸清晰,聲音起始很弱,漸漸非常清楚。他開大音量,聽著。
  ①麥克迪爾的英文縮寫。
  “吉爾·馬漢真是條母狗,”女人的聲音,是麥克迪爾太太在說話。“她喝得越多,騷勁越大。”
  “我倒覺得她是個名門閨秀呢。”麥克迪爾應道。
  “她丈夫還不錯,她可是隻十足的母豬。”麥克迪爾太太說。
  “你醉了嗎?”麥克迪爾問。
  “差不多了,正等著和你美美地癲狂一番呢。”
  馬庫斯加大音量,身子向前傾著。
  “快脫衣服。”麥克迪爾太太命令說。
  “我們好一陣沒這樣了吧。”麥克迪爾說。
  “那怪誰呀?”
  “我還沒忘記呢。你真美。”
  “上床吧。”她說。
  馬庫斯旋動音量鈕,直到轉不動為止。他看著指示燈笑了。他喜歡這幫普通律師,剛出法學院校門,精力過人。聽著他們做愛的聲音,他笑了。他閉上眼睛仿佛正看著他們。
  
  9
  卡普斯危機兩星期後過去了,總算沒出什麽亂子。這主要得歸功於公司這位最新的成員連著苦幹了多少個18小時工作日。這位新來的成員,資格考試都還沒考過。他正忙著從事法律業務,沒空兒煩心那件事兒。7月份,他平均每周開出了59小時賬單,創下了公司非正式律師的收費記錄。在每月例會上,埃弗裏自豪地告訴其他合夥人說,米奇真是個了不起的新手。多虧了他,卡普斯的業務提前3天結束了。文件累計達400多頁,全都完美無瑕,全都是經過米奇審慎的研究、起草、修改,然後才定稿的。多虧有了米奇,科克-漢克斯的業務一個月後也能了結了。這筆生意,公司將淨賺25萬。他簡直是台機器。
  奧利弗·蘭伯特對他的學習情況表示了關切。離資格考試已不到3周,大家都知道,米奇顯然準備得不夠充分。7月份,他取消了一半的複習輔導,日誌上記載的課時數還不足20。埃弗裏說,別著急,他的小夥子會準備好的。
  考試前15天,米奇終於忍不住抱怨了。在曼哈頓俱樂部共進午餐時,他對埃弗裏解釋說,他肯定要考砸;他需要時間來複習,需要許多時間。給他兩周時間死記硬背,他也許能背水一戰。但是得讓他靜下心來,不再有最後期限,不再有緊急情況,不再有通宵達旦的工作,他請求道。埃弗裏認真聽著,連連道歉。他答應兩周之內,不去打擾他,就當沒他這個人。米奇連說謝謝。
  8月的第一個星期一,公司在一樓主圖書室召開全體律師大會。一半的律師坐在那張古老的櫻桃木會議桌四周,其餘的人站在靠近書架的地方。書架上排列著幾十年都不曾翻開過的精裝本法律書籍。律師們全都出席了,連納森·洛克也來了。他來遲了些,便獨自站在門邊,不曾與誰說一句話,也沒人看他。米奇硬是偷偷地瞥了這“黑眼”一眼。
  會場氣氛沉鬱,沒有歡笑聲語。貝思·科津斯基和勞拉·霍奇在奧利弗·蘭伯特陪同下走了進來。她們被請到會議室前麵就坐,麵對著懸掛在牆上的兩幅黑紗披裹的肖像。她們手攙著手,極力想笑笑。蘭伯特先生轉身對著為數不多的聽眾說了起來。
  他娓娓道來,那寬厚的男中音散透著哀憐和同情。起初,他幾乎是在輕輕絮語,但他那低沉的聲音裏蘊含著一股力量,使得每一個詞,每一個音節清晰地傳遍了整間屋子。他看了看兩位死者的妻子,訴說著公司感受到的深深的悲慟。隻要公司在,她們將永遠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他談起了馬蒂和喬在公司裏度過的最初的人生歲月,談起了他們在公司是如何的舉足輕重以及他們的死給公司帶來了無可估量的損失,談起了他們對妻兒的愛,對家庭的忠誠不渝。
  他滔滔不絕地談著,無需考慮,仿佛下一句早已等在嘴邊。兩位死者的妻子一邊輕聲啜泣著,一邊揩著眼睛,接著,幾個親密些的朋友也抽起了鼻子。
  蘭伯特先生說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伸手揭去了科津斯基遺像上的黑紗。那是一個情感噴湧的時刻,一時哭聲大作。公司將以他的名字在芝加哥法學院設立一項獎學金,還將撥出專項資金,負責他子女的教育,全家人都將受到公司的照顧。貝思咬緊嘴唇,但還是忍不住失聲慟哭起來。本迪尼公司那幫久經滄桑、心硬似鐵、冷酷無情的談判好手們哽咽著。隻有納森·洛克無動於衷。他那雙能看透人魂魄的激光眼死盯著牆壁。
  接下來便是揭開霍奇像上的黑紗。蘭伯特先生重複著類似的簡曆、類似的獎學金、類似的專項資金。米奇聽到有人嘀咕說霍奇死前四個月時買了一份200萬元的人身保險。
  頌辭致完了,納森·洛克退出了屋子。律師們圍著兩位妻子,或擁抱,或說安慰的話。米奇與她們沒有交往,所以無話可說。他踱到正牆前,端詳著上麵的照片。在科津斯基和霍奇遺像的邊上,還掛著三幅略許小點兒但同樣威嚴凜然的像片。其中那幅女人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下邊的銅碑上寫著:艾麗絲·克瑙斯,1948——1977。
  “聘用她,可真是個錯誤呀。”埃弗裏走上前來,小聲說道。
  “這話怎麽說?”米奇問。
  “她是個少有的女律師,哈佛畢業,班上的尖子。她認為所有活著的男人都好歧視女性,而她人生的天職就是鏟除一切不平等。不出6個月,我們全都恨她,可又無法甩掉她。她迫使兩位合夥人提前退了休。米利根至今還怨恨她,說他的心髒病是叫她給折騰的。當初,他是她的搭檔合夥人。”
  “她算不算個出色的律師?”
  “非常出色,可她的才幹讓你沒法恭維,什麽事她都愛爭得麵紅耳赤。”
  “她遇到了什麽不幸?”
  “汽車事故。一個喝醉了的司機把她壓死了,真夠慘的。”
  “她是第一個女律師嗎?”
  “是的,也是最後一個。”
  米奇朝旁邊的那幅點了點頭。“他是誰?”
  “羅伯特·拉姆,我的一個好朋友。亞特蘭大埃默裏法學院畢業,大約早我三年來這裏。”
  “他是怎麽回事?”
  “誰都不清楚。他特別愛打獵。1972年,他在阿肯色獵鹿,結果失蹤了。一個月後,人們在山穀底找到了他。他頭上有個窟窿。X光片顯示子彈是從後腦勺打進去的,大半個臉給炸飛了。人們猜想子彈是從遠處的一支高效來福槍裏射出的。也許是場事故,不過我們永遠都沒法弄清楚。我絕對想不出有誰會害博比①·拉姆的。”
  ①羅伯特的昵稱。
  最後一幅像片下寫著:約翰·米歇爾,1950—1984。“他是怎麽死的。”米奇輕聲問道。
  “他大概是死得最慘的一個。他不是條硬漢子,受不住緊張的壓力,先是酗酒,接著又吸起毒來。後來,他妻子離開了他,一場離婚把他折騰得要死不活的。公司尷尬極了。到這兒幹了10年後,他開始擔心自己升不上合夥人,酗酒益發厲害了。我們花了很大一筆錢給他治病,看精神病醫生,什麽法子都試了,就是不管用。他絕望了,走了那條絕路。他寫好了長達7頁的自殺聲明,便開槍打爛了自己的腦袋。”
  “太可怕了。”
  “那還用說。”
  “在哪裏找到他的?”
  埃弗裏清了清喉嚨,環視了一下四周。“在你的辦公室裏。”
  “什麽!”
  “可不。不過他們打掃幹淨了。”
  “你在逗著玩兒!”
  “不。我說的是真的。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辦公室也有人用過。沒事的。”
  米奇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不至於迷信吧?”埃弗裏用令人討厭的譏諷口吻問道。
  “當然不。”
  “我想我本該早些告訴你,可這種事總不那麽好說。”
  “我能換換辦公室嗎?”
  “當然。隻要把資格考試考砸了,我們就會在地下室弄一間和那些助理律師一樣的辦公室給你。”
  “我要是考砸了,那都是因為你。”
  “沒錯。不過,你不會考砸的,對吧?”
  “如果你能通過,我也能。”
  第二天清晨,米奇正在查找一篇論文,突然一眼瞥見了那五幅遺像,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一樓的圖書室裏。他走到牆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腦海裏回想著埃弗裏所說的死者簡曆。20年裏死了五位律師。這可是個危險的地方啊。他在一張律師公文紙上寫下了他們的名字和死亡年份。此時正好5時30分。
  門廳裏什麽東西動了一下,米奇猛地朝右側別過頭。隻見“黑眼”在一片黑暗處看著他。“黑眼”走到門邊,瞪著米奇,問:“你在幹什麽?”
  米奇看著他,強作一笑,說:“您早。正巧我在複習考試。”
  洛克掃了一眼遺像,重又瞪著米奇。“這我知道。你幹嘛對他們這麽感興趣?”
  “隻是好奇。公司裏悲劇可不少啊。”
  “他們人都早死了。你要是通不過考試,那才叫真正的悲劇。”
  “我打算通過它。”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麽回事。你的學習態度越來越讓合夥人擔心。”
  “那些合夥人是不是也擔心我開出了過多的賬單?”
  “別耍貧嘴!我們早都對你說過,資格考試是壓倒一切的事。一個沒有執照的雇員,對公司來說,一文不值。”
  米奇真想耍好些“貧嘴”來回敬他,可他還是忍住了。洛克轉過身,一眨眼便消失了。米奇回到辦公室,關好門,把記著死者的姓名和死亡年份的紙片鎖進一隻抽屜裏,翻開一本憲法複習資料,看了起來。
  
  10
  尼娜急匆匆地走進米奇的辦公室,把一堆文件放到自己老板的麵前。“請你簽名。”說著遞給他一支筆。
  “這都是些什麽文件啊?”米奇邊順從地簽著自己的名字邊問。
  “別問。相信我好了。”
  “我發現,蘭德馬克合夥協議書裏有一個詞拚錯了。”
  “是電腦的毛病。”
  “那就把電腦修修好。”
  “今晚你打算幹到什麽時候?”
  米奇快速掃視一眼文件,一一簽上名。“不知道。幹嘛問這個?”
  “你顯得很疲倦,幹嘛不早些回家,比方說10點或10點半,回去休息休息。你的眼睛都快熬成納森·洛克的眼睛了。”
  “真逗。”
  “你妻子來過電話。”
  “我一會再給她回電話。”
  他簽完了名,她重又把信函和文件一一疊好。“5點了。我走了。奧利弗·蘭伯特在一樓圖書室等著見你。”
  “奧利弗·蘭伯特!等著見我?”
  “一點不錯。不到5分鍾前他來過電話,說是有要緊的事。”
  米奇係緊領帶,穿過門廳,跑到了一樓,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圖書室。蘭伯特、埃弗裏以及大部分合夥人坐在會議桌周圍。普通律師們也都到了,站在合夥人的背後。桌子頂頭的椅子空著,等著什麽人坐。屋子裏靜極了,靜得幾乎是陰森森的。各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拉馬爾就在附近,但是不願意轉過頭來看他一眼。埃弗裏一臉怯生生的,像是有點兒難堪的樣子。沃利·赫德森擺弄著蝴蝶形領結的末端,輕輕搖了搖頭。
  “坐下,米奇。”蘭伯特先生神情嚴峻地說,“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道格·特尼關好了門。
  他坐下,目光四下搜尋著哪怕一絲絲能讓他安下心來的跡象。絲毫沒有這樣的跡象。
  “什麽事?”他怯怯地問,無助地看著埃弗裏,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的心像汽錘一般咚咚地跳著。
  奧利弗·蘭伯特身子微微前傾,靠在桌邊,隨手摘下老花眼鏡。此時,他雙眉緊蹙,似乎這事使他很痛苦。“我們剛剛接到納什維爾來的電話,米奇。我們想就這事跟你談談。”
  是資格考試!資格考試!資格考試!好哇,有人就要名垂青史了。偉大的本迪尼法律顧問公司終於有人要考砸了。他兩眼瞪著埃弗裏,真想大喊:“全都是你的錯!”埃弗裏緊鎖雙眉,像是一陣頭痛發作了;他避開米奇的目光。蘭伯特疑疑惑惑地看了看其他合夥人,重又看著米奇。
  “米奇,我們一直擔心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真想開口辯說幾句: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參加6個月後的考試;他一定要拿它個滿分,決不再給他們丟臉。突然腹部一陣劇痛向他襲來。
  “是的,先生。”他可憐兮兮地說,一副一敗塗地的樣子。
  蘭伯特掉轉話頭,直逼正題。“我們本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不過納什維爾那幫夥計告訴了我們,說你奪得了資格考試最高分。祝賀你,律師。”
  屋子裏爆起了笑聲、歡呼聲,人們圍上前來,又是握手,又是拍他的肩,對他笑著。埃弗裏擠過來,用手帕擦著額上的汗珠。肯德爾·馬漢把三瓶香檳酒扔到桌子上,打開瓶塞,給所有的塑料酒杯裏斟滿了酒。米奇終於喘過氣來,笑了。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人們又給他倒了一杯。
  奧利弗·蘭伯特輕柔地摟著米奇的脖子,說:“米奇,我們真為你自豪。這該得到一小筆獎金。我帶來了一張2000美元的支票,我這就交給你,作為對你取得的成績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獎勵。”
  又是一陣口哨聲和歡叫聲。米奇接過支票,看都沒看一眼。
  蘭伯特先生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我謹代表公司,把這個贈予你。”拉馬爾遞給他一個牛皮紙裹著的盒子。蘭伯特先生剝開牛皮紙,放到桌上。
  “這塊匾是我們特地為今天這個日子準備的。你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張公司信箋的青銅摹製品,上麵刻著全公司律師的名字。不說你也能看到:米切爾·麥克迪爾的名字也加到了信箋頭上。”
  米奇站在那兒,接過獎品。血色又回到了他的臉上,香檳到了肚裏,舒服極了。“謝謝。”他輕聲說。
  三天後,《孟菲斯報》刊登了通過資格考試律師的姓名。艾比剪下該文,收進了剪貼簿裏,還給她父母和雷寄出了複印件。
  米奇在沿河大街與河畔大道之間,離本迪尼大廈三個街區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快餐館。說是餐館,其實隻是在牆上打進去的一個黑咕隆咚的洞,隻有三兩個顧客,專營油膩膩的辣狗①。他喜歡這兒,是因為他可以遠離人群,邊吃邊校看文件清樣。既然現在他是羽毛已豐的普通律師,他當然可以在午餐時邊吃辣狗,邊開每小時150美元的賬單囉。
  ①一種快餐食品,疑從“熱狗”而得名。
  他的名字見報一周後,他獨自一人坐在這家店堂最裏麵的一張桌子邊,用叉子吃辣狗。屋子裏空無一人,他在看一份一英寸厚的意向書。那個開館子的希臘人在收錢台後麵睡著了。
  一個陌生人朝他走來,停在幾步遠的地方。當他確信自己沒被人注意,這才走到米奇桌邊,坐了下來。米奇看了看那人,放下文件。
  “有何貴幹?”他問。
  那人四下裏掃視了一眼,又望了望身後。“你是麥克迪爾,對吧?”
  一口濃重的土音,肯定是布魯克林人。米奇仔細打量著他:他約摸四十來歲,短短的軍人發式,一綹灰白的頭發垂到眉頭。他身穿三件一套的西服,顏色是海軍藍,質地至少有90%的化纖,係著廉價仿真絲領帶。一看便知是個不講究衣著的人,不過衣著倒也幹淨挺括。他有著一副自負的派頭。
  “沒錯。你是誰?”米奇問。
  他伸手從口袋裏亮出徽章。“塔蘭斯,韋恩·塔蘭斯,聯邦調查局特工。”他揚起眉頭,等著米奇的反應。
  “想搜身還是怎麽的?”米奇說。
  “現在還不。我隻想見見你。從報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聽說你是剛到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的。”
  “聯邦調查局幹嘛對這個感興趣?”
  “我們對那家公司盯得很緊。”
  米奇失去了對辣狗的興趣,把盤子推到桌子中央,往茶杯裏添了點糖。
  “喝一杯嗎?”米奇問。
  “不,謝謝。”
  “你們幹嘛要監視本迪尼公司?”
  塔蘭斯笑笑,朝希臘人望了望。“我在這兒實在沒法解釋。我們自有道理,不過我可不是來和你談這個的。我來一則是要見見你,二則,也想告誡你。”
  “告誡我?”
  “是的。告誡你對公司要防著點。”
  “你說吧。”
  “我說三點。第一,不要相信任何人。公司沒有一個人值得你信任的。這點萬萬切記。第二,你說的每一句話,不論在家裏還是在辦公室裏說的,或是在那幢樓裏的什麽地方說的,很可能都被錄下來了。你在車裏說的話,他們甚至也有可能監聽。”
  米奇目不轉睛,專心致誌地聽著。塔蘭斯見此很高興。
  “第三點呢?”米奇問。
  “第三,錢不是樹上長出來的。”
  “你能詳細說說嗎?”
  “現在不行。我想我們會很親密的。我想讓你信任我,我也知道我得首先贏得你的信任,所以我不想操之過急。我們既不能在你的辦公室,也不能在我的辦公室見麵。我們也不能通過電話交談。因此,我會時不時想法子找到你的。同時,你要切記我說的三件事。多加小心。”
  塔蘭斯站起身,伸手拿出皮夾。“這是我的名片。我家裏的電話號碼在背麵。隻能打付費電話。”
  米奇端詳著名片,問:“我幹嘛要打電話給你呢?”
  “你一時還用不著,不過名片得留著。”
  米奇把它放進了內衣口袋。
  “還有一件事。我們在科津斯基和霍奇的葬禮上見到過你。他們死得太慘了,真是太慘了。他們的死不是事故,而是事出有因。”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含笑看著米奇。
  “我不明白你的話。”
  塔蘭斯朝門口走去。“什麽時候給我打個電話,不過,要小心。記住,他們會竊聽的。”
  4點剛過,一聲喇叭驚得達奇一跳而起。他罵罵咧咧地走到了車燈前。
  “混賬,米奇。才4點,這麽早來幹嘛?”
  “對不起,達奇。睡不著,折騰了一夜。”車庫的門開了。
  到7點半,他已口授了足夠尼娜忙上兩天的活兒,也隻有讓她眼睛不離口授機,她的牢騷廢話才能少點兒。米奇最直接的目標就是要成為第一個堂堂正正使喚兩個秘書的普通律師。
  8點整,他端坐在拉馬爾的辦公室裏等拉馬爾到來。他邊校讀一份合同書,邊喝著咖啡,還對拉馬爾的秘書說盡管忙她自己的事好了。8點15分,拉馬爾來了。
  “有件事要和你談談。”米奇說著關上了門。他要是相信塔蘭斯,那就是說辦公室裏裝了竊聽器,他們的談話將被錄下來。他真不知該相信誰。
  “看來問題挺嚴重嘛。”拉馬爾說。
  “聽說過一個叫塔蘭斯的家夥嗎?韋恩·塔蘭斯。”
  “沒有。”
  “聯邦調查局的。”
  拉馬爾閉上了眼睛。“聯邦調查局,”他咕噥道。
  “正是,他有徽章什麽的。”
  “你在什麽地方碰上他的?”
  “他在尤寧街蘭斯基快餐店找到了我。他知道我是誰,還曉得我剛來公司不久。說他對公司了如指掌。他們盯我們盯得很緊。”
  “告訴埃弗裏了嗎?”
  “沒。除了你,誰都沒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拉馬爾拿起話筒。“我們得告訴埃弗裏。我想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
  “發生了什麽事,拉馬爾?”
  拉馬爾告訴埃弗裏的秘書情況緊急,要埃弗裏立即接電話。幾秒鍾後,埃弗裏來接了。“我們碰上了小麻煩,埃弗裏。昨天,一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接觸了米奇。米奇這會兒正在我的辦公室裏。”
  拉馬爾握著話筒,對米奇說:“他讓我別掛上,說他正給蘭伯特打電話。”
  “沒想到惹出了這麽大的事。”米奇說。
  “可不。不過別著急。會解釋清楚的,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
  拉馬爾把聽筒握得更緊了,聽著對方的指示,然後掛好電話說:“他們讓我們10分鍾後去蘭伯特辦公室。”
  埃弗裏、羅伊斯·麥克奈特、奧利弗·蘭伯特、哈羅德·奧凱因和納森·洛克都在那兒等著。他們神情緊張地站在那張小會議桌四周,米奇進去時,又都極力裝出很平靜的樣子。
  “坐吧。”納森·洛克毫無表情地匆然一笑,說,“我們想讓你說說事情的全部經過。”
  “那是什麽?”米奇指著桌子中央的錄音機問。
  “我們不想漏掉任何細節。”洛克說,然後指了指一把空椅子。米奇坐了下來,看著對麵的“黑眼”。埃弗裏坐在兩人當中。大家誰都沒出半點聲音。
  “好吧。”米奇於是把那天在蘭斯基快餐店的情況說了一遍。
  “黑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米奇,專注地聽著,隻字半語都沒放過。“你以前見過這人沒有?”
  “絕對沒有。”
  “你還告訴過誰?”
  “就拉馬爾。今天上午第一件事就是告訴他這事。”
  “你妻子呢?”
  “沒。”
  “他給你留下電話號碼沒有?”
  “沒有。”
  “我想知道你們說過的每一個字。”洛克命令說。
  “我記得的都說了。我不可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你肯定都說了?”
  “讓我再想想。”他還留著幾件事沒說呢。他看著“黑眼”,知道他懷疑不止這些。
  “哦,他還說他在報上看到了我的名字,知道我是新來的。就這些。我什麽都說了,我們談的時間很短。”
  “再想想還有什麽。”洛克堅持說。
  “我問過他要不要喝點茶,他謝絕了。”
  錄音機關掉了,合夥人們似乎鬆了口氣。洛克踱到窗前。“米奇,我們跟聯邦調查局有些矛盾,還有國內稅收局。這種狀況已有好些年了。我們的客戶有些是揮金如土的闊佬,他們大把大把地賺錢,又大把大把地花錢,隻是想盡量少付或不付稅款。為了合法逃稅,他們付給我們成千上萬的錢。我們事業上的進取精神是出了名的,如果客戶要我們幹,我們鋌而走險也在所不辭。過去20年間,國內稅收局也找了些茬子,但我們每每與他們對簿公堂,便用稅法製服了他們。因此,他們看不慣我們,我們也不歡喜他們。我們有些客戶的職業道德水準並不總是那麽高,因而受到了聯邦調查局的調查和騷擾。過去三年裏,我們也受到過騷擾。
  “塔蘭斯是個一心想出大名的新手,他來這裏不到一年,已成了我們的刺兒。你不得再同他談話。你們昨天的談話沒準錄了音。他很危險,極其危險。他做事不地道,你很快就會知道,聯邦調查局那幫小子大多不地道。”
  “這些客戶有多少被定過罪?”
  “一個都沒有。和國內稅收局打官司,我們包贏不輸。”
  “科津斯基和霍奇是怎麽回事?”
  “問得好。”奧利弗·蘭伯特說,“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起初,好像是場事故;現在,我們也不敢肯定。與馬蒂和喬同在一條船上的還有島上的一個居民。他是舵手,也是潛水教練。而今,那兒的當局告訴我們說,他們懷疑他是一個以牙買加為基地的販毒團夥的主要聯係人,爆炸沒準是衝著他的。自然,他也死了。”
  “這件事,不能對任何人透露一點風聲。”洛克指示說,“離塔蘭斯遠點;他要是再和你接觸,立即告訴我們,明白嗎?”
  “是,先生。”
  “對你妻子也不能說。”埃弗裏說。
  米奇點點頭。
  奧利弗·蘭伯特的臉上又恢複了祖父般的和藹。他笑著,撥弄著手裏的老花眼鏡。“米奇,我們知道這事挺可怕的,可我們習慣了。我們一起來對付它,相信我們吧。我們不怕塔蘭斯先生,不怕聯邦調查局,不怕國內稅收局,我們誰都不怕,因為我們沒做任何錯事。安東尼·本迪尼是憑著苦幹,憑著才智,憑著毫不妥協的職業道德創建起這家公司的。這種精神已經融進了我們每個人的血液裏。當然,我們的客戶並非都是聖人,可是律師又怎麽能對自己的客戶進行道德說教呢。我們不想讓你為這件事煩神。離那小子遠點,他非常非常危險。你隻要對他說點什麽,他就會益發膽大包天的,不知會惹出什麽麻煩來。”
  洛克朝米奇彎起一根手指。“再與塔蘭斯接觸就會影響你在公司的前途。”
  “我明白。”米奇說。
  “他知道呢。”埃弗裏也護著他說。洛克瞪了托勒一眼。
  “我們就談這些,米奇。”蘭伯特先生說,“要謹慎點。”
  米奇和拉馬爾衝到門邊,抄最近的樓梯回辦公室去了。
  “去找一下德法歇。”洛克對正在打電話的蘭伯特說。不到兩分鍾,兩位資深合夥人就坐到了德法歇雜亂無章的辦公桌旁。
  “你聽了嗎?”洛克問。
  “我當然聽了,納特。那小子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見了。你處理得特棒。我想他害怕了,見了塔蘭斯,躲都躲不及呢。”
  “拉紮洛夫那邊怎麽辦?”
  “我得告訴他。他是頭。我們不能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
  “他們還會找他嗎?”
  “沒什麽了不得的。我們將對那小子實行24小時監視,竊聽他所有的電話,然後等著瞧。他不會輕舉妄動,關鍵在塔蘭斯。塔蘭斯還會找他的,到那時,我們也會在場的。盡可能讓他呆在樓內;他一離開,就告訴我們,如果你們知道的話。不過我想還不至於那麽糟,真的。”
  “他們幹嘛挑上了麥克迪爾呢?”洛克問。
  “也許是新策略吧。可別忘了,科津斯基和霍奇投靠了他們。科、霍二人說出來的沒準比我們想象的更多,我也不清楚。他們也許覺得米奇最受不住考驗,因為他剛出校門,滿腔理想主義熱忱,還有強烈的職業道德感,就像我們注重德行的朋友奧利一樣。那很好,奧利,真的很好。”
  “閉嘴!德法歇!”
  德法歇斂起笑容,緊咬下唇,正待發作,但忍下了。他看了看洛克:“你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對吧?塔蘭斯要是一個勁纏著不放,拉紮洛夫那個白癡總有一天會要我幹掉他,把他裝進一隻桶裏沉入墨西哥灣。到那時候,你們這幫德高望重的老爺們就得提前退休,離開這個國家。”
  “拉紮洛夫不會命令你幹掉一個特工的。”
  “不錯,那是愚蠢的一著,可拉紮洛夫原本就是個蠢貨。他對目前這裏的情況非常焦慮,常常打電話來問這問那。我都給他逐一作了回答。他有時聽,有時隻顧罵娘。不過嘛,他要是讓我幹掉塔蘭斯,我們就得幹掉塔蘭斯。”
  “這真叫我倒胃口。”蘭伯特說。
  “你是該倒胃口,奧利。你竟讓你手下一名衣冠楚楚的律師跟塔蘭斯攪和到了一塊兒,還開始談起來了。倒胃口算什麽,你他媽的有苦果子吃呢。好啦,我倒是建議你們這些老兄們多叫麥克迪爾忙點,別讓他有空去想塔蘭斯。”
  “我的天!他可是一天幹20小時呀,德法歇!”
  “那就對他盯緊點,讓拉馬爾·奎因多接近他,關心他。那樣的話,他心裏要是有什麽沒準會吐出來。”
  “好主意。”洛克說,然後看著奧利。“我們同奎因長談一次。他和麥克迪爾最親近了,沒準他還能再親近點兒。”
  “得了,夥計們,”德法歇說,“這會兒麥克迪爾害怕了。他不會輕舉妄動的。要是塔蘭斯再與他接觸,他還會像今天一樣,徑直跑去告訴奎因的。他已經向我們表明他信任誰了。”
  “昨晚他對妻子說了嗎?”洛克問。
  “我們正在檢聽磁帶,得要一小時才有結果。我們安置在這座城市的‘臭蟲’也真他媽太多了,要找點什麽,得用上六台電腦。”
  米奇正在拉馬爾的辦公室裏,他凝視窗外,小心翼翼地措著詞兒。他說得很少。沒準塔蘭斯是對的,不論說什麽,都要被錄下來。
  “你感覺好些了嗎?”拉馬爾問。
  “好些了,我想。他們說得很在理。”
  “先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正像洛克所說。”
  “誰?以前誰碰到過這種事?”
  “記不得了,好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可你竟然不記得是誰了?”
  “不記得。那有什麽要緊呢?”
  “我隻是想了解一下。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選中我,一個新來的。40名律師中,對這家公司及其客戶我是最不了解的一個。他們為什麽要選上我呢?”
  “我也不清楚,米奇。得了,你幹嘛不照洛克說的做呢?設法把這事忘了吧,離塔蘭斯那小子遠點。除非他有逮捕證,否則你不必和他說話。他要是再露麵,叫他滾遠點。他很危險。”
  “好吧,我想你說得有道理。”米奇強作一笑,朝門走去。“我們明晚還一起吃飯?”
  “當然。凱還等著到遊泳池邊邊烤牛排邊吃呢。晚點兒吧。7點半左右行吧?”
  “到時見。”
  
  11
  看守喊了他的名字,搜過他的身,把他領進一間寬敞的屋子。屋子裏有一排很小的隔間,裏麵盡是探監的人。他們正隔著厚實的鐵柵門,或交談,或低語。
  “14號。”看守用手指指說。米奇走進他的小隔間,坐了下來。不一會兒,雷出現了。他坐在鐵柵那邊的分隔間中。要不是雷額上有道疤痕,眼角有幾縷皺紋,人們會當他們是雙胞胎呢。兩人都是6英尺2的個子,重約180磅,一樣的淺棕色頭發,一樣的藍色小眼睛,高挺的顴骨和大下巴也是一模一樣。
  米奇有3年沒來過布拉希山了。3年零3個月。但他們每月都互通兩封信,月月如此,如今都8個年頭了。
  “法語學得怎樣?”米奇終於開口問道。雷在部隊的測試成績表明他具有驚人的語言天賦。他當過2年越語翻譯;駐紮在德國時,6個月就掌握了德語。西班牙語學了4年,不過那是他在監獄圖書室設法從詞典上一字一句摳會的。法語最近剛開始學。
  “想必還流利吧。在這種地方,你沒法兒衡量。我沒什麽機會練,顯然,他們是不開法語課的,所以這兒的弟兄們大多隻會一門語言。法語無疑是最美的語言。”
  “容易學嗎?”
  “沒德語那麽容易。當然,學德語應該容易些,因為我當時生活在那兒,人人都說它。你知道不,我們的語言有50%是源自德語?”
  “不。我不知道有這回事兒。”
  “是真的,英語和德語是堂兄弟。”
  “接下來打算學什麽?”
  “也許意大利語吧。像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一樣,那也是一種拉丁語係的語言。或許我會學俄語,沒準希臘語呢。我正在看有關希臘群島的書。我打算不久去那兒。”
  米奇笑笑。他離刑滿釋放少說還有7年呢。
  “你以為我是說著玩兒,對吧?”雷問,“我正準備辭別這兒呢,要不了多久的。”
  “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不能說,不過我正在著手進行。”
  “別幹這種事,雷。”
  “我需要外頭給些幫助,需要足夠的錢能讓我離開這個國家。1000元就行了。你能弄到,對吧?不會讓你受到牽連的。”
  “他們是否偷聽我們談話?”
  “有時聽。”
  “那談點別的吧。”
  “好吧。艾比好嗎?”
  “很好。”
  “她在哪?”
  “眼下正在教堂。她想一起來,可我沒讓。”
  “真想見見她呢。從你們的信裏看得出,你們幹得實在是不錯啊。新房子,新車,還有城郊俱樂部。真為你們驕傲。麥克迪爾家兩代人,你是頭一個總算幹出了他娘的一點名堂的。”
  “我們的父母都很了不起,雷,隻是他們命運多舛,沒有機會。他們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
  雷笑笑,移開目光。“沒錯。我想是那麽回事。見過媽啦?”
  “有好一陣沒去了。”
  “她還在佛羅裏達嗎?”
  “我想是的。”
  他們頓住了,看著各自的手指。他們想起了母親。那可是令人揪心的回憶啊。他們也有過快樂的時光,那時他們還小,父親也在世。父親死後,母親一直沒能從悲慟中解脫出來。拉斯蒂一死,叔伯嬸母們便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雷伸出一根手指,順著鐵柵上的細鐵杆兒摸索著。他盯著指頭,說:“談點別的吧。”
  米奇讚同地點點頭。可談的事兒有那麽多,可都是往昔的事情。除了過去,他們再沒一點共同的東西了。
  “你在一封信裏提到過,從前和你同在一個牢房的什麽人現在孟菲斯當私人偵探?”
  “埃迪·洛馬克斯。他被判強奸罪送來這兒之前,在孟菲斯當了9年警察。”
  “強奸?”
  “可不。他在這裏的日子真不好過,人們對強奸犯很看不上眼,對警察更是恨加一等。要不是我及時插手,他早就沒命了。而今他出去都3年了,還一直給我寫信。他主要是做些離婚方麵的調查。”
  “電話簿裏有他的號碼嗎?”
  “969—3838。怎麽你也用得著他?”
  “我有個當律師的弟兄,他妻子在外麵胡來,可他抓不住她的把柄。這個夥計能幹嗎?”
  “非常能幹。他是這麽說的。他賺了不少錢。”
  “我能相信他嗎?”
  “開什麽玩笑!就說你是我兄弟,他會為你賣命的。他打算幫我出去,隻是還不知道我這就動起來了。可以跟他提一提。”
  “但願你別動那個心思。”
  一個看守走到米奇背後。“隻有3分鍾了。”他說。
  “我能給你寄點什麽來?”米奇問。
  “要是不嫌麻煩,真想請你幫個忙。”
  “盡管說好了。”
  “到書店替我找一套24小時學說希臘語配磁帶的教材。能再弄一本希英詞典就再好不過了。”
  “下星期我就寄來。”
  “再寄套意大利語的,如何?”
  “沒問題。”
  “艾比想給你寫信。”米奇接著說。
  “那太好了。我隻記得她很小時的樣子,成天在德恩城中心街她爸爸的銀行周圍晃來晃去。讓她寄張照片給我。我也想要張你家房子的照片。100年來,你是麥克迪爾家頭一個擁有不動產的。”
  “我得走啦。”
  “幫我個忙。我想你該去找到媽媽,搞清楚她是否還在世。既然你出了校門,多和她接觸接觸會好些。”
  “我想到過了。”
  “多想想,好嗎?”
  “當然。過個把月我再來看你。”
  德法歇猛吸一口雪茄,把一大口煙朝空氣淨潔器吐去。“我們找到了雷·麥克迪爾。”他得意洋洋地宣布說。
  “在什麽地方?”奧利問。
  “布拉希山肯塔基州監獄。8年前因二等謀殺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不得假釋。真名是雷蒙·麥克迪爾,現年31歲,無家室,服過三年兵役,因故被勒令退役。”
  “你怎麽找到他的?”
  “昨天,有人去看他了,是他的弟弟。我們碰巧盯上了。24小時監視,可別忘了。”
  “他的判決記錄在案,你該早些找到才是。”
  “要是那很重要的話,我們當然能早些找到,奧利,可那無關緊要。我們可不是專幹雞毛蒜皮的事的。”
  “15年徒刑?殺了什麽人?”
  “老一套江湖義氣。一群醉漢在酒吧為爭一個女人大打出手。不過,他沒用武器。警方與X光報告說他用拳頭朝被害者頭部猛擊兩下,敲裂了頭蓋骨。”
  “為何被勒令退役?”
  “不服上級領導,更有甚者,他還動手打了一名軍官。真不明白他如何逃脫了一場軍法官司。看來是條野夫莽漢。”
  “你說得對,這沒什麽要緊的。還有些什麽情況?”
  “沒什麽。他家不是裝了竊聽器嘛,他至今還沒對妻子提到過塔蘭斯,實際上,對誰都沒提過。”
  奧利笑笑,讚許地點點頭。他為麥克迪爾感到驕傲。多好的律師啊!
  “夫妻生活呢?”
  “我們隻能聽,奧利。不過,我們聽得很仔細,我想他們有兩星期沒幹那事了。當然,他每天要在公司幹16個小時,忙得焦頭爛額。他妻子好像開始厭煩了。她給母親打過不少電話,都是對方付費電話,為的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對母親說他開始變了,這麽玩命地幹,連命都要送掉的,諸如此類的屁話。對不起,奧利,我知道你很喜歡照片。一有機會,我們就弄些給你。”
  奧利盯著牆,但什麽也沒說。
  “聽著,奧利。我想該讓那小子陪埃弗裏到大開曼出趟差。你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
  “那不成問題,不過我可以問問理由嗎?”
  “現在還不成。過後你會明白的。”
  那是一幢地處鬧市區低租地段的舊樓。樓下的一扇門上寫著:私人偵探埃迪·洛馬克斯辦公室請上樓。二樓辦公室門上也貼著一張告示:提供離婚、事故、親眷失蹤、盯梢監視等各種調查服務。電話簿裏的廣告更為詳細:全天24小時服務,證照齊全。服務項目有偷聽、拍照、對策策劃、兒童監護、出庭作證、聲音分析、財產尋蹤、保險索賠、婚前背景調查等等,服務宗旨是恪守道德、真實可靠、嚴守秘密、心平氣和。
  米奇被那份自信深深打動了。他們約定會麵時間是下午5時,他早到了幾分鍾。一個體態勻稱的淡金發美人兒問過他的姓名,指著窗邊的一張橘黃色皮革椅說,埃迪一會就好。他打量了一下椅子,見上麵落了厚厚一層灰塵,還有些像油汙的斑點,便謝絕了,推辭說他腰都坐疼了。這位名叫塔米、身穿緊身皮裙、腳著黑皮靴的秘書,聽了隻是聳聳肩,又接著邊嚼口香糖,邊打起什麽文件來。桌上的煙灰缸裏堆滿了印著口紅的煙蒂。
  三分鍾後,打字聲戛然而止。
  “你是律師?”
  “是的。”
  “在一家大公司?”
  “是的。”
  “我想也是。你這身裝束一看就知道。”
  她喝起了可樂,等她喝了個夠,這才朝埃迪的辦公室示意了一下。“可以進去了,埃迪在等你呢。”
  那私人偵探正在打電話,他指指一把木椅子,米奇坐了下來。
  埃迪穿著藍色蜥蜴皮靴,利伐牌牛仔褲,上身是漿洗挺括的活領衫,正好露出黑森森的胸毛和兩條沉甸甸的金項鏈。他摜下了電話。
  “哦,你就是米切爾·麥克迪爾!幸會,幸會。”
  他們隔著桌子握著手。“幸會。”米奇說,“星期天我去看過雷了。”
  “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了好多年似的,你跟雷真是長得一模一樣。雷說過你們長得很像,把你的事兒全都告訴了我。想必他也對你講過我的情況。警察經曆,蹲大獄的事,強奸罪。他有沒有對你解釋過那是強奸幼女罪?有沒有解釋過那姑娘看上去有25歲,其實隻有17歲,我是上了人家的當活活給坑了?”
  “他提到過,雷言語不多,這你也知道。”
  “他真是條好漢,夠哥們。我這條命是他給的,要不是他……”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可不。這些我都知道。跟一位老兄在一間8英尺寬12英尺長的牢房裏同住了那麽些年,你對他的身世也就一清二楚了。他一談到你,幾個鍾頭都沒個完。我釋放出來的時候,你正打算上法學院吧。”
  “今年6月畢業了,在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工作。”
  “還沒聽說過有這麽家公司呢。”
  “是沿河大街上一家合夥稅法顧問公司。”
  “我替律師們幹過不少狗屁事,離婚調查、盯梢、拍照、收集物證,諸如此類。”他說得很快,簡短、幹脆、有力,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把牛仔靴擱到了桌子上,顯然是為了炫耀。“此外,我也讓某些律師和我一起辦些案子。我要是發現哪個汽車事故或人身傷亡案子有賺頭,我就到處找律師,看誰能給我最好的分成。於是我就買下了這幢樓,錢也是這麽來的——人身傷亡。這些律師要拿四成的勝訴酬金。四成呐!”他厭惡地搖搖頭,似乎不能相信這座城市裏真的竟有如此貪心的律師。
  “你按鍾點收費?”米奇問。
  “一小時30元,花銷除外。”
  正說著,塔米伸頭進來說,她走了。
  “她是個了不起的小娘們,”埃迪說道,“她正和丈夫鬧不和。她丈夫是個卡車司機,可自以為是埃爾維斯①。他們從俄亥俄遷到這兒,隻是好讓這小醜能挨歌王的墓近點。”
  ①美國風靡一時的流行歌星,享有“歌王”之譽。
  “那麽,他們鬧不和是怎麽回事?”
  “女人。你都不敢相信那些埃爾維斯的歌迷們會幹出什麽樣的事來。她們湧向這個城市,觀看那小醜學著歌王的樣兒演唱。她們朝他扔褲衩,又肥又大的褲衩,專為那些大屁股肥婆們特製的褲衩。他用它們抹抹額頭,再扔回去。於是她們給了他各自的房間號碼。我們懷疑他有不軌行為,不過還沒逮著他的把柄。”
  米奇想不出該說點什麽,隻是癡癡地笑著,似乎這真是個難以置信的軼事趣聞。洛馬克斯看出他的尷尬。
  “你和妻子鬧矛盾了?”
  “不是,根本不是那種事。我需要了解四個人的情況,三個死了,一個還活著。”
  “聽起來挺有趣的,說吧,我聽著。”
  米奇從口袋裏掏出便條。“我希望這事要絕對保密。”
  “那是自然。就像你和你的客戶一樣,彼此秘而不宣。”
  米奇讚同地點點頭,但即刻想到了塔米和埃爾維斯的事。洛馬克斯幹嘛要告訴他這事呢?
  “這事必須嚴守機密。”
  “我說到做到,相信我好了。”
  “30美元一小時?”
  “對你隻收20,別忘了,是雷介紹你來的。”
  “我很感謝你的照顧。”
  “這是些什麽人?”
  “三個已故的曾是我們公司的律師。”米奇把羅伯特·拉姆、艾麗絲·克瑙斯和約翰·米歇爾的情況對他說了。
  “你就知道這些?”
  “就這些。”
  “你想調查什麽?”
  “我想盡可能多地了解這些人遇難的經過,每個人的遇難背景,誰負責調查每起事故的,還有,任何懸而未決的問題和疑點。”
  “你懷疑什麽?”
  “到目前為止,不懷疑什麽,隻是好奇。”
  “你不僅僅是好奇。”
  “好吧,我不僅僅是好奇。不過這會兒,就當我是好奇吧。”
  “夠公平的。第四個夥計是誰?”
  “名叫韋恩·塔蘭斯,聯邦調查局孟菲斯分局特工。”
  “聯邦調查局!”
  “那對你有什麽麻煩嗎?”
  “是的,有麻煩。調查警察,我得收40美元。”
  “沒問題。”
  “你想了解什麽?”
  “摸清他的底細。在這兒幹了多久?幹特工的曆史有多長?名聲好不好?”
  “這挺容易。”
  米奇疊起便條,插進衣袋。“這些需要多長時間?”
  “大約一個月。”
  “很好。”
  “你們公司叫什麽來著?”
  “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
  “夏天遇難的兩個夥計是——”
  “公司的律師。”
  “有什麽可疑的嗎?”
  “沒有。聽著,埃迪。這事你得特別小心。別往我家裏或者辦公室打電話,大約一個月後我會再找你。我懷疑我被什麽人盯上了?”
  “是誰?”
  “我要知道就好了。”
  
  12
  埃弗裏含笑看著電腦打出的清單。“10月份,你平均每周開了61小時賬單。”
  “我還以為是64呢。”
  “61夠可以啦。其實,我們還不曾有哪個頭一年來的律師平均一個月收了這麽多的。都正當嗎?”
  “沒虛報。實際上,我本可以收得更多。”
  “你一周幹多少個小時?”
  “85小時到90小時之問。我可以開出75小時的賬單來,要是想那麽做的話。”
  “可別那麽幹,至少是現在。那會引起周圍人的妒嫉的。年輕些的普通律師們對你盯得可緊呢。”
  “你想讓我慢下來?”
  “當然不。你我眼下已落後一個月了。我隻是對幹到深更半夜感到不安。有點兒擔心罷了。大多數普通律師起初都幹得像燒野火似地可帶勁了——每周80小時到90小時,兩個月後勁便漸漸地耗完了,平均大概隻有65到70小時的樣子。不過你好像精力過人。”
  “我不需要睡多少覺。”
  “你妻子是怎麽想的?”
  “那有什麽要緊?”
  “她在乎你幹到深更半夜嗎?”
  米奇瞪了一眼埃弗裏,一下子想起了頭天夜裏的爭吵,當時他回家很晚,離午夜隻差3分鍾。那是一場克製著的爭吵,不過是迄今為止最厲害的一次,而且這樣的口角看來往後是必定少不了的。雙方都互不相讓。艾比說她感到鄰居賴斯先生都比丈夫對她親近些。
  “她能理解。我對她說過,我要在兩年後當上合夥人,不到30歲就退休。”
  “看來你是在爭取。”
  “你不是抱怨我吧,嗯?上個月,我開出的每一個小時的賬單,處理的都是你的文件,你似乎並不太在乎讓我超時工作嘛。”
  埃弗裏把清單放到落地書櫃上,皺著眉看著米奇。“我隻是不想讓你把勁兒一下子用光,或者忽視了做丈夫的責任。”
  聽一個離開了自己妻子的人在指點婚姻上的事,似乎真有些滑稽。米奇盡量不屑一顧地看著埃弗裏。“你不必操心我家裏的事。隻要我在這兒幹得不錯,你就該高興才是。”
  埃弗裏湊過臉說:“聽我說,米奇,我對這種事不怎麽在行。這是上頭發下來的話,蘭伯特和麥克奈特擔心你也許幹得太猛了。我是說,早上5點就起床,每天早上,甚至星期天都這樣。那可是相當緊張呀,米奇。”
  “他們說了什麽?”
  “沒多說什麽。信不信由你,米奇,那幫老兄真的是關心你和你的家庭。他們要的是有快樂妻子的快樂律師。倘若事事稱心如意,律師幹活的效率就高。蘭伯特尤其和藹可親。他打算兩年後退休。他極力想在你及其他年輕夥計身上,重溫他自己往昔的金色年華。要是他問的問題多了些,或者多指教了幾回,好好聽著就是。他贏得了在這兒當爺爺的權利。”
  “告訴他們我很好,艾比也很好,我們都很快樂,而且我的工作效率很高。”
  “好的。還有件突然的事跟你說一下。從明天算起,一周後你我要去大開曼島一次。我得代表桑尼·卡普斯和另外三個客戶見幾個開曼銀行家。主要是公務,不過,我們一向都設法抽空兒戴水肺或通氣管遊遊泳。我對羅伊斯·麥克奈特說過需要你也去,他同意了。他說你也許用得著一次休假了。你願意去嗎?”
  “當然。我隻是感到有點兒意外。”
  “因為是出差,所以我們的妻子不去。蘭伯特有些擔心這會引起家庭麻煩。”
  “蘭伯特先生想必對我家的事太多慮了。告訴他我說了算。沒問題。”
  “那麽說你去?”
  “當然去。在那兒呆多久?”
  “三兩天吧。我們將住在公司的一套公寓裏,桑尼·卡普斯也許住另一套。我正在設法聯係公司的飛機,不過我們沒準得坐商業班機。”
  “我沒問題。”
  在邁阿密登機的開曼航空公司波音727班機的乘客中,隻有兩人係著領帶。第一輪免費朗姆汽酒過後,埃弗裏摘下他的領帶,塞進外衣口袋。汽酒是由美麗的開曼空姐端來的,她們棕色的肌膚,藍藍的眼睛,一臉迷人的笑意。那兒的女人棒極了,埃弗裏不止一次這麽說。
  米奇坐在窗邊,極力掩飾著頭一次出國旅行的激動。臨行前,他在圖書室找到了一本介紹開曼群島的書。那兒一共有三個島:大開曼、小開曼和開曼布拉克。大開曼島上18,000家居民,12,000家注冊公司,300家銀行。人口中有20%的白人,20%的黑人,餘下的六成種族和血統不明。首府喬治城近幾年發展成了一個國際性的逃稅聖地,那些銀行像瑞士銀行一樣嚴守秘密。那兒沒有所得稅、法人稅、利息稅、財產稅,抑或贈與稅;有些公司或投資項目保證50年不用交稅。開曼群島是一塊獨立的英國領地,由一個穩定非凡的政府管治著。進口關稅和旅遊業收入足以承擔任何政府部門運轉所必需的費用。沒有犯罪,也不存在失業。
  大開曼島長23英裏,寬8英裏,不過,從空中俯視,它顯得小多了,就像是清澈、蔚藍的海水環抱著的一小塊岩石。
  飛機險些兒落到了一個環礁湖上,但就在最後一瞬間,一個簡易停機坪迎上前來,一下子把它托住了。他們下了飛機,哼著歌兒走出了海關。一個黑人男孩接過米奇的行李,連著埃弗裏的一起丟進了一輛福特公司1972年產的車裏。米奇付了他一筆相當可觀的小費。
  “七裏灘。”埃弗裏對司機說。“好的,先生。”司機應道。
  島上一馬平川,通往喬治城的路上到處是疾行著的歐洲小轎車、小型摩托車和自行車。住家的房屋盡是帶錫皮頂兒的平房,上麵工工整整地刷著色彩斑讕的油漆。院落裏的草坪很小,也沒長什麽草兒,不過倒也打掃得幹幹淨淨。他們離城越來越近,映入眼簾的,是商店,是二層和三層的白色木樓;遊客們站在遮陽篷下,躲避陽光。司機驀地急轉彎,他們一下子駛進了鬧市區的中心,銀行大樓擠滿了四周。
  埃弗裏當起了向導。“這裏有世界各地的銀行。有德國的、法國的、英國的、加拿大的、西班牙的、日本的、丹麥的,甚至還有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的,據最近統計,共有300家之多。真是個逃稅聖地啊。這些銀行家們總是嚴守秘密,相比之下,瑞士人倒像是碎嘴婆了。”
  計程車在艱難爬行著的車流中慢了下來,拂麵的輕風頓時消失了。“我看到了好多加拿大銀行。”米奇說。
  “那邊那幢樓是蒙特利爾皇家銀行。上午10點我們到那兒辦事。與我們有業務關係的大都是加拿大銀行。”
  “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他們非常可靠,嚴格保密。”
  這條車輛擁擠的街道轉了個彎兒,便到了盡頭,與另一條街相連。從街口遠遠望去,加勒比海水天一色,蔚藍晶瑩。海灣裏停泊著一艘遊艇。
  “那就是霍格斯蒂灣,300年前海盜們停船的地方。‘黑胡子’當年親自在島上蕩來蕩去,尋找適合埋財物的地方。幾年前,人們在東麵博登城附近的一個洞穴裏找到了一些埋藏的財寶。”
  米奇點點頭,仿佛他對這個傳說堅信無疑,司機對著反光鏡笑了笑。
  埃弗裏揩掉額上的汗珠,接著說:“這地方總是那麽招引海盜,當年是‘黑胡子’,如今卻是創辦公司藏匿金錢的現代海盜。對吧,閣下?”
  “對的,先生。”司機答道。
  “那就是七裏灘,天下最美,也最享盛名的海灘,對吧,先生?”
  “對的,先生。”
  “灘上的沙白似糖,還有溫暖、清澈的海水,熱情美麗的女人。對吧,先生?”
  “對的,先生。”
  “今晚他們是不是還在‘棕櫚’舉行露天野餐?”
  “是的,先生。6點開始。”
  “‘棕櫚’就在我們公寓的邊上,是灘上很受歡迎的一家旅館,舉辦的活動最為熱烈。”
  度假公寓地處七裏灘中央,邊上是另一幢綜合大樓和棕櫚飯店。公司的公寓套間既寬敞又富麗堂皇。埃弗裏說它們少說也能賣50萬美元一套,不過它們既不出售,也不出租。它們是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那幫疲憊不堪的律師們的休養聖所。
  米奇站在二樓臥室外的陽台上,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隨風飄蕩的點點帆影。太陽正緩緩西沉,無數的輕波細浪托起幾百萬麵小鏡子,映照著夕陽。海灘上更是一派熱鬧情景,米奇正看得出神,埃弗裏突然來到陽台上。他穿著一件橙黃相間的花短褲,邊呷著飲料,邊欣賞著眼前的勝景。
  “這兒我來過十多次了,可至今還是激動不已。真想退了休住到這兒來。”
  “那太好啦,你可以在海灘上漫步,還可以攆沙蟹玩兒。”
  “還可以玩多米諾骨牌,喝紅條牌啤酒。你喝過‘紅條’嗎?”
  “記不得喝過。”
  “走,喝一杯去。”
  那間露天酒吧名叫“朗姆海仔”,裏麵滿是饑渴的遊客,幾個當地人坐在一張木桌周圍,玩多米諾骨牌。
  米奇跟在埃弗裏身後,穿過人群,擠到了一張桌子旁邊,那兒有兩個女人在等著。她們是姐妹倆,20多歲,離了婚,兩人喝得微醉了。叫嘉麗的那一個和埃費裏熱乎上了,叫朱麗雅的這一個對米奇頻拋媚眼。
  “看得出你已經結婚了。”朱麗雅挪到米奇身邊說。
  “是的,還很幸福。”
  她笑笑,仿佛甘心認了這種敵意的挑釁。埃弗裏和他的女伴正眉來眼去,米奇抓起一杯汽酒,一飲而盡。除了艾比,他心裏什麽女人都容不下。
  樂隊的樂曲響亮起來,是跳舞的時候了。
  他感到她挨得更近了,接著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腿上。“你想跳嗎?”她問。
  “不想。”
  “噢!得了。我們樂樂嘛,你妻子決不會知道的。”
  “我說:‘滾遠點。’”
  她朝後縮了縮。“你哪兒出了毛病?”
  “我厭惡傳染病。滾開!”
  “你幹嘛不滾開呢?”
  “好主意。我想我是該走了。”
  米奇抓起一杯朗姆酒,擠過跳舞的人群,獨自坐在露天餐廳的一個黑咕隆咚的角落裏喝著。眼前的海灘上空無一人,但見十幾點舟火在水麵上徐徐晃動著。多美的景致喲,米奇心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艾比沒有來。明年夏天也許他們該一塊兒來這裏度假。他們需要在一起共度一些時光,遠離家,遠離辦公室。他們之間現在出現了隔閡,那是一種無法名狀的隔閡,他們無法談論但彼此都深深感受到的隔閡,令他憂心忡忡的隔閡。
  “你在呆呆地看什麽呢?”那聲音叫他吃了一驚。她走到桌邊,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她是當地人,黑皮膚,一雙眼睛深藍深藍,不,也許是淡褐色,在這黑黝黝的夜裏沒法看得真切。不過,那是雙美麗的眼睛,秋波蕩漾,放縱不羈。她烏黑的頭發披在身後,差不多齊到了腰際。她是個洋味兒十足的混血兒,混合著白種人、黑種人,也許還有拉丁人的血統。沒準還要多。她身穿白色比基尼和一條顏色鮮亮的短裙,比基尼的上口開得很低,裙子上一條衩口開到腰際,她沒穿鞋子。
  “沒看什麽,真的。”米奇答道。
  她很年輕,天真地笑笑,露出完美無比的皓齒。“你是哪兒人?”她問。
  “美國人。”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你自然是美國人。美國什麽地方人?”她說著一口加勒比海人輕柔、文雅、準確、自信的英語。
  “孟菲斯。”
  “這兒許多人都是從孟菲斯來的,盡是些潛水的。”
  “你住在這裏嗎?”他問。
  “是的,一輩子沒離開過。我母親是本地人,父親是英國人。而今他走了,回到他來的地方去了。”
  “喝點什麽嗎?”他問。
  “好的。朗姆加蘇打。”
  他站在酒吧邊等著飲料,突然一種令人不安的什麽東西在他胃裏翻騰起來。他也許該溜進茫茫黑夜,消失在人群裏,平平安安地摸回公寓,然後再插上門,看一本介紹這座國際逃稅聖地的書。不,不,那多膩味呀。何況,埃弗裏這會兒也許正在同那迷人的嘉麗打得火熱。朗姆酒和紅條啤酒刺激著他:這姑娘沒有危險。他們隻是喝上一兩杯,然後互道晚安。
  他拿著飲料回到桌邊,坐到姑娘對麵,盡可能隔得遠遠的。院台上隻有他們兩個人。
  “你是潛水員嗎?”她問。
  “不。說了你也許不信,我是來這兒出差的。我是律師,明天上午要見見一些銀行老板。”
  “你在這兒要呆多久?”
  “兩三天吧。”他客氣但簡短地答道。他說得越少,越能平安無事。她重又蹺起腿,純情地笑著。他感到自己很無力。
  “你多大了?”他問。
  “20了,我叫愛蓮,我已不是孩子了。”
  “我叫米奇。”他的胃裏又翻騰起來。他感到頭暈乎乎的,連忙呷了口啤酒,看了一眼手表。
  她盯著他,勾人魂魄地媚笑著。“你長得真帥。”
  他立刻心旌搖蕩起來。理智點,他告誡自己,理智點。
  “謝謝。”
  “你是運動員嗎?”
  “也算是吧。問這幹嘛?”
  “你看上去像個運動員,肌肉發達,很結實。”她強調說“結實”的神態使他的胃裏又翻騰起來。他欣賞她的身體,真想說句不帶暗示性的恭維話。算了吧。
  “你在哪兒工作?”他問,往不那麽令人想入非非的話題上岔。
  “在城裏一家珠寶店當店員。”
  “家住哪裏?”
  “喬治城。你住什麽地方?”
  “附近一家公寓。”他往公寓的方向點了點頭。她轉身朝左邊望望。看得出,她想去看看那公寓。她呷了口酒。
  “喜歡海灘嗎?”她問。
  “海灘很美。”
  “月光下才叫美呢。”她又露出了媚笑。
  他說不出話來。
  “海灘那邊大約一英裏的地方有家更好的酒吧。”她說,“我們散散步去吧。”
  “我想我該回去了,明早以前,我還有些活兒要做。”
  她笑著站起身。“在開曼島,沒有人這麽早就回去的。快走吧,我欠你一杯酒呢。”
  “不,我最好還是不去。”
  她拉起他的手。他跟著她到了海灘上。他們默默地走著,“棕櫚”望不見了,音樂聲越來越遠。此時,月光皎潔,照著空無人跡的海灘。她褪下裙子,把裙子卷成一圈,套在她的脖子上,又拉起了他的手。
  什麽東西在說:逃吧。把酒瓶扔進海裏。把裙子扔在沙灘上。沒命地逃吧。逃到公寓裏去,插上門,關緊窗子。逃吧,逃吧,逃吧。
  什麽東西又在說:別緊張。沒什麽要緊,不過玩玩兒。再喝幾杯吧。能樂且樂吧。誰也不會知道的。孟菲斯在千裏之外。埃弗裏又不會知道。即使埃弗裏知道了又怎麽樣?他又能說什麽?人人都這麽幹。艾比決不會知道的。
  逃吧,逃吧,逃吧。
  他們走了一英裏,可眼前連個酒吧的影子也見不著。海灘更黑更暗了,一團雲恰恰藏起了月兒。她拉著他的手,來到海邊上的兩把沙灘椅前。“歇歇吧。”她說。他一口喝完啤酒。
  “你怎麽老是不說話。”她說。
  “你想讓我說什麽呢?”
  “你覺得我美不美?”
  “你很美。你的身體也很美。”
  她坐到椅子邊上,雙腳拍打著海水。“我們遊泳吧。”
  “我,哎,我真的沒那份情緒。”
  “快去吧,米奇。我愛海水。”
  “你去吧,我看你遊。”
  她跪在他麵前的沙地上,差幾英寸就臉挨著臉了。慢慢地,她把手抬到頸後,鬆開了比基尼的搭扣。那上裝便緩緩地落到了地上。她把泳裝遞給他。“替我拿著。”他拿在手裏,那麽柔軟,那麽輕。他整個兒地癱軟了,剛剛還能喘著氣兒,雖說喘得急,喘得費力,可現在一下子憋住了。
  她緩緩地走進海水裏,“來呀,米奇。海水真是太棒了。”
  她臉上閃現出嫵媚的一笑,他看見了。他摩挲著比基尼上裝,心裏清楚:這是最後一個逃跑的機會了。可他暈乎乎的,四肢無力,連逃走的勇氣也沒有了。
  “來呀,米奇。”
  他脫掉襯衫,蹚進水裏。她含笑看著他,等他走近,拉起他的手,牽著他往深水裏去。她猛地摟住他的脖子,他們吻了起來。他摸到了她的比基尼下裝,繼續吻著。
  她倏地停住,什麽也沒說便朝岸邊奔去。他注視著她。她坐在沙灘上,坐在兩把椅子之間,褪下了留在身上的比基尼下裝。他把頭埋進海水裏,真想永遠就這麽屏住呼吸。他抬起頭,隻見她正用兩肘支撐著,仰臥在沙灘上。他掃視一眼海灘,仍然不見一個人影。就在這當兒,月亮鑽進了一個雲團裏。
  “我不能幹這種事。”他咬著牙喃喃地說。
  “米奇,你說什麽?”
  “我不能幹這種事!”他嚷道。
  “可我需要你。”
  “我不能。”
  “得了,米奇,沒有人會知道的。”
  沒人會知道的,沒人會知道的。他慢慢地朝她走去。沒人會知道的。
  
  13
  開往喬治城的計程車裏,兩個律師悄無聲息地坐在後座上。他們遲到了。他們睡過了頭,錯過了早餐。兩個人的感覺都不怎麽舒服,埃弗裏形容憔悴,麵色蒼白,眼睛充血,連臉也沒刮一刮。
  司機在蒙特利爾皇家銀行前停下車子。空氣裏彌漫著悶人的暑熱和潮濕。
  銀行老板倫道夫·奧斯古德像老友似地歡迎埃弗裏,還向米奇作了自我介紹。他們被領到了二樓那間可以眺望霍格斯蒂灣的寬大的辦公室。兩個職員等在那兒。
  “直說吧,埃弗裏,你到底需要些什麽?”奧斯古德甕聲甕氣地問。
  “我們先喝點咖啡吧。我需要桑尼·卡普斯、多爾夫·赫姆巴和格林公司的所有賬目摘要。”
  “好的。要多長時間的?”
  “6個月以來,每一筆賬目。”
  奧斯古德朝一個職員打了個響指,她便去端來了咖啡和點心。另一個職員忙著做記錄。
  “當然,埃弗裏,我們需要這些客戶的授權書和委任狀。”奧斯古德說。
  “它們都存在卷宗裏。”埃弗裏說著打開了手提箱。
  “不錯。不過都過期了。我們需要最新的,每一筆賬都要。”
  “好吧。”埃弗裏抽出一疊文件從桌子上遞了過去。“全在裏麵,都是最新的。”他朝米奇擠擠眼。
  一名職員接過卷宗,把所有的文件全都攤在桌子上。兩個職員逐一核實了,末了奧斯古德又親自審查了一遍。律師們邊喝咖啡邊等著。
  奧斯古德笑笑說:“看來全都合乎要求。我們馬上就查賬目記錄。還需要什麽嗎?”
  “我需要開辦三家公司,兩家是桑尼·卡普斯的,一家是格林集團的。我們照老規矩辦,銀行作注冊代理。”
  “我會準備好必需的文件的。”奧斯古德說,朝一個職員看了一眼。“還需要什麽?”
  “目前就要這些。”
  “很好。所有這些我們將在30分鍾內準備好。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對不起,倫道夫,我和米奇事先跟別人約好了。明天再說吧。”
  米奇壓根兒不知道事先跟什麽人約好了,至少他沒跟誰約過。
  “那就再說吧。”奧斯古德說著和職員們一同離去了。
  埃弗裏關上門,脫去外套。他踱到窗前,呷了口咖啡。“噢,米奇,昨晚真對不起,非常抱歉。我喝醉了,頭腦不做主,不該硬把那女的推給你。”
  “我原諒你啦。下次可不能再有這樣的事了。”
  “不會的,我保證。”
  埃弗裏咬了口點心。“你知道,我和妻子分居了,一兩年內也許能離婚。我很謹慎,因為離婚說不定就弄得不可收拾。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我們遠離孟菲斯做的事情應當遠離孟菲斯人的耳朵。明白嗎?”
  “得了,埃弗裏,你知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米奇說。
  埃弗裏點點頭,又吃起點心來。
  “幾個月前,我應聘的時候,奧利弗·蘭伯特和麥克奈特一夥,反複對我強調,公司厭惡離婚、搞女人、酗酒、吸毒等等,唯獨不厭惡苦幹和錢。於是,我便接受了這份差事。苦幹和錢,我都見識過了,不過這會兒,我也開始見識到別的事情。你是一時鬼迷心竅呢,還是那幫老兄都這麽幹?”
  “我不喜歡你這個問題。”
  “知道你不喜歡,但我想要個答複。我應該得到答複。我感到被人引上邪路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因為我喝醉了,跟個婊子上了床就打算離開?”
  “我還沒想過要離開呢。”
  “很好。別那麽做。”
  “可我應該得到一個答複。”
  “好的。夠公平。我是全公司最大的壞蛋,我一提離婚,他們就厲聲責罵。我時不時追逐女人,但誰也不知道。或者至少可以說他們沒逮著把柄。這種事,別的合夥人肯定也幹過,隻不過你逮不著他們罷了。不是都幹,但總有幾個人幹過。他們大多婚姻牢固,對妻子一向忠貞不渝。我向來是個壞家夥,但他們容忍了我,因為我才氣過人。他們知道我午餐時喝酒,有時還在辦公室喝點;他們也知道我違犯了好些神聖不可侵犯的規矩,但他們還是讓我當了合夥人,因為他們需要錢。既然我當上了合夥人,他們也不能拿我怎麽樣。我還沒壞到那步田地,米奇。”
  “我又沒說你是那樣的人。”
  “我不是完人。他們有些人是的,真的。他們是機器,是機器人。他們活著全是為了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為它而吃,為它而睡。我喜歡找點樂趣。”
  “那麽你是例外——”
  “噢,我不守規矩,而且我很坦然,不想為此道歉。”
  “我可沒要你道歉,隻是說明一下。”
  “這下你明白了?”
  “噢。我一向欽佩你的率直。”
  “我也欽佩你的嚴於律己。在昨晚那樣的誘惑下仍能對妻子保持忠誠的男人,是堅強的男人。我沒有那樣堅強,也不想那樣堅強。”
  昨夜的誘惑!他想到過午餐時去逛逛市中心的珠寶店。
  “聽我說,埃弗裏,我不是聖徒,對這些也不覺得吃驚。我不是個評判別人的人——我這輩子都由別人評斷。我不過是對公司的規矩有些糊塗罷了。”
  “規矩決不會變,它們鑄進了混凝土裏,刻到了花崗岩上,鐫在了石頭上。如果過多違犯,你就得滾蛋。你也可以隨心所欲地違犯,隻是別給逮著。”
  “夠公平的。”
  奧斯古德和一群職員拿著電腦打印的清單和若幹疊文件走了進來。他們按字母順序把清單和文件一摞一摞地排放在桌子上,有條不紊。
  “這會叫你忙上一兩天的。”奧斯古德強作笑顏地說。他打了個響指,職員們便走開了。“如果需要什麽的話,到辦公室找我。”
  “好的,謝謝。”埃弗裏打量著第一排文件說。米奇脫掉上裝,鬆開領帶,問:“我們到底呆在這兒幹什麽呀?”
  “兩件事。頭一件,我們要複查每一筆賬的項目,主要查找贏利多少,利率多少,贏利額多少,等等。我們要對每一筆賬作個粗略的審查,確保贏利到了它該到的地方。比如說,多爾夫·恒巴把他的贏利分存到了巴哈馬的9家銀行。那很愚蠢,不過能讓他快樂。再說,除了我,任何人都沒法知道它的去向。他在這家銀行存了1200萬,因此值得查核一下。這事他自己也能幹,不過他覺得要是由我來做,他就更踏實些。一小時能賺250美元,幹這點事我是不在乎的。我們要查核這家銀行對每一筆賬支付的利息。利息的高低取決於很多因素,銀行往往自行決定。因而,這也是讓他們保持誠實的一個好途徑。”
  “我想他們是誠實的。”
  “不錯。可是別忘啦,他們是銀行家。第二件事,我們得在開曼司法部門注冊三家公司。這是相當容易的法律活兒,在孟菲斯就可以辦成,但客戶們堅持要我們到這兒來辦。記著,我們可是在和投資數百萬美元的人打交道。幾千美元法律服務費,他們是不在話下的。”
  米奇翻閱著恒巴卷宗裏的一份清單。“恒巴這人是誰?我不曾聽說過嘛。”
  “我有好些客戶你還不曾聽說過呢。恒巴是阿肯色的一個大農場主,該州最大的土地擁有人之一。”
  “1200萬?”
  “那隻是存到這家銀行的數目。”
  “那可得要多少棉花和大豆才能換來呀。”
  “他還經營別的。”
  “經營什麽?”
  “我真的不能說。”
  “合法還是非法的?”
  “就說一點吧,他背著國內稅收局,偷偷把2000萬美元外加利息存到了加勒比不同的銀行。”
  “我們是在幫他嗎?”
  埃弗裏把文件攤在桌子的一端,開始檢核每一條款項。米奇看著,等著他回答。他隻是沉默,顯然不會回答了。米奇本可以再問一句,不過這一天他問的問題夠多了。於是他挽起袖子幹了起來。
  正午時分,米奇總算弄清了埃弗裏的“事先有約”是怎麽一回事,原來那女人正在公寓裏等著和他幽會。他建議休息兩個鍾頭,提到了商業區一家咖啡館的名字,說米奇可以去嚐嚐該店的咖啡。
  米奇沒去咖啡館,倒是在離銀行四個街區遠的地方找到了喬治城圖書館。他走上二樓,進了期刊部,找到了滿滿一架過期的《開曼人日報》。他在前6個月的舊報堆裏翻著,抽出6月27日那天的。他把報紙放到臨街窗邊的一張小桌上,憑窗俯視著大街。他定睛一看,見圖書館對麵狹窄的汽車道上停著一輛陳舊的黃色謝維特車,駕駛室裏坐著一個人。那人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外鄉佬,矮胖的身材,烏黑的頭發,穿著一件俗裏俗氣的黃綠相間的襯衫,還戴著一副遊客愛戴的那種廉價墨鏡。幾分鍾前,他在銀行附近的街上見過這人。
  方才,銀行附近的禮品店前停著的正是這輛謝維特,司機也正是他,可沒一會兒它又停到了四個街區外的這兒。一個騎自行車的當地人到他跟前停了下來,掏出一支煙。他坐在車裏指了指圖書館。那當地人放好自行車,急匆匆走過街道。
  米奇疊起報紙,插進外套裏。他走過一排排書架,找到一本《全國地理雜誌》。他坐到一張桌前,一邊看雜誌,一邊全神貫注地聽著屋裏的動靜。那人上了樓,瞅見了他,走到他身後時好像頓了一下,像是想看看他正在看什麽似的,然後下樓不見了。米奇等了一會,又回到窗前。那人又拿著一支煙,對車裏的人說著什麽。然後,他點燃煙,騎車走了。
  米奇攤開報紙,瀏覽著頭版的標題新聞:兩名美國律師及其潛水指導員昨天在一場神秘事故中遇難身亡。他默默記下了要點,把報紙還回了原處。
  謝維特車仍在那兒停著,他從它的前麵走到了對麵的街區,往銀行的方向趕去。商業街擁塞在銀行大廈樓群與霍格斯蒂灣當中,狹窄的街道上擠滿了遊人:步行的遊人,騎輕便摩托的遊人,開著出租小汽車的遊人。他脫掉外套,一頭鑽進二樓一家附設小酒店的T恤衫店。他爬上樓,要了杯可樂,坐到了陽台上。
  不出幾分鍾,騎自行車的當地人便坐到了酒店裏,一邊喝著紅條啤酒,一邊用菜單遮著麵孔,注視著米奇。
  米奇呷著可樂,俯視著下邊擁擠的街道。謝維特車不見了,但他知道它就在附近。他發現街上還有一個人在盯著他,但倏忽間就不見了。接著他又注意到了一個女人。莫非是他得了幻想症?不一會兒,謝維特車從兩個街區外的一個角落拐了出來,正朝他這邊緩緩開來。
  他下樓到T恤衫店買了副太陽鏡,走了一個街區後,轉身鑽進了一條巷子。他跑過黑森森的巷道,來到另一條街上,旋即進了一家禮品店,從店的後門出去,又進了一條巷子。他看到了一家大型旅遊服裝店,便從邊門走了進去。他盯著大街看了一會,沒發現任何可疑跡象。衣架上掛滿了各種顏色的短褲和襯衫,盡是當地人不買但美國人喜愛的玩意兒。他還是改不了正統,挑了條白色短褲和一件針織套頭紅背心,還找了雙能勉強配他喜歡的那頂帽子的草鞋。店員格格地笑著,領他進了試衣室。他再次看了看街上,沒發現什麽可疑之處。衣服正合身,他問店員能不能把他的西服和鞋子在店裏存放幾個小時。“沒問題,先生。”她說。他付了現鈔,又抽給她一張10元的票子,請她叫輛出租車。她說他真帥。
  他神情緊張地望著大街,直到出租車來了。他急忙穿過人行道,進了後座。“阿邦克斯潛水旅店。”他說。
  “那可不近啊,先生。”
  米奇從座位上扔過去一張20美元的現鈔。“開車吧。看好反光鏡。要是有人跟上來,立即告訴我。”
  司機抓起錢。“好的,先生。”
  報紙上說,潛水指導員是店主巴裏·阿邦克斯的兒子菲利普·阿邦克斯。他遇難時年僅19歲。他們三人是船被炸沉後淹死的。那是個神秘的爆炸。屍體是在80英尺深的水下找到的,水肺當時還在全速工作著。關於這場爆炸,沒有任何人證物證;至於此事為何發生在離岸邊兩英裏的一個人所共知的不宜潛水的水域,對此沒人作出任何解釋。文中提到還有許多問題有待解釋。
  車子開了20分鍾後到了博登鎮。那是一個小村落,阿邦克斯潛水旅店就坐落在鎮南麵一塊伸進海裏的孤灘上。
  “有沒有人跟蹤?”米奇問。
  司機搖搖頭。
  “幹得不錯,再給你40元。”米奇看了看表。“快一點了。你能在2點30分準時來這兒?”
  “沒問題,先生。”
  路消失在海灘邊上,盡頭是一個白岩石地的停車場。旅店的正樓,人們都管它叫大房子,是一幢帶錫皮頂兒的兩層樓房,室外樓梯通到二樓的中央。整座樓房掩蔽在楊梅藤和野百合織成的綠色蔓網下麵,淺藍色的樓身,屋簷兒漆得潔白,與粉紅色手工浮雕相映成趣。樓的右側,稀稀落落長著些棕櫚樹,一條狹小的車道繞過大房子通向一大塊白岩石空地,周圍有十幾棵大椰樹,這正是停車場。它的兩邊各有一群十來間供潛水者居住的茅草頂客房。木板人行道迷宮似的從每間草房伸到旅店的正中央,露天酒吧就在水邊。
  米奇走進酒吧。幾分鍾後,招待亨利遞給米奇一杯紅條啤酒。
  “巴裏·阿邦克斯在哪兒?”米奇問。
  亨利朝大海點點頭。半英裏之外,一隻船正緩緩劈開平靜的海水,向旅店駛來。
  那船停泊在酒吧和一間窗戶頂上用手寫著“潛水商店”的稍大些的茅屋之間的碼頭上。一個瘦削、結實的矮個兒男人站在船邊,大聲吆喝著水手們收拾潛水器具。他戴著一頂白色棒球帽,身上沒穿什麽,除了一條遊泳褲。從他那身棕褐色油亮的皮膚可以看出,過去50多年裏,他都是這麽光著身子過來的。他在商店前停了一下,朝潛水教練和水手們嚷了一陣,便徑直到了酒吧。他旁若無人地走到冰箱跟前,拿出一瓶“海內肯”,扳掉瓶蓋,一口氣喝了個瓶底兒朝天。
  酒吧招待對阿邦克斯說了點什麽,又朝米奇這邊指了指。他又拿出一瓶“海內肯”,走到米奇身邊。
  他板著臉。“你找我?”他幾乎是冷笑著問道。
  “你是阿邦克斯先生嗎?”
  “是我。你想幹什麽?”
  “我想和你聊聊。”
  他吞下一口酒,凝視著大海。“我太忙,沒空兒,40分鍾後潛水船就要開了。”
  “我是米奇·麥克迪爾,孟菲斯來的律師。”
  阿邦克斯眯縫著褐色小眼睛盯著他。“哦?”米奇引起了他的興趣。
  “嗯,和你兒子死在一起的那兩個人是我的朋友。我想和你談談,要不了多久,談幾分鍾就行。”
  阿邦克斯在一隻圓凳上坐下,兩手支著頭。“那可不是我愛談的事兒。”
  “我知道。對不起。”
  “警察讓我不要和任何人談這事。”
  “我發誓絕對保密。”
  阿邦克斯眯起眼睛,望著波光閃爍的藍色海水。“你想了解什麽呢?”他輕聲問道。
  “能另找個地方談嗎?”
  “當然。到外麵走走去。”他喊來亨利,又對一桌的潛水者們交待了幾句,這才出了酒吧。他們在海灘上慢慢走著。
  “我想談談事故的情況。”米奇說。
  “你盡可以提問,我可以不回答。”
  “是什麽引起爆炸的?”
  “不清楚。也許是壓縮器,也許是汽油,我們也說不準。船隻損傷得很厲害,關鍵的部位差不多都起火了。”
  “船是你的嗎?”
  “是的。是一隻小型船,30英尺長。你的朋友們租了去,在那天上午用的。”
  “屍體是在哪兒找到的?”
  “在80英尺深的水下。屍體其他倒沒什麽可疑的,隻是上麵既沒燒傷,也沒其他能證明他們在爆炸現場的傷痕。我想這點很叫人懷疑。”
  “屍體解剖的結論是淹死。”
  “是的,是淹死。可是你朋友們的水肺都還在高速工作著。後來,經我的一個潛水教練檢測,水肺工作完全正常。你朋友們的潛水技術都是不錯的。”
  “你兒子的情況呢?”
  “他的水肺沒開到最高速,不過他水性好,像條魚似的。”
  “船在什麽地方爆炸的?”
  “他們原本打算到羅傑遇難角,沿著一個暗礁群潛水。你熟悉那個島嗎?”
  “不。”
  “它在東北角的東灣一帶。你的朋友們從沒到那兒潛過水,是我兒子提議去的。我們不清楚他們是不是在那裏潛過水,船是在遠離潛水基地兩英裏外的海上失火的。”
  “會不會是漂到那裏的?”
  “不可能。要是發動機出了毛病,菲利普會用無線電呼叫的。我們有現代化的設備,根本不可能發生爆炸這樣的事。沒人聽到聲音,也沒人看見爆炸,而那一帶總是有人的。再說,在那一帶水域,一隻出了毛病的船是漂不了兩英裏的。最關鍵的一點,可別忘了,他們的屍體不在船上。就算船漂了那麽遠,你又怎麽解釋80英尺深的水下的屍體呢?也是漂過去的?屍體是在離船不到20米的地方找到的。”
  “誰找到的?”
  “我們的人。從收音機上聽到了事故通報,我就派了一幫人去。我知道那是我們的船。我們的人潛到水裏,幾分鍾就找到了屍體。”
  “要你談這種事,真是太難為你了。”
  阿邦克斯喝完酒,把空瓶扔進木頭垃圾箱裏。“可不,不過時間能帶走哀痛。你對這件事怎麽這麽感興趣?”
  “他們家屬問了我們好多問題。”
  “我真替她們難過。去年我見過她們,她們在這兒度過了一星期,真是好人哪。”
  “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們正在探索新的水域,突然出事了?”
  “可能性是有的,但很小。我們的船隻從一個基地開到另一個基地時,都要報告它們的活動情況。這是慣例,無一例外。我兒子是島上最出色的潛水船長,他就在這一帶海水裏長大,他是決不會忘記報告他在海上的活動情況的。但事情看上去就這麽簡單。警方認為正是發生了這種事,當然他們總得說出點看法嘛。那就是他們唯一能作出的解釋。”
  “那麽,他們又是如何解釋屍體情況的呢?”
  “他們沒法解釋。對他們來說,那不過是又一起潛水事故。”
  “是不是事故呢?”
  “我看不是。”
  米奇的腳被鞋磨出了水泡,他幹脆把鞋脫了。他們轉身往回走。
  “如果不是事故,那又是什麽呢?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阿邦克斯邊走邊看著海水爬上海灘,他第一次笑了。“其他的可能性怎麽講?”
  “孟菲斯有傳聞,說是他卷進了毒品走私。”
  “講給我聽聽。”
  “聽說你兒子是一個販毒團夥的活躍分子,也許他那天正開著船到海上去接貨,雙方發生了爭執,我們的朋友們幹預不成,反而一起送了命。”
  阿邦克斯笑著搖搖頭。“菲利普不是那號人。就我所知,他從不吸毒,也不做那種買賣。他對錢沒有興趣,唯獨喜歡女人和潛水。”
  “偶爾為之也沒有可能?”
  “沒有,絕對沒有。這個傳聞,我從沒聽說過。我想孟菲斯那幫人真是再沒有別的好說的了。島上這麽小,有這回事早就該傳到我耳朵裏了。這真是彌天大謊。”
  談話結束了,他們在酒吧附近停了下來。“我想請你幫幫忙,”阿邦克斯說,“這事,在他們的家屬麵前隻字不能提。我無法證明我所說的是真的,因此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他們的家屬。”
  “我對誰都不說。我也想請你別提我們談話的內容。什麽人沒準會跟到這兒來,問我來訪的情況,你就說我們是談潛水的事。”
  “悉聽尊便。”
  “我和我妻子明年春天要來這兒度假,肯定會來找你的。”
  
  14
  聖安德魯聖公會小學位於孟菲斯市中心一個綠蔭稠密、占地5英畝的莊園裏,在聖安德魯聖公會教堂的背後。一進門,人行道和小型操場的兩側,對稱栽著兩排黃楊,修剪得整整齊齊。再往前,有十來棵老橡樹,那幢L形平房就坐落在橡樹靜謐的濃蔭裏。黃白間雜的磚牆偶爾露在外麵,那是常青藤不知由於什麽緣故掉轉頭另擇他途時留下的空隙。聖安德魯小學聲名赫赫,招收從幼兒園到六年級的學生,是孟菲斯學費最貴的私立學校。
  米奇把拜爾車停在教堂與學校之間的停車場裏,艾比那輛暗紅色的標致車就在前麵隔三輛車的地方。艾比不知道他來。飛機提早了一個小時抵達。路過家門口時,他回家換了身有律師派頭的裝束。他想先見到她,再回辦公室幹上幾個小時。
  他想見她,就在學校裏,他要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然後告訴她,他想她,無法等到下班,所以就跑到學校裏來了。這將是海灘豔遇後第一次撫她摸她,因此話不能多。她能從他身上看出破綻嗎?也許她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她會不會注意到他聲音裏有點兒緊張呢?隻要給她個驚喜,就不會的。
  他緊握方向盤,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車。好個白癡!好個傻瓜!那一夜為什麽不跑開呢?把她的褲子扔在沙灘上,沒命地跑開,不就得了?可是,他並沒有跑開。他還說,管他呢,反正誰也不會知道。因此,眼下他應該聳聳肩,把它拋到九霄雲外,對自己說,管他呢,每個人不都是如此嗎?
  在飛機上,他就計劃好了。首先,他要等,一直等到夜深,再告訴她實情。他可不願撒謊,更不想靠欺騙她過日子。他要一五一十地向她坦白交待。也許她會理解的。不是嗎,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會失足的。然後呢,看她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麽做。如果她很冷靜,而且還能顯示出一絲同情,那麽他就對她說:對不起,非常對不起,這種事決不會再發生。她要是傷心得痛哭流涕,他就求她,誠懇地求她原諒,然後手摸著《聖經》發誓:他是一時糊塗,決不會再幹這種事,還要對她說,他多麽多麽愛她,崇拜她,請再給他一次機會。她要是不等他說完,便收拾衣物抬腿走路,那他也許就會意識到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不能承認,不能承認,不能承認。他在哈佛時的刑法課教授莫斯科維茨是一名激進分子,此人因其為恐怖分子和刺客的成功辯護而名噪一時。他的辯護理論其實很簡單:否認,否認,還是否認!決不能承認表明被告有罪的任何事實。
  飛機抵達邁阿密時,米奇想起了教授的話,他於是開始計劃第二套方案。這套方案包括到學校給她個出乎意料的造訪,而後夜深時到她喜愛的地方吃頓富有浪漫情調的晚餐;除了告訴她在開曼島如何如何辛苦外,別的隻字不提。
  他推開車門,一想到她那美麗動人的笑容,想到她那張真誠可親的臉,他心裏感到一陣難受。他在這暮秋的微風中慢慢地走向平房的正門。
  門廳裏悄悄的,空無一人。他的右側是校長辦公室。他在門廳裏等了一會兒,但未見一個人影。他悄悄往前,走到第三個教室的門口,他聽到了妻子柔美的聲音。她正在耐心講授九九表。他倏地把頭伸進門裏,笑了笑。她愣住了,然後格格地笑出了聲。她說聲對不起,要學生們坐著別動,看下一頁書,然後走出教室,關好了門。
  “你到這裏幹什麽啊?”她問。他一把拉住她,把她按到牆上。她不安地上下掃視著門廳。
  “我想你。”他說,緊緊地抱住她足足有一分多鍾。他吻她的脖子,聞著香水的芬芳。就在這時,他想起了海灘上的姑娘。你這個木瓜,當時幹嘛不跑呀?
  “什麽時候到的?”她一邊整理頭發,一邊看著門廳問。
  “大約一小時前。你真美。”
  她的眼睛濕潤了。那是一雙無比真誠的眼睛。“旅行好嗎?”
  “可以。就是想你,你不在身邊,我對什麽都覺得無味。”
  她益發眉開眼笑,突然轉臉看著別處。“我也想你。”
  他們手拉手,朝大門走去。“今晚我想約你出去。”
  “你不幹活啦?”
  “對,不幹啦。我要帶妻子上她最喜愛的餐館,去享用美酒佳肴,在外麵玩到夜深人靜,然後到家就上床。”
  “你是想我了。”她親親他的嘴唇,然後望了一眼門廳說,“你最好趕快離開這兒,免得讓人看見。”
  他們快步走到門口,誰也沒有看見他們。
  德法歇在辦公桌後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著,拚命吸煙。他一屁股坐進那張舊轉椅,竭力集中思想翻閱備忘錄,突然他跳起身來,踱來踱去。他看了看表,給奧利弗·蘭伯特的秘書打了個電話。
  終於,奧利通過安全門,走進了德法歇的辦公室,他本該17分鍾前到的。
  德法歇坐在辦公桌後瞪著奧利說:“你來遲了。”
  “我太忙了。”奧利坐了下來。“什麽事這麽重要?”
  德法歇怒氣逼人的臉上立刻現出了狡黠、邪惡的笑容。他裝腔作勢地拉開一隻抽屜,自鳴得意地把一個馬尼拉紙大信封從桌子上扔進奧利懷裏。“看吧,我們還不曾幹過這麽好的絕活兒呢。”
  蘭伯特打開信封,一眼看見那幾張8×10英寸的黑白照片,頓時驚呆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把它們拿到眼前細細端詳。德法歇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蘭伯特又看了一遍,他呼吸急促、沉重起來。“真是難以置信。”
  “不錯。我們也這麽認為。”
  “那姑娘是誰?”奧利問道,目光還盯在上麵。
  “當地的一個婊子。看上去挺不錯,是嗎?以前,我們從來沒用過她,以後肯定還得用她。”
  “我想見見她,不久就見。”
  “沒問題,我倒是早就估到你會見她的。”
  “真是不可思議。她是怎麽辦成這事的?”
  “起初顯得很難辦。他要第一個女人滾遠點。他離開那兒,去了露天小酒吧。就在這時,我們這位姑娘露麵了。她可是個行家。”
  “你的人當時在什麽地方?”
  “他到處都緊盯著。這些照片是他在約80英尺開外的一棵棕櫚樹後偷拍下來的。挺不錯,是嗎?”
  “棒極了。給拍照的一份獎金。他們在沙灘上滾了多長時間?”
  “時間可長啦。他們真是和諧極了。”
  “我想他幹得挺快活。”
  “我們真是運氣。那海灘上闃無一人,那個時間也是再好不過了。真是天時地利幫了我們的忙。”
  蘭伯特對著天花板,把一張照片舉到眼前。“替我準備了一套嗎?”他看著照片問。
  “當然囉,奧利。我曉得你對這些玩藝兒是愛不釋手的。”
  “我還以為麥克迪爾有多堅強呢。”
  “他是很堅強,可他也是人啊。何況他又不是沒用的男人。看來第二天中午他好像知道我們在盯他的梢。他像是起了疑心,在商業區穿來穿去,然後就不見了。下午在銀行和埃弗裏會麵時,他遲了一個小時。”
  “他去了什麽地方?”
  “不知道。我們隻是出於好奇盯他的,沒有什麽要緊的事,也許他就在鬧市區的某個酒吧,隻是我們沒見到他。”
  “盯緊點,他讓我擔心。”
  德法歇拿起另一個馬尼拉紙信封。“別擔心,奧利,如今他掌握在我們手裏。他要是知道了這個,會替我們玩命的。”
  “塔蘭斯有消息嗎?”
  “沒有,麥克迪爾也沒對任何人提到他,至少是沒對我們監聽的任何人提過,塔蘭斯有時很難跟蹤,不過我想他沒有接觸米奇。”
  “你眼睛要睜大點。”
  “別煩我的事,奧利。你是律師,法律顧問,尊敬的大律師閣下,你要的8×10英寸照片,也都替你弄到了。管好你的公司吧,我管我的保安部。”
  “麥克迪爾家裏的情況怎樣?”
  “不太妙。她對他出差的事很冷漠。”
  “他不在家,她幹了些什麽?”
  “唔,她可不是在家閑得住的人。有兩個晚上她和奎因家的出去參加了雅皮士餐會,然後去看了電影。一天晚上,她和一個本校同事出去了。她很少上街買東西。她還給母親打過幾次電話,是對方付費電話。無非是嘮叨米奇這小子太玩命,冷落了她,諸如此類的家庭瑣事,沒什麽重要的。”
  “要堅持監聽。我們設法讓他幹慢點,不過他幹起活來,簡直像台機器。”
  “可不。一小時可是150美元啊,你真舍得讓他慢下來?!”
  “閉嘴,德法歇!”
  蘭伯特氣衝衝地走出辦公室。
  德法歇大笑起來,笑得臉都漲紅了。
  他把照片鎖進文件櫥裏,一臉奸笑地自言自語:“米切爾·麥克迪爾,如今你捏在我們手裏了。”
  
  15
  聖誕節前兩周的星期五晌午,艾比和班上的學生說聲再見後便離校開始了她的假期。中午一點她在一個擠滿了沃爾沃、拜爾、標致等名牌車的停車場上停好車子,然後急匆匆穿過寒冷的雨幕,到了一家有錢的年輕人雲集的餐館。這是本月裏她和凱·奎因第二次共進午餐。凱還沒來,她一向遲到。
  10分鍾後,凱才走了進來,艾比微笑著向她揮揮手。她們輕輕擁抱一下。
  “對不起,我來遲了。”凱說。
  “沒關係,我習慣了。”
  “這地方人真多。”凱驚奇地看看四周。“放假了嗎?”
  “是的,一小時前就開始了,一直到1月6日我都沒事兒。”
  “聖誕節打算怎麽過?”凱問。
  “還沒打算呢。我想到肯塔基去看看爸爸和媽媽,但米奇一定不願去。我有兩次表示了這個意思,可他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還是不喜歡你父母嗎?”
  “我想是的。事實上,我們從來不談他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我想得非常謹慎才是。”
  “可不,還得非常有耐心。他們當初是不對,可好歹是生我養我的爹娘啊。一想到我唯一愛著的男人竟不能容忍我的父母,我就感到傷心。我每天都祈禱出現一個小小的奇跡。”
  “我看你好像需要一個很大的奇跡吧?”凱對她說,“他工作起來像玩命。”
  “我不知道一個人能像他這樣玩命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18小時;星期六,8小時;星期日嘛,既然是個休息日,他就隻幹五六個小時。星期天他還想著給我留點時間。”
  “你是不是有點怨恨?”
  “豈止一點。凱,我一直都在忍著,可越忍越糟。我都快成活寡婦了。我再也不想天天睡在沙發上等他回家。”
  “哈哈,在那兒等著吃飯、做愛,是不是?”
  “是倒好了。他累得要死,哪有那個勁?”
  凱伸過手來輕輕地握住了艾比的手。“一切會好的。”她麵帶堅定的笑容和智者的神情說,“頭一年最難熬,以後就會好的。相信我。你想過要孩子嗎?”
  “別忘了,那需要過夫妻生活啊。”
  “你知道,艾比,公司鼓勵生孩子。”
  “我可不管什麽公司不公司。我討厭它。我正在與它競爭,看來我輸得很慘。我可不關心他們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他們不該操我家的心。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對與他們不相幹的事這麽感興趣。”
  “他們希望律師們家庭美滿,幸福快樂。”
  “我要奪回我丈夫,他們總是占用他太多的時間,這樣,能談得上家庭美滿?要是他們不要逼他這麽玩命,也許我們會像別的人家一樣,歡歡喜喜,兒女滿堂。”
  酒上過了,炒蝦也涼了。艾比心不在焉地吃著,呷著葡萄酒。凱搜腸刮肚,試著扯開話題。
  “拉馬爾說米奇上月去開曼了。”
  “嗯。他和埃弗裏去了三天。出公差,他是這麽說的。你去過那兒嗎?”
  “每年都去。那是個美麗的地方,有美妙的海灘,溫暖的海水。每年6月,學校放假時我們都去那兒度假。公司有兩套大別墅就在海灘上。”
  “3月份,放春假時米奇想帶我去那兒。”
  “你們是該去。以前沒有孩子時,我們到那兒,躺在海灘上喝酒,作樂。這也是公司買下那別墅的一個原因。你要是運氣好,還能坐專機去。公司這麽做,就是要讓員工好好輕鬆一下。”
  “不要再在我麵前提到公司,凱。我不想聽到有關公司的話題。”
  “情況準會好起來的,艾比。你一定要明白你我的丈夫都是出色的律師,但他們在任何別的地方都賺不到這麽多的錢,你我也就沒有嶄新的標致和梅塞德斯車好開。”
  艾比切開一隻對蝦,塗上黃油蒜泥送入嘴裏。“我明白,凱。但生活除了大庭院和標致車外還有許多值得追尋,在上學時,我們雖住在二室一套的學生公寓裏,但過得要快樂得多。”
  “你才來這裏幾個月。米奇的生活節奏會慢下來的,你們會過上普通人一樣的日子。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小麥克迪爾們滿院子跑鬧了。你還沒在意,米奇一下子就成了合夥人。相信我,艾比,事情會好起來的。你現在的處境,我們都經曆過。”
  “謝謝,凱。我當然希望你說的是對的。”
  在湖邊的一塊高地上有座陵園,不大,隻有兩三英畝。一排伽儂炮和兩尊銅像不禁令人憶起當年聯邦軍為保衛密西西比河和這座城池而浴血奮戰的事跡。
  米奇走到那排炮前,站在那兒凝視著密西西比河和河上通往阿肯色的橋。他把雨衣拉鏈拉到最高,看了一下手表,繼續等待著。
  六個街區之外的本迪尼大廈隱約可見。他把車子停到了市中心的一個車庫裏,然後乘計程車回到了河邊。他確定沒有人跟蹤。他獨自等著。
  寒風凍紅了他的臉,使他想起了他父母離去後的那個冬天,那個冷酷、孤寂、絕望的冬天。他穿著別人給他的舊衣服,身子都沒法捂暖。這淒涼的往昔不堪回首。
  不一會,凍雨下成了冰粒兒,打在他的頭發上彈到地麵上。
  有一個人影急急地朝這邊移動,突然那影子停了一會兒,再緩緩走了過來。
  “米奇嗎?”來人是埃迪·洛馬克斯,他身穿牛仔褲,外麵罩一件兔皮外套,頭戴白色牛仔帽,胡須濃密黑亮,活像萬寶路香煙廣告上的人。
  “是我。”
  洛馬克斯走上前來,站在炮台的另一側。
  “有人跟蹤你嗎?”米奇問。
  “沒有,我想沒有。你呢?”
  “沒有。”
  米奇注視著沿河大道上的車輛,洛馬克斯則雙手插在口袋裏。問道:“你最近和雷見過麵嗎?”
  “沒有。”米奇回答得很幹脆,仿佛想說,“我站在這紛紛雨雪裏,可不是來和你聊天的。”
  “你調查的結果如何?”米奇問,頭也沒回一下。
  洛馬克斯點燃一支煙。“關於三個律師我搞到了一些情況。艾麗絲·克瑙斯1977年死於一次車禍。警方說她是被一名喝醉了的司機撞死的,但奇怪的是我找不到這個司機。車禍大約發生在一個星期三的子夜。當晚她在辦公室幹得很遲,正開車回家。她住城東梧桐嶺。走到離她所住公寓約莫一英裏的地方,她被迎麵開來的一輛小型貨車撞死,就在新倫敦路上。她開的那輛豪華的菲亞特車被壓得稀爛。沒有目擊證人,警察趕到現場時,卡車裏空無一人,司機的影子也沒有。他們檢查了牌照,發現那卡車是三天前在聖路易斯被竊的。沒有指紋,什麽線索都沒有。”
  “他們取過指紋?”
  “是的。負責處理這起車禍的交警是我的熟人。他們也有疑心,但無從下手。後來在汽車底板上發現了一隻破酒瓶,於是他們認定是那個司機喝醉了酒造成車禍,草草結了案。”
  “屍體解剖過嗎?”
  “沒有。她死因很明顯。”
  “可聽起來可疑的地方很多。”
  “非常可疑。三人死得都很可疑。羅伯特·拉姆在阿肯色獵鹿。他和幾個朋友在歐紮克高原的伊紮克縣設了一個獵鹿營。每年的打獵季節,他們要去那兒兩三次。一天,所有的人在森林裏忙了一上午,都回到了營地,就拉姆一人未歸。他們找了兩個星期,終於在一個深穀裏找到了他,屍身上蓋著一層樹葉。他的頭被一槍打穿了,他們知道的大約就這些。他們排除了自殺的可能,但調查起來又找不到證據。”
  “那麽說他是被謀殺的?”
  “顯然是的。從解剖報告中了解到子彈是從後腦貫穿,打飛了大半個臉,所以不可能是自殺。”
  “可不可能是場事故呢?”
  “有可能。他也許被獵鹿的人誤殺,但不像。他的屍體是在離營地很遠的地方找到的,那地方獵人很少去的。他的朋友們說,他失蹤的那天上午,沒有別的獵人在那裏出現。我曾和當時的一個警官談過。他深信謀殺的可能性,他聲稱有證據表明屍體上的樹葉是有意蓋上去的。”
  “就這些?”
  “是的。拉姆的情況就這些。”
  “那麽米歇爾呢?”
  “挺慘。他在1984年,正當34歲時自殺,用一支口徑0.357手槍朝自己的右太陽穴開槍。他留下一封很長的遺書,信是給前妻的,在信中他希望她能原諒他,請老母親和他的孩子珍重。真感人。”
  “是他親手寫的嗎?”
  “不能確定,信是用打字機打的。從字體看,用的是他辦公室的打字機。”
  “那麽有什麽地方可疑呢?”
  “那支槍。他一輩子都沒買過槍。沒人知道槍是從哪兒來的。一沒注冊,二無號碼,什麽都沒有。他公司的一個朋友閃爍其詞地說過,米歇爾曾告訴他,說自己買了一支防身用的槍。”
  “你有什麽看法?”
  洛馬克斯把煙蒂扔進人行道上的凍雨裏。他雙手捂著嘴嗬嗬氣兒。“很難說。我無法想象一名律師沒有一點槍的知識,可以弄到一支來路不明的黑槍。像他這樣的人,如果要槍的話,大可徑直到賣槍的商店,正正當當填好各種文件,買一支閃閃發光漂漂亮亮的新槍。但是他用的那支槍少說也用過十來年,而且維修得很好。”
  “警方調查過嗎?”
  “倒沒有,因為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信上有他的簽名嗎?”
  “有,不過我不知道是誰驗的筆跡。他和妻子離婚有一年了,她早搬回巴爾的摩去了。”
  “那你對我們這家小公司有什麽看法?”米奇凝視著遠處的河水問。
  “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過去15年裏就死去了5名律師,那可不是令人有安全感的數目啊。”
  “5名?”
  “算上霍奇和科津斯基就是。有人告訴我,仍有很多問題懸而未決。”
  “我沒雇你調查他們兩個。”
  “這個我又不收你的費。我隻是好奇罷了。”
  “我要給你多少?”
  “620美元。”
  “我付現金,不要有記錄,行嗎?”
  “這很好,我喜歡收現金。”
  米奇轉過身,望著三個街區外的高樓大廈。他覺得有點冷,但並不急著離去。洛馬克斯斜眼看著他。
  “碰到麻煩了,是嗎,老弟?”
  “還不至於吧?”
  “換了我才不會在那兒幹。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或許你也沒全告訴我。但是我懷疑你了解不少情況,隻是你不肯說。我們之所以站在這雨雪地裏,是因為我們不想被人看見。我們不能在電話裏談,不能在你辦公室會麵,連我的辦公室都不能。你覺得總是有人盯著你,你要我也當心,注意屁股後麵,因為他們,不管他們到底是誰,說不定會盯上我的。你們公司已經有5名律師死得不明不白,看你那樣子,好像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沒錯,我覺得你碰到麻煩了,碰到大麻煩了。”
  “那麽塔蘭斯呢?”
  “他是最出色的特工之一,大約兩年前才來。”
  “從哪裏來?”
  “紐約。”
  “我們到底在躲什麽人?”洛馬克斯問。
  “我要知道就好了。”
  洛馬克斯注視著米奇的臉。“我想你是知道的。”
  米奇沒說什麽。
  “得了,米奇,你是不想讓我也摻進這件事裏。但直覺告訴我,你處境困難。你需要一個朋友,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假如需要我的話,來找我。我不知道誰在搗鬼,但我知道他們很危險。”
  “謝謝。”米奇輕聲說道,連頭也不曾抬一下,那意思似乎是洛馬克斯該走了,他想一個人再在雨裏呆一會兒。
  “為了雷·麥克迪爾,赴湯蹈火我都在所不辭。幫他弟弟一把,自然不在話下。”
  米奇點點頭,但沒說什麽。洛馬克斯又點了支煙。“隨時給我打電話。千萬小心,他們可是不好對付的。”
  
  16
  麥迪森大街和庫柏街交合的市中心一帶,原先那些兩層老樓房全都改建成了幽會酒吧、夜總會和禮品商店,還有好幾家豪華餐館。這個街口名叫俯城廣場,是孟菲斯夜生活的最佳去處。附近一家戲院和一家書店更平添了幾許文化意蘊。狹窄的麥迪森街道的兩旁,整齊地排列著兩行大樹。每逢周末,這兒總是擠滿了吵吵鬧鬧的大學生和從海軍基地上來的水手。不過,平日的夜晚,餐館裏雖也坐滿了人,但不擁塞,也很清靜。有一家名叫“博萊特記”的典雅的法國酒吧就坐落在這兒的一幢白樓內。該店有品種多、質量高的酒和美味可口的甜點;坐在斯泰因威鋼琴旁的樂師,邊彈邊唱,歌聲柔曼動人,因而頗富聲名。至今,“博萊特記”是麥克迪爾夫婦最愛光顧的館子。
  米奇坐在酒吧的一個角落裏,邊喝咖啡邊注視著大門口。他來早了,這也是有意安排好的。3小時前,他給艾比打過電話,約她7點到這裏來。她問他約會的原因,他回答說到時再向她解釋。自開曼之行以來,他知道有人在盯梢,在監視,在竊聽。上個月,他打電話很謹慎,開車更是小心翼翼,就連在家說話也是酌詞斟句。有人在監視,在竊聽,對此他深信不疑。
  艾比從寒冷的室外一頭衝了進來,用眼睛在店堂裏四下搜尋。他走上前迎住她,在她臉上急促地吻了一下。她脫下外套,他們一起跟著領班來到一張小餐桌前,兩邊一溜兒緊挨的餐桌上都坐滿了人。米奇朝四周望了望,想另找一張空桌子,但找不著。他謝了領班,在妻子對麵坐了下來。
  “什麽事?”她疑惑地問。
  “陪老婆出來吃頓飯還要說什麽理由嗎?”
  “是的。現在是星期一晚上7點,你不在辦公室裏工作,肯定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一個招待擠到他們桌子前,問要不要喝點什麽。米奇要了兩杯白葡萄酒,再次環視店堂,一眼瞥見那邊第六張餐桌邊獨自坐著一個男人。那人看上去挺麵熟。米奇再看時,那張臉掩到了菜單的背後。
  “怎麽回事,米奇?”
  他把一隻手按在她手上,擠了擠眼。“艾比,我們得談談。”
  她的手微微一縮,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談什麽?”
  他壓低嗓門說:“一件非常嚴肅的事。”
  她深深吐了口氣,說:“能等到酒來再說嗎?我得先喝點酒。”
  米奇又看了一眼菜單後麵的臉。“我們不能在這裏談。”
  “那幹嘛到這兒來?”
  “哎,艾比,衛生間在哪兒,你知道嗎?就在廳堂那邊,在你的右手邊,明白啦?”
  “嗯,我知道。”
  “廳堂盡頭有扇後門,通向餐館後麵的側街。你先到衛生間,然後從後門出去,我在側街邊上等你。”
  她沒說什麽,雙眉緊蹙,頭微微偏向右側。
  “相信我,艾比,我會解釋的。我在外麵等你,我們再找個地方吃東西。我不能在這裏對你解釋。”
  “你在嚇唬我。”
  “去吧。”他堅定地說,攥緊了她的手,“沒什麽事的。衣服我來拿。”
  她拎起手提包,站起身來走了。米奇扭過頭看了一眼那麵熟的人,正巧他也站起身,迎候一個上了年歲的婦人到他的位子上。他沒注意到艾比離開了。
  在“博萊特記”背後的街上,米奇把衣服搭在艾比肩頭,往東邊指了指。“我會解釋的,”他重複著說。走了100英尺,他們到了兩幢高樓之間,進了一家幽會酒吧的正門。米奇看著領班,然後掃視了一下兩間餐廳,指指後排角落裏的一張桌子說:“那張。”
  米奇麵對著餐廳和前門坐了下來。角落裏一片昏暗。桌子上點著蠟燭。他們要了酒。
  艾比一動不動地坐著,注視著他。她等待著。
  “還記得西肯塔基一個叫裏克·阿克林的夥計嗎?”
  “不。”她答道。
  “他是打棒球的,住在學生宿舍。我想你們見過一次麵。他球打得好,模樣兒也好,成績更好。我想他大概是博靈格林①人。我們雖說不是朋友,但彼此熟悉。”
  ①肯塔基州中西部城市,西肯塔基大學所在地。
  她搖搖頭,等待著。
  “這麽說吧,他早我們一年畢業,上了威克·福裏斯特大學法學院;而今在聯邦調查局供職,眼下正在孟菲斯。”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想看看她聽了“聯邦調查局”幾個字有什麽反應。她仍舊無動於衷。“今天,我正在主街上的奧布列歐熱狗館吃飯,裏克突然不知從哪兒走了過來跟我打招呼,就像是不期而遇似的。我們聊了一會,另一名特工,就是叫塔蘭斯的那個人,走到我們跟前坐了下來。通過資格考試以來,塔蘭斯這是第二次找我。”
  “第……二次?”
  “不錯,在8月份以後。”
  “你說這些人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
  “沒錯,他們有警徽。塔蘭斯是從紐約來的老牌特工,在這兒大概幹了兩年。阿克林是三個月前才招收的新手。”
  “他們想幹什麽?”
  酒端來了,米奇環視了一下酒吧。遠處的一個角落裏,樂隊開始演奏起來。店堂裏擠滿了衣冠楚楚的顧客,他們正海闊天空地聊著。領班指了指仍未打開的菜單。“等一會。”米奇沒好聲地說。
  “艾比,我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第一次找我是在8月份,當時,我通過考試不久,名字剛剛見報。”他咂口酒,告訴她,塔蘭斯第一次在尤寧街蘭斯基快餐店找到他,告誡他什麽人不可信任,什麽地方不能說話,他把與洛克、蘭伯特和其他合夥人見麵的事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他也交待了公司告訴他的聯邦調查局之所以對公司如此感興趣的理由,還說他就此同拉馬爾合計過,因而對洛克和蘭伯特的話隻字不疑。
  艾比細細掂量著每一句話,她有許多問題要問。
  “現在,和我同過學的這位老兄跑來對我說,他們,聯邦調查局的人,確實了解到我的電話被竊聽了,隻要我打聲呼嚕,哪怕放個屁,立刻就能傳到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公司什麽人的耳朵裏。想想吧,艾比,我一通過考試,裏克·阿克林就調到這兒來了。美妙的巧合,是嗎?”
  “可是他們想幹什麽呢?”
  “他們不想說,至今也沒有告訴我,隻要求我相信他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艾比。我不曉得他們到底要幹什麽。不過,他們挑上了我,自有他們的道理吧。”
  “今天的事,你有沒有告訴拉馬爾?”
  “沒有。除了你,我沒告訴任何人。我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她喝了一大口酒。“我們家的電話裏裝了竊聽器?”
  “聯邦調查局的人是這麽說的。不過他們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他們可不笨,米奇。如果聯邦調查局的人對我說,我家的電話被裝了竊聽器,那麽我一定相信他們的話。你不信嗎?”
  “我不知道該相信誰。洛克和蘭伯特說起公司與國內稅收局和聯邦調查局的鬥爭來,是那樣合情合理,令人信服。我想相信他們,但僅僅這些不足信。這麽說吧,要是公司的某個客戶形跡可疑,值得聯邦調查局偵查,那他們幹嘛要看中我,一個對公司的情況了解得最少的新手?我知道什麽?他們幹嘛不去找那些合夥人呢?”
  “也許他們想要你泄露客戶的情況吧。”
  “不可能。我是律師,發過誓要為客戶的生意保密。這點,聯邦調查局的那幫人是知道的。誰也別指望律師談他客戶的事情。”
  “你見沒見過什麽不合法的交易發生過?”
  他把手指捏得嘎嘎響,環視一下餐廳,對她笑笑。酒下了肚,似乎發生了一些效用。“我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哪怕是你問的,艾比。不過答案是沒有。我處理過20多個埃弗裏的客戶的文件,沒發現一件是可疑的。或許有一二項風險逃稅投資,但並非不合法。我倒是對在開曼島見到的銀行賬號有些疑問,不過這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問題。”開曼島!他突然想起了海灘上的那個姑娘,心猛地痛了起來。他感到一陣惡心。
  領班晃到跟前,看著菜單。“再來點酒。”米奇指著酒杯說。
  艾比身子向前靠了過去,挨著燭光,一臉迷迷惑惑的神情。“是什麽人在我們的電話上裝了竊聽器?”
  “就算裝了,我也不清楚是誰幹的。在8月份初次見麵時,塔蘭期有意暗示我是公司的什麽人幹的。”
  “那洛克先生是怎麽說的呢?”
  “沒說什麽。我沒告訴他,我還留著幾手。”
  “有人在我們家電話裏、屋子裏裝了竊聽器?”
  “也許車子上也有。裏克·阿克林今天對我說,不想讓別人錄下來的話半個字都不要說。”
  “米奇,這真是不可思議。一家稅法顧問公司幹嘛要幹這種事呢?”
  他輕輕搖搖頭,看著空酒杯。“我不知道,親愛的,不知道。”
  領班把兩杯酒放到桌子上,手背在身後站著問:“你要點菜嗎?”
  “再等會兒。”艾比說。
  “我們要時再喊你。”米奇補充了一句。
  “你相信嗎,米奇?”
  “我想,是出了什麽事了。好戲還在後頭呢。”
  艾比驚恐地看著米奇。接著他告訴她一切發生過的事情,最後說了埃迪·洛馬克斯,說了艾麗絲·克瑙斯、羅伯特·拉姆及約翰·米歇爾的死。
  “我沒胃口了。”她聽完後說道。
  “我也是。不過讓你都知道了,我也就輕鬆多了。”
  “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我本希望它會過去的。我原以為塔蘭斯會放了我,另找個人,哪知道他又來了。我明白,聯邦調查局選中了我去完成一件我一無所知的使命。”
  “我感到頭暈。”
  “我們得謹慎點,艾比。我們一定要裝得像以前一樣不被人家懷疑。”
  “我不相信。我坐在這兒聽你說,但我不相信你對我說的話。這不是真的,米奇。屋子裏、電話上全都裝了竊聽器,我們不論說點什麽,別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你說,這種日子叫人怎麽過呀。”
  “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有,你為什麽不雇洛馬克斯去查查我們的屋子?”
  “我也想過了,但如果他找到了,那又怎麽辦?如果他碰壞了竊聽器那又會怎麽樣呢?他們,不論他們是誰,就會知道我們發現了。這太危險了,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那麽幹,等等再說吧。”
  “太瘋狂了,米奇,我想我們該跑到後院裏去談事情了。”
  “怎麽可以!我們該到前院去談。”
  “都什麽時候啦,你還有心思說笑話。”
  “對不起。得了,艾比,我們還是正常過日子,耐心等等看吧。塔蘭斯是很認真的,他會一直來找我。我沒法阻止他。別忘了,是他找到我的。我想他們總在盯著我,埋伏在什麽地方等著我。現在,最重要的是像以前那樣正常過日子。”
  “正常?算了吧。這些天,在家裏我們又沒有什麽話說。我對那些搞竊聽的人實在感到抱歉,他們最常聽到的隻是我和那條狗說的話。”
  
  17
  雪在聖誕節前早就化了,隻留下滿地的泥濘,以及南方典型的氣候——陰沉的天,寒澀的雨。過去的90年間,孟菲斯隻有兩次在聖誕節下過雪,氣象專家預測,本世紀裏不可能再有白色聖誕節了。
  肯塔基也下了雪,但路上清理得幹幹淨淨。聖誕節的早上,艾比收拾好行裝後,給父母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她就要回來了,不過也許是她一個人回來。開車回去需要10個小時,如果路上車不多,天黑之前,她就可以到家了。
  米奇沒說什麽,他把報紙鋪在樹旁的地上,裝作在專心看報,好像沒注意她正往車裏裝行李似的。“我走了。”她溫柔但堅定地說。
  他慢慢站起身,看著她。
  “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她說。
  “也許明年吧。”這是謊話,他們心裏都清楚,但這話至少聽起來順耳些。
  “你路上要當心。”
  “幫我照理好我的狗。”
  米奇按住她的肩,吻吻她的臉,看著她笑了。她真漂亮,比結婚前漂亮多了。
  他們向車庫走去。他扶她進了車。他們又吻了吻。之後,她開車走了。
  聖誕快樂,他自言自語。聖誕快樂,他對小狗說。
  愣愣地坐了一小時後,米奇帶了兩套換洗衣服,把小狗放在前座上,然後驅車離開了孟菲斯城。他沿55號州際公路向南駛去,汽車開進了密西西比州境內。路上一片荒涼,但他仍舊一隻眼睛盯著後視鏡。停了五次之後,他確信自己沒被跟蹤。
  六小時後,他到了莫比爾,又過了兩小時,他穿過了彭薩科拉灣,朝佛羅裏達埃默拉爾德海岸駛去。出了桑德斯廷,東行數裏,高速公路漸漸離開海岸,越來越窄,最終成了兩車道的公路。他在這條路上默默跑了一個小時,路上沒有別的車子。
  薄暮時分,他爬過一道高坡,隻見路邊有塊路標,上麵寫著“巴拿馬城灘在前方8英裏”的字樣。這時,前麵出現了兩條岔道,一條往北,一條徑直通向風景區,這就是所謂的觀光便道。他選擇了往風景區的路。進入小道不久,兩旁出現了公寓、旅店和度假村。這就是巴拿馬城灘。
  他在一家通宵加油站加了油。那兒的夥計極為客氣。
  “聖路易斯街怎麽走?”米奇問。
  他往西指了指,帶著土腔說:“到第二個交通燈時往右拐,見到第一個交通燈再往左,就是聖路易斯街了。”
  他找到了聖路易斯街,驀地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惶恐。街道彎彎曲曲,他不得不小心地開著車,神情緊張地注視著街上的門牌。
  聖路易斯街486號是全街最破舊和最小的房子,它比一個野營帳篷大不了多少。原來的油漆像是銀灰色,而今都龜裂、剝落了。房頂上長滿了厚厚一層墨綠色黴菌,一直蔓延到窗戶上方,足有寸把長。一個窄小的門廊是唯一的通道。外層防風木門正開著,透過木柵門的縫隙,米奇望見裏麵有台小型彩色電視機和一個晃動的人影。
  這絕對不是他想要見到的。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母親的第二個丈夫,眼下也許也不是時候。他繼續開著車,直後悔不該來。
  他找到了一家假日旅館。裏麵空空的,但門開著。他把車停到遠離高速公路的地方,然後用埃迪·洛馬克斯的名字住進了旅館。他付現金要了間可以眺望大海的單人房。
  在巴拿馬城灘電話簿上列了三家烤餅店的名字。米奇躺在旅店的床上,撥通了第一家的號碼,遺憾得很,無此人。他接著撥通了第二家,又請伊娃·安斯沃思接電話。請稍等,那邊說。他便掛了電話。此時是夜裏11時,他睡了兩個鍾頭了。
  20分鍾後,他要的計程車開到假日旅館,司機連忙向米奇解釋遲到的原因:他正在家和妻兒老小一起享用火雞。他原本希望全天都和家人在一起團聚,不想一年忙到頭,偏偏這一天還要幹活。米奇扔給他一張20元的鈔票,要他不必多說了。
  “聖誕佳節,什麽風把你吹到這兒來啦?”
  “找個人。”
  “誰呀?”
  “一個女人。”
  “這裏女人多著呢,不會是隨便哪個吧?”
  “找個老朋友。”
  “她在烤餅店?”
  “也許吧。”
  “你是暗探還是什麽的?”
  “不是。”
  “看來很值得懷疑。”
  “開你的車,不好嗎?”
  那家烤餅店是一間長方形的盒式小屋子,裏麵有12張桌子,長長的櫃台向著烤餅架。店邊小小停車場上幾乎停滿了車子,米奇要司機把車開到邊上的一塊空地。
  “你不下車嗎?”司機問。
  “不下。別關計程器好了。”
  “先生,這可真是怪事兒。”
  “我會付你錢的。”
  米奇身子前傾注視著屋子裏的顧客,突然他蹙起眉頭。她不知從什麽地方走了出來,拿著筆和菜單站在一群遊客圍坐著的桌邊。為首的那個遊客說了句什麽開心話,大家一起笑了。她沒笑,隻顧寫著。她弱小的身子顯得益發瘦了,可以說是太瘦了。她51歲了,從遠處看,差不多是那個年紀,並不顯得太老。她寫完了,從遊客手裏一把搶過菜單,說了句客氣話,幾乎是笑著說的。
  米奇舒了口氣。計程器在哢噠哢噠地慢慢走著。
  “是她嗎?”司機問。
  “是的。”
  “那該怎麽辦?”
  “不知道。”
  “好啦,我們找到她了,對嗎?”
  米奇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給一個獨自坐著的男人倒了咖啡。那人說了句什麽話,她笑了。笑得那麽優美動人!這笑,他在黑夜裏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時,見過無數次了。那是他慈母的笑。
  將近午夜了。聖誕節的午夜。
  司機煩躁不安起來,不耐煩地拍打著方向盤。“還得坐多久呀?”
  “就好啦。”
  “先生,這可有點奇怪。”
  “我會付你錢的。”
  “先生,錢可不是一切啊。今天是聖誕節。我家裏還有妻小等著我,一些親戚,也等我回去好好幹一杯,可我呢,卻呆坐在烤餅店門口,陪你看那個老女人。”
  “那是我媽。”
  “你的什麽人?”
  “你不是聽到了嗎?”
  “哎呀,先生,我今天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
  “閉上你的嘴,行不行?”
  “好吧。你不打算去跟她說點什麽?我是說,今天可是聖誕節呢!你找到了媽媽,就該去看看她,是嗎?”
  “不。現在不成。”
  米奇坐回車座上,眺望著高速公路那邊黑黝黝的海灘,說:“走吧。”
  第二天清晨,米奇身穿牛仔褲和T恤衫,光著腳,帶上小狗到海灘散步。他向東走,海浪輕柔地拍擊著岸邊。沙灘潮濕而寒冷。
  走了兩英裏,他來到一座棧橋邊。那是個鋼筋混凝土建築,伸進海裏200英尺。米奇憑欄而立,望著大海,凝視東南方,他想起了開曼島,想起了阿邦克斯。那姑娘在他腦際一閃而過。明年3月,他將帶著妻子舊地重遊。他當然不會見那姑娘。他要和阿邦克斯一起潛水,培養友誼。他們會一起飲酒,無所不談。他會找出跟蹤他的人,艾比會當他的助手的。
  在林肯牌汽車旁的黑暗處有個人在焦急地等著。不停地看著表,他掃視一眼燈光昏暗的人行道。人行道到樓前便看不見了。二樓的燈滅了,一分鍾後,那偵探出了樓,正朝轎車走去。那人走上前去。
  “你就是埃迪·洛馬克斯嗎?”他急切地問。
  洛馬克斯慢下腳步,停了下來。他們正好麵對著麵。“不錯。你是誰?”
  那人手仍舊插在口袋裏。夜氣潮濕而寒冷,他凍得發抖。“阿爾·基爾伯裏。洛馬克斯先生,我實在倒黴透了,務必請你幫幫忙。我這就付現錢,你要什麽都成,隻要你肯幫我。”
  “太晚了,夥計。”
  “求求你。我有錢,開個價好啦。這個忙,你怎麽都得幫,洛馬克斯先生。”他從左邊褲袋裏抽出一疊現鈔,站著就要點。
  洛馬克斯看看錢,回頭望了望。“碰上了什麽麻煩?”
  “我妻子。她約好一小時後到南孟菲斯一家汽車旅店去會一個男人。我弄到了房間號碼。你隻要跟我一起去,拍下他們進出的照片就行。”
  “你怎麽知道的?”
  “電話竊聽。她和那人在一起工作,我早就起了疑心。我有的是錢,洛馬克斯先生,我必須贏得這場離婚官司。我這就付你1000美元。”他連忙抽出10張百元大鈔,遞了過來。
  洛馬克斯接過錢。“好吧。我去拿照相機。”
  “請你務必快點。全付現鈔,行嗎?不記賬。”
  “正合我意。”洛馬克斯說著進了大樓。
  20分鍾後,“林肯”緩緩駛進了一家汽車旅店擁擠的停車場。基爾伯裏指指旅店背麵二樓的一個房間,又指了指一輛褐色貨車邊上的空地。洛馬克斯小心地把他的車倒到貨車旁邊,停了下來。基爾伯裏又指指那個房間,又看了看表,再三感謝洛馬克斯的相助。洛馬克斯想的是錢。兩小時能賺1000美元。這種生意值得做。他取出相機,裝好膠卷,對好了光圈。基爾伯裏不安地望著,一副受到傷害的樣子。他談起了自己的妻子,談起了他們在一起度過的美好的歲月。哎,她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
  洛馬克斯聽著,注視著眼前的一排排車子,手裏舉著相機。
  他沒留意貨車的動靜。就在他身後三英尺的地方,貨車門緩緩地、悄悄地推開了。一個戴黑手套、身穿高領毛衣的男人早就在車裏等候多時了。一等到停車場悄無聲息時,他跳下車,拉開了林肯車的左側後門,朝埃迪後腦勺連開三槍。槍上裝了消音器,車外誰也聽不見子彈聲。
  埃迪倒在方向盤上,死了。基爾伯裏反鎖上“林肯”車門,跳上貨車,與刺客一起逃之夭夭。
  
  18
  聖誕節後,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的律師們經過三天休整,又興致勃勃地回到了沿河大街的那座堡壘裏,開始了繁忙的一天。
  中午,拉馬爾走進米奇的辦公室,斜靠在辦公桌上。米奇正埋頭處理一宗在印度尼西亞投資的石油和汽油業務。
  “吃午飯嗎?”拉馬爾問。
  “不,謝謝。我擱了這麽多活呢。”
  “我們不也一樣嗎。我本想約你一起上沿河大街快餐館吃碗幹辣狗肉去。”
  “我就不去啦,謝謝。”
  拉馬爾回頭望望門口,湊得更近了,似乎有什麽特別的消息要讓米奇分享似的。“今天是什麽日子,知道嗎?”
  米奇看了一下手表。“28號呀。”
  “對。你知不知道每年12月28日有什麽大事嗎?”
  “大吃一頓唄。”
  “嗯,還有呢?”
  “算了,我認輸。還有什麽事?”
  “此時此刻,在五樓餐廳裏,所有的合夥人都聚集在那兒共進午餐,美美享受一頓烤鴨和法國葡萄酒。”
  “酒?中午喝?”
  “是的。這是個很特別的時刻。”
  “哦?”
  “等他們吃上一個小時,羅斯福·弗朗西斯和傑西·弗朗西斯就會離開。然後由蘭伯特把門反鎖起來。餐廳裏就隻剩下合夥人。然後呢,蘭伯特就會發給大家一張本年度財經收入結算表,上麵列出所有合夥人的姓名,每個名字邊上的數目代表他們一年的總收入,除去開支後的純收入寫在另一張紙上。最後呢,根據各自收入的多少,瓜分紅利。”
  米奇掂量著每一個詞。“是嗎?”
  “嘿,去年每人平均分到33萬。自然,今年可望更高。一年比一年多。”
  “33萬。”米奇一字一頓地重複說。
  “可不,那還是平均數呢。洛克差不多能拿100萬。維克多·米利根其次,也相差無幾。”
  “那我們呢?”
  “我們也有一份,很少很少的一份。去年平均數大約是9000美元。這是根據各人來公司時間的長短和工作實績而定的。”
  “能去看看嗎?”
  “連總統也別想。那原是一次秘密聚會,不過大家全都知道。今天傍晚就會有風聲露出來的。”
  “他們什麽時候表決提下一名合夥人呢?”
  “按照慣例,該是今天。不過有傳言說,因為馬蒂和喬的事件,今年恐怕不新提合夥人了。本來該輪到馬蒂了,然後是喬。而今,恐怕要等一年囉。”
  “那下一個是誰呢?”
  拉馬爾挺立著,麵帶得意的微笑。“老弟,明年此時,我就是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的合夥人了。今年,你可別擋我的路啊。”
  “我倒聽說是麥森吉爾呢。”
  “麥森吉爾就別做夢啦。未來的52周裏,我打算每周出150小時的活兒。到時候,那幫老爺們就會求我當合夥人啦。”
  “我還是要把賭注押在麥森吉爾身上。”
  “他是個廢物,我會叫他一敗塗地的。走,吃碗幹辣狗肉去。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策略。”
  “謝謝。不過我得幹活呢。”
  拉馬爾趾高氣揚地走過尼娜身邊,出了辦公室。尼娜正抱著一摞文件,把它們放到桌子一角。“我吃午飯去啦。要點什麽嗎?”
  “不,謝謝。哦,來份特製可樂。”
  午餐時間,秘書們出了大樓,紛紛到附近十幾家小咖啡館和快餐店去了。門廳裏頓時靜了下來。
  米奇在尼娜辦公桌上找到一隻蘋果,揩揩幹淨便往嘴裏塞。他翻開一本國內稅收局法規手冊,放到桌旁的複印機裏邊,按了一下綠色鍵。一隻紅色警示燈即刻亮起來,閃出指令:請輸入密碼。他愣愣地看著,原來是台新型複印機。輸入鍵邊上有個“跳過”鍵,於是他又試了一下,複印機內立即發出了尖厲的警報聲,鍵盤上所有紅色指示燈全亮了。他無可奈何地望望四周,依舊沒有人過來。他隻好再拿起使用說明書。
  “這兒是怎麽啦?”有個人從後麵問道。
  “我也不知道。”米奇揮揮說明書喊道。
  莉拉·波因特,一個年紀太大、不便到大樓外麵吃午飯的秘書,走到複印機旁,撳下一個按鈕,警鳴聲頓時消失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米奇問,有點不安。
  “他們沒告訴你嗎?”她問,一把奪過說明書,放回原處,用那雙咄咄逼人的小眼睛盯住他,仿佛捉住了偷錢包的賊似的。
  “沒有,是怎麽回事?”
  “我們換了新的複印機了,”她鼻尖兒朝天,甕聲甕氣地訓導起來,“是聖誕節後第二天安裝的。你得先輸入密碼,然後才能複印。你的秘書早該告訴你的。”
  “你是說除非打進一個十位數的密碼,這玩藝兒才會複印?”
  “對。”
  “那複印一般的東西呢?”
  “那就不行了。蘭伯特先生說,我們以往複印不計費,損失了太多的錢。因此,今後,每複印一份文件,都必須計費。你先打入密碼,複印機記下複印份數,然後送到計算機終端,自動記到客戶賬上。”
  “個人複印怎麽算?”
  莉拉十分惱火地搖搖頭。“簡直無法相信,你的秘書竟然沒把這些告訴你。”
  “她真的沒有說。那你何不幫個忙呢?”
  “你個人,有個四位數密碼。到了月底,你自己印了多少份,都要計費的。”
  米奇看著複印機搖搖頭。“幹嘛要這該死的報警裝置?”
  “蘭伯特先生說,30天後就解除報警裝置。眼下,對你這號人來說,還是必要的。他對這事很重視,聽說公司花的私人複印費有幾千美元。”
  “對,我想這幢樓裏每一台複印機都換過了。”
  她滿意地笑笑。“沒錯,17台全換了。”
  “謝謝。”米奇走回自己辦公室,尋找文件密碼去了。
  下午3點,五樓的會議在歡笑聲中結束了。所有合夥人的錢都分足了,酒也喝足了,他們從餐廳裏出來,回到各自的辦公室。埃弗裏、蘭伯特和洛克穿過安全門,來到安全室裏。德法歇正等在裏麵。
  他指指椅子,請他們坐下。蘭伯特敬了一圈煙,大夥都點上了。
  “嗬,看得出大家都是喜氣洋洋的。”德法歇笑著說。“今年是個什麽數?人均39萬?”
  “對,德法歇。”蘭伯特說,“真是個大豐收的一年。”
  他慢慢地朝著天花板吐出一圈圈煙團。
  “聖誕節大家是不是過得都很愉快?”德法歇問道。
  “你想說什麽?”洛克問道。
  “聖誕快樂,納特。好啦,就幾件事。兩天前,我在新奧爾良和拉紮洛夫見了麵。他可是不慶祝什麽基督生日不生日的,這你知道。我向他匯報了這兒的最新情況,特別說了麥克迪爾和聯邦調查局的事。我向他保證,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下。他不大相信,說是要與他在聯邦調查局的內線核實一下。我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可又不便問,我算老幾?他讓我在未來六個月裏,要每天24小時派人跟蹤米奇。我對他說,其實,我們已經那麽做了。他可不想再出現霍奇和科津斯基那樣的事。那事讓他很頭疼。除非我們中間有兩人隨行,否則不準米奇因公離開城裏。”
  “兩周後他要去華盛頓。”埃弗裏說。
  “幹什麽?”
  “去美國稅法研究院,參加一個為期四天的研討會。這是所有新來的律師都必須參加的。我們答應過他了,要是取消,他會起疑心的。”
  “我們8月份就為他辦好了一切手續。”奧利補充說。
  “我試著和拉紮洛夫說說看。”德法歇說,“告訴我日期、航班和旅館房號。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不喜歡的。”
  “聖誕節有什麽發現嗎?”洛克問。
  “也沒什麽。她妻子回肯塔基娘家去了,還在那兒。麥克迪爾帶上小狗開車去了佛羅裏達的巴拿馬城灘。我們猜測他是看他媽媽去的,但不能肯定。他在海灘的一個假日旅館住了一夜,就他和那條狗。昨天一大早,他便去了布拉希山看他哥哥。一次沒有危險的旅行。”
  “他對妻子說了些什麽?”埃弗裏問。
  “沒什麽,我們隻能這麽說。要想什麽都能聽到,可不那麽容易。”
  “你們還監視誰?”埃弗裏問。
  “那幫普通律師,我們全部竊聽,不過倒不是始終聽。除了米奇,我們實在也沒別的可疑對象,米奇也是因為塔蘭斯的緣故。眼下,一切太平無事。”
  “他必須去華盛頓,德法歇。”埃弗裏堅持說。
  “行,行。我去對拉紮洛夫解釋解釋。他會讓我們派五人去監視的。真荒唐。”
  厄尼機場休息廳離機場不遠,米奇找了三次才找到。他把車停在泥濘的停車場裏。此時將近11點。廳內黑咕隆咚,隻有油漆過的窗戶上閃爍著彩色的啤酒廣告。
  他再次看了看便條,上麵寫道:“親愛的麥克迪爾先生:請於今晚夜深時到溫切斯特厄尼機場休息廳見麵。有關於埃迪·洛馬克斯之要事相告。埃迪的秘書塔米·亨普希爾。”
  這張紙條是他回家時在門上發現的。他記得塔米,那是11月去埃迪辦公室時見過她。他還記得那條緊身皮裙,碩大的胸部,染發和紅唇,還有從她鼻孔裏陣陣湧出的煙霧。他還記得她和她丈夫埃爾維斯的趣事。
  門輕輕地打開了,他走了進來。一排台球桌占去了左半個屋子。透過昏暗和黑色煙霧,他隱約能看出深處有個小型舞池。舞池右側是一長長的沙龍式酒吧,裏麵盡是坐著喝啤酒的牛仔。似乎沒人注意到他。他匆忙走到酒吧盡頭,坐到凳子上。“啤酒。”他對侍者說。
  在酒還沒送到時,他一眼看到了塔米。她坐在桌球台邊一條擁擠的長凳上,穿著緊身水磨藍牛仔褲,褪了色的斜紋棉襯衫和一雙怪裏怪氣的紅色高跟鞋,頭發剛剛染過。她走了過來。
  “謝謝,你來了。”她對著他的麵說。“我等了你足足四個小時。不這麽做,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辦法能找到你。”
  米奇點點頭,笑笑,仿佛想說:“挺好,你做得對。”
  “什麽事?”他接著問。
  她看看四周。“我們得談談,不過不能在這兒談。”
  “哪裏方便?”
  “可不可以邊開車邊談?”
  “當然可以,不過最好不要用我的車。”
  “我有輛車,隻是太舊,不過還行。”
  米奇付過酒錢,跟著她走出門外。他們來到一輛破舊的大眾“兔子”車前,她拉開車門,米奇擠了進去。她踩了五次油門才把車發動。
  “你想上哪兒?”她問。
  “你看著辦吧。”
  “你結過婚了吧?”她問。
  “是的,你呢?”
  “我也是。我們此時此刻在這兒,我丈夫要是知道了,是不能理解的。”
  “我妻子想必也是一樣,雖說她眼下不在城裏。”
  塔米往機場方向駛去。“我有個想法。”她死死抓住方向盤,不安地說。
  “想說什麽?”米奇問。
  “噢,埃迪的事聽說了吧。”
  “嗯。”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大約聖誕節前十天吧,我們私下碰過麵。”
  “不出我所料。他替你做事,從不做記錄,說是你喜歡這樣。他沒對我說什麽,不過我和埃迪,這個,我們,嗯,我們……很親密。”
  米奇想不出說什麽好。
  “我是說,我們很親密。明白我的意思吧?”
  米奇喝了口啤酒。
  “他對我說了一些本不該告訴我的事。他說你有個奇特的案子,你公司裏的幾個律師全都死得不明不白,還說你總是覺得有人跟蹤你,竊聽你的談話。在一個法律顧問公司裏,這就相當奇怪啦。”
  他原是這麽嚴守秘密的,米奇想。“是這樣。”
  她轉過車頭,進了機場,朝停車場開去。
  “在辦完你的事後,有一次他對我說,就說過一次,是在床上說的,他覺得自己被盯梢了。那是聖誕節前三天。我問他是誰在跟蹤,他說不知道,不過他說可能和你的事情有關。他說得不多。”
  她把車停在盡頭的暫時停車處。
  “還有其他人會跟蹤他嗎?”米奇問。
  “不可能。他是個出色的偵探,辦案不會留下線索。何況他曾經當過警察,還坐過牢。他應變能力很強,沒有人能盯住他,決不會。”
  “那麽誰殺了他呢?”
  “當然是盯他梢的人。報上說,他在調查一個富翁時遇害。那不是真的。”
  驀地,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加長過濾嘴香煙,點著了。米奇搖下窗玻璃。
  “不介意吧?”她問。
  “不,隻是讓煙往那邊吹。”他說,指指她身邊的車窗。
  “不管怎麽說,我是害怕了。埃迪深信,跟蹤你的那夥人極危險,也極精明。十分老練,他是這麽說的。他們既然能殺了他,還能放過我嗎?也許他們以為我了解一些情況。他被害之後,我一直沒去辦公室。我不打算回去了。”
  “換了我,我也不會回去的。”
  “我可不蠢。我跟他幹了兩年,也學了不少東西。暴徒凶手,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他們是怎樣打死他的?”
  “他有個朋友在警察局。他偷偷告訴我,埃迪後腦部連中三槍,是0.22口徑左輪手槍水平打過去的。現場沒留下一點線索。幹得幹淨、利落,夠職業水平。”
  米奇喝完啤酒,把瓶子放到汽車底板上。
  “這簡直不可能,”她重複說。“我是說,什麽人竟然能挨到埃迪背後,鑽到後座上,對著他的後腦勺,連開三槍?”
  “也許他睡著了,中了埋伏?”
  “不會。他夜深幹活,總是調動全身興奮神經,沒一根歇著。”
  “辦公室有沒有什麽記錄?”
  “你是說有關你?”
  “不錯,有關我。”
  “好像沒有,我從沒見他寫下什麽。他說你希望那樣。”
  “是的。”米奇鬆了一口氣。
  他們望著一架波音727飛機起飛,向北飛去。
  “我真的害怕了,米奇,能叫你米奇嗎?”
  “當然可以。”
  “我也許得躲一躲。”
  “躲到哪裏去?”
  “小洛克·聖·路易斯或納什維爾。”她又點了支煙。
  幹淨、利落,夠職業水平。米奇再次自言自語。他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臉上掛著一顆淚珠。她狠吸了一口煙。“我想我們到了一條船上,對吧?他們殺了律師,殺了埃迪,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了。”
  “聽著,我們這麽做好了。我們得保持聯係,不過你不能給我打電話,也不能來見我。我妻子知道一切事情,今天見麵的事我也會告訴她,不必擔心她。你每周給我寄封短信,告訴我你在什麽地方。你母親叫什麽名字?”
  “多麗絲。”
  “好的,這就是你的代號。今後不管給我寄什麽,都簽上‘多麗絲’這個名字。”
  “他們也查你的郵件嗎?”
  “也許吧,多麗絲,也許會的。”
  
  19
  下午5時,米奇熄了燈,拎著兩隻手提箱,出了辦公室。他走到尼娜的辦公桌前時,停下了腳步。尼娜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聽電話。她看見米奇,伸手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你要去的首都希爾頓飯店房間預訂書。”
  “口授錄音帶在我辦公桌上。”米奇說,“星期一見。”他順著樓梯走到四樓埃弗裏辦公室。那兒又是一番忙亂情景。一個秘書忙著把文件塞進一隻手提箱裏,另一個尖聲地和忙著打電話的埃弗裏說著什麽。
  埃弗裏掛上電話,衝著米奇問:“準備好了嗎?”
  “就等你啦。”米奇回答。
  “我找不著格林馬克卷宗。”一個秘書對律師助理喊著。
  “和羅科尼卷宗放在一起的。”助理說。
  “我用不著格林馬克卷宗!”埃弗裏吼道。“我得對你講多少遍?你聾了嗎?”
  秘書瞪了埃弗裏一眼。“沒有,我耳朵很好。我明明聽見你說:‘把格林馬克卷宗裝進手提箱’。”
  “轎車正在外麵等著。”另一個秘書說。
  “我不需要什麽格林馬克卷宗!”埃弗裏大聲說。
  “那羅科尼的呢?”助理問。
  “要!要!不知跟你講過多少遍了,我要羅科尼的!”
  “飛機也在等了。”那秘書又說。
  手提箱啪地關上了。埃弗裏在辦公桌上的一堆卷宗裏翻來覆去找著什麽。“芬德的卷宗呢?我要的卷宗,為什麽老是找不著?”
  “在這兒。”一個秘書說著,把它裝進了另一隻手提箱。
  埃弗裏看著記事條說:“好啦。芬德、羅科尼、劍橋合夥人、格林集團、桑尼·卡普斯、伯頓兄弟、蓋爾維斯頓貨運公司,還有麥克奎德的卷宗都準備齊了嗎?”
  “是的,是的,是的。”一個秘書說。
  “全部齊了。”助理說。
  “真是煩人。”埃弗裏伸手拿起外套說,“走吧。”他在秘書、助理的簇擁下,大步邁出門,米奇跟在後麵。米奇和助理各拎兩隻手提箱,秘書拎一隻,另一個秘書草草記下埃弗裏交待他們要做的事。他們擠進狹小的電梯,到了一樓。司機見他們出了大門,驀地站起身,忙不迭地開車門,裝行李。
  米奇和埃弗裏一頭靠在後排座位上。
  “放鬆點,埃弗裏。”米奇說。“你這是去開曼島,而且也隻呆三天,有什麽好緊張的?”
  “是啊,是啊。不過我隨身帶的活兒足夠我忙上一個月的了。有好多客戶催得很急,甚至威脅說要以瀆職罪對我起訴。我落後兩個月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偏偏又要到華盛頓參加四天無聊的研討會。你真會選時間啊,麥克迪爾。”
  埃弗裏拉開車內的小櫃子,拿出了一瓶酒。他問米奇是否來一杯,米奇謝絕了。轎車在沿河大道擠塞的車流中緩緩行駛著。三杯杜鬆子酒下了肚,埃弗裏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什麽進修不進修,真是笑話。”
  “你不也是這麽過來的?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不久前你在夏威夷開了一星期的會。這你都忘了?”
  “那是工作,全都是工作。你有沒有帶文件來?”
  “那還用說,埃弗裏。到了會上,我每天除了花8小時學習新稅法條款外,空餘時還得處理5個小時的文件。”
  “可能的話就6個小時吧。我們比計劃落後了,米奇。”
  “我們總是落後,埃弗裏。再喝杯酒吧,你需要好好輕鬆一下。”
  “我打算到‘朗姆海仔’輕鬆一下去。”
  米奇想起了那家酒吧,想起了它的紅條啤酒、多米諾骨牌和穿三點式比基尼的姑娘。
  “你這是頭一次坐利爾飛機吧?”埃弗裏這會兒好像輕鬆多了。
  “可不。我來公司都7個月了,到現在才見著這飛機。我在3月份時要是知道這種情況,也許我現在就不是在這兒上班,而是在華爾街上班了。”
  “你不是那塊料。你知道華爾街是怎麽回事嗎?那裏,每家公司都有300名律師,對吧?每年都要招30名新手,也許更多。大家都想往那兒擠,因為那是華爾街,是這樣吧?上班個把月後,他們會把30個人全召集到一起,對這些新手說:今後五年,每周得幹90個小時。五年後,一半人都走了。那裏跳槽率高得驚人。他們設法讓新手玩命地幹,等從他們身上賺足了錢,再逼他們開路。這就是華爾街。至於公司的飛機,那幫小夥計別說坐,連看都別想看一眼。大轎車也是一樣。你真運氣啊,米奇,讓我們古老而了不起的本迪尼公司挑上了,真該好好謝謝上帝。”
  “不就是90個小時嗎?那算什麽?我可以幹得更多。”
  “多幹會多得報酬的。聽說我去年分了多少紅利嗎?”
  “沒有。”
  “48,500元。不賴吧,嗯?這還隻是紅利呢。”
  “我拿了6000元。”
  “好好跟我幹吧,保準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有錢的大戶。”
  “好啊。不過,首先我還得修完進修課程啊。”
  10分鍾後,大轎車拐上了通向停機棚的車道。站牌上寫著:孟菲斯空港。一架閃閃發亮的銀灰色利爾55型飛機徐徐滑向跑道。“就是它。”埃弗裏說。
  即刻,他們把手提箱和行李裝進了機艙。沒一會兒,機上就有人通知:一切準備就緒,飛機即將起飛。米奇係好安全帶,安穩地坐在皮椅上,機內一切都豪華,比他想象的更豪華,更舒適。埃弗裏又調了杯酒,扣上了安全帶。
  1小時15分鍾後,利爾飛抵巴爾的摩華盛頓國際機場。飛機停穩後,埃弗裏和米奇走下柏油停機坪,他們卸下了行李。埃弗裏指著一個身穿製服的人說:“那是你的司機,轎車就在前麵,跟他去好啦。從這兒到希爾頓大約需要40分鍾。”
  “又是轎車?”米奇問。
  “當然。在華爾街可沒有這種待遇。”
  他們握手道別,埃弗裏回到了機艙裏。飛機加油花了30分鍾;等利爾離開地麵向南飛去時,埃弗裏早已進入了夢鄉。
  三小時後,利爾在大開曼喬治城降落了。它繞過停機坪,滑到了一個狹小的停機棚裏。它將停在那裏過夜。一名保安人員在機場等著埃弗裏,拎著他的行李陪他過了海關。正、副駕駛一如往常地例行了飛機著陸手續,在工作人員陪同下出了機場。
  午夜過後,停機庫裏的燈光一齊熄滅了,五六架飛機靜靜地躺在黑暗裏。突然,停機庫的一扇邊門被打開了。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埃弗裏,溜進停機庫,急匆匆走向利爾55型飛機。埃弗裏打開行李艙,三個人趕忙卸下艙內的25隻沉沉的紙箱。在熱帶島嶼的熱浪中,停機棚像蒸籠似的。他們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但誰都沒出一聲,直到把所有的箱子卸完了。
  “應該是25箱,數數看。”埃弗裏對一個身穿背心、屁股上別支手槍、肌肉發達的當地人說。另一個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點數,那模樣活像一個倉庫收貨員。當地人飛快地數著,汗珠滴到箱子上。
  “不錯,是25箱。”
  “多少錢?”另一個人問。
  “650萬。”
  “現鈔嗎?”
  “全是現鈔,麵額是100元和20元兩種美鈔。裝車吧。”
  “運到哪兒?”
  “魁北克銀行。他們在等著我們呢。”
  他們每個人拎起一隻箱子,摸黑朝側門走去。一名手握烏齊衝鋒槍的保鏢在那兒等著。紙箱裝到了一輛印著“開曼土產”字樣的舊貨車上,車子朝喬治城市中心駛去。
  8點,在世紀廳門口報到。米奇來得早了些,他簽過名,拿起封麵上端端正正印著自己名字的講義材料,進了廳內。他在靠近會議廳正中央的一個位子上坐下。會議程序冊上介紹說,此次研討班限額人數為200名。一名服務員送來了咖啡,米奇把《華盛頓郵報》攤開在眼前。十幾條有關北美印第安人的報道充斥著新聞版麵,這些人正在角逐超級杯全美橄欖球錦標賽桂冠。
  屋子裏陸陸續續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稅法律師,他們聚集在這裏,聆聽每天都在變化的最新稅法動態。9點差幾分的時候,一位模樣兒清秀、滿臉孩子氣的律師坐到了米奇左邊,他一聲不吭地坐著。米奇望望他,回過頭繼續看報。見人都到齊了,主持人首先對大家表示歡迎,然後介紹了第一位主講人。他是來自俄勒岡的一位什麽議員,現任國會歲入調查委員會一個分會的主席。他坐到講壇上,準備作為時一小時的發言,這時,米奇左邊的律師湊過來,伸出一隻手。
  “你好,米奇。”他小聲說,“我叫格蘭特·哈比森,聯邦調查局的。”說著遞給米奇一張名片。
  報告一開始,那議員說了個笑話。米奇沒聽清,他正低著頭看名片。周圍三英尺內,坐著五個人。他雖說誰都不認識,但要是讓哪個知道了他手裏正拿著聯邦調查局特工的名片,那也夠難堪的。過了五分鍾,米奇白了哈比森一眼。
  哈比森輕聲說:“我得同你談談,幾分鍾就行。”
  “如果我很忙呢?”米奇問。
  特工從講義簿裏抽出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遞給了米奇。米奇把它貼到胸前拆開了。信是手寫的。信箋箋頭上,是很醒目的小號字:聯邦調查局局長辦公室專用箋。
  信很短:
  親愛的麥克迪爾先生:
  午餐時間,我想同你麵談一下,時間不會長。請務必聽從哈比森特工的安排,謹祈合作,謝謝。
  登頓·沃伊利斯局長親筆
  米奇疊好信,塞進信封,輕輕放進講義簿裏。謹祈合作,謝謝。聯邦調查局局長親筆。此時此刻,米奇意識到了臨陣不亂、泰然自若的重要性。他對自己說:就當它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可他還是感到頭昏眼花。他用雙手揉揉太陽穴,閉上眼睛。聯邦調查局的人就在他旁邊。等候他的,有局長,鬼知道還有別的什麽人呢。塔蘭斯想必也在附近。
  突然,屋子裏爆起一陣笑聲,議員講得詼諧風趣。哈比森趕忙湊到米奇耳邊,壓低聲音說:“10分鍾後到拐角處的男洗手間找我。”特工把講義簿留在桌子上,趁笑聲大作,離開了座位。
  米奇翻開講義第一部分,假裝看了起來。那議員正娓娓述說著。
  米奇等了15分鍾,又等了5分鍾,然後咳了起來。他需要喝點水,於是站起身,用手捂著嘴從椅子間擠到了大廳的後頭,從後門走了出去。哈比森正在洗手間洗手。他這是洗第十遍了。
  米奇走到他身旁的水池邊,打開冷水龍頭。“你這個老兄想搞什麽名堂?”米奇問。
  哈比森從鏡子裏看著米奇。“我隻是奉命行事。沃伊利斯局長想親自見你。我是他派來請你的。”
  “他找我有什麽事?”
  “我可不想搶了他的生意,你還是去問他本人吧。不過肯定是重要的事。”
  米奇謹慎地環視一眼洗手間。裏麵沒有別人。“要是我太忙,不能見他呢?”
  哈比森關上水龍頭,對著水池甩了甩手。“見麵是跑不掉的,米奇。你就別跟我做戲啦。中午研討班散會時,在大門外左側,你會看到一輛出租車,車號是8667。它會把你帶到越戰將士紀念塔。我們在那裏等你。千萬要小心。他們有兩個人從孟菲斯盯你盯到這兒來了。”
  “哪兩個人?”
  “孟菲斯那幫老兄唄。隻要按我們說的做,他們決不會知道的。”
  主持人在第二位主講人、紐約大學的一個稅法教授講完後,宣布散會用餐。
  米奇坐上那輛出租車,車子飛快地開走了,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車流之中,15分鍾後,在紀念碑附近停了下來。
  “等等再下車。”司機不容置辯地說。米奇坐著沒動。足足有10分鍾,他沒動一動,更沒吱一聲。這時,一輛福特車在出租車旁停下,鳴了鳴喇叭,然後開走了。
  司機注視著前方說:“好啦,到紀念碑那裏去吧。約莫五分鍾後,他們會接應你的。”
  米奇下到人行道上,出租車開走了。他雙手插在羊毛外套的口袋裏,慢慢走向紀念碑。刺骨的朔風吹得枯葉漫天飛揚。他凍得發抖,豎起衣領擋住耳朵。
  一位孤獨的瞻仰者神情凜然地坐在輪椅裏,注視著碑牆。他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毯子,戴著一頂過大的軍帽和一副航空太陽鏡。他坐在靠近碑牆盡頭處,身後就是1972年戰死者的名字。米奇搜尋著死者的姓名,一時竟忘掉了輪椅裏麵的人。
  他呼吸沉重起來,猛然感到雙腿一陣麻木,心口一陣酸澀。他往下緩緩移動目光,哦,看到了,就在下邊,在靠近碑牆底部的地方,端端正正鐫刻著拉斯蒂·麥克迪爾的姓名。
  拉斯蒂·麥克迪爾,18歲。永遠的18歲啊。赴越七周他踩響了地雷,當場死了。米奇抹去眼角的淚珠,看著高大的碑牆。
  “米奇,他們在等你。”
  他轉過身,看看輪椅裏麵的那個人。
  “別緊張,米奇。這地方被我們嚴密封鎖起來了。他們沒人跟蹤你。”
  “你是誰?”米奇問。
  “調查局的。你得相信我們,米奇。局長有重要話跟你說。那些話能救你的命。”
  “他在哪兒?”
  輪椅裏的人轉過頭,望望人行道。“向那邊走,他們會接應你的。”
  米奇又久久看了一眼他兄弟的名字,然後走到輪椅背後,經過一尊雕有三個士兵的塑像,雙手插在口袋裏,往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約莫離紀念碑50碼的地方,韋恩·塔蘭斯從一棵樹的背後走上前來。“一直往前走。”他說。
  “又是你,我早料到這兒少不了你的。”米奇說。
  “你隻顧往前走。據我們所知,孟菲斯有兩個家夥在你之前飛到了這兒,跟你住在同一個飯店,就在你的隔壁房問。這會兒,他們沒跟蹤你,我想我們甩掉他們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塔蘭斯?”
  “你會知道的。一直往前走,別緊張,沒有人跟蹤你,隻有我們的20名特工。”
  “20名?”
  “是的。我們把這地方封鎖起來了。我們要確保孟菲斯那幫人不在這裏露麵。我可不是來等他們的。”
  “他們是什麽人?”
  “局長會解釋的。”
  “局長為什麽要介入這種事?”
  “你問得太多了,米奇。”
  “因為你回答得太少了。”
  塔蘭斯指指右邊。他們離開人行道,朝著一條笨重的水泥凳走去。水泥凳邊上有座小橋,小橋對麵是一片小樹林。下邊的池塘上結了一層冰。
  “坐吧。”塔蘭斯說。當他們坐下時,有兩個男人從橋那邊走過來,米奇馬上認出那個矮些的就是沃伊利斯,三任總統手下的聯邦調查局局長登頓·沃伊利斯。他是一位嘴辣手狠、以鐵麵無情著稱的罪犯克星。
  他們走到凳旁,米奇有禮貌地站起身。沃伊利斯伸出一隻冷冰冰的手,看著米奇。出現在米奇眼前的還是那張聞名天下、又大又圓的臉。他們握了手,互道了姓名。沃伊利斯指指凳子。塔蘭斯和另一名特工走到小橋上,注視著周圍,米奇掃了一眼池塘對岸,看見百碼開外有兩個人靠著一棵樹站著。他們穿著同樣的外套,無疑也是特工。
  沃伊利斯緊靠米奇坐下,腿挨著腿。一頂棕色軟呢帽歪戴在他那大禿頭上。他至少也有70歲,可兩隻墨綠色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什麽也別想逃過這雙眼睛。他倆靜靜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凳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
  “你能來,我很感謝。”沃伊利斯先開了口。
  “我好像是別無選擇。你手下的人絲毫也不客氣。”
  “是的,因為這事對我們很重要。”
  米奇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我是多麽疑惑,多麽害怕。我完全給弄糊塗了。我想請你解釋清楚,先生。”
  “麥克迪爾先生,我能叫你米奇嗎?”
  “當然可以。”
  “很好,米奇。我這人一向不多說什麽。我將要告訴你的,肯定會叫你大吃一驚。你會嚇壞的。你也許不相信,不過我向你保證,那全是實話。有你的幫忙,我們才能救你的命。”
  米奇打起精神,等著他往下說。
  “米奇,沒有一個律師能夠活著離開你們公司的。有三個試過,但都被害了。去年夏天又有兩個,他們眼看著正要離開,結果還是送了命。律師一旦進了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他就永遠別想離開,除非退休。他永遠得把嘴巴封死。何況,等到退休,他們早已同流合汙了,還能說什麽。公司的五樓,有個神通廣大的監視係統。你的家,你的車,你的電話都被裝了竊聽器。你的辦公室裏也裝上了竊聽器。實際上,你說的每句話,五樓上都能聽見,都被錄下了。他們跟蹤你,有時還跟蹤你妻子。現在,他們就在華盛頓。明白了吧,米奇,那家公司並不隻是一家公司,它是一個龐大實業的一部分,一個牟取暴利的大實業,一個非法的實業。公司不歸合夥人所有。”
  米奇側過身,死死地看著他。局長邊看著冰封的池塘,邊說:
  “要知道,米奇,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歸芝加哥的黑手黨莫羅爾托家族所有。他們在那兒操縱公司,這就是我們來這兒的原因。”他用力摸了一下米奇的膝蓋,看著他,兩人相隔隻有6英寸。“那是黑手黨,米奇,非法的組織。”
  “我不信。”米奇說,他的身子因恐懼而僵直,聲音低弱而顫抖。
  局長微笑著。“不,你信,米奇,你肯定信。有很長一段時間,你自己不也很懷疑嗎?為此,你在開曼島找阿邦克斯談過。你還雇了那個差勁的私家偵探,害得他也送了命。你知道那公司盡幹醜惡勾當,米奇。”
  米奇身子前傾,雙肘支在膝蓋上,眼睛盯著地麵。“我不相信。”他低聲地咕噥道。
  “就我們掌握的情況看,他們隻有25%的客戶,或許我該說你的客戶,是合法的。那家公司有些律師十分出色,他們替有錢的客戶處理稅務和證券業務。這是個很好的幌子。迄今為止,你處理過的大多數案卷是合法的。這就是他們的門道。他們招進一個新手,大把地給他錢,替他買車,買房子,讓他去開曼島,他們把真正合法的法律業務塞給他,讓他忙得抬不起頭來。那是真正的法律業務,真正的客戶。這麽過上兩三年,那新手便什麽疑心也沒有了,對吧?那是一家了不得的公司,是一幫了不得的情同手足的夥計。錢也多得不得了。嘿,一切都是妙不可言。但是,五六年後,等你賺足了錢,等你有了房子,有了孩子,一切都安安逸逸穩穩當當了,他們再把‘炸彈’扔給你,告訴你實情。那時你就沒有退路了。他們是黑手黨,米奇。那些家夥可不跟你鬧著玩兒。他們會殺了你的孩子,要不就殺你妻子。他們這樣做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你在這裏賺的錢比任何別的地方都多,你隻好任他們敲詐,因為你還有家小,而你的家小在他們眼裏一文不值。你還能怎麽辦呢,米奇?那你隻得留下。你不可能走了。你如果留下,就能成為百萬富翁,就能早早退休,家人也能平安無事;你要是想走,你的下場就會像一樓照片上的那幾個人一樣。一樓的那些照片是很有威懾力的。”
  米奇揉揉太陽穴,顫抖起來。
  “好啦,米奇。我知道你肯定會有千百個問題要問,我會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五個死去的律師生前知道實情後,都想離開。前麵三個我們從未跟他們談過,因為,老實說,七年前我們對公司的事還一無所知。他們幹得很秘密,不露聲色,不留痕跡。頭三個隻是想離開,也許是這樣,於是他們就出來了,裝在棺材裏頭出來了。霍奇和科津斯基不一樣。他們接近了我們,一年時間裏,我們見過多次麵。科津斯基幹了七年之後,他們把‘炸彈’扔給了他。他告訴了霍奇。他們兩人嘀咕了一年,科津斯基眼看就要升為合夥人,但他想在那之前離開。於是他和霍奇就做出了致命的決定:離開公司。他們不曾懷疑過頭三位的死因,至少沒對我們提起過。我們派韋恩·塔蘭斯到孟菲斯接應他們。塔蘭斯是紐約專門對付有組織犯罪行為的專家。他和那兩位一直保持著聯係,結果在開曼發生了那件事。孟菲斯那幫家夥都是很難纏的,米奇,千萬要記住這點。他們有的是錢,雇得起最出色的殺手。自從霍奇和科津斯基死後,我們決定要收拾這家公司。隻要對這家公司下手得當,我們就有辦法對莫羅爾托家族內一些有影響的成員繩之以法。罪名至少有五百項,逃稅、訛詐、非法轉移巨款等等,你想以什麽罪名起訴都不為過。到時就能徹底瓦解莫羅爾托家族,也可偵破30年來最大的非法組織犯罪案。米奇,這一切都得指靠孟菲斯那家不露聲色的小公司裏的文件。”
  “他們為什麽要選在孟菲斯?”
  “嗯,問得好。誰會懷疑田納西孟菲斯的一家小小的公司呢?那兒沒有不法組織,是密西西比河畔一座寧靜、可愛、和平的城市。他們本來可以把公司設在達勒姆、托皮卡或者威奇托福爾斯。不過他們選擇了孟菲斯,因為它剛好大到可以為一家40人的公司做掩護。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你是說每一個合夥人都……”米奇把話咽了回去。
  “是的,每個合夥人都知道實情,都按規則行事。我們懷疑多數普通律師也知道,但不能肯定。我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米奇,我還無法解釋這個公司是如何運轉以及是由誰做主的。不過我們相信那裏幹了不少犯罪勾當。”
  “比如說?”
  “偷漏稅。莫羅爾托的所有稅務全由他們處理。他們上報的納稅清單漂亮得很,挑不出碴兒,但他們謊報收入。他們把錢大批大批轉移到國外。他們用肮髒的金錢創辦合法的實業。聖路易斯那家銀行,是個大客戶,叫什麽來著?”
  “商業擔保銀行。”
  “對,就是這個名字。它是黑手黨開辦的。該公司承擔它的全部法律業務。莫羅爾托家族每年從賭博、吸毒等犯罪勾當上牟取大約三億美元暴利。這些錢大多轉移到了開曼島上的銀行。錢是如何從芝加哥跑到開曼的呢?我們懷疑他們是利用了那架把你送到這裏的利爾飛機,每周它都往喬治城飛一趟。”
  米奇直直坐著,望著不遠處的塔蘭斯。塔蘭斯正站在小橋上,他聽不見他們的談話。“那你們為什麽不對他們起訴,把他們一網打盡!”
  “目前還不能,不過我們肯定會的。我調了五名特工到孟菲斯,三名在華盛頓,專門負責這事。我會收拾他們的,米奇,我向你保證。不過我們得有個內線。他們很精明。他們有很多錢。他們極其謹慎,從不出一點差錯。因此,我們必須得到你或者該公司別的什麽人的幫助,我們需要文件複印件,銀行票據複印件。這些隻有內部的人才能弄到,別無他法。”
  “於是我就被挑上了。”
  “是的。如果你不願合作,你依舊可以幹你的事去,賺許多錢,當一名大律師。然而我們還會試著找另一個人。如果這也不成,我們就設法去試試年長一些的。挑個有勇氣、有良心、敢於堅持正義的人。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我們所需要的人的,米奇。到那時,我們連你一起起訴,把你們這幫有錢的頑固分子統統關進監獄。一定有那一天的,孩子,相信我。”
  此時此刻此地,米奇確實相信他了。“沃伊利斯先生,我有點冷,可不可以站起來走走?”
  “當然可以,米奇。”
  他們緩緩地走到人行道上,朝越戰將士紀念碑走去。米奇回頭看了一眼,見塔蘭斯和另一名特工遠遠地跟在後麵。
  “安東尼·本迪尼有什麽來曆?”米奇問。
  “在1930年,他娶了莫羅爾托家的一個女兒,成了莫羅爾托的女婿。當時他們在費城有個商號,他就住在那裏。後來,到了40年代,不知什麽緣故,他被派到孟菲斯創建法律公司。就我們所知,他的確是個很出色的律師。”
  米奇的腦海裏湧現出成千上萬個問題,他迫不及待地想一次問完,但他依然保持冷靜、沉著。
  “奧利弗·蘭伯特的情況呢?”
  “他是世上難找的‘好人’!最合適不過的主事合夥人!霍奇和科津斯基的事,以及幹掉他們的計劃,前前後後他全都一清二楚。你下次再見到他時,一定要記住,他是個心狠手辣的殺手。當然,他也別無選擇。他要是不殺人,別人就會把他幹掉,讓他的屍首在海裏漂著。他們都是一樣,米奇,不得不保住自家性命。就像你一樣,起初,他們也都年輕有為,聰明能幹,但最後都陷進了無路可走的絕境。於是他們便同流合汙,拚命工作,表麵上幹的都是極正當的事,塑造出受人推崇的公司假象。這就是他們單挑那些年輕有為,但出身貧寒、沒有家庭依靠的畢業生的原因。他們扔給他錢,讓他簽約應聘。”
  米奇想到了公司的高額薪水、新車和低息抵押貸款。他原來準備上華爾街謀份工作的,不料半途被錢勾引了去。僅僅是為了錢,別無他圖。
  “納森·洛克的情況呢?”
  局長笑了一下。“那又有一段故事啦。他生在芝加哥的貧民窟裏,10歲時在老莫羅爾托身邊當跑腿的。他一直都是個惡棍,不知怎麽混進了法學院,畢業後,那老家夥派他到孟菲斯協助本迪尼工作,從事莫氏家族的非法活動。他一直是老家夥的心腹。”
  “莫羅爾托是什麽時候死的?”
  “11年前他88歲的時候。他有兩個油頭粉麵的敗家子,米基和喬伊。米基住在拉斯維加斯,在家族事務中地位有限,大權都掌握在喬伊手上。”
  米奇輕聲說道:“我真不明白這個公司幹下這些非法勾當後怎麽能不露風聲。公司有的是秘書、職員和律師助理。”
  “是啊,這點我也不能圓滿回答。我們在想這家公司是以兩個形態存在的。一個是合法的,主要由新來的律師、秘書和輔助人員處理業務。另一個呢,由主事律師和合夥人幹肮髒交易。霍奇和科津斯基正要給我們詳細的情報,不料事成之前就遭到毒手。霍奇曾告訴塔蘭斯說,地下室有一幫連他都不太認識的律師助理,他們直接替洛克、米利根、麥克奈特和其他幾個合夥人幹事,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幹的是什麽。我想,秘書們什麽都清楚,有些說不定直接參與其事,隻是害怕被害,也就不敢說出來。她們拿的錢一定很多。想想看,米奇,要是你在那兒幹能賺大錢,又明知要是問得太多把事情捅出去,隻能落得個屍體沉河的下場,你會怎麽樣?自然是封死嘴巴拿錢。”
  他們走到碑牆前停了下來,米奇轉身看著局長。“那我該做些什麽?”他問。
  “首先,嘴巴要封緊。你隻要多問什麽,就會有生命危險,你妻子也一樣。最近一段時期不能要孩子,孩子是他們下手的好目標。你最好是裝聾作啞,好好當你的律師就行。其次,你必須作出決定,不必現在,但越快越好。你得決定要不要跟我們合作。你如果決定幫助我們,我們當然不會虧待你;你要是不想幫忙,我們隻好另找別人。我說過,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一個有膽識的人,來把這些惡霸一網打盡。臭名昭著的莫羅爾托犯罪家族必將不複存在。當然,我們會保護你的,米奇。”
  “保護我什麽?如果我能活著的話,我永遠隻會生活在恐懼之中。我也聽說過一些受聯邦調查局保護的證人的下場。10年後,我也許就像他們一樣,剛出家門便命歸西天。局長,你知道,那幫人是不會放過我的。”
  “是的,米奇,但我向你保證,你和你妻子一定會得到保護的。”
  局長看看表。“你該回去啦,要不他們會起疑心的。塔蘭斯會同你聯係。相信他,米奇,他正設法救你呢。他可以全權代表我。隻要他告訴你什麽,那就是我的意思。你可以和他商談。”
  “商談什麽?”
  “條件啊,米奇。你給我們東西,我們會付給你相當的報酬。我們想要莫羅爾托家族的犯罪證據,你可以給我們。你出個價,政府就會通過聯邦調查局給你的。當然出價必須合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米奇。”他們沿碑牆慢慢走著,到坐在輪椅裏的特工的身邊停了下來。沃伊利斯伸出一隻手。“瞧,車號是1073的出租車來接你了,原來的司機。你該走了。我們不需要再見麵了,不過,過一兩周,塔蘭斯會同你聯係的。請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不要以為公司堅不可摧,會永遠存在下去。我不能容許它長存下去。不久的將來,我們會采取行動的。我說話算數,我隻是希望你站在我們一邊。”
  “我不明白我該做什麽。”
  “塔蘭斯會精心安排的。一旦你豁出去了,那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你和你所了解的情況。”
  “豁出去?”
  “一點不錯,米奇。你隻要豁出去了,就沒有退路。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比他們更心狠手辣的人了。”
  “你們為什麽要選上我?”
  “我們總得選個人,不是嗎?我們之所以選你,是因為你有膽量離開那個公司。除了妻子,你沒有家小,無牽無掛。除了艾比,你那些十分看重的人全都傷害過你。你是自己把自己養大的,而且從中養成了自食其力的獨立品格。你不依賴公司,想走就走。你是條硬漢,而且人很精明,不會被抓住,米奇。這就是我們選中你的原因。再見,米奇。謝謝你的到來。你現在快走吧。”
  沃伊利斯轉身急匆匆地走開了。塔蘭斯在另外一頭向他致意,好像在說:“後會——有期。”
  
  20
  在亞特蘭大作必要的停留之後,三角洲航空公司的DC-9班機在一片寒雨中飛抵孟菲斯國際機場,停在19號門前。米奇一手拎著手提箱,一手拿著一本《老爺》雜誌,隨著擁擠的乘客步入了中央大廳。他一眼望見艾比正在公用電話亭邊等著,便急忙從人叢中擠過去,把手提箱和雜誌往牆邊一扔,把她緊緊抱住。在華盛頓的四天,長似數月。真是小別勝新婚,他們不住地親吻起來。“出去幽會一下,怎麽樣?”米奇問。
  “我飯都做好了;菜擺在桌上,酒在冰箱裏冰著。”艾比說。他們手拉著手,朝大廳外的行李車走去。
  米奇悄悄地說:“我想和你談談,在家裏說可不行。”
  艾比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哦?”
  “確實,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出了什麽事?”
  “說來話長。”
  “不知怎麽我突然緊張起來了。”
  “冷靜一下,保持笑容,有人在盯著我們。”艾比笑笑,朝右邊望了一眼。“誰?”
  “等一會兒我再對你解釋。”
  米奇突然把她拉到自己左邊。他們奮力穿過行色匆匆的人流,一頭鑽進又暗又擠的休息廳。裏麵盡是邊喝啤酒邊看電視,等著登機的人。他們在一張小圓桌旁坐了下來,麵對著吧台和中央大廳。他們緊挨著坐在一起。米奇審視著走進來的每一張臉。“我們要在這兒坐多久?”她問。
  “怎麽?”
  艾比脫下狐皮大衣,放在桌子對麵的椅子上。“你到底在看什麽?”
  “保持笑容,做出你很想我的樣子。來,親我一下。”他湊過去和她親吻起來,兩人相視而笑。米奇又在艾比臉上吻了一下,回過頭望著門口。一位侍者走了過來,他們要了葡萄酒。
  艾比笑著問:“首都之行怎麽樣?”
  “煩透了。我們一天上8個小時的課,整整四天。除了第一天,我幾乎沒離開過飯店。他們硬是把6個月都講不完的稅法修訂條款塞進四天的課程裏。”
  “去玩了沒有?”
  他含著笑注視著她。“我想你,艾比。我一輩子還沒有這麽想過誰。我愛你。我看,你真是漂亮極了。我可不喜歡一個人旅行,一覺醒來,獨自躺在旅店陌生的床上,身邊沒有你。再說,我有件可怕的事要告訴你。”
  她笑意頓飛。米奇慢慢地環視四周。酒吧裏有三個人在看電視上的球賽,嘴裏嚷個不停。大廳裏喧鬧一片。
  “我這就告訴你。”米奇說,“此時,要是有人在盯我們那就更好。他們聽不見,不過他們可以察言觀色。因此你要不時笑笑,我知道這很難為你。”
  酒送來了,米奇開始講了起來。他什麽都沒漏,一五一十全說了。艾比隻插過一次話。他把安東尼·本迪尼、莫羅爾托和納森·洛克在芝加哥的經曆以及奧利弗·蘭伯特和五樓上的那幫家夥的事全告訴了她。
  艾比緊張不安地啜著葡萄酒,臉上竭力顯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還不時地笑笑,儼然一個思夫心切、充滿愛意的妻子,正聚精會神、津津有味地聽丈夫侃稅法研討班的事。
  大廳裏人漸漸少了,侍者又上了酒。米奇整整講了一個鍾頭,末了用低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
  “沃伊利斯說塔蘭斯兩周後要和我聯係,看我是否願意合作。他說過再見便走開了。”
  “是星期二的事嗎?”她問。
  “是的,是第一天的時候。”
  “這一周你是怎麽過來的?”
  “我睡不香,吃不下,頭疼眼花。”
  “我覺得好像有人來了。”
  “對不起,艾比。我真想立即飛回家告訴你。我一人在震驚中熬過了三天三夜。”
  “這下我也震驚了,我真不敢相信,米奇。這就像是一場噩夢,而且比噩夢還要糟。”
  “但這僅僅是開始。聯邦調查局是很認真的,要不然局長幹嘛要親自出馬,冒著零下15度的寒冷,約我這個孟菲斯無足輕重的新律師到公園冰涼的長凳上麵談呢?而且他派了五名特工到孟菲斯,三名在華盛頓,專門負責這事。他還說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收拾這家公司。這樣我就犯難了。我要是不理睬他們,繼續做公司出色而忠實的律師,那麽總有一天他們會手持逮捕證出現在我們麵前,把我們都統統押走。如果我與他們合作呢,那我們就得遠走他鄉,隱名埋姓,消度餘生。我們會很有錢,但我們得幹活,以免引起別人的疑心。經過整容,我可以在一家倉庫找份開鏟車的差事,你呢,可以在一所護理院打零工。我們會有兩三個孩子,但每夜都得祈禱不要被那些人找到,每天都將生活在惶恐之中。”
  “這太過分了,米奇,太過分了。”艾比竭力忍住不哭。
  米奇笑著看看四周。“我們還有第三條路。大模大樣地從這裏走出去,買兩張到聖地亞哥的機票,然後偷偷越過國境,在墨西哥啃一輩子玉米餅。”
  “那我們走吧。”
  “但他們可能會跟蹤我們。即使運氣好,逃出去了,奧利弗·蘭伯特也會帶著一幫打手在墨西哥的蒂華納等著我們,到時還得落到他們手裏。不行,這條路也行不通,我隻是想想而已。”
  “拉馬爾知道內情嗎?”
  “我不清楚。他在這兒六七年了,也許知道吧。埃弗裏早就入夥,不用說,他肯定是個十足的同謀。”
  “那凱呢?”
  “誰知道呢?但可能妻子們都不知道實情。我整整考慮了四天,艾比,這公司掩飾得太好了,它看上去是那麽實在,沒人會疑心什麽。他們誰都能糊弄。我是說,你我和其他任何一個有希望錄用的應聘人怎能想到它會幹如此的勾當。真是天衣無縫。聯邦調查局的人到現在才知道。”
  “為什麽聯邦調查局的人偏偏選中了你,米奇?公司有40位律師啊。”
  “因為我對公司一無所知,是個容易釣上的人。至於別的普通律師,聯邦調查局吃不準誰會成為下一個合夥人。因此他們不敢貿然行事。我恰巧是個新手,所以剛通過資格考試,他們就用計找上我了。”
  艾比咬緊嘴唇,將眼淚往肚裏咽。
  “他們會偷聽我們說的話嗎?”
  “不,他們隻偷聽電話以及在家裏和汽車裏的談話。我們在這兒或大多數餐館裏的談話,他們是偷聽不到的,在家裏的院台上講話也是很安全的。不過我還是建議離門遠一點比較好。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可以躲到貯藏室裏說悄悄話。”
  “你是在故意尋開心吧?我可不希望這樣。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真是又怕又氣,快急瘋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敢在自家的屋子裏說話;打電話,都得注意每個措詞;哪怕有人撥錯了號碼,電話鈴一響,我就跳起來,幹瞪著它。這算什麽事呢?”
  “你需要再來一杯。”
  “我需要再來十杯。”
  米奇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等一下。我看見了一張熟麵孔。別回頭看。”
  艾比屏住氣。“在哪兒?”
  “在酒吧的那頭。快,看著我,對我笑笑。”
  坐在酒吧那一頭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金發男人,身穿一件藍白相間的登山運動衣,坐在小圓凳上,正在看電視。米奇曾在華盛頓的什麽地方見過那張黃褐色的臉、那金色的頭發。米奇仔細地看著。屏幕上的藍光映亮了他的麵龐。米奇藏在暗處看著。那人拎起一瓶啤酒站起來,猶豫了一下,然後,朝米奇夫婦緊緊依偎著的角落匆匆瞥了一眼。
  “你肯定嗎?”艾比顫抖著問。
  “沒錯,是他,他到過華盛頓,我見過他兩次。”
  “他是他們一夥的嗎?”
  “我怎麽知道?”
  “我們走,離開這裏。”
  米奇把一張20美元的鈔票放到桌上。他們離開了機場。
  米奇開著艾比的標致車,朝市中心直駛而去,沉默了五分鍾後,她湊上前去,在他耳邊低聲問:“可以說說話嗎?”
  他搖搖頭。“我不在的時候,這兒的天氣如何?”
  艾比轉睛望著後座的窗外。“很冷。”她說,“今晚可能有小雪。”
  “華盛頓整個一周都在零度以下。”
  這個意外的情況似乎叫艾比吃了一驚。“下過雪嗎?”她揚起眉頭,圓睜著雙眼問道,仿佛這談話使她著了迷似的。
  “沒有,就是陰冷。”
  “多巧啊!這兒冷,那兒也冷!”
  米奇暗暗地發笑。他們在州內的彎道上默默行駛著。艾比用手背捂住嘴,聚精會神地看著前麵車子的尾燈。在這個困頓的時刻,她寧願去墨西哥。她的丈夫,哈佛法學院第三名的畢業生,一個可以去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家公司上班的人,卻偏偏簽了……黑手黨的聘約。他們既然已幹掉了五位律師,當然也會毫不遲疑地幹掉第六個,她的丈夫!接著,和凱的許多次談話掠過她的腦際。公司鼓勵生孩子;公司允許妻子們工作,但不能長久工作;公司不雇用有家產的人;公司要求對它絕對忠誠;公司人員的跳槽率全國最低。原來如此!
  米奇端詳著她。離開機場20分鍾後,他們把“標致”停到了車棚裏,和拜爾車在一起。然後,他們手拉著手走過街頭。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米奇。”
  “是的,可這是真的,而且一時還不會完結。”
  “我們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寶貝。不過我們要放精明點,不能出差錯。”
  “我很害怕。”
  “我害怕極了。”
  塔蘭斯並沒等多久。一周後,他一眼瞥見米奇正迎著寒風急匆匆地朝中心街的聯邦大廈趕去,聯邦大廈離本迪尼公司相隔八個街區。塔蘭斯對他跟蹤了兩個街區,便溜進了一家咖啡店。咖啡店有一排窗子麵對著街道,這街道人們也叫它商業大街。孟菲斯的中心街是禁止行車的,柏油路麵上鋪了地磚,那是中心街擴建成商業大街時鋪上去的。一棵孤零零的樹從地磚間鑽了出來,把光禿禿的枝丫伸向樓房林立的空中。乞丐和流浪漢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遊蕩,乞討著錢和食物。
  塔蘭斯坐在一扇窗邊,遠遠望著米奇消失在聯邦大廈裏。他要了咖啡和巧克力甜圈。他看看表,正好10點。根據日程安排,麥克迪爾此刻正在稅務法庭參加一個簡短的聽證會。那是一個很短的聽證會,法庭官員告訴過塔蘭斯。他等著。
  法庭上的事從來就不會有短的時候。一小時後,塔蘭斯貼近窗戶,審視著遠處的行人。當米奇在大街對麵出現時,塔蘭斯急步走上前去。
  米奇見到他,頓了一下。
  “你好,米奇,一起走一程不介意吧?”
  “當然介意,塔蘭斯。這很危險,你不覺得嗎?”
  他們快步走著,誰也不看對方。“瞧,那邊有家商店,”塔蘭斯指指右邊說,“我想去買雙鞋子。”他們走進了那家鞋店。塔蘭斯走到窄道裏,在兩旁的櫥櫃裏擺滿了仿羚羊皮鞋,一雙4.99美元。米奇跟著他走進去,挑了雙10號的鞋子。職員和幾個南朝鮮人奇怪地望著他,但沒說什麽。他們透過鞋架望著大門口。
  “局長昨天打電話給我,”塔蘭斯悄悄地說,“他問到你的情況,說現在你該做出決定了。”
  “告訴他我還在考慮。”
  “你對辦公室裏那些人說了嗎?”
  “沒有,我還在考慮。”
  “那就好。我想你是不會告訴他們的。”塔蘭斯遞給米奇一張名片。“請收好。背麵有兩個電話號碼,在公用電話亭隨便打哪一個都成。電話會錄下你的口信,你隻要告訴我見麵的確切時間和地點就可以了。”
  米奇把名片裝進口袋裏。
  突然,塔蘭斯低下了頭。“怎麽回事?”米奇問。
  “我想我們被盯梢了,剛才一個家夥走過店門口時,朝裏麵望了望。聽著,米奇,好好聽著。現在跟我出去,一出店門,你就對我大吼,叫我滾蛋,並且用力推開我。我會裝出要打架的樣子,你就往你公司的方向跑。”
  “你會把我害慘的,塔蘭斯。”
  “照我說的做,一到公司,你就馬上向合夥人報告,告訴他們我正在逼你,你盡快跑開了。”
  到了門口,米奇出乎意料地猛烈推開塔蘭斯,嚷道:“滾你的蛋!別纏著我!”他跑了兩個街區,到了尤寧街,然後朝本迪尼大廈走去。他在一樓的男洗手間停下來喘了口氣,從鏡子裏看著自己,用力做了10次深呼吸。
  埃弗裏正拿著電話,電話上兩盞指示燈不停地閃亮著。一個秘書拿著本子坐在長沙發上,準備隨時記下突如其來的指示。米奇進來看著她說:“請你出去一下,好吧?我有事要和埃弗裏單獨談談。”她站起身,米奇把她送到門門,然後隨手關上了門。
  埃弗裏定睛看著他,掛上了電話。“出了什麽事?”
  米奇站在沙發邊。“剛才我正從稅務法庭回來,聯邦調查局的人又來煩我了。”
  “媽的!是誰?”
  “還是那個叫塔蘭斯的家夥。”
  埃弗裏邊拿起電話,邊問:“在什麽地方?”
  “在商業大街,我一個人走著,心裏正想著公司裏的事,這時……”
  “自從那次以後,這是不是他第一次來找你?”
  “是的。起初我沒認出那家夥。”
  埃弗裏對著話筒說:“我是埃弗裏·托勒。我要立刻和奧利弗·蘭伯特說話……我不管他是不是在打電話。叫他立即接我的電話。”
  “怎麽啦,埃弗裏?”米奇問。
  “喂,奧利弗,我是埃弗裏。抱歉,打擾你了。米奇·麥克迪爾在我的辦公室。幾分鍾前,他從聯邦大廈回來的時候,突然一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在商業大街接近他……什麽?是的,他剛進我的辦公室向我報告……好,好,我們五分鍾內過去。”他掛上電話。“別緊張,米奇,以前我們見過這種事。”
  “我知道,埃弗裏,可我搞不懂,他們為什麽老要纏著我呢?我隻是公司裏的一個新人。”
  “沒有什麽,米奇,隻是騷擾而已。”
  米奇走到窗前,望著遠方的密西西比河。埃弗裏是個不動聲色的撒謊家,現在他會說,他們是故意跟我們公司作對。別緊張,米奇。能不緊張嗎?現在調查局局長親自出馬,派了八名特工偵查此案。能不緊張嗎?剛剛有人看見他在一家鞋店跟聯邦調查局特工搭話,現在他得裝作一個慘遭聯邦政府的邪惡勢力騷擾的無辜的人。騷擾?他到法庭例行公事的時候,公司的人幹嘛要跟蹤他?能回答嗎,埃弗裏?
  “你被嚇壞了,是嗎?”埃弗裏拍著他的肩問道。
  “倒也沒有。自從洛克上次向我說明後,我隻是希望他們不再來煩我。”
  “這事很嚴重,米奇,別看得那麽輕鬆。我們去找蘭伯特吧。”
  米奇跟在埃弗裏身後,拐過角落,穿過過廳。一個身著黑西眼的陌生人替他們開了門,然後關門而去。蘭伯特、納森·洛克和羅伊斯·麥克奈特都站在小會議桌旁。像上次一樣,桌上放著一台錄音機。米奇在它對麵坐下。“黑眼睛”洛克坐到桌子的一頭,瞪著眼注視著米奇。
  洛克說話時令人懼怕地蹙著眉。房間裏沒有一張笑臉。“米奇,自從8月份塔蘭斯第一次找你以後,聯邦調查局還有沒有其他人來找過你?”
  “沒有。”
  “你肯定嗎?”
  米奇拍著桌子說:“見鬼!我說過沒有!你非要逼我發誓嗎?”
  洛克驚呆了,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房內足足沉默了30秒。米奇瞪著洛克,洛克不經意地搖搖頭,算是讓步了。
  蘭伯特出來打圓場說:“算啦,米奇。我們知道這不好受。”
  “這話對極了,我討厭這一套。我忙著自己的事,一周幹了90個小時,我別無他求,隻想做個好律師,成為公司的真正一員。不知道為什麽,聯邦調查局的人老是纏著我。諸位,我想讓你們就此做些解釋。”
  洛克撳下錄音機上的紅色按鍵。“這事我們等會兒再談。首先,你把事情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一遍。”
  “經過很簡單,洛克先生。上午10點,我到聯邦大廈旁聽麥爾科姆·德雷尼的案子,大約在那裏呆了一個小時,完事後便離開了聯邦大廈。我正趕回公司,是急匆匆地趕,我得補充一句。當我走到離尤寧街兩個街區時,塔蘭斯這家夥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抓著我的膀子把我推進了一家商店。一開始,我極力想掙脫,可他畢竟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我又不想大吵大鬧讓人看熱鬧。在店裏,他對我說想和我談談。我推開他,跑到門口。他跟上來,想再次抓住我,我一把推開了他。然後我跑回來了,直接跑到埃弗裏的辦公室,然後就到了這裏。全部經過就是這樣,我一五一十都說了。”
  “他想談什麽呢?”
  “我根本就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洛克先生。我可不想和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談什麽,除非他出示傳票。”
  “你肯定他還是那個特工嗎?”
  “我想是的。起初我沒認出他,8月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一進商店,他就亮出警徽,說出了他的名字。就在這時,我跑了。”
  洛克按下另一個按鍵,坐回椅子裏。蘭伯特坐在他身後,還是那麽和藹地笑著。“聽著,米奇。這事我們上次就解釋過了。這幫家夥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在上個月,傑克·阿爾德裏奇在二街吃午飯的時候,也曾被他們騷擾過。我們不清楚他們究竟要幹什麽,不過塔蘭斯真是發了瘋。這完全是騷擾。”
  米奇看著他的嘴唇在動,但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此刻,他想到了霍奇和科津斯基以及在葬禮上見到的他們可愛的妻子。
  洛克清了清嗓子。“這事很嚴重,米奇。我們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他們要是有什麽懷疑,最好花時間去直接調查我們的客戶。我們是律師,也許替某些鑽法律空子的人做了事,可我們自己並沒做什麽錯事。”
  米奇笑笑攤開雙手。“你們要我做些什麽呢?”他很誠懇地問。
  “你做不了什麽的,米奇。”蘭伯特說,“隻是要離那家夥遠一點。他一看到你,你就跑。哪怕他隻是望望你,都要立即報告。”
  “他正是這麽做的。”埃弗裏袒護地說。
  米奇盡可能顯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你可以走啦,米奇。”蘭伯特說,“有事隨時報告。”
  米奇獨自離開了蘭伯特的辦公室。
  德法歇在辦公桌後來回踱著。“他在撒謊,告訴你們,他在撒謊。這狗娘養的在撒謊。我知道他在撒謊!”
  “你手下人看到了什麽?”洛克問。
  “我手下人看到的有點不同,大不相同。他說米奇和塔蘭斯靜靜地走進鞋店。塔蘭斯沒有武力脅迫,絲毫也沒有。塔蘭斯走上前去,他們說了話,兩人倒像是一齊走進店裏的,然後突然不見了,三四分鍾後才出來。另一個我們的人經過店門口,朝裏望時,並沒看到裏麵有什麽跡象。顯然他們發現了我們的人,因為不出幾秒鍾,他們飛快衝出來,米奇還推著嚷著,我認為其中必有問題。”
  “塔蘭斯有沒有抓住他的膀子,把他推進店裏?”洛克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問。
  “完全沒有。問題就在這裏。麥克迪爾是自願進去的。他說那家夥抓了他,分明是在撒謊。我手下人說,他們要是沒發現我們的人,也許會呆上好一陣的。”
  “但你也不能肯定啊。”納森·洛克說。
  “我是不能肯定。見他媽的鬼。他們沒請我到店裏去。”
  德法歇繼續踱著步子,其他人眼睛盯著地麵。
  最後,蘭伯特說:“聽著,德法歇,很可能米奇說的是真話,也許是你的人搞錯了。這是很有可能的。在事情沒有搞清楚前,我們先假定他是無辜的。”
  德法歇低聲抱怨著。
  “你們知道他們在8月份後還有什麽別的接觸嗎?”羅伊斯·麥克奈特問。
  “我們不知道,但這並不能表示他們就沒有,是不是?上回不也是,幾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才知道他們兩個的情況。我們也不可能一步不離地盯著他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德法歇在書櫥邊來來回回走動著,顯然是在沉思。“我得同他談談。”他終於說道。
  “誰?”
  “麥克迪爾。是我和他談談的時候了。”
  “談什麽?”蘭伯特不安地問。
  “你讓我來處理,好不好?別礙我的事。”
  “我想現在還為時過早。”洛克說。
  “不管你們怎麽想,我是不會讓步的。要是讓你們這幫人負責保安工作,我們早就進監獄了。”
  米奇關著門,坐在辦公室裏,愣愣地望著牆壁。偏頭痛越來越厲害。他感到惡心。這時有人敲門。
  “進來。”他輕聲說。
  埃弗裏伸頭進來,然後走到桌前。“吃午飯去,怎樣?”
  “不,謝謝。我不餓。”
  埃弗裏把手插進褲子口袋裏,和藹地笑著。“得啦,米奇,我知道你很擔心。我們去休息一下吧。我有個約會,這就進城。一點你到曼哈頓俱樂部來見我。我們一邊慢慢吃,一邊好好談談。我替你要好了大轎車。它一點差一刻在外麵等你。”
  米奇勉強地笑了笑,似乎對此很感動。“好吧,埃弗裏。恭敬不如從命。”
  “那好。一點見。”
  一點差一刻,米奇推開大門,朝轎車走去。司機開了門,米奇坐進車裏。車後座坐了一個禿頂的矮胖男人。他伸出一隻手。“我叫德法歇,米奇。很高興見到你。”
  “我沒上錯車吧?”米奇問。
  “當然沒有,別緊張。”司機開動了車子。
  “你有什麽事嗎?”米奇問。
  “你先好好聽著,我得跟你談談。”司機把車子開上了沿河大道,朝赫南多·德素多大橋駛去。
  “我們要去哪兒?”米奇問。
  “兜兜風。別緊張,年輕人。”
  莫非……我是第六個,米奇心想。是這麽回事。哦不,等等。他們要殺人,不會用這種手段的。
  “米奇,能叫你米奇嗎?”
  “當然囉。”
  “很好。米奇,我負責公司的保安部,我——”
  “公司要保安部幹什麽?”
  “聽著,年輕人,我會解釋的。公司擁有完備的保安係統,這得感謝老本迪尼。我的職責是維護公司的安全,坦率地說,我們對聯邦調查局找你這件事很不放心。”
  “我也是。”
  “嗯。我相信,聯邦調查局想滲透到公司裏來,弄到某些客戶的情況。”
  “哪些客戶?”
  “那些有逃稅嫌疑的大人物。”
  米奇點點頭,看著橋下的河水。此刻他們到了阿肯色境內,孟菲斯在他們身後漸漸消失了。德法歇暫時停止了談話,雙手疊放在腹部。米奇等待著。轎車開到了對岸,在一條鄉野土路上繞了一圈後掉頭向東行駛,然後上了一條石子路,沿著河畔的一片低窪的豆田走了一英裏。孟菲斯頓時重現在眼前,隔河可望。
  “我們要去哪兒。”米奇有點警覺地問。
  “別緊張,我想給你看樣東西。”
  肯定是去看墓地,米奇心想。轎車在一座懸崖上停下,十英尺的下邊是一塊挨著河岸的沙州。樓群的輪廓清晰地矗立在對岸。本迪尼大廈的樓頂隱約可見。“下去散散步吧。”德法歇說。
  “上哪兒?”米奇問。
  “走吧,沒事的。”德法歇開了門,走到車後,米奇跟在後麵。
  “正如我剛才所說,米奇,聯邦調查局和你接觸這事使我們很不安。你要是理睬他們,他們就會變本加厲,鬼才知道這幫傻瓜會幹出什麽事來。你絕對不能再跟他們說話,明白嗎?”
  “嗯,在8月份的那一次後,我就明白了。”
  驀地,德法歇轉過身對著他,猙獰地笑著。“我有樣東西會讓你老實的。”他伸手從運動衣裏掏出一隻信封。
  “看看這個吧。”他獰笑著說,隨後便走開了。
  米奇靠著轎車,神情緊張地拆開了信封。裏麵放著四張黑白照片,4×8英寸,清清楚楚,是他和那姑娘在海灘上的照片。
  “噢,天哪!什麽人拍的?”米奇朝他嚷道。
  “誰拍的還不是一樣?是你,沒錯吧。”
  照片上是誰還用問嗎!?他把照片撕得粉碎,朝德法歇扔了過去。
  “我的辦公室裏多著呢,”德法歇平靜地說,“多的是。我們並不想動用它們,不過你要是再跟聯邦調查局的人說半句話,我就把它們寄給你妻子。怎麽樣,願意那麽做嗎,米奇?想想看,你漂亮的妻子到郵箱取信件,卻意外地收到了這些照片,是什麽滋味,好好想想吧,米奇。下次你再陪塔蘭斯買便宜鞋子時,想想我們吧,因為我們隨時都在盯著你。”
  “哪些人知道這事?”米奇問。
  “我和拍照的,現在還有你。公司裏沒人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訴他們,不過你要是膽敢再犯,我想它們就會傳遍公司。我做事一向是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米奇。”
  他癱坐在行李箱上,揉著太陽穴。德法歇走到他身邊。“聽著,年輕人,你是個精明的小夥子,錢(前)途無量。最好不要再逞能了。就像別人一樣,安分守己,好好工作,買新車、新房子,生兒育女,不好嗎?不要充什麽英雄好漢啦,我可不想動用那些照片。”
  “好的。好的。”
  
  21
  米奇和艾比在平靜中度過了17個日日夜夜。韋恩·塔蘭斯沒有來打擾過他們。日子一如既往地過著。到了第18天,出現了新的轉機。晚上9點,米奇已經精疲力竭,打算下班回家。他已連續幹了15個半小時。像往常一樣,他走到二樓門廳,然後上了三樓,看看每間辦公室裏,還有什麽人在工作。三樓沒有一個人。他到了四樓。隻有一間燈還亮著,羅伊斯·麥克奈特正在加班。米奇輕手輕腳地從他辦公室門口走過,沒被發覺。埃弗裏辦公室的門關著,米奇擰了擰門把手,門是鎖著的。他又走進圖書室,找幾本他其實並不需要的書。經過兩周的觀察,他發現,過道和辦公室裏沒有閉路電視攝像裝置。他斷定,他們隻能聽。是監聽而不是監視。
  在門口和達奇道過晚安,米奇便驅車回家了。艾比並不知道他提前回來。他悄悄鎖好車棚,躡手躡腳走進廚房,開了燈。艾比正在臥室裏。在廚房和書房之間,有一個狹小的過廳,廳裏擺著一張拉蓋書桌,那是艾比平日放郵件的地方。他輕輕把手提包放到桌上,一眼看到一隻牛皮紙大信封。上麵用黑墨筆寫著艾比·麥克迪爾收,“內有照片,勿折”,而且未署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他一愣,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他抓起信封一看,信已經拆過了。
  他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直感到口幹舌燥,心跳得像隻發怒的氣錘。沉重的喘息使他想昏厥過去。慢慢地,他拿著信封,後退幾步,離開了桌邊。他心想:艾比肯定在床上,又傷心,又絕望,痛苦不堪。他揩揩額頭的冷汗,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他對自己說,要像個男子漢的樣子,正視現實。
  艾比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書。米奇推開臥室的門,艾比嚇得挺起身,正要大聲喊叫時,她認出了他。
  “你嚇了我一跳,米奇。”
  她的雙眼閃動著先是恐懼而後是興奮的光亮,看上去很正常,不像哭過的樣子,既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怨憤。他不知說什麽好。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她坐直身子,笑著問道。
  為什麽笑?“我不是住在這裏嗎?”他輕聲輕氣地說。
  “為什麽不先打個電話回來?”
  “難道我得先打電話才能回家嗎?”此刻,米奇的呼吸慢慢地正常了。艾比不是挺好嗎?
  “先來個電話自然好些。過來,親我一下。”
  他湊到床邊,俯身親了親她。他把信封給她。“這是什麽?”米奇若無其事地問。
  “鬼才知道。信是寄給我的,可裏麵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她合上書,放到床頭櫃上。
  什麽都沒有!他開心地笑了,又親她一下。“有沒有什麽人該給你寄照片來?”米奇輕鬆地問。
  “沒有啊,必定是搞錯了。”
  此刻,米奇仿佛聽見德法歇在五樓上哈哈大笑的聲音,放肆的笑。
  “這就怪了。”米奇說。艾比套上一條牛仔褲,朝後院指指。米奇點點頭。他們的暗號就這麽簡單:朝院台方向匆匆一指或者點點頭。
  米奇把信封放到書桌上,摸摸上麵的字跡。這也許是德法歇的手筆。米奇幾乎可以聽到德法歇的笑聲,可以看見他那張胖臉上蝟瑣的模樣。照片也許早就在午餐桌上傳開了。米奇甚至可以看到蘭伯特、麥克奈特和埃弗裏一邊呷著咖啡,吃著甜點,一邊怔怔地對著照片發愣。
  他們最好還是好好欣賞一下照片吧,媽的!最好趕緊享受享受這最後的好時光。他們輝煌、富裕、快樂的法律生涯沒幾個月就要到頭了。
  艾比走到米奇身邊,米奇一把捉住她的手。“晚飯吃什麽?”為了糊弄竊聽的人,他故意問道。
  “我們何不到外麵去吃一頓。你提前一個小時到了家,應該慶賀一下才是。”
  他們穿過書房時,米奇說:“好主意。”說著,兩人輕手輕腳出了後門,經過院台,走進茫茫的夜色裏。
  “這是什麽?”米奇問。
  “多麗絲寄來的信,今天到的。信上說她正在納什維爾,打算2月27日回孟菲斯。她要見你一麵,說是有要事。信很短。”
  “27號!那不是昨天嗎?”
  “就是呀。我猜她已經在城裏了。真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麽?”
  “是啊,我還不知道她住在哪裏呢。”
  “她說她丈夫在這座城市工作。”
  “很好。她會找到我們的。”米奇說。
  納森·洛克關上辦公室的門,對德法歇指了指窗邊的一張小會議桌,示意他坐下。這兩人一向互相仇恨,沒半點熱誠的表示。不過,公事畢竟是公事,況且,他們聽命於同一個人。
  “拉紮洛夫要我單獨跟你談談。”德法歇說,“這兩天在拉斯維加斯,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很著急。大家都很著急,洛克。在這兒,他最信任你。你我之間,他更歡喜你。”
  “那可以理解。”洛克麵無笑容地說,兩眼盯住德法歇。
  “有幾件事,他要我們無論如何得商量一下。”
  “我聽著。”
  “麥克迪爾在撒謊。拉紮洛夫總是吹噓他在聯邦調查局內部有暗探,這你是知道的。自然,我一向不相信他的話,現在還是不信,不過,聽拉紮洛夫說,他的內線告訴他麥克迪爾與聯邦調查局的頭麵人物見過麵。”
  “你信嗎?”
  “我信不信並不重要,要緊的是拉紮洛夫信。他要我無論如何擬一個收拾那小子的初步計劃。”
  “他媽的,德法歇!我們不能老是想著把人除掉。”
  “隻是初步計劃,沒什麽了不得。我對拉紮洛夫說過這麽做為時太早,也許那隻是個誤會。但他們很擔心,洛克。”
  “不能再幹這種事,德法歇。我的意思是,見他的鬼去!我們得替自己的聲譽著想。我們的事故死亡率太高了,比油田事故還要高。人們會議論的。再這麽幹下去,再沒有哪個頭腦正常的法學院畢業生願到這裏來工作了。”
  “我想你大可不必操那份心。拉紮洛夫已決定凍結進人,他讓我轉告你。他還想知道還有多少普通律師對公司的事一概不知。”
  “五個吧,我想。是林奇、索雷爾、邦汀、邁耶斯,還有麥克迪爾。”
  “麥克迪爾不算。拉紮洛夫深信他知道的比我們想象的要多。你能確信其他四個真的一無所知?”
  洛克想了想,低聲咕噥說:“這個嘛,我們什麽都沒告訴過他們。你手下的人又是竊聽又是跟蹤,你們聽到什麽了沒有?”
  “什麽都沒聽到。從他們四個一言一行看,他們好像什麽疑心也沒有。你能把他們解雇嗎?”
  “解雇?他們是律師,德法歇!你不能解雇律師。何況他們是公司忠實的成員。”
  “公司正在改變對策,洛克。拉紮洛夫要解雇不知情的,同時停止招收新人。很明顯,聯邦調查局改變了策略,那我們也該變一變。拉紮洛夫要我們有漏洞堵漏洞,沒有漏洞則防患於未然。我們不能眼睜睜坐等聯邦調查局的人把我們的人一個個拉走不管啊。”
  “解雇他們。”洛克懷疑地重複地說,“公司還從未解雇過律師。”
  “很動聽,洛克。我們幹掉了五個,卻從未解雇一個。這確實很棒。你有一個月時間來找理由。我建議你把四個同時解雇。就說你丟了一大筆生意,情況不景氣,隻好裁人。”
  “我們隻有客戶,沒有生意。”
  “那好。你最大的客戶要你解雇林奇、索雷爾、邦汀和邁耶斯。開始計劃吧。”
  “我們為什麽解雇他們而不解雇麥克迪爾呢?”
  “你會想出個什麽理由的,納特,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攆走他們,不要再雇新人。拉紮洛夫要的是一個能抱得很緊的小團體,裏麵的每個成員都值得信任。他有點害怕,納特,怕得快發瘋了。如果你手下的哪個人又出了差錯,他會怎麽樣,這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他打算拿麥克迪爾怎麽辦?”
  “眼前還不打算拿他怎麽辦,按兵不動。我們仍舊對他全天24小時監視。那小子至今對妻子也隻字未提。隻字未提!他兩次受到塔蘭斯的攔截,兩次都向你報告了。不過,我還是認為第二次總有點蹊蹺。而且,拉紮洛夫堅持說麥克迪爾在華盛頓和聯邦調查局的人見過麵。他正在設法查實。他說他的內線不太清楚,不過正在探聽。要是情況屬實,拉紮洛夫肯定要我從速采取行動。所以,他要我現在就想出除掉麥克迪爾的初步計劃。”
  “你打算怎麽幹?”
  “現在還為時過早,我還沒認真想過。”
  “你知道吧,兩周後他就要帶妻子去開曼度假。老規矩,他們將住在公司的一套公寓裏。”
  “我們不會再在那兒下手的,那太容易讓人疑心了。拉紮洛夫指示我,設法讓她懷孕。”
  “麥克迪爾的太太?”
  “對。他想要他們有個孩子,這樣就好控製他們。艾比一直在吃避孕藥。我們得設法摸進她家裏,用一模一樣的安眠藥換掉避孕藥。”
  洛克那雙大黑眼裏掠過一絲淒涼,他望著窗外,輕聲問道:“到底怎麽啦,德法歇?”
  “這地方眼看就要變了,納特。看來,聯邦調查局對這地方特別有興趣,恨不得把公司連鍋端掉。天曉得哪一天,你手下的哪個小夥計弄翻了船,到那時,你們隻有逃命的份了。”
  “我不相信,德法歇。這裏的律師不會為聯邦調查局的幾個臭許諾,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開玩笑。我根本不相信會有這一天。這些小夥子,都是聰明人,他們在這兒可以賺到數不清的錢。”
  “但願你是對的。”
  
  22
  房屋經紀人斜靠在電梯間裏,從背後欣賞著那件黑色皮質迷你裙。他的目光順著裙子往下移,隻見裙下是一雙黑色真絲長筒襪配上一雙黑色高跟鞋。那是雙古裏古怪的鞋子,鞋頭上有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兒。他的目光又順著絲襪移過皮裙,欣賞那圓潤豐腴的臀部,接著繼續往上,落到了紅色開士米背心上。他剛才在門廳裏就注意過她。她的一頭過肩黑發,與背心的鮮紅相襯成趣。他知道他可以擁有這個女人。他想把她留在這幢樓裏。她隻需要一套小小的辦公室罷了。房租嘛,可以商量。
  電梯停住了,門開後,他跟在她身後,走進狹窄的過道。“往這邊走。”他指了指,隨手按亮電燈。到了拐角,他一步跨上前,將鑰匙插入破舊木門的鎖孔裏。
  “正好兩間房。”他說著,又開亮了一盞燈。“大約200平方英尺。”
  她徑直走到窗前。“景致倒是不錯。”塔米說,凝視著遠方。
  “嗯,景致美極了。地毯是新的,房子去年秋天剛粉刷過。洗手間在過道盡頭。是個好住所啊。這8年間,整座樓都翻修過了。”他盯著她的腿說。
  “是不錯。”塔米說,仍舊凝視著窗外。“這地方叫什麽名字?”
  “棉花交易大廈。孟菲斯最古老的樓房之一,地段實在棒極了。”
  “房租呢?”
  他清清嗓子,把一個文件袋舉到眼前,但此時,他並沒有去看,而是盯著她的皮鞋。“當然,這套辦公室不算很大。你說你要用它幹什麽?”
  “做秘書工作,自由職業秘書工作。”她走到另一扇窗前,沒理會他,而他一步一趨地緊跟其後。
  “我明白了,你要租多長時間?”
  “六個月,一年也行。”
  “好的。六個月的話,月租350美元。”
  她既沒退縮,也沒從窗外收回目光。她從鞋裏抽出右腳,摩挲著左腿肚子,露出了那紅——色——的腳趾甲!接著她臀部往左側一扭,身子靠在窗台上,看著他手裏抖動的文件袋。
  “我出250美元。”她堅決地說。
  他清了清喉嚨,大貪心是沒道理的。那兩個小房間原是塊廢地方,對別的任何人都毫無用處,好幾年都一直空在那兒。這幢樓也許需要住一個秘書。
  “300美元,不能再少。這幢樓很搶手,眼下,90%都租出去了。300美元一個月,這真是太低了,連管理費都不夠。”
  她驀地轉過身,哎喲,那對被開士米背心緊緊包裹著的大乳房仿佛在怒視著他。“廣告上不是說有配好了家具的辦公室嗎?”她說。
  “我們可以馬上配。”他說,一副急於合作的樣子。“你還需要什麽?”
  她環視了一下辦公室。“我想在這兒放張辦公桌,幾隻文件櫃,兩把給客人坐的椅子。華麗的東西一概不要。另一間就不必配什麽家具了,我要在裏麵放台複印機。”
  “沒問題。”他笑著說。
  “配好了家具,我付你300美元一個月。”
  “好的。”他說著打開文件袋,抽出一張空白租約開始填寫。
  “你尊姓大名?”
  “多麗絲·格林伍德。”這是她母親的姓名。在嫁給亨普希爾(他後來合法地更名為埃爾維斯了)之前,她一直叫塔米·伊內茲·格林伍德。婚後的日子每況愈下。她母親住在伊利諾州的埃芬漢。
  “好的,多麗絲。”他極力討好地說,似乎他們一下子親密起來了,到了可以直呼其名的程度。“家庭住址?”
  “問這個幹什麽?”她氣衝衝地問。
  “聽我說,哎,隻是表上有這一欄而已。”
  “這不關你的事。”
  “好,好,不問。”他故作姿態地從租約上把那一條劃掉了,猶豫了一下,說:“我們明確一下吧。從今天,3月2日開始,租期六個月,到9月2日。沒錯吧?”
  她點點頭,點了支煙。
  他接著說:“我們要預收300美元押金和第一個月的房租。”
  她從緊身黑皮裙口袋裏抽出一疊現鈔,數出六張一百的,放到桌子上。“請打張收條。”
  “那當然。”他接著寫了起來。
  “我們是在幾樓?”她問,又轉身看著窗外。
  “九樓。每個月超過15日不交租金我們加收10%滯延金。我們有權在任何合理的時間內進房檢查。房內不可進行非法活動。水電費和保險費由我們付。街對麵的停車場你有塊停車的地方。這是兩把鑰匙。有什麽問題嗎?”
  “有,我要是加班加點地工作,行嗎?我是說,通宵達旦地幹。”
  “沒問題,你可以來去自由。天黑以後,走沿河大街那扇門,門衛會讓你進出的。”
  塔米嘴上叼著香煙,走到桌前。她掃了租約一眼,猶豫了一下,簽上了多麗絲·格林伍德的名字。
  次日正午,那幾件不成套的家具搬進了格林伍德事務所。多麗絲·格林伍德把租來的打字機和電話安置在秘書桌上。她坐在打字機前,隻要朝左邊的窗戶望出去,就能看到大街上的行人和車輛。桌子抽屜裏塞滿了打字紙、拍紙簿、鉛筆和一些零碎的玩意兒;文件櫃裏放滿了雜誌;兩把為主顧準備的椅子中間放了一張小桌子。
  這時,有人敲門。“誰呀?”她問。
  “送複印機的。”
  塔米開了鎖,拉開門。一個名叫戈蒂的矮個頭男人走了進來,粗聲粗氣地說:“要放在哪裏?”
  “放在那兒。”塔米指指空蕩蕩的裏間說。有兩名身穿藍工作服的工人推了一部放著複印機的手推車進來。
  戈蒂把文件放在塔米的辦公桌上,說:“這台複印機自動進紙,自動整理,一分鍾能複印90份,還不妨礙你聊天。”
  “在哪兒簽名?”她沒理會他的閑談。
  戈蒂用鋼筆指了指。“6個月,月租240美元,包括修理、保養費和頭兩個月的500張紙錢。你是要大號紙還是小號的?”
  “大號的。”
  “每個月10號付賬。操作手冊在架子上。有什麽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他說著撕下黃色租約存根聯,遞給塔米。“多謝租用。”
  他們走後,塔米隨即鎖好門,走到窗邊朝北望去,沿河大街盡收眼底。對麵兩個街區以外,本迪尼大廈的四樓和五樓清晰可見。
  米奇埋頭於書本和文件堆裏,除了拉馬爾,不與任何人來往。他很清楚,自己的落伍並不是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於是,他更加玩命地工作。如果他一天能開出20小時的賬單,他們也許就不會起疑心了。錢也許能把他與外界隔離起來。
  午飯後,尼娜收工時留下一盒冰涼的烤餡餅。米奇邊吃邊整理著桌子。他給艾比打了電話,說他要去看看雷,星期天晚些時候再回孟菲斯。打完電話,他輕手輕腳出了側門,到了停車場。
  米奇沿著40號州際公路,疾駛了三個半鍾頭,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後視鏡。他什麽也沒發現,未曾看見有人跟蹤。也許他們就在前麵,在什麽地方等著他。到了納什維爾,他驀地駛進鬧市區。憑著他事先畫好的地圖,他忽而衝進忽而衝出疾行的車流。到了城南,他匆忙拐進一個大型公寓區內。這兒可真不錯啊。他把車停到停車場,打公用電話要一輛出租車,在兩個街區以外等他,他跑到指定地點時,出租車也同時到達。“灰狗長途車站。”他對司機說,“開快點,隻剩10分鍾了。”
  “放心,老弟,隻有6個街區遠。”
  7分鍾後,車到了車站門口。米奇扔下兩張五美元鈔票,飛速衝進了車站大廳,買了一張4點30分開往亞特蘭大的單程票。此時,牆上的鍾指向4點31分。售票員指著旋轉門那邊說:“454次客車,馬上就要開了。”
  司機用力關上行李箱,接過車票,跟在米奇身後上了車。前三排坐滿了上了年歲的黑人,還有十幾名乘客零零落落地坐在後麵。米奇在過道上慢慢走動著,注視著一張張臉,沒有一個是他要見的人。他在倒數第四排的窗邊坐下,戴上一副墨鏡,掃了一眼身後。沒有他要見的人。見鬼!莫非是上錯了車?汽車急速地行駛著。下一站是諾克斯維爾,也許接頭人在那兒等他?
  車子開上了州際公路時,一個身穿藍色牛仔褲的男人溜到米奇身旁坐了下來。此人正是塔蘭斯。米奇鬆了一口氣。
  “你藏在什麽地方了?”他問。
  “洗手間。甩掉他們了?”塔蘭斯一邊低聲說,一邊細看著乘客們的後腦勺,確信沒人在聽,也沒人能聽見。
  “我沒看見他們,塔蘭斯,因此,也就談不上是不是甩掉了他們。不過我想,這一回要想跟上我,他們非得有三頭六臂才行。”
  “你有車站見到我們的人了?”
  “嗯,在電話亭旁邊戴紅帽的那位黑皮膚東部佬。”
  “就是他。要是有人跟蹤你,他會打暗號通知的。”
  “他示意我朝前走。”
  塔蘭斯戴著反光墨鏡和一頂綠色棒球帽。
  “你今天衣著太隨便了吧?”米奇一本正經地說。“沃伊利斯允許你這麽穿嗎?”
  “我忘了請示他了,上午我再對他說一聲。”
  “星期天上午?”米奇問。
  “當然。他很想知道我們談得如何。出城前,我跟他通過電話。”
  “好啦,一件一件地談,我的車子怎麽辦?”
  “幾分鍾後我們的人會把它開走,並把你的車照料得好好的。到了諾克斯維爾,你要用時,它就會出現在你跟前。別擔心。”
  “你不認為他們會發現我們嗎?”
  “不可能。你一出孟菲斯,誰都沒能盯上你,我們在納什維爾也沒發現任何可疑跡象。你絕對安全。”
  “恕我多慮。但鞋店那次不是出了紕漏嗎?”
  “那是出了點錯。我們……”
  “是大錯,險些使我做了第六個冤鬼。”
  “不過你糊弄得很好。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向我保證,塔蘭斯,保證在公共場所不要再接近我。”
  塔蘭斯看著通道,點點頭。
  “不行,塔蘭斯,我要聽到你親口說出來。”
  “好,好,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謝謝。這下我也許可以好好地在一家餐廳用餐,不用擔心隨時被什麽人逮住了。”
  “你如願以償了。”
  一個老年黑人拄著拐杖朝他們這邊一步一步挪來,笑著走過他們身邊。洗手間的門關上了。
  塔蘭斯翻動著一本雜誌,米奇凝望著鄉野,拄拐杖的老人辦完事,回到前排座位上。
  “你是怎麽想到坐長途客車的?”塔蘭斯翻著書頁問。
  “我不喜歡坐飛機,我一向都坐汽車。”
  “是這麽回事。你想從哪兒談起?”
  “沃伊利斯說你訂了周密的行動計劃。”
  “不錯,計劃我是有,缺的隻是一個主攻選手。”
  “出色的選手要價都很高啊。”
  “我們有的是錢。”
  “比你想象的可要高得多。你知道,要我和你們合作,等於要我拋棄40年的法律生涯,每年平均總能賺50萬吧?”
  “那就是2000萬美金!”
  “是的,不過,我們還可以商量。”
  “很高興你這麽說。但是,你的前提是你要從業40年,那是相當靠不住的。隨便開個玩笑吧。假定再過五年,我們抄了公司,拿到了確鑿的證據,把你連同你所有的弟兄全都關進監獄,想想那會怎麽樣?你就永遠失去了你擁有的一切:從業執照、房子、小車,甚至你的妻子。”
  “我說過,價錢還可以商量。”
  “那好,我們這就商量商量。你想要多少?”
  “你們要什麽?”
  “問得好!”塔蘭斯說,聲音低低的,正好蓋過柴油機的嗡鳴聲。“我們要什麽?問得好。首先,你得放棄你的律師生涯;你必須泄露你的客戶的秘密。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得給我們足夠的文件做證據,我們才能起訴公司每一個成員以及莫羅爾托家族大多數頭麵人物。這證據就在沿河大街的那幢小樓裏。”
  “你是怎麽知道的?”
  塔蘭斯笑笑。“因為我們花費了數十億美元來打擊有組織的犯罪。我們對莫羅爾托家族盯了20年,在那個家族裏有我們的內線。可別低估了我們,米奇。”
  “你認為我能把那些證據弄出來?”
  “是的,大律師先生。你可以從內部準備一場訴訟來摧毀公司,把這個國家的一個最大的犯罪家族毀掉。你得替我們摸清公司內部的布局。誰的辦公室在什麽地方?所有秘書、職員和律師助理叫什麽名字?什麽人處理哪項業務?誰有什麽樣的客戶?還有整個指揮係統的情況。五樓上是些什麽人?在那兒幹什麽?文件都藏在什麽地方?有沒有一個中央貯藏係統?有多少文件由計算機處理?多少貯存在縮微膠卷上?還有,最要緊的是,你得把這些東西全弄出來,交給我們。一旦有機會,我們就會派人進去搜查。不過,要走到那一步,實在是不容易啊。我們得先有確鑿的證據,才能帶著搜捕證闖入賊巢。”
  “你們想要的就是這些?”
  “不。在審判你所有的同事時,你還得出庭作證。也許需要好幾年的時間。”
  米奇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出庭作證!他還未曾想過。隻要花幾百萬,請幾個最出色的辯護律師,審判將永無終日。汽車行駛了30英裏,這時米奇摘下太陽鏡,看著塔蘭斯。
  “那我會怎麽樣?”
  “你會得到許多錢。如果你有那麽點道德良心,那你每天都可以問心無愧。你可以到這個國家的任何地方去生活,自然是以新的身分。我們會替你整容,替你找份工作。不論你要我們幹什麽,我們都會做的。真的,不騙你。”
  米奇盯著塔蘭斯。“道德良心?別再對我提那個詞兒,塔蘭斯。我是無辜的受害者,這你很清楚。”
  塔蘭斯苦笑著。
  汽車又在他們的沉默中行進了幾英裏。
  “我妻子呢?”
  “噢,當然還是你的。”
  “別逗啦。”
  “對不起。她嘛,想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她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他想起了海灘上那姑娘。“哦,幾乎全都知道。”
  “我們可以替她在政府公共福利部門謀份肥差,任何地方都成。別把事情想得那麽糟,米奇。”
  “是啊,一切美不可言。不過,以後說不定什麽時候,你手下什麽人走露了風聲,到那時,你就可以在報上看到我或我妻子的死訊了。黑手黨決不會忘記的,塔蘭斯。他們比惡棍還惡劣。而且,他們比你身邊的人更會保守秘密。你們這幫人丟掉過不知多少人的命,這你就不用否認了。”
  “我不會否認的。而且我還可以向你承認,一旦他們決定要殺人,其手段高明得蓋世無雙。”
  “謝謝。那我應該到什麽地方去?”
  “隨你。目前,我們大約有2000名證人生活在全國各地,他們改了姓名,搬了家,換了工作。時機對你極其有利。”
  “這麽說,我得試一試?”
  “是的,你可以跟我們合作,然後拿了錢就走,也可以不理我們照當你的大律師,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
  “這真叫人左右為難啊,塔蘭斯。”
  “不錯,而選擇權在你手裏。”
  “誰是傑克·阿爾德裏奇?”沉默了一刻鍾後,米奇問。他疑心他們用此人打了掩護。他從眼角處仔細地瞟著對方,看他的反應。塔蘭斯從書上抬起頭,看著前麵的座位。
  “名字倒熟悉,人卻對不上號兒。”
  米奇重又凝視窗外。塔蘭斯肯定認識,他聽到這個名字時,怔了一下,眼睛也眯縫起來。
  “你說他是誰?”塔蘭斯終於問道。
  “你不認識?”
  “我要是認識,就不會問你了。”
  “我們公司的一員。你應該知道啊,塔蘭斯。”
  “這座城裏有那麽多律師,你都認識嗎?”
  “在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你們的人盯了七年之久的一個律師,我還是認識的。阿爾德裏奇在公司六年,據說兩個月前同聯邦調查局接觸過,有沒有此事?”
  “絕對沒有。誰告訴你的。”
  “這無關緊要。隻是辦公室裏都這麽傳。”
  “謊話。從8月以來,除了你,我們誰都沒有找過,你應當相信我的話。我們也不打算跟別的人談,當然,除非你拒絕。那樣我們隻好另找別人。”
  “你們從來沒有跟阿爾德裏奇談過?”
  “不錯。”
  米奇點點頭,拿起一本雜誌。他們又沉默了30分鍾。最後,塔蘭斯放下了小說。“聽我說,米奇,再過個把小時就到諾克斯維爾了。如果我們打算合作的話,必須敲定一個數目。沃伊利斯局長明天一早會有千百個問題要問。”
  “多少錢?”
  “50萬。”
  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律師都知道對於頭一次出的價一定得拒絕。於是米奇搖搖頭,笑著麵對窗外。
  “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令人發笑的話?”不是律師也不諳談判之道的塔蘭斯問道。
  “太可笑了,塔蘭斯。別指望用50萬就能讓我離開一座金礦。交過稅,我至多淨得30萬。”
  “那要是我們關閉金礦,把你們這幫自命不凡的大闊佬統統扔進監獄呢?”
  “要是,要是,要是你知道這麽多,為什麽還不幹出點名堂呢?沃伊利斯說你的這幫人盯了整整七年了。幹得真不錯呀,塔蘭斯,難道你們動作不能快一點嗎?”
  “你想不想試試看,麥克迪爾?就算我們還要五年吧,怎麽樣?五年後,我們搗毀了那個黑窩,把你們關進牢裏。到那時,費了我們多長時間還不是一樣的結果,米奇。”
  “對不起。我想我們是在協商,而不是在威脅吧!”
  “我給你出過價了。”
  “你的價出得太低了。你要我準備一場訴訟,把數以百計的罪證交給你,幫你破獲全國最大的不良幫派,而你出的價又少得可憐。最少300萬。”
  塔蘭斯既沒讓步,也沒反對。米奇知道還有回旋的餘地。
  “那可是個大數目呀。”塔蘭斯輕輕地說,“我想我們還不曾付過那麽高的酬金。”
  “可你們付得起,對嗎?”
  “我很懷疑,我得和局長商量商量。”
  “局長?我以為你在這件事上是全權代表。難道說我們每件事都要和局長商量後才能達成協議?”
  “你還要什麽?”
  “還有些想法,不過,錢的問題未解決好之前,暫時不談。”
  拄拐杖的那個老頭子顯然是腎髒不太好,他又站起身,朝車後部磕磕絆絆地走去。
  7點58分,“灰狗”在諾克斯維爾離開了州際公路。塔蘭斯湊了過去,低聲說:“從車站正門出去,你會看見一個身穿橘黃色田納西大學運動服的小夥子,他會一眼認出你,喊你‘傑弗裏’。你們要像久別的老友一樣握手,他會把你送到你的車子跟前。”
  “車子在什麽地方?”米奇小聲問。
  “在校園的一幢宿舍樓背後。”
  “查過有竊聽器嗎?”
  “我想查過了。問問那位年輕人好了。你離開孟菲斯時,如果他們跟蹤了你,現在一定很懷疑你上哪兒去。因此,你應當先開到庫克維爾。那裏離納什維爾大約還有100英裏。那兒有家假日旅店,你住一夜,明天再去看你兄弟。如果沒事,我星期一上午再找你。”
  “下一次汽車旅行定在什麽時候?”
  “你妻子的生日是星期二,你預先在民航街的那家意大利餐館‘格麗桑蒂’訂好8點的席位。9點整,到酒吧間去,塞6枚2角5分的銀幣到售煙機裏,隨便買包什麽煙。在出煙口的托盤裏,你可以找到一盒磁帶。然後買一台帶耳機的小型單放機,到車裏去聽。千萬不能在家裏聽,更不可在辦公室裏聽。聽時要戴耳機。讓你妻子也聽聽。我的話錄在磁帶上,我會告訴你我們給你的最高數目;我還要說明幾件事情。聽過幾遍後,毀掉它。”
  “這不是太麻煩了嗎?”
  “是的。為小心起見,在兩周之內,我們不要再見麵。千萬別忘了錄音帶。”
  “別擔心。”
  “你中學時橄欖球衫上的號碼是多少?”
  “14。”
  “大學呢?”
  “好的。你的代號是1-4-1-4。星期四晚上,找一台按鍵式自動付費電話,打757-6000這個號碼。你會聽到一個聲音指示你如何使用你的代碼。一旦接通,你就可以聽到我錄下來的聲音。我會問你一些問題。”
  汽車進站了,停了下來。“我要繼續坐到亞特蘭大。”塔蘭斯說,“兩周之內,我不會去找你。如果出現緊急情況,用以前我給你的兩個號碼給我打電話。”
  米奇站在通道上,俯視著特工。“300萬,塔蘭斯,一分錢也不能少。你的這幫老兄既然能花幾十億打擊有組織的犯罪活動,給我弄300萬肯定不在話下。再說,塔蘭斯,我還有條路可走。我可以在深更半夜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樣的話,你就和莫羅爾托那幫人鬥去吧。我呢,也許在加勒比海灘上度假了。”
  “不錯,米奇,你也許可以這樣做,不過他們一周之內就能找到你,而我們也不可能在那兒保護你了。再見,老弟。”
  米奇跳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衝出了車站。
  
  23
  星期二上午8點30分,尼娜把米奇那狼藉不堪的桌麵整理得井井有條,看著約會記事簿說:“今天你真忙啊,麥克迪爾先生。”
  米奇翻著文件說:“哪天都很忙。”
  “10點整,你得去馬漢先生辦公室,商討三角洲貨運公司的起訴狀。”
  “我知道了。”
  “11點半,在托勒先生辦公室開會。討論格林布利亞爾公司解散的事。他的秘書通知我,會議至少需要兩小時。”
  “為什麽要兩小時?”
  “我拿薪水可不是來問這些問題的,麥克迪爾先生,否則,會被炒魷魚的。3點半,維克多·米利根想見你。”
  “什麽事?”
  “這個,麥克迪爾先生,我還是不該問的。還有,一刻鍾後,你該到達弗蘭克·馬爾霍蘭的辦公室談公事。”
  “嗯,知道了。他的辦公室在什麽地方?”
  “棉花交易大廈,離這兒四五個街區遠,在沿河大街和尤寧街口附近。你從它門前都走過一百回了。”
  “好的。還有什麽事嗎?”
  “午飯要不要給你帶點什麽回來?”
  “不用啦,我在城裏隨便吃塊三明治算啦。”
  “好。你去馬爾霍蘭那兒要帶什麽嗎?”
  米奇指指那隻沉重的黑色手提箱,沒說什麽。尼娜走了。過了一會兒,米奇穿過過道,走下樓梯,出了大門。他右手拎著那隻黑色手提箱,左手提著暗紅色公文包。這是暗號。
  棉花交易大廈九樓上。格林伍德事務所的塔米·格林伍德從窗邊縮回身子。她穿上外套,隨手鎖好門,離開了房間,按下電梯按鈕,等著,等著一個會讓她有生命危險的人。
  米奇進了門廳,徑直走向電梯。他沒注意到什麽可疑的人。他按下電梯按鈕,等著。此刻這裏隻有他一個人,門開了,突然,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一步跨進電梯。米奇本指望獨自一人上樓的。
  馬爾霍蘭的辦公室在七樓。米奇按下上七樓的按鈕,沒理會那個身穿黑西服的小夥子。電梯啟動後,兩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門上方的指示燈不停地變動著的數字。米奇輕輕挪到電梯裏頭,把沉沉的手提箱放在地上,緊挨著右腳,電梯升到四樓時,門開了,塔米神情緊張地走了進來。那小夥子看了她一眼。她一身裝束保守得出奇,頭發微微染成紅色。小夥子又掃了她一眼,按下“關門”鍵。
  塔米拎進來一隻黑色手提箱,大小形狀和米奇的一模一樣。她站到米奇身邊。避開他的目光,把手提箱輕輕地放在他的箱子旁邊。到了七樓,米奇拎起她的手提箱出了電梯。那個小夥子在八樓也下去了。總算到了九樓,塔米拎起米奇那隻沉沉的手提箱,裏麵裝滿了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的文件,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她關上門,上好鎖,匆匆脫去外套便進了裏間,複印機正開著等在那兒。打開提箱一看,裏麵共有7個文件袋,每袋至少有一英寸厚。她把文件整整齊齊地放在複印機邊的折疊桌上,從袋中抽出文件,放到自動複印機裏,按下“複印”鍵,機器把所有的東西自動地複印出兩份來。
  30分鍾後,7袋文件放回了手提箱裏。新複印的文件都鎖進了一隻文件櫃內,那櫃子藏在一隻小壁櫥裏,上麵也上了鎖。塔米把手提箱放到門邊,等著。
  弗蘭克·馬爾霍蘭是一家專門處理金融和證券業務的10人法律顧問所的合夥人。他有位上了年歲的主顧。這主顧創辦了一家五金製品店,並把五金店擴建成了一係列的連鎖公司,其資產一度達1800萬元。後來他兒子和董事會篡了權,硬逼他退休。老人提出了控告,公司也提出了反控;你起訴我,我起訴你,雙方互不相讓。官司打過來打過去,一拖就是18個月。負責的律師們油水撈足了,心裏又落得快活。現在也到了該解決問題的時候了。本迪尼公司充任兒子和董事會一方的稅法顧問,兩個月前,埃弗裏介紹米奇加入進來。他們打算一攬子給老頭子500萬的證券,包括股票和債券。
  馬爾霍蘭對這個解決辦法沒有興趣,他一再強調,他的主顧並不貪心,但這場官司,傻瓜都能看出,至少值2000萬。兩個人隔著桌子討價還價了一小時後,米奇加到了800萬,可馬爾霍蘭卻說1500萬還可以考慮考慮。他們約定一周後再見麵商談,然後老朋友似地握手道別。
  電梯在五樓停了一下,塔米漫不經心地走了進來。除了米奇,裏麵再沒有別人。門關上時,米奇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一式兩份,都鎖起來了。”
  “花了多長時間?”
  “30分鍾。”
  到了四樓,電梯停住了。塔米拎起那隻空提箱,問:“明天中午?”
  “嗯。”米奇回答說。門開了,塔米走了出去。他獨自一人直下一樓,門廳裏空空蕩蕩,隻有一名保安人員。麥克迪爾一手拎著一隻沉沉的手提箱,趕回辦公室去了。
  慶祝艾比25歲生日的氣氛相當壓抑。他們坐在格麗桑蒂餐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在昏暗的燭光下,竊竊低語,勉強帶著笑容。此刻,在這家餐館的一個角落裏,一名聯邦調查局特工,拿著一盒磁帶,等9點一到,要把它放進休息室的自動售煙機裏。
  8點45分,他們草草吃完了盤子裏的東西。米奇起身朝洗手間走去。他走過黑森森的休息室時,朝裏麵仔細地望了望。售煙機果真就在裏麵,在那個角落裏。
  他們點了咖啡。9點一到,米奇起身朝休息室走去,到了售煙機旁,把6枚2角5分的銀幣塞了進去,挑了包“萬寶路”,又伸手到盤子裏摸著,找到了那盒磁帶。售煙機旁的公用電話驀地響了起來,他嚇了一跳。他轉身看了看,吧台上隻有兩個人在看電視。遠處的一個角落裏,傳來一陣陣笑聲。
  艾比一直注視著米奇的一舉一動。他在她對麵坐下來後,她揚起眉頭,問:“怎麽樣?”
  “拿到了。”米奇啜了口咖啡,掃了一眼擁擠的餐廳。沒人在看他們,沒人在意。
  米奇把信用卡交給了侍者,粗聲粗氣地說:“我們急著有事。”不一會兒,侍者拿來了賬單,米奇在上麵簽了名。
  拜爾車真的裝了竊聽器,不過,竊聽器隻能竊聽和錄音,卻無法跟蹤車子。
  兩人坐在車裏,誰都沒有說話。艾比小心翼翼地打開袖珍錄音機,把磁帶放了進去。她把耳機遞給米奇,米奇戴上後,她按下放音鍵,注視著米奇的神情。車子毫無目的地開在州際公路上。
  那是塔蘭斯的聲音:“你好,米奇,今天是3月9日,星期二。現在是夜裏,9點已經過了。祝你愛妻生日快樂。這盤磁帶有10分鍾長,我要你仔細聽聽,一遍兩遍都行,然後把它處理掉。星期天,我向沃伊利斯局長匯報過了,局長對事情的進展很滿意,不過他覺得我們拖的時間夠長了。他要我們趕緊談妥。他說,300萬酬金太高了,我們是不可能付給你這麽多的。長話短說吧,局長說,我們可以付給你100萬現金,不能再多。錢可以存入瑞士銀行,沒人會知道,連國內稅收局也不會知道。100萬,不用交稅。這是我們能出的最高價。沃伊利斯說你要是不同意,就見你的鬼去吧。米奇,不管有沒有你,我們終究要搗毀那個小小的法律顧問公司的。”
  米奇冷冷地笑著。那聲音繼續說:“我們會好好照管你們的,米奇。隻要你覺得有必要,隨時都可以得到聯邦調查局的保護。若幹年後,你要是想遷到另一座城市,我們也會負責辦理。隻要你願意,每五年你就可以挪個地方。我們將替你們找好工作,都是最好的差事,像退伍軍人管理局、政府公共福利局或者郵政部門這些好單位,任你們挑選。沃伊利斯說,我們甚至還可以在某個政府機構替你謀個高薪職位。你想幹什麽工作,就讓你做什麽工作。當然我們還會為你和你妻子提供新的身分證明,而且每年都可以更換。如果你想移民到歐洲或澳洲生活,那也一句話。我知道我們作了很多保證、承諾,米奇,不過我們決不是說著玩的,我們可以和你立下契約。我們給你100萬,不用交稅。你想到哪兒,我們就把你安排到哪兒。作為回報,你必須把公司和莫羅爾托家族的人交給我們。細節以後再談。時間不多了,你得盡快決定。白楊街‘休斯敦’洗手間邊上有台公用電話,星期四晚上9點,用那個號碼給我打電話。”
  米奇把耳機遞給艾比,她又從頭聽了一遍。
  在清冷皎潔的月光下,這兩個相依為命的伴侶手牽手在公園裏散步。他們在園內一座炮台前停下腳步,凝望著緩緩流去的河水。正是在這座炮台旁。埃迪冒著風雨最後一次把調查報告交給他。
  艾比拿著磁帶,她聽了兩遍,不放心把它留在車子裏。
  “你相信塔蘭斯嗎?”艾比問。
  “從什麽方麵講?”
  “假如你現在不與他們合作,你相信他們真的能收拾公司嗎?”
  “恐怕不可不信。”
  “那我們隻有拿了錢逃走了?”
  “拿錢逃走,這對我來說並不難,艾比。可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父母啦。”
  “我們能上哪兒去?”
  “我也不知道,但我實在不願再呆在這個國家。聯邦調查局那些人不可完全信任。在另一個國家,我會感到安全些。不過,這一點我不會告訴塔蘭斯的。”
  “下一步怎麽辦?”
  “和塔蘭斯達成協議,然後趕緊著手搜集足夠的證據。我不清楚他們究竟想要什麽,但我可以替他們找。等塔蘭斯說材料夠了,我們就逃。拿了錢,整過容,然後遠走他鄉。”
  “多少錢?”
  “超過100萬。他們是在拿錢做賭注,一切都好商量的。”
  “我們能拿到多少?”
  “200萬,不交稅,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他們肯付嗎?”
  “肯。這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要不要拿。”
  艾比感到有點冷,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緊緊摟著她。“交易真不公平,米奇。”她說,“不過好歹我們可以在一起。”
  “我叫哈維,不叫米奇。”
  “你認為我們會平安無事嗎,哈維?”
  “反正留在這裏不安全。”
  “我不喜歡這兒,在這兒,我又孤獨又害怕。”
  “我當律師也當夠了。”
  “我們拿了錢,遠走他鄉。”
  “就這麽說定啦,塞爾瑪。”
  艾比把磁帶遞給他,他看了一眼,然後扔進了河裏。他們手拉著手,快步穿過公園,朝著停在沿河大街的拜爾車走去。
  
  24
  這是米奇進公司以來第二次被允許進入五樓那宮殿似的餐廳。埃弗裏隨請柬附上了一張便箋,便箋上寫道,米奇2月份平均每周收費時數達71小時,合夥人都對此讚賞不已,所以想請米奇共進午餐,聊表嘉獎。對一名普通律師來說,這樣的邀請無論如何是卻之不得的。
  就這樣,米奇坐到了埃弗裏、羅伊斯·麥克奈特,自然還有奧利弗·蘭伯特的麵前。他背對著窗子強作笑臉地和他們閑聊著。米奇早就曉得他將和這三個人同桌進餐,兩天前接到請柬時,他心裏就想到了。
  雖說沒一點兒胃口,他照例顯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下星期你和艾比要去開曼,是嗎?”蘭伯特問。
  “是的,艾比正巧放春假。兩個月前,我們就訂好了度假公寓。”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去,真是糟透了。”埃弗裏說,“眼下,我們落後一個月了。”
  “我們一直落後,埃弗裏,再落後一周又算個什麽?想必你是要我隨身帶些文件去吧?”
  “主意不壞,我一向都這麽做。”
  “別聽他的,米奇。”蘭伯特似嗔似怪地說,“你去你的,這一星期是屬於你和艾比的,你們也該好好輕鬆一下了。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星期天一大早。”
  “準備坐利爾飛機去嗎?”
  “不,坐三角洲直達航班去。”
  蘭伯特和麥克奈特趁米奇不注意時匆匆交換了一下眼色。“打算潛水嗎?”蘭伯特問。
  “不,但我們想做做海上運動。”
  “朗姆角有個夥計,名叫阿德利安·本奇。他有個不錯的潛水客店,可以保證你一星期學會潛泳。一個星期,夠艱苦的,盡是訓導課,不過值得。”
  “客店叫什麽名字?”米奇問。
  “朗姆角潛水客店,好地方啊。”
  米奇蹙起眉頭,好像已用心記下這個名字。
  “千萬小心,米奇。這地方讓人又想到了馬蒂和喬。”蘭伯特突然悲傷地說。
  米奇吃力地咽了口氣,險些兒對蘭伯特報以冷笑,可他忍住了。
  現在,為了區區100萬,米奇和馬蒂、喬一樣要鋌而走險。也許明年此時,有個新來的年輕人坐在這兒,看著傷心不已的合夥人談年輕的米奇·麥克迪爾,談他過人的精力。他們會說,要不是出了事故,他一定會成為律師中的英才。見鬼,他們到底要殺多少人?
  他要200萬,外加兩個附加條件。
  一小時後,午餐結束,幾個合夥人紛紛向米奇告辭。他們為他自豪,他們都這麽說。他將是一顆最瑤燦的明星,是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的未來。米奇笑著一一謝了他們。
  塔米開車到了聖公教會學校停車場,停在一輛標致車後。她讓發動機開著,下車往前走了四步,用一把鑰匙打開了標致車的行李箱,拿出了裏麵沉甸甸的黑色手提箱。她用力關上行李箱,隨即開車疾駛而去。
  在教師休息室的一扇小窗下,艾比呷著咖啡,透過樹叢遠遠地凝視著操場那邊的停車場。她幾乎看不見塔米的車了。她笑笑看了看表,12點30分,與計劃的分秒不差。
  塔米小心翼翼地穿梭於午後的車流中,往市中心駛去。眼睛老是盯著後視鏡,就像往常一樣,她什麽可疑跡象都沒發現。她把車子開回棉花交易大廈。
  這一趟弄來了9份文件。塔米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攤放在折疊桌上,開始複印起來。她在一個分類筆記本上,記下了複印日期、時間和每份文件的名稱。到目前為止,一共複印了29份文件。米奇說總共可弄到40份。塔米把一份複印件鎖進壁櫥裏,再把原件和另一份複印件裝進手提箱。
  遵照米奇的指示,一周前塔米用自己的名字在“夏日大道小型棧房”租了一間12英尺見方的貯藏室。那兒離市中心有14英裏路,30分鍾後,塔米到了那裏。她打開38室的門鎖,把9份文件的另一份複印件放進一隻硬紙箱裏,在箱蓋上草草寫下了日期,然後把它放到另外3隻紙箱的邊上。
  下午3點整,她又把車子開到了學校停車場,在標致車後停了下來,把手提箱放回了標致車的行李箱裏。
  幾秒鍾後,米奇走到本迪尼大廈門口,伸了伸胳膊。他深吸一口氣,真是個美麗的春日啊。北麵三個街區那邊的九樓上,百葉窗垂了下來。好信號,一切正常。他暗自笑笑,回辦公室去了。
  次日淩晨3點,米奇輕手輕腳爬下床,悄悄穿上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一件在法學院時穿的法蘭絨襯衫,一雙白色厚絨襪和一雙舊勞動靴。他想打扮成一個卡車司機。他沒說一句話,吻了吻已經醒了的艾比,出了家門。這麽早,肯定不會有人跟蹤他的。
  他沿著55號州際公路向南行駛了25英裏,到了密西西比州的塞納托比亞境內。他把車子停到卡車衝洗槽的邊上等著。十幾輛大拖車在水泵周圍緩緩地轉來轉去。
  一名頭戴橄欖球帽的黑人從拐角處走了過來,盯著拜爾車。米奇認出他就是在諾克斯維爾汽車站見到的那個特工,便熄了發動機,走下車來。
  “麥克迪爾?”特工問。
  “正是。還能是誰?塔蘭斯呢?”
  “他在裏麵靠窗的火車座裏等著你。”
  米奇拉開車門,把鑰匙遞給了特工。“你要把它開到什麽地方去?”
  “順路跑一陣。你放心好了。你從孟菲斯出來時沒人盯梢,別緊張。”
  說完他爬進車裏,開著車朝州際公路駛去。米奇望著車駛遠後,走進了停車場的咖啡館。此時是3點45分。
  嘈雜的屋子裏坐滿了一些發胖的中年司機。他們邊喝咖啡邊吃著從商場買來的餡餅,有的用彩色牙簽剔著牙齒,聊著釣魚經和政治。很多人話音裏帶著濃重的北方腔。
  米奇朝屋子裏頭走去,突然,他看到一個昏暗的角落裏有張熟悉的麵孔,在棒球帽下,那張臉笑了笑,正是手拿點菜單的塔蘭斯。
  “你好,老弟。”塔蘭斯說,“當卡車司機還不錯吧?”
  “還不錯,但我更喜歡‘灰狗’長途車。”
  “下次我們換換口味坐坐火車怎麽樣?拉內把你的車開走了?”
  “拉內?”
  “那個黑人。他也是特工,這你是知道的。”
  “你還沒有正式介紹我們認識呢。是的,他把我的車開走了。他要開到什麽地方去?”
  “就在州際公路上,一個小時後就會回來的。我們爭取讓你5點上路,那樣6點前你就可以到公司。我們不想毀了你美好的日子。”
  “已經讓你們給毀了。”
  “公司的情況怎麽樣?”塔蘭斯興致勃勃地問。
  “一切都很好。照我們的說法就是,計費器嘀嗒嘀嗒地走,每個人一天比一天富。”
  “那就好。”
  “我的老朋友沃伊利斯好嗎?”米奇問。
  “老實說,他相當著急。今天,他給我打了兩次電話,催問你的回話。我要他別著急,對他說我們今天要見麵。他聽了很高興。4小時後我得給他回話。”
  “告訴他100萬不成,塔蘭斯。你們不是說花了幾十億打擊犯罪嗎?那200萬現金對聯邦政府來說算得了什麽?”
  “你是說現在要200萬了?”
  “沒錯,200萬,一個子兒都不能少。我要你們現在付100萬,另100萬事後再付。我正在複印我經手的全部文件。過幾天就能複完。這些都是合法文件,但是如果我把它們給了任何人,我就永遠失去了做律師的資格。因此,我把它們交給你時,我要你先付100萬。”
  “你想要我們如何付給你?”
  “存到慕尼黑一家銀行的戶頭上,細節我們日後再商量。”
  “那另100萬呢?”塔蘭斯問。
  “當你、我和沃伊利斯都覺得我提供的文件足以能讓你們起訴時,我拿50萬;最後一次出庭作證後,我再拿餘下的50萬。這很公平吧,塔蘭斯。”
  “是的。那就這麽說定了。”
  米奇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很虛弱,他呷了口咖啡,但不知其味。
  “還有一件事,塔蘭斯。”
  塔蘭斯低著頭,微微向右斜。“什麽事?”
  米奇靠了過去。“這事不花你們一分錢,也不需要你們費力就能辦成。怎麽樣?”
  “說吧。”
  “我哥哥雷關在州監獄裏,離釋放還有7年,我想把他弄出來。”
  “這太荒唐了,米奇。我們能為你做很多事,但要釋放州監獄的犯人,絕對辦不到。聯邦監獄或許好說,州裏的不成。”
  “聽著,塔蘭斯。如果黑手黨攆得我不得不遠走他鄉,那我哥哥必須跟我一起走。這就算是一攬子交易吧。我知道,隻要沃伊利斯局長想讓他出獄,他就能出獄。這我很清楚。眼下,你們隻需要想想怎麽做就行了。”
  “但我們無權幹涉州監獄的事。”
  米奇笑笑,端起了咖啡。“詹姆士·厄爾·雷①不是隻身逃出了監獄?況且他沒有外界幫助。”
  ①暗殺著名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的凶手。
  “噢,太棒了。你要我們像別動隊似地襲擊監獄,救出你哥哥。真是太美了。”
  “別跟我裝糊塗,塔蘭斯。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好,好。我看看能否想想辦法。還有什麽嗎?還有沒有讓人吃驚的要求?”
  “沒啦。隻是還有些小問題想弄清楚,譬如,我和艾比將去哪兒?做些什麽?起初我們藏在什麽地方?審判期間又藏在什麽地方?我們到什麽地方去安度餘生?”
  “這些我們可以以後再商量。”
  “霍奇和科津斯基對你們說了些什麽?”
  “不太多。我們有一個筆記本,一個相當厚的筆記本,上麵記錄了我們搜集到的有關莫羅爾托家族和公司的所有情報,還加了索引。大多是莫羅爾托黑幫的材料,他們的組織機構、重要人物、非法活動等等。我們著手合作行動之前,你應當先看看。”
  “那當然,不過我得先拿到我的100萬。”
  “好。我們什麽時候能見到你複印好的文件?”
  “大約一星期後。我還設法複印了4份由別人處理的文件。”
  “誰負責複印?”
  “這不關你們的事。”
  塔蘭斯想了想,但沒往心裏去。“一共有多少文件?”
  “40到50份。據我所知,這些客戶全是合法的。”
  “這些客戶,你見過的有幾個?”
  “兩三個。”
  “你敢斷言他們全都合法,米奇?有些事你未必清楚。就說你吧,去年7月,也就是8個月前,你就開始工作了,也許已經接觸了一些肮髒的文件,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200萬,塔蘭斯。200萬,還有我哥哥。”
  塔蘭斯喝了口微溫的咖啡,要了塊椰子餡餅。他扶了扶墨鏡。“那麽我怎麽對沃伊利斯先生說呢?”
  “告訴他,先同意把雷弄出監獄,我們再談,塔蘭斯。”
  “我們也許能想出什麽辦法來。”
  “我相信你們能的。”
  “你什麽時候去開曼?”
  “星期天一早。問這幹嘛?”
  “隻是好奇而已。”
  塔蘭斯兩三口吃掉了餡餅,丟了兩美元在桌上。他們一道走了出去。
  “再過幾小時,我就向沃伊利斯匯報。”塔蘭斯說,“明天下午,你和你妻子不妨開車出來散散心。”
  “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有,這兒往東30英裏,有座名叫聖泉的小城。那是個古城,有不少的古跡。4點左右你到那兒,我們會去找你的。拉內將開輛鮮紅的雪佛萊,車上掛的是田納西州的牌照。跟著他,我們再找個地方談談。”
  “安全嗎?”
  “相信我們好啦。要是我們察覺出有什麽不對頭的情況,就取消見麵。如果見不著拉內,就說明他們盯得太緊。你可以直接回家。我們不會冒險的。”
  “謝謝。你們真是一群了不起的家夥。”
  拉內把車開來了。“一切正常,沒人盯梢。”
  “好。”塔蘭斯說,“明天見,米奇。”他們握手告別。
  “關於我兄弟的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塔蘭斯。”米奇又說了一遍。
  “明天見。”
  
  25
  正巧下了一陣大雨,又累又濕的麥克迪爾夫婦開著租來的吉普車來到公司的公寓,七裏灘上的遊客也被雨驅散了。米奇把車停到公寓B單元前。米奇第一次來開曼住的是A單元。兩套房子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油漆和牆的貼麵不同。他們提起行李進了屋。
  他們到樓上的臥室裏打開了行裝。臥室的陽台麵對著濕漉漉的海灘。他們說話格外小心,把每間房間和壁櫥都細細檢查了一遍。冰箱裏空空如也,不過酒櫃裏的東西倒很豐富。米奇調了兩杯朗姆酒。他們坐在陽台上,腳伸進雨裏,望著翻騰的大海。遠處,朗姆海仔酒吧隱約可見。
  “那邊就是朗姆海仔。”米奇拿著杯子指著遠方說。
  “朗姆海仔?”
  “我對你提到過的那家。遊客喜歡在那裏飲酒取樂。”
  “想起來了。”艾比打了個嗬欠,在塑料躺椅上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艾比,我們第一次一起出國,第一次真正度上蜜月,而你一到就睡了起來。”
  “我太困了,米奇。昨晚,你呼呼大睡的時候,我整夜都在收拾行李。”
  風越刮越猛,雨盡情地朝陽台上潑灑。
  “走,我們快脫衣服躺到床上去。”米奇說。
  艾比惶恐而小心地開著吉普車,徐徐穿行在商業區清晨的車流裏。她是肯塔基人,從來沒有在道路左側開過車。米奇盯著後視鏡,時而給她些指點。狹窄的一條購物街,兩旁的人行道上早已擠滿了購物的遊客。
  米奇指著前麵一條小巷,車子穿過了人群。他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5點整,我到這兒找你。”
  “千萬小心。”艾比說,“我先去銀行,然後到公寓附近的海灘上走走。”
  米奇關上車門,然後消失在兩間小店之問。他又鑽進一家T恤衫店,挑了件綠底黃花襯衫和一頂巴拿馬草帽。過了兩分鍾,他走出商店,要了輛路過的計程車。“去機場。”他說,“快點!注意後麵,也許有人跟上來了。”
  司機沒出聲,開車從銀行大樓前急駛而過,出了城。10分鍾後,車子在機場門口停了下來。
  “有人跟蹤我們嗎?”米奇問,伸手從口袋裏掏錢。
  “沒有,先生。4.5美元。”
  米奇扔過去一張5美元鈔票後,急匆匆走進了候機廳。到開曼布拉格的航班9點起飛。在一家禮品店裏,米奇買了杯咖啡,躲在架子之間,注視著整個候機廳,沒有看見一個可疑的人。
  在飛機快要起飛時,他快步跑向跑道,爬上了飛機……
  飛機降落後,在那幢四周都用油漆寫著“機場”字樣的白色小木屋附近,有個衣冠楚楚的當地人正在等著,注視著乘客們匆匆走下飛機。他叫裏克·阿克林。汗珠從他鼻尖上直往下滴,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他輕步走上前,“米奇。”聲音小得幾乎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得清楚。
  米奇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車子就在門口。”阿克林說。
  “塔蘭斯在哪兒?”米奇朝四周看了一下。
  “他在等你呢。”
  “車子裏有空調嗎?”
  “對不起,恐怕沒有。”
  韋恩·塔蘭斯坐在布拉格潛水客店的一張桌旁,獨自飲著可口可樂。他揮著可樂,指了指兩把空椅子。
  “在聖泉到底出了什麽事?”米奇問道。
  “對不起,我們實在沒法子。他們跟你出了孟菲斯,還有兩輛小車在聖泉等著。我們沒法和你接頭。”
  “動身之前,你是不是和你妻子談過去聖泉的事?”阿克林問。
  “我想談過。我們也許在家裏提到過兩次。”
  阿克林顯得很滿意。“他們肯定早就在等著你。一輛綠色的雲雀車大約跟了你20英裏,所以我們才決定取消見麵。”
  塔蘭斯呷了可口可樂說:“星期六午夜,利爾飛機飛離孟菲斯,直飛大開曼,上麵有三個人。星期天一早,飛機便離開開曼島,飛回孟菲斯去了。”
  “這麽說,他們正在這兒,隨時跟蹤我們?”
  “那當然。說不定他們還派了一兩個人跟你和艾比同乘一架飛機到了這裏。也許是男人,也許是女人,也許是一男一女。誰知道呢?別忘了,米奇,他們有的是錢。他們的人,有兩個我們見過。一個是你在華盛頓見到過的那個金發男人。昨天,我們在島上的汽車出租店看見他。”
  “我想我也見到過他。”米奇說。
  “在哪兒?”阿克林問。
  “我從華盛頓回來的那天夜裏,在孟菲斯機場的一個酒吧。我見他正盯著我,當時我就覺得在華盛頓也見到過他。”
  “正是他。他到這兒來了。”
  “另一個是誰?”
  “托尼·維克勒。他是個罪惡累累的罪犯,為莫羅爾托工作多年,體重300磅,專門幹盯梢的勾當,因為沒有人會懷疑他。”
  “昨夜他到‘朗姆海仔’去了。”阿克林補充說。
  “昨夜?昨夜我們也在那兒。”
  “那你們是什麽時候進城的?”米奇喝了口汽水,與其說是汽水,倒不如說是酒更確切。
  “星期天夜裏。”塔蘭斯回答說。
  “我很好奇,想問一下,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到島上來了?”
  “四男兩女。”塔蘭斯回答說。
  “你們到底為什麽來這裏?”米奇問。
  “噢,有幾個目的。首先,我們想和你把我們的交易敲定。沃伊利斯局長十分焦慮,急著要達成一個你能接受的協議。其次,我們想監視他們,弄清他們在這兒一共有多少人。”
  “第三,是想來曬曬太陽吧。”
  阿克林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塔蘭斯笑笑,然後蹙起了眉頭。“不,那倒未必,我們是來保護你的。”
  “保護我?”
  “是的。我最後一次同喬·霍奇和馬蒂·科津斯基談話,就坐在這張桌子上。大約是9個月前,確切地說,是他們被害的前一天。”
  “所以你認為他們會對我下毒手?”
  “不,還不到時候。”
  米奇又要了一杯汽酒。
  “聽著,塔蘭斯。那些人也許正在大開曼寸步不離地跟蹤我妻子,我真有些不放心。好啦,趕快談談交易吧。”
  塔蘭斯注視著米奇。“200萬沒問題,嗯……”
  “當然沒問題,塔蘭斯。我們早就談好的,對嗎?”
  “別急,米奇。你把全部文件交給我們時,我們付給你100萬,在那時,你就毫無退路了……”
  “塔蘭斯,這我懂,別忘了,還是我建議的呢。”
  “不過,走這一步並不難。其實我們並不想要你的文件,因為那都是合法的。我們要的是非法的文件,米奇。要想把這些文件弄到手那就困難得多了。不過,你要是能弄到,我們就再付你50萬。餘下的50萬到最後一場審判後再付。”
  “那我兄弟呢?”
  “我們試試看。”
  “這種說法不能讓人滿意,塔蘭斯。我要得到你們肯定的回答。”
  “我們不能保證交出你的兄弟。他至少還要待7年。”
  “但他是我的兄弟,塔蘭斯。隻要你想得到我,你就得放他出來。”
  “我說過我們想想辦法,但不能保證。我們無法找到正當、合法的途徑把他弄出來,因此我們隻好另想別的法子。要是在逃亡中他吃了槍子怎麽辦?”
  “隻能讓他活著出來,塔蘭斯。”
  “我們試試看。”
  “你打算動用聯邦調查局的力量,並派內線去幫助我兄弟越獄,是嗎,塔蘭斯?”
  “是這個意思。”
  米奇坐到椅子上,深深吸了口飲料。交易總算敲定了。他呼吸輕鬆起來,麵對著壯偉的加勒比海,笑了。
  “我們什麽時候能拿到你的文件?”塔蘭斯問。
  “我還以為你不想要了呢。它們太合法了,不是嗎?”
  “我們要,米奇。因為我們一旦得到了文件,也就得到了你。當你把文件交給我們的時候,也就是證明你的決心的時候。”
  “10天到15天。”
  “有多少文件?”
  “40份到50份。小的大約有一英寸厚,大的這張桌上也放不下。辦公室裏的複印機沒法複印,我們隻好老是想別的辦法。”
  “或許我們能幫你複印。”阿克林說。
  “或許不能。要是需要的話,我會請你們幫忙的。”
  “你打算如何交給我們呢?”塔蘭斯問。阿克林再次退避一旁。
  “很簡單,韋恩。等文件全部複印好了,我想要的那100萬也到了手,我會交給你們一把鑰匙,你們自己可以開車到孟菲斯地區的某間小屋子裏去取。”
  “我對你說過,我們會把那筆錢存到瑞士銀行的。”塔蘭斯說。
  “現在我不想把它存到瑞士銀行了,行嗎?到時我再告訴你轉匯的方式。這事必須嚴格照我說的辦。從今以後,是我的脖子套到了繩索上,因此你們都得聽我的。”
  塔蘭斯笑笑,望著碼頭咕噥了一句。“這麽說,你信不過瑞士銀行囉?”
  “應該說,我心裏有更理想的銀行。別忘了,塔蘭斯,我成天都和非法轉移貨幣的人打交道,錢藏在國外哪家銀行更妥當,我是行家。”
  “是這麽回事。”
  “我什麽時候能看看那個有關莫羅爾托的筆記本。”
  “等我們拿到了你的文件,付過第一筆錢再說。我們會盡量告訴你一些情況,不過,主要還得靠你自己。我們還要經常聯係,當然,這相當危險,也許還得再坐幾次長途車。”
  “好,不過下次我可要坐在過道邊上。”
  “當然,當然。一個身價200萬的人,當然可以挑自己喜歡的座位。”
  “我不可能好好去享受那些錢的,韋恩。這你是知道的。”
  剛出喬治城三英裏,在去博登鎮那狹窄而蜿蜒的路上,米奇看到了他。那人蹲在一輛舊大眾車後麵,車子的引擎罩支了起來,似乎是發動機出了故障。他的穿著像個當地人,皮膚曬得黝黑,樣子極像為開曼政府或銀行效力的英國佬。他手裏拿著一把扳手,像是在檢修車子,其實眼睛盯住了從左側呼嘯而過的三菱吉普。他就是那個北歐人。
  米奇本能地把車速放慢到每小時30英裏,故意等著他。艾比轉身望著路上。狹窄的公路緊挨著海岸線綿延了五英裏,然後轉了彎,大海便看不見了。幾分鍾後,那輛大眾車從一個彎道呼嘯著跟了上來,尾隨著麥克迪爾的吉普車。跟蹤的人沒有料到米奇的車開得如此慢,他怕自己被發現了,驀地放慢車速,拐上了第一條通向海邊的車道。
  米奇加大油門,朝博登鎮急駛而去。在小鎮上,他又轉向南開,不出一英裏便到了海邊。
  此時是上午10點,阿邦克斯潛水客店的停車場上有一半的地方已停滿了車子。兩艘早班潛水船半小時前起航了。麥克迪爾夫婦匆匆走向酒吧,亨利正在那兒給玩多米諾的人斟啤酒,散香煙。
  巴裏·阿邦克斯靠在一根柱子上,望著他的兩隻潛水船消失在海島拐角之外。麥克迪爾夫婦走上前去,米奇輕聲地把妻子介紹給了阿邦克斯先生。他既不客氣也不粗魯。他們開始朝小碼頭走去,一名水手正在碼頭邊的一艘30英尺的漁船上作著出航的準備。阿邦克斯朝他喊了一陣旁人聽不懂的命令,顯然,那年輕水手不是耳朵聾,就是不怕這位老板。
  米奇站在儼然一副船長派頭的阿邦克斯身邊,指了指離碼頭50碼的酒吧,問:“酒吧裏那些人,你都認識嗎?”
  阿邦克斯皺起眉頭,看著米奇。
  “有人一直跟蹤我。”米奇說。
  “都是老常客。”阿邦克斯說,“沒有陌生人。”
  “今天早上,你有沒有看見什麽外地人?”
  “你瞧,這地方的生意就指靠招引外地人了;我哪搞得清誰是外地人,誰不是外地人?”
  “你有沒有看見一個胖胖的紅發美國佬,體重有300磅?”
  阿邦克斯搖搖頭。那水手從從容容地把船倒出碼頭,朝天際駛去。艾比坐在一隻帶墊子的小凳子上,她的腳邊有隻塑料袋,裏麵裝著兩套嶄新的潛水裝備。看起來,他們要去做一次潛水之行,或許還要釣釣魚。大老板答應親自陪同,當然是出於米奇的再三懇求。米奇說,一定要和他談談他兒子的死因。
  站在開曼海邊一幢住房的二樓陽台上,那北歐人遠遠眺望著兩隻戴著通氣管的頭在水裏躥上躥下,忽而躲到漁船後麵不見了。他把望遠鏡遞給托尼,托尼一望便煩了,把望遠鏡還給了他。一個身穿黑色泳衣、迷人的金發女郎站在北歐佬身後,她接過望遠鏡望了起來。他們都對船上的水手很感興趣。
  托尼開了口。“我真不明白,他們如果有重要事要談,幹嘛要讓那小夥子在場?”
  “也許他們是在談潛泳和釣魚的事吧。”北歐佬說。
  “我不明白,”金發女郎說,“這事非同尋常,阿邦克斯一向不上漁船,他喜歡潛水。肯定是有什麽重要原因,否則他是不會和兩個新手在一起待上整整一天的。一定有事。”
  “那小夥子是什麽人?”托尼問。
  “一個打雜的而已。”金發女郎說,“這種人,阿邦克斯有一大把。”
  “能找他談談嗎?”北歐佬問。
  “行,”托尼說,“讓他嚐點甜頭,他肯定會說出來的。”
  “我去試試看。”女郎說。
  “他叫什麽名字?”北歐佬問。
  “凱恩·魯克。”
  凱恩·魯克費了好大勁才把船靠到了朗姆角的碼頭上。米奇、艾比和阿邦克斯爬出船艙,向海灘走去。凱恩沒被邀請一起去吃午飯,他留下來,懶洋洋地洗著甲板。
  離岸邊一百碼的一片樹林的濃蔭裏有個酒吧,裏麵又暗又濕,窗子上釘著木柵條,天花板上吊著一隻嘎嘎作響的吊扇。顧客靜靜地坐在各自的桌邊,悄悄地聊著自己的事兒。
  米奇三人麵北而坐,前方就是大海。他們點了啤酒和牛肉餅夾乳酪,都是典型的島上食品。
  “這家酒吧挺有特色。”米奇輕聲說。
  “是與眾不同。”阿邦克斯說道,“這不是沒有原因的。這裏是毒品販子們經常光顧的地方。他們在這一帶有許多漂亮的房子和公寓別墅。他們坐私人飛機來這兒,把錢存到那些一流的銀行裏,然後住上幾日,檢查一下他們的房產。”
  一位女招待端來三瓶牙買加啤酒。阿邦克斯身子前傾,兩手托著腮幫,頭低著。這是店裏顧客交談的習慣做法。“這麽說,你認為你走得了?”阿邦克斯問。
  米奇和艾比不約而同把頭向前靠過去,在桌子中央碰到了一起。“不是走,是跑,我想我是跑得了的,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
  阿邦克斯想了想,然後抬起頭,聳聳肩說:“可我又幫得了什麽?”他喝了第一口酒。
  此時,艾比看到一個女人在偷聽談話,那女人背對著阿邦克斯。她是個結實的金發女郎,一副墨鏡遮住了她的大半個臉。看上去,她一直在眺望著大海,耳朵卻在吃力地聽著這邊。他們三人的頭碰到一起時,她坐直身子,拚命地聽著。
  艾比用指尖猛地戳了一下米奇的腿,他們頓時住了口。戴墨鏡的金發女郎聽聽沒什麽聲音,便埋頭喝起啤酒來。
  星期五,韋恩·塔蘭斯明顯改善了他的衣著。草鞋、緊身短褲和太陽鏡不見了;那雙蒼白的腿如今被太陽烤得發紅。在開曼布拉格呆了3天之後,塔蘭斯和阿克林住進了大開曼的柳林汽車客店,注視著米奇夫婦和其他相關人員的行蹤。星期三上午,他們約米奇見麵,但米奇拒絕了。
  星期四晚上,米奇和艾比正在通往博登鎮公路邊的餐館津津有味地吃著烤脂魚時,特工拉內突然來到他們麵前。他說,塔蘭斯一定要見米奇一麵。
  塔蘭斯把見麵地點安排在肯德基炸雞店,他原以為這地方肯定是門可羅雀,可是,他想錯了。
  店堂裏擠滿了百來位遊客,啃著鬆脆的炸雞塊。
  塔蘭斯和阿克林坐在擁擠的餐館裏,緊張地注視著門口。米奇走進店裏,排隊,買了一盒炸雞塊,到他們桌邊坐了下來。
  “你躲到什麽地方去了?”塔蘭斯問。
  米奇啃著雞腿。“我一直在島上。到這種地方見麵,實在太蠢,塔蘭斯,人太多了。”
  “我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當然囉!像上次在鞋店一樣。”
  “好了!你星期三為什麽不來見我們?”
  “星期三我很忙。再說,我不想見你。有人跟蹤我嗎?”
  “當然沒有。要不然拉內在門口早就揍你了。”
  “這地方讓我不安,塔蘭斯。”
  “你為什麽要去見阿邦克斯?”
  米奇揩揩嘴,手裏拿著啃了一半的雞腿。“我想釣魚,想潛泳,他正好有條船,於是我們就做了一筆生意。你是在什麽地方看見的,塔蘭斯?是在潛水艇裏跟蹤我們的嗎?”
  “阿邦克斯說了些什麽?”
  “噢,他說的可多啦。喂,來杯啤酒。是什麽人跟蹤我們的?”
  “他們幹的。你知道?”
  “他們?哪個他們?你們的人,還是他們的人?跟蹤我的人這麽多,會撞車的。”
  “是那幫壞家夥,米奇,從芝加哥、孟菲斯、紐約來的那幫家夥。你要是再不老實點,那夥人明天就能把你殺了。”
  “這我就糊塗了。就算他們跟蹤了,我能把他們帶到什麽地方?潛泳去?釣魚去?算了,塔蘭斯。他們跟蹤我,你們跟蹤他們,你們跟蹤我,他們跟蹤你們,要是我來個急刹車,至少有20隻鼻子要撞到我的屁股上。為什麽要到這種地方見麵,塔蘭斯?”
  塔蘭斯慍怒地看了看周圍。
  米奇蓋上炸雞盒。“你瞧,塔蘭斯,我太緊張了,一點胃口也沒了。”
  “別緊張。你出公寓時沒人跟蹤。”
  “是啊,向來沒人跟蹤我,塔蘭斯。想必霍奇和科津斯基來見你時,也沒人跟蹤吧,在阿邦克斯客店沒人跟蹤,在潛水船上也沒人跟蹤,進了棺材更是沒人跟蹤。這麽想,可不太好,塔蘭斯。我走了。”
  “好吧。你坐幾點的飛機?”
  “問這幹嘛?是不是打算跟蹤?你們是跟蹤我,還是跟蹤他們?他們要是跟蹤你們,怎麽辦?萬一我們都弄糊塗了,搞不清誰跟蹤誰了,怎麽辦?”
  “算啦,米奇。”
  “飛機早上9點40起飛。我設法給你留個座位。”
  “什麽時候可以拿到你的文件?”
  米奇拿起炸雞盒,站起身。“大約一周吧,給我10天時間,還有,別再在公共場所見麵,塔蘭斯。別忘了,他們隻殺律師,對愚蠢的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並不隨便動手。”
  
  26
  星期一上午8點,蘭伯特和洛克通過了五樓的鐵門,穿過狹小的房間和辦公室構成的迷宮,來到德法歇的辦公室。他正在裏麵等著。他們一進屋,他就連忙把門關上,朝椅子指了指。昨夜他又喝酒了,兩眼通紅,頭昏腦脹。
  “昨天,我和拉紮洛夫在拉斯維加斯見了一麵。我極力向他解釋了你們遲遲沒解雇那四名律師的原因。他答應再考慮一下,不過同時要你們絕對保證林奇、索雷爾、邦汀和邁耶斯這四個年輕人隻能處理合法文件,別的一概不能讓他們沾邊。要做到萬無一失。”
  “他可真是個好人,對吧?”蘭伯特問。
  “噢,是的,確實不錯。他說,連著6個星期來,莫羅爾托先生每周都要過問公司的情況,看來他們都很緊張。”
  “你怎麽對他說的?”
  “我對他說,一切平安無事,至少目前是這樣;漏洞也堵好了,目前不會有什麽問題。看來他不大相信我的話。”
  “麥克迪爾有什麽情況?”洛克問。
  “這一星期,他和妻子在一起過得愉快極了。你們見沒見過艾比穿比基尼的模樣?整整一周,她天天都穿。可漂亮了!我們還拍了幾張照片,不過是鬧著玩兒。”
  “我可不是來看照片的。”洛克搶白說。
  “未必吧。他們和阿邦克斯在一起呆了一整天。他們在水裏玩,還釣了魚,談了很長時間。至於談些什麽,我們不清楚。我們無法接近他們。不過,我對此事很懷疑,非常懷疑。”
  “我看不出有哪兒不對頭。”蘭伯特說,“除了釣魚、潛水,他們還能談什麽呢?當然,也許會談霍奇和科津斯基的事?就算他們談了,那又有什麽不對之處呢?”
  “他從來不認識霍奇和科津斯基,奧利弗。”洛克說,“他為什麽對他們的死這麽感興趣?”
  “別忘了,”德法歇說,“頭一次見麵時,塔蘭斯就告訴過他,他們並非死於事故。所以他就扮起福爾摩斯,找線索去了。”
  “他連蛛絲馬跡也別想找到,對吧,德法歇?”
  “絕對找不到。我們幹得幹淨利落,沒留半點痕跡。噢,當然,還有幾個問題懸而未決。不過,開曼警方是回答不出來的,麥克迪爾也一樣。”
  “那你擔心什麽?”蘭伯特問。
  “因為芝加哥的人擔心,奧利。何況,他們付給我這麽多錢,不就是讓我在這兒保持警覺嗎?除非聯邦調查局不管我們,否則人人都得保持警覺,明白嗎?”
  “他還幹了些什麽?”
  “平常的度假活動,做愛,曬太陽,喝朗姆酒,逛商店,觀光。我們派了3個人去島上,他們有兩次沒盯上他。不過我想沒什麽大不了的。就像我一貫說的,你不可能一天24小時把人盯得死死的,偶爾也得放鬆一下。”
  “你認為麥克迪爾如何?”
  “我知道他在撒謊,納特。在鞋店的那件事上,他說了假話。你們不信,但我確信不疑,他是自覺自願走進鞋店的,因為他想和塔蘭斯談談。”
  “但你拿不出具體的證據,德法歇。”
  德法歇的頭又開始疼了,再發火可就真的疼得受不住了。“不錯,奧利,如果你是指像霍奇和科津斯基幹的那種事的證據,我們確實拿不出,因為他們的談話被我們錄了音,但麥克迪爾的情況有點不一樣。”
  “他還是個新手。”納特說,“當上律師才8個月,能知道什麽?1000多小時,他都花在‘玩命文件’上了。況且,他處理的客戶沒一個不是合法的。麥克迪爾接觸的文件,都是經埃弗裏極其謹慎地挑選過的。”
  “米奇實在也沒有什麽可提供的,因為他新來乍到,什麽都不知道。”奧利補充說。
  德法歇輕輕揉著太陽穴。“這麽說,你們真是聘用了一個真正的大笨驢。這樣吧,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假如聯邦調查局猜到了我們最大的客戶是誰呢?假如霍奇和科津斯基對他們透露的情況又足以證實這一點呢?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聯邦調查局把這一情況告訴了米奇呢?這一來,你的這隻笨驢就成了一個十分精明的知情人,而且是個相當危險的知情人。”
  “你打算如何證明這一設想呢?”
  “目前,我們加緊了監視,連他妻子都在24小時監視之中。我已經給拉紮洛夫打了電話,要他再派些人馬來,我們需要幾個生麵孔。明天我就去芝加哥,當麵向拉紮洛夫,也許還要向莫羅爾托先生匯報。拉紮洛夫說,莫羅爾托先生在調查局收買了一個內線,這家夥跟沃伊利斯很親近,又願意出賣情報,但是要價太高。他們想考慮考慮,再做決定。”
  “你要向他們匯報麥克迪爾的情況?”洛克問。
  “我將把我知道的、懷疑的全告訴他們。我擔心如果我們按兵不動,在這裏坐等事實,要是真等到了,恐怕就為時太晚了。拉紮洛夫肯定想談談除掉米奇的計劃。”
  “是初步計劃吧?”奧利懷著一線希望問。
  “早過了初步階段了,奧利。”
  紐約市沙漏酒家坐落在第46大街和第9大道交匯的街角附近,麵朝第46大街。這爿又小又暗、隻有20個座位的店堂,很像是從牆上打進去的一個窟窿。它的菜價昂貴,而且每頓飯限時59分鍾,正因為這樣,所以名噪全城。每張餐桌上方的牆上,都掛著一個沙漏器,裏麵的白沙默默地堆積起一分分一秒秒。59分鍾一到,由女招待兼任的計時員便走上前來請食客開路。百老匯那幫人常來光顧,店裏總是高朋滿座,老顧客也隻好在人行道上排隊等候。
  拉紮洛夫愛上沙漏酒家,是因為它適合秘密交談,當然不是長談,得在59分鍾內結束。
  拉紮洛夫先到,這時用不著等位子。根據他的經驗,下午4點人很少,星期四尤其如此。他點了杯葡萄酒。女招待把他座位上方的沙漏挪好,開始計時。他坐在靠近門口的餐桌旁,麵朝著大街。他58歲了,身子有點發福。他上身支在紅色方格桌布上,注視著第46大街來往的行人和車輛。
  謝天謝地,圖伯蒂尼總算準時到了,隻浪費四分之一的沙。他們客氣地握握手,這當口,圖伯蒂尼不屑一顧地掃視了這狹長的小餐館一眼。他望望拉紮洛夫,臉上閃過生硬的一笑,眼睛盯著靠窗的座位。坐在那兒,他隻有背對著大街。那真是極其令人惱火,也很危險。不過,他的車子就在外麵,車裏有他的兩個弟兄。他決定還是做得大度一點好,於是靈敏地繞到小餐桌那邊,坐了下來。
  圖伯蒂尼溫文爾雅。他37歲,是另一個黑手黨家族頭目帕倫博唯一的女婿。他長相很英俊,瘦削的身段,黝黑的皮膚,一頭漆黑的短發梳得油光滑亮,很瀟灑。他也點了紅葡萄酒。“喬伊·莫羅爾托老兄好嗎?”他問,臉上綻出笑容。
  “很好。帕倫博先生呢?”
  “還是老樣子,身體不好,脾氣更是不好。”
  “請代我問候他。”
  “那當然。”
  女招待走過來,看了看沙漏器。“我隻喝點酒,”圖伯蒂尼說,“不吃什麽了。”
  拉紮洛夫看了看點菜單。“煎黑魚,再來杯紅葡萄酒。”
  圖伯蒂尼瞟了車裏的手下人一眼,他們像是在打盹兒。“芝加哥出了什麽事?”
  “沒出什麽事。我們隻是需要弄點情報而已。我們聽說,你們在調查局裏麵有一個很可靠的內線,而且此人跟沃伊利斯很接近,是嗎?”
  “是又怎麽樣?”
  “我們需要此人弄點情報。我們在孟菲斯有個小機構,聯邦調查局的人拚命想滲透進去。我們懷疑有個雇員也許在跟他們合作,但又逮不著他的把柄。”
  “逮著了又怎麽樣?”
  “剜出他的心肝喂耗子。”
  “很嚴重,是嗎?”
  “是很嚴重。我們感覺到調查局的特工似乎注意到那個小機構了,因此都很焦慮。”
  “好吧,假設那個內線的名字叫阿爾弗雷德好了。”
  “好,我想知道我們的雇員是否在與聯邦調查局的人合作,隻需要阿爾弗雷德給我們一個很簡單的答案,是或不是就行。”
  圖伯蒂尼盯著拉紮洛夫,呷了口酒。“阿爾弗雷德專門提供簡單答案。他更喜歡做是非題。我們隻用過他兩次,都是在萬不得已的緊要關頭,而且兩次都是‘聯邦調查局特工要來這兒,還是上那兒’這個問題。他極其謹慎,我想他不會提供太多細節。”
  “他的情報可靠嗎?”
  “絕對可靠。”
  “那麽,他肯定能幫我們一把。如果答案是‘是’,我們采取相應行動;如果是‘不是’,那個雇員就能保住性命,照舊幹他的活兒。”
  “阿爾弗雷德要價相當高。”
  “我想也是。多少?”
  “聽我說,他在調查局幹了16年,前途無量。這就是他如此小心謹慎的原因,否則損失就太慘了。”
  “多少?”
  “50萬。”
  “哇!”
  “當然,我們也得賺點介紹費。畢竟,阿爾弗雷德是我們的人。”
  “隻賺一點?”
  “很少一點,真的。大多數都得給阿爾弗雷德。要知道,他每天都和沃尹利斯談話,他們的辦公室隻隔一個門。”
  “好吧,50萬就50萬。”
  圖伯蒂尼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微笑,嚐了口酒。“我想你撒謊了,拉紮洛夫先生。你說孟菲斯是家小機構。那不是實話,對吧?”
  “對。”
  “叫什麽名稱?”
  “本迪尼公司。”
  “莫羅爾托老頭子的女兒嫁給了本迪尼。”
  “對了。”
  “那雇員叫什麽?”
  “米切爾·麥克迪爾。”
  “這事大約要兩三個星期。見阿爾弗雷德可不容易。”
  “好吧,盡可能快點就是。”
  
  27
  員工們的妻子出現在公司大門口,對公司來說,是極不尋常的。自然,她們很受歡迎,大夥都這麽說,可就是難得有誰被邀請過。艾比就這麽衝進了大門,到了接待廳裏,她既沒受到邀請,也沒跟哪個打聲招呼。她強調說必須立即見到丈夫。接待員打電話到二樓告訴了尼娜。不一會兒,尼娜便急匆匆地來了,向她解釋說,米奇正在會客。艾比回答說,叫他出來!她們一起衝向他的辦公室,艾比關上門,一個人在裏麵等著。
  米奇又一次目睹著埃弗裏臨行前的忙亂場麵。埃弗裏朝電話裏嚷嚷的當兒,秘書們你碰我,我撞你,忙不迭地打點手提包。埃弗裏要去大開曼呆上兩天。他解釋說4月15日在當地銀行裏有件急事必須要他親往處理。
  這時,尼娜走了進來,看著米奇。“麥克迪爾先生,你太太來了,她說有急事找你。”
  室內頓時靜了下來。米奇茫然地看著埃弗裏,秘書們愣住了。
  “什麽事?”他問。
  “她在你辦公室裏等你。”尼娜說。
  “米奇,我得走了。”埃弗裏說,“明天給你打電話,但願一切正常。”
  “好的。”米奇默默地跟著尼娜穿過走道,到了辦公室。艾比坐在辦公桌上,他關好門,上好鎖,仔細地看著她。
  “米奇,我得回家一趟。”
  “為什麽?出了什麽事?”
  “爸爸剛才打電話到學校告訴我,醫生發現我媽的肺裏長了顆腫瘤,明天要做手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很難過。”米奇沒有撫摸她。她也沒有哭。
  “我必須回去。我已經向學校請好假了。”
  “去多久?”這是個令人不安的問題。
  艾比盯著牆壁。“不知道,米奇。我們得分開一段時間。眼下,好些事情都讓我厭煩。我需要點時間。我想那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
  “我們好好談談。”
  “你太忙了,沒工夫談,米奇。6個月來,我一直想跟你談,可你根本不聽。”
  “你要離開多久,艾比?”
  “不知道,我想那得看媽媽的情況,不,那得取決於好多事情。”
  “你在嚇唬我,艾比。”
  “我會回來的,我保證。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也許一星期,也許一個月。我需要理出一點頭緒。”
  “一個月?”
  “不知道,米奇。我隻是需要一段時間和媽媽在一起。”
  “但願她平安無事。”
  “我先回家收拾一下,大約一小時後我就動身。”
  “好的,千萬小心。”
  “我愛你,米奇。”
  他點點頭,看著她開門走了。他們沒有擁抱。
  五樓上,一名技師倒回了錄音帶,然後撳下了直通德法歇辦公室的“緊急情況”按鈕。德法歇立即來了,帶上耳機聽了一會兒。“倒帶!”他命令說,又默默地聽了一遍。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2分14秒之前,在二樓他的辦公室裏。”
  “見鬼,她要離開他,是吧?在這之前沒談過分居或離婚的事?”
  “沒有,這種事還從沒聽他們談過。”
  “知道了,問一下馬爾庫斯,他以前聽到過什麽沒有。再聽一下磁帶,以免漏掉了什麽。見鬼,真是活見鬼。”
  艾比說是去肯塔基,可並沒真的去那兒。在距納什維爾還有一小時的路程時,她離開40號州際公路,折向北,上了13號公路。她一直注視著身後,沒發覺什麽可疑的人。在離肯塔基州界不遠的克拉克斯維爾小鎮,她突然折向東,開上了12號公路。一小時後,沿著一條縣級公路進了納什維爾城,轉眼間紅色標致車消失在市區的車流之中。
  艾比把車子停到納什維爾機場停車區,然後到了候機廳。在一樓洗手間裏,她換了裝,把齊肩的長發紮成一個馬尾巴,戴上墨鏡,把衣服、高跟鞋、連襪褲統統塞進了一隻帆布運動包裏。
  離開孟菲斯5個小時後,艾比走到三角洲航空公司登機門前,出示了機票。她要了個靠窗的座位,注視著夜幕低垂的忙碌的機場。她有點不安,喝了口葡萄酒,看著《新聞周刊》。
  兩小時後,飛機抵達邁阿密。她下了飛機,匆匆走過機場。
  來到開曼航空公司的登機門前,她出示了往返機票,以及必要的出生證、駕駛執照。
  在擁擠的屋子裏,艾比坐在角落裏,除了一個年輕的父親帶著嬌妻和兩個孩子盯著她外,再沒別人注意她。開往大開曼的飛機30分鍾後就要起飛了。
  一開始,事情很棘手,之後埃弗裏銳氣大增,在喬治城蒙特利爾皇家銀行大開曼分行一幹便是7個鍾頭,到下午5點才離開。迎賓會議室裏還堆積著很多電腦打印清單和賬目摘要,他打算明天再來看完。他需要麥克迪爾。可事態發展到了這步田地,不得不謹慎行事,削減米奇的旅行安排。此時,埃弗裏又累又渴,而海灘上,人們正在及時行樂,熱鬧無比。
  在朗姆海仔酒吧,埃弗裏端起一杯啤酒,從人群中擠來擠去,到了院台上,想找個座位。就在他走過多米諾骨牌的時候,格林伍德事務所的塔米神情不安地走到人群當中。她在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注視著埃弗裏。她穿著棕黃色皮鞋和比基尼,乳房高聳。她雖然40歲了,但依舊招來20多雙饑渴的眼光。她要了杯汽水,點了支煙,邊抽煙,邊看著埃弗裏。
  他是條色狼,長得一表人才。他一邊呷著啤酒,一邊掃視著50碼之內的每一個女人,末了,他盯上了一個,她是個年輕的金發女郎;他正要下手,突然她的男人來了,他隻好又啜著啤酒,繼續搜尋。
  塔米又要了杯汽水,她起身朝院台走去。那色狼立刻盯住了她豐碩的乳房。
  “坐在這兒可以嗎?”她問。
  埃弗裏欠欠身,伸手拉拉椅子。“請坐。”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在成堆男人中,她挑上了他。他本可找年輕些的女人,可此時此地,最能撩人魂魄的,就算她了。
  “我叫埃弗裏·托勒,從孟菲斯來。”
  “見到你真高興。我叫利比,利比·洛克斯,伯明翰人。”這會兒她又成了利比。她有個妹妹叫利比,她母親叫多麗絲,她的真名兒是塔米。
  “什麽把你引到這兒來了?”埃弗裏問。
  “沒什麽,不過找樂兒。今兒早上到的,住在‘棕櫚’。你呢?”
  “我是個稅法律師,說了你也許不信,我是來出差的。每年總得來幾趟,真是活受罪。”
  “你住哪兒?”
  埃弗裏指了指。“我們公司在那邊有兩套公寓。很不錯的。”
  “是很漂亮。”
  “想去看看嗎?”
  她像個女生似地格格笑著。“再說吧。”
  埃弗裏對她笑笑。“你喝什麽?”
  “杜鬆子加興奮劑,再兌點兒酸橙汁。”
  埃弗裏起身去了酒吧,拿回兩杯酒。他朝她身邊挪了挪椅子,輕輕碰著她的腿,眼光盯著她的胸脯。
  “你一個人嗎?”他明知故問。
  “是的,你呢?”
  “也是,晚餐有什麽安排嗎?”
  “還沒有。”
  “正好,6點開始,‘棕櫚’那邊有野餐大集會,有最好的海鮮、柔美的音樂和朗姆酒。”
  “我就喜歡野味。”
  他們貼得更近了。埃弗裏驀地把一隻手伸到了她的兩膝之問。他笑笑,她也笑笑。這並非全然沒有快意,她想,不過眼前還有正事要辦。
  合唱團的歌聲響了起來,晚宴開始了。海灘上的遊客從四麵八方紛紛湧向棕櫚酒店。埃弗裏和利比宛如一對情侶,手拉著手走進了“棕櫚”的院子,在自助餐前排起隊。
  他們吃吃跳跳,邊喝邊舞,整整樂了3個鍾頭。10點時,他已爛醉如泥,她領著他離開舞池,直往鄰近的公寓走去。剛到門口,他一把抱住她,又是吻又是摸,足足有5分鍾之久。然後他們進了屋裏。
  “再來一杯。”塔米說,一副浪女的樣子。
  她和他一杯抵一杯地喝。埃弗裏心想,如果她能喝一杯,那他又為什麽不能?突然他想小便,說聲對不起便離開了。她笑了笑,從兩腿當中的桔黃色布條內取出一隻小塑料盒,拿出一顆麻醉劑倒進埃弗裏的酒杯裏。然後,她拿起自己的酒。
  “快喝了吧,大漢子。”埃弗裏一回來她就說,“我急著要上床了。”
  他抓起酒杯一飲而盡。舌頭麻了好久。他又喝了一口,身子開始發軟,頭晃了兩下,終於睡著了。
  “好好睡吧,多情的漢子。”她自言自語地說。她把他從椅子上翻下來,拖到床邊,把他放到床上,褪下了他的短褲,然後替他蓋上了毯子。
  塔米在梳妝台上找到了兩串鑰匙,一共11把。她來到樓下,在廚房和那個麵對海灘的大房間之間的過道裏,找到了米奇去年11月份發現的那扇神秘的門。這屋子之所以令人生疑,是因為這門是金屬的,而且總是鎖著,門上還貼著一個“貯藏室”的小牌子。整個公寓裏,就這一間貼著標記。
  塔米一一試著鑰匙,試到第四把,鎖打開了。她屏住呼吸,推開門。沒有電擊,沒有警報,什麽都沒有。米奇告訴她推開門後,等5分鍾,要是不出什麽事再開燈。
  她等了10分鍾,漫長而可怕的10分鍾。米奇曾推測,A單元是供合夥人和信得過的客人住的;而B單元則是給普通律師住的,因此他推測A單元不會有監聽裝置。10分鍾後,她撳亮了燈,又等了片刻,還是沒有什麽動靜。房間大約15平方英尺,白牆,沒鋪地毯,但裏麵有不少防火文件櫃,塔米數了一下,一共是12隻。她慢慢地走到一個櫃子跟前,拽了拽頂上的抽屜,抽屜居然沒上鎖。
  她熄了燈,關上門,回到了樓上的臥室裏。埃弗裏仍在昏睡,鼾聲如雷。此刻是10點30分。她打算幹上8個小時,明早6點便可結束。
  在角落裏的一張桌上,三隻大的公文箱整齊地排成一行。塔米抓起公文箱,熄了燈,從前門走了出去。停車場內昏暗一片。
  從公寓到“棕櫚”隻有短短的一段路,但她拎著公文箱到達188號房間時,雙臂都發酸了。房間在一樓,對著遊泳池。她氣喘籲籲地敲了敲門。
  艾比拉開門,接過公文箱放到床上。“有問題嗎?”
  “現在還沒有,想必他睡死過去了。”塔米用毛巾擦擦臉,開了一罐可樂。
  “他人呢?”
  “在床上。我們有8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幹到6點。”
  “你進了那個房間嗎?”艾比問,隨手遞給她一條短褲和一件寬大的棉布襯衫。
  “是的。裏麵一共有12隻大文件櫃,都沒上鎖。”
  “12隻?”
  “是的,又高又大。6點前要能弄完就算走運啦。”
  在這間單人房裏,擺了張大號床。房間中央,端端正正放著一台佳能8580型全自動複印機,此時正開著。它是以高價從島上辦公用品公司租來的,兩箱複印紙放在床邊,一共一萬張。
  她們打開第一隻公文箱,拿出薄薄的6袋文件。“都一模一樣嗎?”塔米喃喃自語。她拆開袋子,抽出文件。“米奇說,律師都有第六感官,要是哪個秘書或職員碰一下文件。他們都能嗅出來,因此你要格外小心。不要急,一份一份地複印。一切都必須有條不紊。”
  借助自動複印裝置,10頁一份的文件隻用了8秒鍾就複印好了。
  第一隻公文箱裏的文件20分鍾便複印完畢。塔米把兩串鑰匙遞給艾比,拿起兩隻帆布提包,又動身到公寓那邊去了。
  艾比跟著塔米出了門,把門鎖好,隨即朝“棕櫚”門口塔米租來的一部日產車走去。她沿七裏灘驅車前行,到了喬治城,找到了大開曼島上唯一的一家鎖店。
  “丹特萊先生,很抱歉這麽晚還來麻煩您。我給您帶來點小禮物。”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朗姆酒。
  丹特萊先生從暗處走上前來,接過朗姆酒。艾比把11把鑰匙遞給丹特萊。他小心翼翼把它們放到雜亂的工作台上。“這不費事兒。”他頭也沒抬便幹了起來。
  丹特萊雖說夜裏11點還在喝酒,但頭腦清醒,手腳利索,20分鍾便大功告成。他把兩串原配鑰匙和它們的複製品交給了艾比。
  “謝謝您,丹特萊先生,多少錢?”
  “這些鑰匙都很容易配,”他慢吞吞地說,“每把一元吧。”
  艾比付過錢,匆匆離去。
  塔米把第一個文件櫃最上麵一個抽屜裏的東西全都塞進了兩個小提包裏。她合計了一下,每個櫃子有五個抽屜,共有12個櫃子,就是說往返得跑60趟;還有8個小時,能行。文件櫃裏麵盡是文件、筆記本、電腦打印清單,更多的還是文件。米奇說,他無法確定哪些用得著哪些用不著,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它們全部複印下來。
  她熄了燈,跑到樓上看了看那個多情漢子。他動都不動,鼾聲平緩均勻。
  當她提著提包,回到188號房間時,膀子都酸了。艾比去喬治城還沒回來,於是她把包裏的東西整齊地攤在床上。她喝了口可樂,拎著空包又回到公寓。第二隻抽屜和第一隻一模一樣,她把文件整齊地放進提包裏,又上樓去看了看埃弗裏,他依然沒動靜。
  塔米第二趟回來時,艾比已印完第二隻公文箱裏的文件。
  “鑰匙弄好了嗎?”塔米問。
  “是的。一切順利。你那漢子怎麽樣了?”
  “如果複印機不開,你一定聽得見他打鼾的聲音。”塔米把文件卸在床上,用濕毛巾擦了把臉,又動身去了公寓。
  艾比複印完第三隻公文箱裏的文件,開始複印文件櫃裏的文件。
  塔米第三趟回來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鼻尖上的汗珠直往下滴。“第三個抽屜裏的。”她說。“他還在打鼾呢。”
  淩晨兩點,她們完成了一半,一共有4000多份材料整齊地堆在床上。
  她們休息了一刻鍾。
  5點30分,東方出現了第一縷曙光。她們忘卻了疲勞。艾比加速了複印工作,塔米則飛快地走回公寓。這可能是第52趟了。
  塔米打開門,徑直到了貯藏室,把包裝滿文件,擱到地上,然後輕輕爬上樓。剛進臥室,她驚呆了。埃弗裏正坐在床沿上,麵對著陽台,聽見她進來,慢慢轉過臉看著她。他眼圈腫了,目光呆滯,皺著眉頭瞪著她。
  塔米本能地解開短褲,做出一副浪女的模樣,走到床邊。“你醒得早了點兒,我們再睡一會吧。”
  他沒吭聲,目光又回到了窗子上,塔米坐在他身邊,撫摩著他大腿內側,手慢慢滑到了他的腿根處。他一動不動。
  “醉了嗎?”她問。
  沒有回答。
  “埃弗裏,答應我,寶貝兒,我們再睡會兒吧,天還那麽黑。”
  他側身倒了下去,頭落在枕頭上。他咕噥了一聲,接著便合上了眼睛。塔米把他的兩條腿挪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10分鍾後,鼾聲又起。她套上褲頭,朝“棕櫚”跑去。
  “他醒了,艾比!”塔米焦急地說。“他醒了,又睡了過去。”
  艾比愣了一下,停下手裏的活,兩人一齊看著床上尚未複印的文件。
  “沒關係,趕緊衝個澡。”艾比冷靜地說,“然後回到他房間去,看看動靜,鎖好貯藏室的門。等他醒來去衝澡時,打個電話給我。我得把剩下來的複完,我們可以等他出去幹活時再來搬回去。”
  “那太危險了!”
  “是很危險,快去吧。”
  五分鍾後,身穿黃色三點式比基尼的塔米回到公寓,鎖好大門和貯藏室,然後進了臥室,她脫掉泳衣,鑽進了被子裏。
  9點03分時,埃弗裏從昏睡中醒來,眯起眼睛看著電子表,足足看了30秒才看清紅色數字:9點05分。該死!他本該9點到銀行。他罵了聲,該死的女人!
  塔米聽到了他的聲音,但她仍舊閉著眼睛躺著。她祈禱他可別碰她。她感覺到他正盯著她看。
  “媽的!”說著,他站起身,試走幾步,雙腳仿佛灌了鉛似地笨重。
  浴室在20英尺以外。他一步步挪動著,總算挪到了那兒。
  塔米翻了一下身,麵對著陽台,她感覺到埃弗裏坐到了她身邊的床沿上。他輕柔地撫摩著她的肩膀。“利比,醒醒。”他晃著她的肩膀。
  塔米給他一個嫵媚的微笑,“你真棒,大漢子。”她閉著眼睛柔聲說。
  他忘記了耳鳴目眩,腰酸背痛,得意起來,昨夜他確實很棒。
  “瞧,利比,我們睡過頭了,我得去工作,我已經遲到了。”
  “沒情緒了,是嗎?”塔米格格地笑著,心裏卻巴望他沒那個情緒。
  “現在不行,今晚怎麽樣?”
  “我一定來,大漢子。”
  “好的。我得衝個澡去。”
  “出去時喊醒我。”
  埃弗裏站起身,咕噥了一句,然後鎖上了浴室門。塔米溜下床,撥通了艾比的電話。
  “他在衝澡。”
  “你沒事吧?”
  “沒事,我挺好。”
  “你還得在那兒呆多久?”
  “10分鍾,也許15分鍾吧。”
  “好吧,利索點。”艾比掛上電話,塔米溜回到了被子裏。
  10點30分,塔米接過了艾比新配的鑰匙。她進了公寓,打開貯藏室的門。五分鍾後,她拎著文件離開了公寓。第二趟和第三趟也是同樣利索,同樣平安無事。最後一趟離開時,她仔細打量了一番,一切都有條不紊,就像沒人動過的一樣。她鎖好公寓大門,拿著空帆布包回到了旅店房問。
  她們在床上躺了一小時。
  那些堆成了一座小山的證據裝進了11隻半箱子。2點30分,一名頭戴草帽、光著上身的當地人敲了敲門,自報家門說他是從“開曼寄貯貨棧”來的。艾比指了指地上的箱子。他扛起箱子,慢慢吞吞地朝行李車走去,把寄貯箱一一安頓在車上。
  她倆開著日產車跟在他後麵,到了喬治城的寄貯貨棧。艾比指定了一個貯藏室付了三個月的租金。
  
  28
  塔蘭斯坐在11點40分從路易斯維爾經印第安那波利斯開往芝加哥的夜班“灰狗”長途車上。雖然後排上隻有他一個人,但車子前麵卻坐滿了乘客。現在是星期五夜裏,汽車提前30分鍾從肯塔基開出,他深信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莫不是乘錯了車?莫不是麥克迪爾改變了主意?哎,真叫人費猜疑。都30分鍾過去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突然,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個女人,溜到過道邊的座位上,清了清喉嚨。塔蘭斯側過頭去。哦,是她!他從前見過她,隻是記不得在什麽地方了。
  “你是塔蘭斯先生?”她穿著牛仔褲、白色帆布鞋和一件厚厚的綠色拚花運動衫,一副墨鏡遮住了她大半個臉。
  “沒錯。你呢?”
  她抓住他的手,有力地握著。“艾比·麥克迪爾。”
  “可我等的是你丈夫啊。”
  “我知道。他決定不來了,所以我就來了。”
  “哦,是這樣。我倒是想跟他談談。”
  “這不,他派我來了。就算我是他的代理人好啦。”
  塔蘭斯放下書,看著窗外。“他在哪裏?”
  “那重要嗎,塔蘭斯先生?他派我來談生意。你是專門來談生意的,那我們就談吧。”
  “好吧。把聲音放低點。如果有人朝過道走過來,你就抓住我的手,不要出聲,就像我們是一對夫妻似的,行嗎?談正事吧,沃伊利斯先生——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什麽都知道,塔蘭斯先生。”
  “很好。沃伊利斯先生快要急瘋了,因為他還沒有拿到米奇的文件。其實都是正當文件。你明白它為什麽這麽重要,對吧?”
  “我明白。”
  “所以我們要那些文件。”
  “我們要的是100萬。”
  “對,正是這麽回事。不過我們得先拿到文件。”
  “不對,不是那麽回事。交易是這麽定的,塔蘭斯先生,100萬必須嚴格按照我們的要求存到我們想存的地方,然後我們再給你們文件。”
  “不信任我們?”
  “不錯,我們不信任你們,沃伊利斯也好,別的什麽人也好,我們都不相信。錢得電匯到巴哈馬自由港的一家銀行的戶頭上。錢一匯到,我們馬上就能得到通知,然後再由我們電匯到另外一家銀行。一旦錢到了我們想存的地方,文件就是你們的了。”
  “文件在什麽地方?”
  “在孟菲斯一家小型貨棧寄存著。總共有51份,全都裝了箱,你們會很滿意的。”
  “你們?你也看到了那些文件?”
  “那還用說,我也幫了忙。8號箱裏的東西會讓你們驚訝不已的。”
  “噢?是什麽?”
  “米奇弄到了三份埃弗裏的文件,這些文件好像有問題。其中兩份處理的是達恩·萊恩有限公司的業務。我們了解到,這是黑手黨手下的一家公司,在開曼島注的冊。它是1986年用非法轉移到那兒的1000萬美元創辦起來的。文件上的業務是由該公司出資興建的兩大建築項目。保準你們一看便放不了手。”
  “你怎麽知道它是在開曼島注冊的?又是如何知道注冊金是1000萬美元?明擺著,文件上不會有這些內容?”
  “對,是沒有。不過我們另有證據。”
  塔蘭斯捉摸著這“另有證據”,車子行了6英裏的路程,他也沒想出個名堂。很明顯,除非他先付100萬,才能見到這些證據。於是他也就不再想了。
  “我不能肯定,在拿到文件之前,我們是不是能按你們的要求匯錢。”塔蘭斯這是相當無力的虛張聲勢。艾比心領神會地笑了。
  “難道我們還得鬧玩兒不成,塔蘭斯先生?幹嘛老是吵來吵去,何不把錢給我們得啦?”
  一個留學生模樣的阿拉伯人晃蕩著走過過道,進了洗手間。塔蘭斯愣了一下,然後盯著窗子。艾比像個真正的情人似地拍著塔蘭斯的臂膀。嘩嘩的水聲仿佛低矮的瀑布一瀉而過。
  “這事還要等多久?”塔蘭斯問。艾比此刻沒再碰他。
  “文件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們的100萬美金啦?”
  “明天。”
  艾比看著窗外,壓低聲音說:“今天是星期五,下周二東部時間上午10點,你們從曼哈頓化工銀行電匯100萬到自由港的安大略銀行的戶頭上。這是正當、合法的電匯。大約隻需要15秒。”
  塔蘭斯蹙著眉,聽得很費勁。“假如曼哈頓化工銀行沒有我們的戶頭呢?”
  “現在沒有,但不等於說星期一沒有。到華盛頓找個人,辦理一下簡單的電匯,不會難倒你們吧?”
  “當然不會。”
  “很好。”
  “可是為什麽選在化工銀行?”
  “是米奇的交待,塔蘭斯先生。相信他好啦,他在做什麽,心裏是有數的。”
  塔蘭斯不屑地哼了聲,裝出個笑臉。他們陷入了一陣沉默,汽車向前行進了兩英裏,他們各自想著下一個問題和答案。
  “好吧。”塔蘭斯小聲地說,“我們何時能拿到文件?”
  “那筆錢一旦順利地匯到自由港,我們馬上就能知道。星期三上午10點30分之前,一份聯邦快遞包裹會寄給你們在孟菲斯的辦事處,裏麵會有詳細說明和一把貯藏室的鑰匙。”
  “這麽說,我可以告訴沃伊利斯先生,星期三下午之前我們能拿到文件囉?”
  艾比聳聳肩,沒說什麽。塔蘭斯感覺到這問題問得真蠢。他趕忙想了個漂亮的問題。
  “我們需要你們在自由港的賬號嗎?”
  “我早寫在紙上了,車子一停我就給你。”
  一切細節都談過了,塔蘭斯伸手從座位下麵拿出書來,一頁一頁地翻著,假裝在看。
  “還有什麽問題嗎?”
  “是的。能談談你提到的別的證據嗎?”
  “當然。”
  “在哪兒?”
  “問得好。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我們要先拿到另一筆錢,50萬美元,作為回報,我們會給你們足夠的證據,好讓你們能夠起訴他們。你問的別的證據屬於這下一筆交易。”
  塔蘭斯翻過一頁。“你是說你們已經弄到了那些……那些肮髒的文件了?”
  “不錯,我們弄到了一批肮髒的文件。”
  “在哪兒?”
  她溫柔地笑著拍拍他的胳臂。“肯定不在那個小型貯藏室裏。”
  “你們已經弄到手了?”
  “可以這麽說吧。想看兩份嗎?”
  他合上書,猛吸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她。“當然。”
  “我想也是。米奇說要給你10英寸厚的達恩·萊恩有限公司的文件。什麽銀行存單、公司執照、備忘錄、細則、高級職員名單、持股人名單啦,電匯憑據、洛克致喬伊·莫羅爾托的信件、核算工作底稿啦,還有百來份有趣的小證據,準能讓你一看就忘了睡覺。這些都是妙不可言的材料啊,當然全都是複印件。米奇說,單是從達恩·萊恩材料裏,你們或許就能列出30個起訴狀來。”
  塔蘭斯一字不漏地聽著,深信不疑。“我什麽時候能看到材料?”他急切地問,聲音壓得很低。
  “等雷一出監獄就行。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沒忘吧?”
  “噢,對啦,雷。”
  “噢,對啦。他必須越獄成功,塔蘭斯先生,不然的話,你就可以忘掉本迪尼公司這件事。米奇和我將帶上這少得可憐的100萬美元,遠走高飛。”
  “我正在辦這事。”
  “最好加把勁。”這並不隻是要挾,他心裏清楚。他又翻開書,眼睛盯著上麵。
  艾比從口袋裏抽出一張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的業務名片,丟到書上。名片的背麵,是她寫好了的賬號:自由港安大略銀行477DL-19584。
  “我要回自己的座位去了,下周二的事都清楚了吧?”
  “沒問題,下一站你要下車?”
  “嗯。”
  “上哪兒去?”
  “回肯塔基娘家。我和米奇分居了。”
  艾比說著走開了。
  邁阿密海關門前排著12條騷動不安的長隊,塔米站在當中。她穿著短褲、草鞋、背心,戴著墨鏡和草帽,那裝扮和剛從加勒比海灘歸來的遊客毫無二致。她的前麵是一對脾氣暴躁的新婚夫妻,他們背著成包的免稅烈酒和香水,顯然正在爭吵。她的身後是兩個嶄新的皮箱,裏麵裝滿了足以能起訴40名律師的文件和證據。她還背了個旅行小背包,裏麵是幾件換洗衣服和牙刷,儼然一副遊客的樣子。
  大約每過10分鍾,那對年輕夫妻便往前挪動幾步。塔米拖著行李跟在他們後麵。排了一個鍾頭,她總算到了關卡口。
  “沒有什麽要申報的嗎?”檢查員用蹩腳的英語喊道。
  “沒有。”她回敬道。
  他朝兩隻大皮箱示意了一下。“裏麵是什麽!”
  “紙。”
  “紙?”
  “紙。”
  “什麽紙?”
  “法律文件。我是個律師。”
  “好,好。”他拉開旅行背包的拉鏈,朝裏望了一眼。“好。下一個。”
  她小心翼翼地拉著行李箱。一名搬運工走過來,把兩隻箱子裝進一輛推車裏。“B大廳44門,去納什維爾的三角洲282航班。”塔米邊說邊遞給他一張5美元的票子。
  星期六午夜時分,塔米和三隻旅行箱平安到達了納什維爾。她把它們裝進車裏,離開了機場。在布倫特伍德郊區,她把車子停到了指定的停車點,然後分批把皮箱拖進了單人房的公寓裏。
  屋子裏除了一隻租來的長沙發,連一件家具也沒有。塔米把皮箱裏的文件取出後,逐一整理起來。米奇要她列出一份清單,每一份文件,每一筆銀行單據,每一次合作內容都要記下來。
  塔米整整清點了兩個小時。她坐在地板上,認認真真地做著記錄。三趟大開曼之行,弄來的文件,屋子裏都快擺不下了。星期一,她還要去一趟。
  她感到又困又累,好像過去兩周裏隻睡了三個鍾頭。可是米奇叮囑過這是十萬火急的事,事關自己的生命安危。
  別名阿爾弗雷德的塔裏·羅斯,坐在華盛頓風園飯店休息廳最暗的一個角落裏。他心想,見麵將要絕對簡短。他呷著咖啡,等著他的客人。
  突然,客人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背對著牆坐了下來。他名叫溫尼·利科,紐約來的惡棍,帕倫博家族的人。
  “別緊張,阿爾弗雷德。這地方沒人看得見。”
  “你想要什麽?”阿爾弗雷德輕輕地問。
  “想喝一杯。”
  “這可不是喝一杯的時候。我走啦。”
  “坐好,阿爾弗雷德。別緊張,夥計。這兒沒別人。”
  “你想要什麽?”他再次輕輕地問。
  “不過想了解一點情況。”
  “那可是要破費的。”
  “一向如此。”一名招待走了過來,溫尼點了酒。
  “我的朋友登頓·沃伊利斯好嗎?”溫尼問。
  “去你的,科索。我走啦,我要離開這鬼地方。”
  “好啦,老兄。別緊張,我隻是要了解點情況。”
  “那就快說。”阿爾弗雷德掃了一眼店堂。
  酒來了,溫尼美美地喝了一口。“孟菲斯出了點麻煩。有些老兄很有些擔心。聽沒聽說過本迪尼公司?”
  阿爾弗雷德本能地搖搖頭。先不要承認,等弄到了漂亮的小情報再承認聽說過也不遲。
  溫尼又美美地喝了一口。“聽我說,那裏有個家夥叫麥克迪爾,米切爾·麥克迪爾,他在公司供職,不過我們懷疑他在和你們的人暗中勾搭。懂我的意思吧?我們認為他在向聯邦調查局特工出賣本迪尼公司的情報。隻要你弄清楚是真是假就行了。”
  阿爾弗雷德一本正經地聽著,盡管做到這點很不容易。他太了解麥克迪爾了,連他最喜歡孟菲斯哪家旅館也清楚。他知道麥克迪爾至今已和塔蘭斯談過五六次了,而且明白,也就是星期二,麥克迪爾就要變成百萬富翁了。探聽到這點情況,易如反掌。
  “我試試看吧。我們還是談談錢吧。”
  溫尼點了支煙。“好吧。阿爾弗雷德,真人麵前不說假話,這事很嚴肅。給你20萬現金。”
  阿爾弗雷德放下杯子,從後口袋裏摸出手帕,使勁擦擦眼鏡。“20萬?現金?”
  “是的。我們上回付了你多少?”
  “75,000美元。”
  “明白我的意思吧?這事相當嚴重,阿爾弗雷德。你能辦成嗎?”
  “能。”
  “什麽時候?”
  “給我兩星期。”
  
  29
  距4月15日報稅日還有一周,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那幫工作狂們緊張的弦繃到了極限,他們開足馬力為個人手上的案子做最後的衝刺,緊張地替自己的客戶抵減或衝銷應有的費用,生怕報稅資料遭退件,生怕15日前做不出報表,不得不另做延期表,承受罰款和損失。不到6點,公司的停車場上便停滿了車子。秘書們每天的工作量加到了12小時。很少有誰說話,即便說,也是三言兩語。
  妻子不在家,也就用不著回去,米奇不分晝夜地忙碌著。桑尼·卡普斯的案子出了點紕漏,他對埃弗裏又是責怪又是斥罵,因為他得交45萬稅金,而總收入不過才600萬。於是,埃弗裏和米奇又一道查核了全部卡普斯卷宗。米奇弄出了兩筆減資,這才把數額降到32萬。卡普斯表示他想到華盛頓另找一家稅法顧問公司。
  離期限還有6天,卡普斯約了埃弗裏在休斯敦會麵。利爾飛機已準備停當,埃弗裏午夜就出發。米奇開車送他到機場,一路上領受了不少教導。
  淩晨,1點30分剛過,米奇回到了公司。三輛奔馳,一輛拜爾和一輛詹格零零落落停在停車場上。守衛替他開了後門,米奇乘電梯上了四樓。像往常一樣,埃弗裏的門鎖上了。合夥人的辦公室總是鎖著。可以聽到走廊盡頭米利根咒罵電腦的聲音。
  米奇屏住呼吸,將一把鑰匙塞進埃弗裏辦公室的門鎖裏。門把轉動了,他進了屋,打開所有的電燈,走到那張小會議桌前。厚厚的卷宗堆放在桌上。
  米奇坐下來,繼續研究卡普斯卷宗。聯邦調查局那本筆記上說,卡普斯是個合法的生意人,和該公司至少打了八年交道。聯邦調查局對桑尼·卡普斯不太感興趣。
  一小時後,走廊盡頭的說話聲停住了。米利根關上並鎖好了門,下樓去了。米奇連忙檢查了四樓的辦公室,接著又查了三樓。全都空無一人。此刻將近3點。
  埃弗裏辦公室牆邊靠近書架的地方,立著四隻文件櫃。米奇注意了好幾個月,從未見誰動過它們。他走到文件櫃邊。四隻櫃子都鎖上了,這也在料想之中。他挑出兩把小鑰匙,每把隻有一英寸長。他試了第一把,正好塞進了第一隻櫃子,他打開了櫃門。
  從塔米偷運到納什維爾的文件的清單上,米奇熟記了不少開曼公司的名字,這些公司的資金來路不正,如今搖身一變都堂堂皇皇了。他翻著頂層抽屜裏的卷宗,躍至眼前的是這些熟悉的名字:達恩·萊恩有限公司、東角有限公司、處女灣有限公司、內陸承包商有限公司、南海灣有限公司。他在第二、第三隻抽屜裏發現了更多熟悉的名字。卷宗裏裝著的盡是開曼銀行貸款文件、電匯單據、擔保證書、契約、抵押契約以及1000來份別的文件。米奇對達恩·萊恩和南海灣特別感興趣。塔米的清單上登錄了許多有關這兩家公司的文件。
  米奇挑了份南海灣公司的卷宗,裏麵裝的是蒙特利爾皇家銀行的電匯單據和貸款文件。他走到四樓中央的複印機前,打開電源,等機器預熱的當兒,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四周,周圍空寂無人;他順著天花板望去,沒發現一個閉路電視鏡頭。在此之前,他便檢查過不知多少次。“計費文號”指示燈亮了,他輸入了萊蒂·普蘭克夫人的文件號。她的納稅報表正擺在二樓他的辦公桌上,借它的名複幾份文件有什麽不可。他把文件放到自動複印架上,三分鍾就複印好了,一共188份。這筆複印費記到了萊蒂·普蘭克的賬上。他把複印過的卷宗送回埃弗裏辦公室,又拿出一疊南海灣公司的文件回到複印機前。這回他輸入格林馬克合夥公司的文件號,用這個號碼,他可以複印91份。
  米奇的辦公桌上還有18份納稅報表等著簽字。所有18個檔案號碼都被派上用場,複印南海灣及達恩·萊恩證據的費用自動記到了它們的賬上。文號還是不夠用,他又從卡普斯卷宗和拉馬爾處理的文件裏各“借”了三個。
  這套影印監測係統是由幾條線路連接三、四、五樓各個不同單位的電腦所組成的。三樓的計費中心裏有台電腦記錄下每個號碼影印次數及費用,訊號通到五樓的一監測電腦裏,哪台複印機用什麽文件號複印了多少份文件,五樓上的人都一清二楚。
  4月15日下午5時,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關起了大門。6點時分,人去樓空。兩英裏外,一家海鮮館裏的宴會廳,每年4月15日都會被預訂下來作為慶祝場所之用。每個律師和合夥人,都會出席宴會。今天也是如此。每個人盡管疲憊不堪,但心情異常興奮,大有喝個一醉方休的架式。而公司有關生活節製有度的規定在今晚破例一次。
  依牆而放的餐桌上擺滿了幾盤鹽水蝦和生牡蠣。一個大木桶裏裝滿了冰鎮啤酒。每年都由羅斯福主持開瓶儀式。他將和其他人一樣,喝到夜半更深,爛醉如泥,然後蘭伯特叫輛出租車送他回家。
  米奇拿了瓶啤酒朝鋼琴邊一張桌子走去,拉馬爾端著蝦跟過來。他們看著同事們紛紛脫掉外套,解開領帶,猛喝啤酒。
  “都弄完了?”拉馬爾吞下一隻大蝦問道。
  “是的,昨天做完了。桑尼·卡普斯的案子,是埃弗裏和我一起到下午5點了結的。”
  “一共多少?”
  “25萬。”
  “啊?”拉馬爾拿起酒瓶,一仰脖喝了一半。“他可從來沒交過這麽多,對嗎?”
  “是的。他還在生氣。這家夥,真不可思議。他從生意中淨賺了幾百萬,還在為交5%的稅鬧翻了天。”
  “埃弗裏怎麽樣?”
  “有點擔心。上星期,卡普斯讓他上休斯敦去找他。情況不太妙。卡普斯就交稅的事大發其火,一個勁地責怪埃弗裏,說他打算另請高明。”
  “我想他一向都這麽說。再來瓶啤酒?”
  拉馬爾拿來了4瓶。“艾比的媽媽怎麽樣?”
  米奇從拉馬爾的盤子裏拿了隻蝦,剝了起來。“眼下,她還沒事,醫生切除了她的部分肺。”
  “艾比好嗎?”
  “她很好。”
  “她走了兩個星期了。我們都很擔心。”
  “事情會解決的。她隻是想分開過一陣,沒什麽大不了,真的。”
  “老婆離家出走了,什麽時候回來連她自己都沒說,還說沒什麽大不了?”
  “不錯,她是沒說什麽時候能回來,也許個把月吧。她對我在公司上班的時間不太能適應。”
  “你想過把工作節奏放慢點嗎?”拉馬爾問。
  “沒有,為什麽要慢下來?”
  “米奇,我們算是好朋友,對吧?我是替你擔心。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頭一年是賺不到100萬的。”
  噢,能賺到,他心裏想。上星期我就賺到了100萬。自由港的那個戶頭10秒鍾內就從1萬猛增到101萬。15秒後,結了賬,那筆錢已平平安安地匯到一家瑞士銀行。
  米奇喝完第二瓶,又開了一瓶。“我知道,拉馬爾,不過我不打算慢下來,艾比總會適應的,情況會好起來的。”
  “但願如此。凱想讓你明天去吃頓大排,怎麽樣?”
  “好的,但有個條件:不談艾比。她回娘家看她媽去了,會回來的。行嗎?”
  “好吧,聽你的。”
  埃弗裏端著一盤對蝦在桌子對麵坐了下來。他開始剝蝦子。
  “我們正在談卡普斯呢。”拉馬爾說。
  “那可不是讓人愉快的話題啊。”埃弗裏說。米奇看著剝好的蝦子慢慢堆成了一小堆,便伸手抓起一把,塞進了嘴裏。
  埃弗裏用疲憊的目光看著米奇,他兩眼通紅,極力想找點合他口味的東西吃,於是連殼嚼了起來。“要是頭沒去掉就好了,”他邊嚼邊說。“有頭的味道好多了。”
  拉馬爾又去拿來幾瓶酒。不一會,屋子裏喧鬧起來。
  10點整,即興演唱開始了。
  米奇說聲對不起便上洗手間去了,一名打雜工替他開了後門。他到了停車場上。從這裏可以聽到裏麵熱鬧的歌聲。
  去年今宵,喬·霍奇和馬蒂·科津斯基不也在這兒和大家同樂?
  去年,他還是哈佛的畢業生,而今,他卻成了百萬富翁。
  一年的世事滄桑,真是不可思議!
  米奇轉身走開了。
  子夜時分,出租車把這些全城最富有的律師拖回家。
  就在此時,城區另一頭的沿河大街上,兩輛一模一樣的藍黃間雜的福特牌搬運車停到了大樓門口,車兩側醒目地漆著“清潔公司”的字樣。達奇·亨德裏克斯拉開了停車場大門,示意車子開進去。兩輛車停在停車場後門口,車上下來8個身穿運動衫的婦女。她們卸下吸塵器、掃帚、拖把、衛生紙筒和裝滿消毒劑瓶的小桶。她們走進大樓時,輕聲交談著。根據上頭的命令,她們每次清掃一層樓,從四樓開始。守衛們密切監視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女人們根本不理會這些守衛,她們嘰嘰喳喳,忙著倒垃圾桶、擦家具、擦洗衛生間。其中一個新來的女工幹得比誰都慢。她左顧右盼,趁守衛不留神,一會拽拽辦公桌抽屜,一會摸摸文件櫃。她是個有心人。
  這是她第三個晚上來這兒幹活,她差不多把這裏的底細摸清了。頭天晚上,她在四樓找到了托勒的辦公室,忍不住暗自笑了。
  她穿著肮髒的工作服和一雙破網球鞋,衣服上的徽章上繡著“清潔工多麗絲”。
  當二樓完成一半時,一名守衛讓多麗絲和另外兩個清潔工蘇西和夏洛蒂,跟他去一趟。他們進入電梯,到了地下室。他打開一扇厚重的鋼門,領她們走進一間分成12個單間的大屋子。每張小桌子上雜亂地堆滿了東西,一台大電腦占據著桌麵。到處都是計算機終端,四周牆壁擺滿了黑色文件櫃。牆上沒有窗子。
  “工具在那邊。”守衛指了指一個壁櫥說。她們把吸塵器和消毒劑拿出來,開始工作。
  “別碰桌子。”他說。
  
  30
  米奇係好耐克氣墊運動鞋的鞋帶,坐在電話邊的長沙發上等著。10點半整,電話鈴響了。是艾比打來的。
  沒有“甜心兒”、“寶貝兒”和“親親”一類的問候,對話分外的冷淡。
  “你媽怎麽樣?”米奇問。
  “好多了。能下地走走了,不過傷口痛得厲害。她精神倒是挺好。”
  “聽了這消息,真讓人高興。你爸呢?”
  “老樣子,總是忙。”
  “你工作怎麽樣?”
  “4月15日過了,沒出什麽災難。每個人情緒都很好。16日有一半人外出度假,公司裏一下子安靜多了。”
  “我想你一天隻工作16小時了吧?”
  他猶豫了一下,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這種時候吵架是不明智的。“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
  “不知道,媽媽還需要我照顧兩個星期,爸爸恐怕幫不了什麽忙。今天我給學校打過電話了,告訴他們這學期我不打算回去了。”
  “這學期還有兩個月,你兩個月都不回來?”
  “至少兩個月,米奇。我確實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我們還是別再吵了,好不好?我沒心思跟你吵。”
  “好,好,好。”
  “我有事了,媽媽要上床了。”
  “明晚還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的。老時間。”
  艾比把電話掛了,沒說“再見”,也沒說“我愛你”。什麽都沒說,掛了就是掛了。
  米奇穿上白色運動襪,套上白色長袖T恤衫,鎖上門,一路小跑著上了黑森森的街道。西城區初級中學在東草溪地東麵六個街區遠的地方。紅磚教室和體育館的背後是棒球場,再往前,便是足球場。足球場四周是碳碴鋪成的跑道。這是當地愛慢跑運動的人最喜歡的運動場所。
  不過在深夜11點可沒人愛去,特別是沒有月光的夜晚。跑道上一個人也沒有。他用了8分鍾跑完了一圈,然後開始步行一圈。走過南麵的看台時,他從眼角瞟見了一個人影。他繼續往前走著。
  “喂。”
  米奇停住腳步。“嗯。什麽人?”
  一個嘶啞的聲音回答說:“喬伊·莫羅爾托。”
  米奇朝看台走去。“別開玩笑了,塔蘭斯。有人跟蹤我吧?”
  “沒人跟蹤。拉內正在那邊一輛亮著燈的校車裏。你來時,他閃了綠燈。要是紅燈閃了,你就趕緊回到跑道上去。”
  他們走到看台頂上,坐在黑暗裏的凳子上,他們注視著學校裏的動靜。校車一溜兒整齊地停在車道上。
  “這兒夠隱秘吧?”米奇問。
  “還可以。那姑娘是誰?”
  “我知道,你更喜歡白天見麵,更喜歡人群集中的地方。”
  “很好。那姑娘是誰?”
  “挺精明,是嗎?”
  “說得對。她是誰?”
  “我的一個雇員。”
  “在哪兒找到的?”
  “這有什麽關係?你幹嘛老是問些不相幹的問題?”
  “不相幹?今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她說要和我談談本迪尼大廈裏的事兒,正說著,突然提出要換一下電話,讓我到一家雜貨店門口的公用電話旁等她的電話;還交待我定要在某時某刻到達那兒;我去了,她也準時打了電話。那是1點半的事。要知道,我在附近100英尺之內安插了三個人,注意當時那一帶的動靜。她讓我今晚10點45分準點到這裏,把這一帶封鎖起來,等待你慢慢跑過來。”
  “挺順利,不是嗎?”
  “不錯,目前是這樣。可她是誰?我是說,你讓外人卷進來了。這確實讓我擔心,麥克迪爾。她到底是誰,了解多少內情?”
  “放心吧,塔蘭斯。她是我的雇員,什麽都知道。其實啊,你要是像她那麽了解內情,此刻你就在法庭上起訴,而不是坐在這裏對她說三道四了。”
  塔蘭斯用勁吸了口氣,想了想。“好吧,那就把她知道的告訴我吧。”
  “她知道,過去三年裏莫羅爾托家族及其同黨從這個國家拿走了8億美元現金,分別存到了加勒比地區不同的銀行裏。她知道存到了哪些銀行,什麽賬號,哪天存的等等。她知道,莫羅爾托至少控製著350家在開曼注冊的公司;這些公司定期把錢合法寄回國內。她知道匯寄的日期和數額。她還了解到,至少有40家開曼公司所屬的美國公司歸莫羅爾托家族所有。她知道的可真是多啊,塔蘭斯。你不覺得她是個非常精明的女人?”
  塔蘭斯說不出話來,他憤怒的目光刺向黑暗的夜空。
  米奇洋洋得意地繼續說:“她還知道,他們是如何把不義之財換成百元麵值的大票,又如何把它們偷運出國的。”
  “如何偷法?”
  “不用說,當然是用公司的利爾飛機。不過,他們也托人送。他們讓每人帶上9800美元現金,替他們買張去開曼島或巴哈馬群島的機票。你也清楚,數目在一萬元以下是不必申報海關的。這些人儼然一副老遊客的樣子,口袋裏揣滿了現金,把它送到那邊的銀行。聽起來好像錢不多,是吧,可是倘若有300個人,每人每年跑20趟,算算看,從這個國家流走了多少現金!這也叫跑單幫吧。”
  塔蘭斯輕輕點著頭。
  “好多人都想跑單幫,既能免費旅行,又有錢賺。公司還讓一些訓練有素的手下人帶上100萬現金,用報紙工工整整地包好,那樣就可以逃避機場檢查儀器的檢查。有的西裝革履,一副華爾街大老板的派頭,有的幹脆穿草鞋,戴草帽,把票子裝在旅行背包裏偷帶出去。你們偶爾也能逮到一二個,他們即使進了班房,也會守口如瓶。對吧,塔蘭斯?偶爾也有人攜款而逃,可是黑手黨決不會忘記他們的,錢自然是找不回來了,可他自己也就完蛋了。”
  塔蘭斯聽著聽著,很明顯,他該說點什麽了。“可你已經拿到100萬了。”
  “多謝啦。我快準備好接受下一筆錢了。”
  “快了嗎?”
  “是的。我和那姑娘還有兩件事要做。我們正設法再從沿河大街弄出幾份證據來。”
  “你們弄到了多少文件?”
  “一萬多。”
  塔蘭斯嘴巴大張著。他盯著米奇。“見鬼!從哪兒弄到的?”
  “你又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
  “一萬份文件啊。”塔蘭斯驚歎道。
  “至少一萬。銀行單據、電匯單據、公司執照、公司貸款文件、內部備忘錄、各種人士之間的往來函件。好東西多著呢,塔蘭斯。”
  “你妻子提到過一家達恩·萊恩有限公司。我們審閱了你交給我們的文件。材料相當棒。關於這家公司,你還知道些什麽?”
  “多著呢。它是1986年以1000萬資金注的冊。注冊金是從墨西哥銀行的一個賬戶上電匯到該公司的。隻是這筆現金原本是1400萬,付過開曼海關和開曼銀行老板們的傭金後便隻剩下1000萬了。公司注冊時,法人代表是一個名叫迪耶戈·桑切斯的。此人碰巧是墨西哥銀行的副總裁。總裁是個叫納森·洛克的好人兒。這家舒適的小銀行的司庫是阿爾·魯賓斯膝,這家夥,想必你認識,我可不認識他。”
  “莫羅爾托的暗探。”
  “想不到,真想不到。還想聽?”
  “說下去。”
  “這筆數目為1000萬的種數基金投到了這家公司以後,短短三年之內,就賺來了9000萬現金。非常有賺頭的生意呀。公司開始到美國買各種各樣的產業:得克薩斯的棉花農場、代頓的公寓樓群、貝弗利希爾斯的珠寶店、聖彼得斯堡和坦帕的飯店,統統都買。大多數現金交易是從四五家不同的開曼銀行分別電匯支付的。該公司主要是一個非法轉移現金的機構。”
  “這些你都有文件證據?”
  “問得真蠢,韋恩。我要是沒有文件,我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
  “還得要多久?”
  “兩星期。我和我的雇員還有得忙,實在是不容易把文件從那兒弄出來。”
  “那一萬份文件是從哪裏弄來的?”
  米奇沒理會這個問題。他猛地站起身朝門走了過去。“我和艾比想到阿爾伯克基去住。現在就著手安排吧。”
  “急什麽,還有好多事要先安排。”
  “我說過兩星期,塔蘭斯。兩周後,我就準備交給你們。從此我得銷聲匿跡。”
  “別那麽忙,我總得看幾份文件吧?”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呀,塔蘭斯。我可愛的妻子不是答應過你,雷一出獄,就給你一大摞有關萊恩的文件?”
  塔蘭斯看著漆黑的球場。“我試試看吧。”
  米奇走到他跟前,用指頭指著他的臉。“聽著,塔蘭斯,仔細聽著。我想我們還得把話說說清楚。今天是4月17日,兩周後就是5月1日。在5月1日我如約把文件交給你。這批鐵證如山的文件,完全能夠摧毀當今世界上一個最大的犯罪家族,而那最終將斷送我的一生。我答應過你們,你也答應過幫我兄弟出獄。你還有一周時間,4月24日之前要是辦不成,我將溜之大吉。你的案子,你的前程也就要化為泡影。”
  “出獄後他怎麽辦?”
  “你啊,老是這麽蠢!跑呀,沒命地逃跑。他隻能這麽辦,也隻需這麽辦。他有個擁有百萬美元的弟弟,這弟弟又是個轉移錢款、銀行電匯方麵的專家。不出12小時,他將離開這個國家,去找那100萬美金。”
  “去巴哈馬群島?”
  “去巴哈馬群島?你真是個白癡,塔蘭斯。那筆錢在巴哈馬10分鍾都沒呆到。你怎麽能信任那兒的一幫腐敗的傻瓜呢。”
  “沃伊利斯先生可不喜歡別人給他限定期限,他實在是煩透了。”
  “叫他放明白點。告訴他準備好下一個50萬,我差不多準備好了;告訴他把我兄弟弄出來,否則就拉倒。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吧,塔蘭斯,反正雷得在一周內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溜了。”
  米奇用力關上門,朝看台下麵走去。塔蘭斯在後麵跟著。“我們什麽時候再談?”他叫道。
  米奇跳過柵欄,站在跑道上。“我的雇員會打電話給你的。照她說的辦就行了。”
  
  31
  納森·洛克每年4月15日一過,都要到韋爾休假三天。今年的假期卻被德法歇取消了,這是拉紮洛夫的命令。洛克和蘭伯特坐在五樓德法歇的辦公室裏,聽他一件件地列舉著一係列的蹊蹺事。德法歇煞費苦心,極力想把這些事情揉合成一個駭人的謎團。
  “他妻子走了,說是回家看媽媽去了。她媽得了肺癌;還說她厭倦了米奇目前的生活。幾個月來,我們也零零碎碎聽到了他們之間的一些口角。她對米奇一天幹那麽長時間的工作有點怨言,但也不會嚴重到這步田地。她回娘家去了,她說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她媽病了,是嗎?切掉了一邊肺,是嗎?可我們查遍了肯塔基、印第安納和田納西所有的醫院,都說沒聽說過她媽媽的大名。你們不覺得這很蹊蹺嗎?”
  “得啦,德法歇。”蘭伯特說,“四年前,我妻子也做過一次手術,我們就是飛到梅奧的診所做的。沒有哪條法律規定非得在離家一百英裏之內做手術。或許他們不想惹麻煩,登記的時候換了名字呢?這樣的事時有發生。”
  洛克點頭讚同。“米奇經常和她通話嗎?”
  “她大約每天給他打一次電話。談狗呀,談她媽媽呀,談辦公室的事呀。昨晚,她告訴米奇,她至少兩個月不打算回來了。”
  “她有沒有提到過是哪家醫院?”洛克問。
  “絕對沒有。她一向都十分謹慎,不怎麽談手術的事。如果她媽媽真離開過家的話,那麽現在也該回家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德法歇?”蘭伯特問。
  “閉嘴,聽我說完。試想一下,沒準,這隻不過是一個把她弄出城去的借口,讓她遠離我們,避開臨頭的大禍。明白嗎?”
  “你是假定米奇在跟他們合作?”洛克問。
  “我拿錢就是吃這碗飯的,納特。我猜想他大概知道電話被竊聽了,所以他們打電話才這麽謹慎。我想他大概是為了保護她,才把她弄出城的。”
  “挺玄乎,”蘭伯特說,“挺玄乎。”
  德法歇在辦公桌後來回踱著。他瞪了瞪奧利,忍住了。“大約10天前,有人在四樓上複印了一大批不尋常的東西。說不尋常,是因為那是在淩晨3點幹的。根據我們的記錄來看,複印這批東西時,隻有兩個律師在這幢樓裏:麥克迪爾和斯各特·基姆布爾,兩人的辦公室都不在四樓。這次複印一共動用了24個計費文號,3個是拉馬爾·奎因的文件號,3個是桑尼·卡普斯的,另外18個是麥克迪爾經手的文件號頭;沒有一個是基姆布爾的。維克多·米利很大約是兩點半離開辦公室的,當時麥克迪爾正在埃弗裏辦公室裏工作。是他送埃弗裏到機場的。埃弗裏說他鎖好了門,但也可能是忘了。要麽是他忘了,要麽就是麥克迪爾有他的鑰匙。我於是逼埃弗裏仔細想了想,他覺得他幾乎能肯定門是鎖上了。不過當時是深更半夜,他累得要死,而且匆匆忙忙,也有可能是忘了,對吧?可他也沒授權麥克迪爾回他的辦公室去工作。的確,這沒有什麽了不得,因為他們一整天都在那兒趕卡普斯的案子。問題是,這些東西全是11號機器複印的,恰好是離埃弗裏辦公室最近的那台。我想完全可以假定這事是麥克迪爾幹的。”
  “複了多少份?”
  “2020份。”
  “哪些文件?”
  “那18份全是稅法客戶的。嘿,我肯定米奇會這麽說:報表都做好了,他不過是每樣都複印了一份,就這樣賴得一幹二淨。聽起來也挺合理合法,對嗎?不過,複印的事一向是秘書們幹的,何況淩晨3點跑到四樓一開機就是2000多份,到底搞的什麽名堂?再說那是4月7日,4月15日幹完的活,卻提前一星期全部複印出來了,你們誰有這等本領?”
  德法歇停住腳步看著他們。他們正在琢磨著,有點被他說服了。“更蹊蹺的還有呢。五天後,他的秘書又把同樣的18個計費文號輸入了二樓她的複印機裏,用它們大約複印了300來份。我雖說是個外行,但我估摸這個數目倒是更合情理些。你們不這麽看嗎?”
  他們都點了點頭,但沒吱聲。德法歇奸笑著繼續踱起步來。“這麽說,我們可逮著他的把柄了,一氣複印了2000多份,這是賴不掉的。那麽嚴重的問題就是:他複印了些什麽?如果說他用不相符的計費文號開了機器,那到底複印的是什麽東西呢?所有的辦公室都鎖上了,當然除了埃弗裏的。我問過埃弗裏。他有一排金屬文件櫃,裏麵裝的是真正的文件。他把它們鎖起來了。可是麥克迪爾幹嘛要複印合法文件呢?他不會的。埃弗裏還有四隻裝著秘密文件的木櫃,禁止任何人碰它們,對不對?這是公司的規矩。連別的合夥人都不能碰。比我的文件櫃鎖得還緊。因此,麥克迪爾是沒法拿到的,除非他有鑰匙。埃弗裏把他的鑰匙給我看過了,還對我說7號之前的兩天裏,他不曾動過那幾隻櫃子。埃弗裏查了一下,裏麵的文件看上去都整整齊齊的。他也說不準是不是有誰摸過。不過,你又怎麽能看一下文件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有人複印過呢?不能,你們看不出來。我也看不出來。因此今天上午,我把文件都拖來了。我打算送到芝加哥去,請他們鑒定一下指紋。這大約需要一星期。”
  “他不可能複印那些文件的。”蘭伯特說。
  “那他還能複印什麽呢,奧利?我是說,三樓四樓全部鎖上了。全鎖了,除了埃弗裏的辦公室。假如他正和塔蘭斯勾搭,他想從埃弗裏辦公室得到什麽呢?還不是那些秘密文件?”
  “你是說他有鑰匙?”洛克說。
  “不錯,我假設他配了一套埃弗裏的鑰匙。”
  奧利哼哼鼻子,誇張地笑了起來。“這不可能。我不信。”
  洛克那雙黑眼輕視般地瞪著德法歇。“你說他是怎樣配到鑰匙的?”
  “問得好,這問題連我也答不上來。埃弗裏給我看過他的鑰匙,兩串,一共11把。他一直帶在身上。這也是公司的規矩,對吧?稱職的律師就該這麽做。醒的時候,鑰匙揣在口袋裏;外出過夜時,鑰匙壓在床墊下麵。”
  “一個月來他到什麽地方出過差?”洛克問。
  “上周到休斯敦見卡普斯不算,時間上太近。在這之前,4月1日,他去大開曼呆過兩天。”
  “是有這麽回事。”奧利說,認真聽著。
  “妙得很,奧利。我問過他,兩個晚上都幹了些什麽,他說除了工作,什麽也沒幹。有天晚上去一家酒吧坐了一會,僅此而已;還發誓說兩夜他都是一個人睡的。”德法歇撳下了一台便攜式錄音機的放音鍵。“可他是在撒謊。這個電話是4月2號9點15分從A單元主臥室打出去的。”磁帶轉動著:
  “他在衝澡。”第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沒事吧?”第二個女人的聲音。
  “沒事,我挺好。”
  “你還得在那兒呆多久?”
  “10分鍾,也許15分鍾吧。”
  “好吧,利索點。”
  德法歇撳下了另一個鍵,繼續踱著步。“我不清楚她們是什麽人。我還沒有同埃弗裏攤牌,眼下還沒有。但他讓我擔心。他老婆提出要離婚,而他又愛追逐女色。這對公司的安全影響很大。我想拉紮洛夫會親自處置的。”
  “聽這個女人的口氣,好像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洛克說。
  “顯然是的。”
  “你認為鑰匙是她配的?”奧利問。
  德法歇聳聳肩,坐到了破舊的皮椅上,那自信的神氣消失了。“有可能,不過我表示懷疑。我琢磨過好長時間了。假設那女人是他在酒吧搭上的,後來兩人都喝醉了。那他們上床時可能就很晚了。深更半夜,她怎麽能配好那麽多鑰匙呢?我不認為是這麽回事兒。”
  “她有個同夥?”洛克說。
  “是的,可我還是不敢苟同。也許她們正設法偷他的錢包,就在這時出了什麽事兒。他身上帶了2000美元現金。要是他喝醉了,誰能擔保他沒把這點告訴她們呢?也許她打算在最後一刻拿了錢就跑,可她沒這麽做。我搞糊塗了。”
  “沒有別的假設了?”奧利問。
  “現在沒有。我愛假設,可這樣的假設也太離譜了。試想,怎麽可能呢?這兩個女人拿了他的鑰匙,深更半夜去找人配,還不能讓他發覺,然後第一個女人再溜回去躺在他床上,而這一切又與麥克迪爾和他在四樓上用複印機有牽連,這猜想真太離奇了。”
  “我同意這個說法。”奧利說。
  “會不會是貯藏室裏的東西?”洛克問。
  “我想過了,納特。我想了一整夜。她要是對貯藏室的單據感興趣,那就必定與麥克迪爾及其他人有牽連。我想這也不可能。就算她找到了貯藏室和那些單據,埃弗裏就在樓上睡著,深更半夜的她又能做什麽?”
  “她可以看啊。”
  “是啊,那隻不過100萬張嘛。別忘啦,夥計,她想必一直都在和埃弗裏喝酒,不然他不會起疑心嗎?這麽說,她一夜都在陪埃弗裏喝酒、交歡,等到他睡著了,突然跑下樓去看銀行單據?這說不通。”
  “她可能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奧利得意地說。
  “不,她不可能。”
  “為什麽?”
  “道理很簡單,奧利。聯邦調查局的人不會這麽幹。首先,這麽做是違法的,再說單據也很可能找不到。而且,更能說明問題的是——”
  “是什麽?”
  “假如她是特工,她就不會打電話。外行才會打那種電話。我想她隻是個扒手。”
  德法歇如實向拉紮洛夫報告了女賊的事,而拉紮洛夫雖然指出了一百個漏洞,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說法。他命令把三樓、四樓、地下室以及大開曼兩套公寓的鎖統統換掉,立即搜查島上所有的鎖匠,查明什麽人在4月1日深夜或4月2日淩晨配過鑰匙。他還命令立即鑒定埃弗裏文件上的指紋。德法歇得意地回答說,他已經這麽幹了,州律師協會檔案裏有米奇的紋樣。
  他還下令對埃弗裏·托勒停職六天。德法歇認為這會打草驚蛇。拉紮洛夫說,那就告訴托勒,讓他說心絞痛到醫院住院檢查,再讓醫生命令他休假兩個月;再鎖上他的辦公室;把麥克迪爾派給維克多·米利根。
  “你不是說有個妙計可以除掉麥克迪爾嗎?”德法歇說。
  拉紮洛夫獰笑著挖了挖鼻孔。“不錯,我有個妙計,派他到開曼出趟差,中途飛機神秘地爆炸了。”
  “犧牲兩名駕駛員?”德法歇問。
  “是的,那才不會看出有破綻。”
  “千萬別在開曼一帶幹那種事,那太巧合了。”
  “好啊。可總得在水上吧。要少留痕跡。我們要用威力大的爆破裝置,省得他們能找著遺骸。”
  “飛機很貴啊。”
  “是很貴,所以我先要請示一下喬伊。”
  “一切聽你的。用得著我們的話,吩咐一聲就行了。”
  “當然。現在就開始著手考慮。”
  “華盛頓那人怎麽說?”德法歇問。
  “我在等他回話。今天上午我給紐約掛過電話,他們正在查,一周後大概就能知道結果。”
  “這樣就省事多了。”
  “是的。假如答案是肯定的,我們就得在24小時之內除掉他。”
  “我這就著手安排。”
  星期六上午,辦公室靜悄悄的。幾個合夥人和12名普通律師身穿哢嘰短褲、馬球衫晃來晃去,打發著時光。此時,秘書們都不在。米奇看了一下郵件,回了幾封信。兩小時後,他離開了辦公室。是去看雷的時候了。
  沿著40號州際公路,他驅車東行了5個鍾頭。每到一個路邊停車場和加油站,他都要停留一會,看看動靜。沒有發現一輛可疑的車,真的沒有人跟蹤。
  他被安排到9號探監室。幾分鍾後,雷在厚實的鐵柵門對麵坐了下來。
  “你上哪兒去了?”雷帶著些許慍怒地說。“這個世上,你是唯一能來看我的人。你倒好,四個月來,才來兩趟。”
  “我知道。眼下正是稅收季節,我都忙癱了。今後一定改正,再說,我也給你寫過信了。”
  “是啊,每周我總是能收到你幾行字的信。什麽‘你好,雷。睡得好嗎?吃得好嗎?獄中過得如何?希臘語或者意大利語學得如何?我很好。艾比很好。狗病了。我得跑跑步去了。很快就來看你。愛你的,米奇’。”
  “你的信也好不了多少。”
  “我能說什麽?看守們在販毒品,一個朋友被人戳了31刀。算了,米奇。誰想聽這些?”
  “我一定改正。”
  “媽媽好嗎?”
  “不知道。聖誕節後我就沒回去過。”
  “我不是叫你去看看她嗎,米奇?”
  米奇把一根手指放到嘴邊,輕輕點著。雷向前湊過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米奇用西班牙語輕聲說:“說西班牙語,講慢點。”
  雷微笑著問:“什麽時候?”
  “下周?”
  “星期幾?”
  米奇想了一下。“星期二或者是星期三。”
  “幾點?”
  米奇笑笑,聳了聳肩,朝四周望了望。
  “艾比好嗎?”雷問,又說起英語來。
  “她回肯塔基兩星期了,她母親生病了。”米奇看著雷,輕聲說,“相信我。”
  看守走到雷身後,但並沒有看著他們。他們彼此用眼神溝通。
  “打算讓我去哪兒?”雷匆匆用西班牙語問道。
  “佩爾迪多灘希爾頓。上個月我和艾比去開曼島度了一次假,真美呀。”
  “我沒有聽說過那地方。在哪兒?”
  “在加勒比海,古巴的下麵。”
  “我將叫什麽名字?”雷用西班牙語問。
  “李·斯蒂文斯。”
  “有空給我帶本西班牙書來看看。護照弄好了?”
  米奇笑著點點頭。看守走到雷身後停住了腳步。他們談起了在肯塔某度過的往日時光。
  薄暮時分,米奇把拜爾車停到了納什維爾市郊一個購物中心的停車場上。他把鑰匙留在車上,鎖好了車門,然後走進店內,進了男裝部。一件黑色棉運動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試了試,決定穿在身上出去。他太喜歡它了。在店員結賬時,他翻閱著電話簿找到了一家出租車公司的號碼。他打了電話,約好出租車10分鍾後到。
  天色已暗,南方春天有點陰冷。米奇坐在酒吧裏,注視著購物中心入口處。他肯定沒有人跟蹤他,於是他便若無其事地走到出租車前。“布倫特伍德。”他對司機說,然後鑽進了後座。
  布倫特伍德20分鍾便到了。他找到了E樓480號。
  “誰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裏緊張地問。他聽到那聲音心就融化了。
  “巴裏·斯邦克斯。”他說。
  艾比拉開門,猛撲上來。他們瘋狂地吻著,米奇抱起她,走進屋裏,把她輕輕放到長沙發上,脫去了自己的衣服。
  天完全黑下來了,購物中心買東西的人漸漸散去了。這時,一輛黑亮的雪佛萊輕型貨車開到拜爾車後麵停了下來。一個小個兒男人跳下車,望望周圍,將一把尖頭螺絲刀戳進了拜爾車門的鎖裏。
  今天,這家夥交上了好運,他發現鑰匙還插在車上。小夥子暗暗發笑,隨即發動車子,急駛而去。
  這時,那個北歐大漢從躲在一旁的搬運車中跳下來,愣愣地看著。太晚了!車子開得太快了!車子被偷走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偷了!這下該如何交待?
  他重又鑽進搬運車裏,等著米奇回來。
  他們親熱了一個小時,孤單之苦暫時得到了緩解。他們手拉手,親吻著走進裏間臥室。此時,米奇才注意到一旁成堆的文件。
  他將在近日花幾個小時審讀這些文件,但不是在今晚。幾分鍾後,他就要離開艾比,回到購物中心。
  艾比又把他帶到了長沙發上。
  
  32
  浸禮會醫院麥迪遜側樓十樓空蕩蕩的門廳裏,隻有一位值班醫生和一名男護士。探視時間9點已經過了,現在是10點30分。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廳,跟值班醫生打了個招呼,護士沒理他。他敲敲門。
  “進來。”一個粗壯有力的聲音說。
  他推開厚實的門,走到床邊。
  “你好,米奇。”埃弗裏說。“沒想到吧?”
  “怎麽啦?”
  “早晨6點,我醒來時胃痙攣起來。我衝了個澡,感到肩膀這兒一陣劇痛。呼吸隨著急促起來。我給大夫打了電話,他讓我到醫院裏來看看。他認為是輕度心髒病發作,沒什麽要緊的。不過這幾天他們要做一係列檢查。”
  “心髒病發作?”
  “他是這麽說的。”
  “這不奇怪,埃弗裏。這家公司,哪個律師能活過50歲,就是奇跡。”
  “是卡普斯害了我,米奇。這心髒病是他逼出來的。星期五他打電話告訴我說他在華盛頓另找了一家稅法顧問公司,向我索要他的全部文件,他可是我最大的客戶啊。去年一年我收了他40萬服務費,差不多是他所交稅款的數目。付錢給律師他倒不在乎,可要讓他納稅,他就感到極為憤怒。真是不可思議,米奇。”
  “還不值得為他送掉一條命吧。”米奇邊安慰他,邊用眼睛尋找靜脈滴注設備,但一個也沒找到。
  “我太太提出離婚了,你知道嗎?”
  “聽說了,沒什麽奇怪的,是吧?”
  “奇怪的是,她去年沒有提出。我曾提出給她一筆錢,私了算啦,希望她能接受,我不希望離婚。”
  “蘭伯特怎麽說?”
  “18年來,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可是這一次他真的生氣了。他說我酗酒成性,追逐女色,丟了公司的臉,建議我去看精神病醫生。”
  埃弗裏故意說得很慢,時不時還帶點虛弱的沙沙聲,聽上去像是掐著嗓門似的。
  “我想你是該找個精神病醫生看看。也許應該找兩個。”
  “謝謝。我需要的是曬一個月太陽,大夫說過三四天我就可以出去,但兩個月不能上班。那就是60天哪,米奇!他們說60天內,我無論如何都不要上班,去轉轉都不行。”
  “多有福氣啊。我要是也能發場輕度心髒病就好了。”
  “艾比好嗎?”
  “我想還好吧。我好久沒見到她了。”
  “真該去看看她,把她接回來,讓她過快樂些。”
  那位男護士走了進來,瞪了米奇一眼。“探視時間早過了,先生,你該走了。”
  米奇跳起身。“是的,這就走。”他拍了一下埃弗裏的腳,朝門外走去。“過兩天再來看你。”
  “謝謝你來看我。問艾比好。”
  電梯裏空無一人,米奇到16樓,下了電梯,然後匆匆到18樓,在遠離電梯的走道盡頭,隻見裏克·阿克林一麵對著電話話筒在說話,一麵朝米奇點點頭,米奇向他走去。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米奇走進一間窄小的等候室。室內又黑又空,擺著兩排折疊椅和一台發光的出售可樂機。塔蘭斯就坐在邊上,翻著一本舊雜誌。
  米奇坐到他身邊,麵對著走道。
  “我想你得到了口信。”
  “當然。太聰明了,麥克迪爾。今天下午,我正坐在辦公桌前忙自己的事兒,著手搞一個案子,突然秘書進來告訴我有個女人打電話來,說是要談談一個叫馬蒂·科津斯基的情況。我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電話,才知道是你的女雇員打來的。她說她有急事找我,她總是這麽說。於是我就說,好吧,我們談談吧。她說,不行,一定要在外頭。我依約到一家餐廳,一個招待走過來問我叫不叫科津斯基。我想,大概是我吧。我接了電話。正是你那女雇員打來的。她告訴我,你將在11點左右來這兒看埃弗裏。真是太聰明了。”
  “挺順利,不是嗎?”
  “是的。如果她在我辦公室的電話裏跟我說,會省掉很多麻煩。”
  “我更喜歡照我的方式辦,那更安全。再說,還能讓你出辦公室溜達溜達。”
  “好吧,好吧。你現在開什麽車子?”
  “一輛租來的車。”
  “那輛黑色小車呢?”
  “裏麵‘蟲子’太多,盡是‘臭蟲’。星期六晚上,我把它停到了納什維爾一個購物中心邊上,故意把鑰匙留在裏麵,什麽人把它‘借’走了。我素愛唱歌,可嗓音糟透了。自從學會開車以後,我一直在車子裏唱歌。可是有了這麽多‘臭蟲’,我就不想唱了。我討厭那輛車。”
  塔蘭斯忍不住笑了笑。“幹得不錯,麥克迪爾,相當不錯。”
  “真可惜,今天上午你沒有看到奧利弗·蘭伯特的臉色。我走進他的辦公室,把報警報告放到他辦公桌上。他結結巴巴對我說,他很難過,保險公司會承擔損失的,他們將給我另配一輛。還說給我弄輛出租車應一下急。我告訴他我已經租了一輛,他不喜歡這輛,因為他曉得裏麵沒有‘臭蟲’。他立即親自給拜爾車的代理商掛電話。給我弄輛新的。他問我想要什麽顏色的,我說想要輛暗紅色的。那兒根本就沒有一個型號是暗紅色的。那位代理商隻好答應幫我預訂。於是,十個月來,我第一次可以在車裏自在地唱歌了。”
  塔蘭斯仍舊笑著,顯然是感興趣了。“真不知道銷贓店的那幫家夥在拆車時發現裏麵竟有這麽多的竊聽器,會該怎麽做?”
  “也許當做立體聲裝置賣給當鋪。值多少錢?”
  “我的人說那是一流貨,值15萬。我也說不準,真是不可思議。”
  兩名護士大聲說著話走了過去,阿克林裝作在撥電話。
  “托勒好嗎?”塔蘭斯問。
  “好極了。但願我的心髒病發作起來能像他這麽輕鬆。他將在這兒住上幾天,然後休假兩個月。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進得了他的辦公室嗎?”
  “我幹嘛要進?我把什麽都複印好了。”
  塔蘭斯湊過去,等著下文。
  “不,我進不了他的辦公室。他們把三樓四樓上的鎖全換了,地下室的也換了。”
  “你怎麽知道?”
  “我雇的那姑娘,塔蘭斯,上星期,她把那幢樓裏的每一間辦公室都跑遍了,包括地下室。她檢查過每一扇門,摸過每一個抽屜,打量過每一個壁櫥。她也看過郵件、文件,連廢紙堆也翻了個透。其實,壓根兒沒有什麽廢紙。那幢樓裏共有十台碎紙機,四台在地下室裏。這些你知道嗎?”
  塔蘭斯全神貫注地聽著,一動不動。“她怎麽——”
  “別問,塔蘭斯。我不會告訴你的。”
  “她在那兒工作,是個秘書什麽的,她正從內部幫助你。”
  “塔蘭斯,你就別瞎猜啦。別浪費時間替她操心了。她替我幹事,我們將一起把東西交給你。”
  “地下室有什麽?”
  “12個小工作間,12張桌子,1000隻文件櫃,都是電腦控製的文件櫃。我想,那大概就是非法轉移現金的操作中心。在每個小間的牆上,她看到了12家開曼銀行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那兒,沒有多少情況可撈,想必他們很謹慎。邊上有間小房間,鎖得嚴嚴實實,裏麵盡是比冰箱還要大的電腦。”
  “聽起來像是那種場所。”
  “是那種場所!不過死了這個心吧。要把東西從那兒弄出來而不驚動他們,絕不可能。我看,隻有一個辦法能把那些東西弄出來。”
  “說吧。”
  “搜查證。”
  “死了這條心吧。沒正當理由。”
  “聽著,塔蘭斯。事情看來就得這麽辦,你說呢?我無法把你想要的全部文件給你,但你需要的,我全都可以給你。我手裏掌握了一萬多份證據,我雖沒有全部看過,但作為證物申請一張搜查證絕對不成問題。憑我現有的證據,你可以起訴公司半數的成員。”
  塔蘭斯走到過道裏,朝四周望了望。裏麵空無一人。他伸伸腿,走到專售可樂汽水機前,斜靠在上麵,從那扇小窗望著東方。“為什麽隻是半數成員?”
  “起初,隻能是一半,外加幾個退休合夥人。在文件上有很多合夥人用莫羅爾托家族的錢創辦了那些開曼空頭公司。對他們起訴不成問題。一旦你獲得了全部文件,就可以起訴每一個人了。”
  “文件你是從哪兒弄到的?”
  “我很走運。我有個預感,那些憑據應該藏在開曼島上。幸運的是,我猜對了。我們在開曼複印了那些文件。”
  “我們?”
  “那姑娘,還有個朋友。”
  “那些憑據現在在哪兒?”
  “你又問起蠢話來了,塔蘭斯,它們在我手裏。你該知道的,就這麽多了。”
  “我要地下室裏的文件。”
  “聽著,塔蘭斯,你隻有拿搜查證進去,才能把地下室裏的文件搜出來。聽清楚了嗎?”
  “誰在地下室裏?”
  “不知道。我在公司十個月了,還不曾見過他們一麵。我不知道他們的車停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他們如何進出。我想那些人在地下室裏幹肮髒的勾當。”
  “那裏有些什麽樣的設備?”
  “兩台複印機,四台碎紙機,還有高速打印機和電腦。全是一流的設備。”
  塔蘭斯走到窗前,顯然是在沉思。“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在想憑著那幫秘書、職員和律師助理,這家公司怎麽能嚴守莫羅爾托家族的秘密?”
  “很簡單。秘書、職員和律師助理對此一無所知。他們成天忙著替真正的客戶辦事。合夥人和資深律師則坐在他們寬大的辦公室裏,動腦筋賺錢,具體髒活全由地下室那一幫人包了。真是個了不起的機構!”
  “他們有多少合法客戶?”
  “幾百個。他們是出色的律師,當然有數目驚人的客戶。這是個絕妙的掩護。”
  “麥克迪爾,你是說,你已經拿到可以用來起訴和獲得搜查證的文件了?”
  “是這個意思。”
  “就在本國?”
  “是的,塔蘭斯,那些文件就在本國。其實,離這兒很近。”
  塔蘭斯再也坐不住了,呼吸越來越急促。“你還能從沿河大街弄出什麽來?”
  “什麽也不能。那太危險了。他們把鎖都換了,這有點讓我不安。我是說,他們為什麽單單把三樓、四樓的鎖給換了,而不換一樓二樓的?因為兩星期前,我在四樓複印了一批東西。我並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我越來越不安了。再不能從沿河大街弄資料了。”
  “那位女士呢?”
  “她也進不去了。”
  塔蘭斯咬著指甲,身子前後晃動,眼睛仍舊盯著窗外。“我想要那些資料,麥克迪爾,我想盡快拿到手。明天怎麽樣?”
  “雷什麽時候能出來?”
  “今天是星期一,我想,大概明晚可以把他弄出來。說了你不相信,我被沃伊利斯訓斥了一頓。這事他得親自出馬,賣麵子張羅。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他把田納西州兩名議員全召了去,親自和他們一起飛抵納什維爾去見州長。唉,我被他狠狠訓斥了一頓,全是為了你兄弟。”
  “他會感激你的。”
  “出來後,他怎麽辦?”
  “那是我的事,你隻要把他弄出來。”
  “沒法打包票。萬一他傷著了,可怪不得我。”
  米奇站起身,看了看表。“我該走了,我想外麵一定有人在等我。”
  “什麽時候再見麵?”
  “她會和你聯係的。按她說的辦吧。”
  “米奇,別再玩那一套了。她可以在電話裏跟我說。我保證!線路沒問題,求求你,別再那樣搞了。”
  “你媽叫什麽名字,塔蘭斯?”
  “多麗絲。”
  “多麗絲?”
  “是啊,多麗絲。”
  “天下真小啊。我們不能用這名字。高中時你的舞伴是誰?”
  “嗯,我想我還沒有上過舞場。”
  “不足為怪。那你的第一個情人是誰,有嗎?”
  “瑪麗·艾麗絲·布倫納。她感情熾烈,是她先纏我的。”
  “我想也是。我那女雇員就叫瑪麗·艾麗絲。下次是瑪麗·艾麗絲給你打電話。嚴格照她說的做,行嗎?”
  “我等不及了。”
  “幫我一個忙,塔蘭斯。我想托勒是在裝病。我總有個奇怪的感覺,他裝病好像和我有關係。派你的人查查他是真病還是假病。”
  “好的。正好我們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33
  星期二上午,辦公室到處在嘰嘰喳喳議論著埃弗裏·托勒的病情。大夥關切地說,他恢複得很好,正在接受檢查,不會留下後遺症;他是勞累過度,緊張過度致病的,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尼娜拿來一摞信件,等著簽名。“要是你不太忙的話,蘭伯特先生想讓你去一下。他剛打過電話。”
  “好的。我10點還得見弗蘭克·馬爾霍蘭。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是秘書嘛,哪有不知道的理。在你辦公室還是他辦公室?”
  米奇翻著約會記事本,裝作查找的樣子。馬爾霍蘭的辦公室,在棉花交易大廈。
  “艾比母親怎麽樣了?”
  “好多了。這個周末我打算去看看。”
  尼娜撿起兩疊文件。“蘭伯特在等著你。”
  奧利弗·蘭伯特指指長沙發,接著倒了杯咖啡。他挺直著身軀端坐在高背沙發椅上,手裏端著杯子,儼然一副英國貴族氣派。“埃弗裏真叫人擔心啊。”他說。
  “昨晚我去看過他了。”米奇說。“大夫強行命令他休假兩個月。”
  “是啊。我找你來正是為這個。今後兩個月,我想讓你和維克多·米利根一塊幹。他將主要處理埃弗裏的文件,這麽說,你也是輕車熟路。”
  “太好啦。維克多跟我是好朋友。”
  “很好。我想,你們會相處得很好的。上午設法抽個空去看看他。眼下,埃弗裏還有些開曼的事務沒幹完。他常常去那兒,和某些銀行家見麵。實際上,他本來安排好明天去那裏。今天早上,他告訴我,你熟悉那些客戶和賬目,所以我們想請你去一趟。”
  利爾,贓款,公寓,儲藏室,賬目,一千種想法閃過米奇的腦際。這真是出乎意料啊!“去開曼?明天?”
  “是的。事情很急。有三個客戶急需各自的賬目摘要和其他法律文件。我本想讓米利根去,可他定好了明早去丹佛。埃弗裏說你可以去一趟。”
  “好的,我就去一趟吧。”
  “很好。你搭利爾飛機去。星期五夜裏坐商業航班回來。有什麽問題嗎?”
  可不,問題多著呢。雷明天要離開監獄,塔蘭斯催著要偷得的罪證。50萬美元等著交接。而且,他打算好了隨時銷聲匿跡。
  “沒問題。”
  米奇回到辦公室,鎖好了門。他踢掉鞋子,躺在地板上,閉上了眼睛。
  電梯停在了七樓上,米奇直奔樓梯,衝上了九樓,塔米拉開門,他剛進去,她便關上了。他走到窗前。
  “你剛才有沒有注意?”他問。
  “當然。你們停車場的那個衛兵站在人行道上,一直看著你走到這兒。”
  “太妙了,連達奇也跟蹤我。”
  米奇轉身打量著她。“你看來很疲倦。”
  “疲倦?我都累死了。過去三周裏,我身兼數職。管家、秘書、銀行老板、婊子、信使、暗探,什麽沒幹過?單開曼就飛過九次,偷回一噸重的文件。看那麽多文件,眼睛都快瞎了。別人上床睡覺的時候,我還得穿上‘清潔公司’的衣服,扮成女傭幹六個鍾頭。我有那麽多名字,我隻好寫在手上,生怕用混了。”
  “我又給你弄來了一個。”
  “這不足為奇,是什麽?”
  “瑪麗·艾麗絲。從現在起,隻要你跟塔蘭斯通話,你就是艾麗絲了。”
  “我還是寫下來吧。我可不喜歡他。他在電話裏十分粗魯。”
  “我給你帶來了好消息。”
  “快說出來聽聽。”
  “你可以離開清潔公司了。”
  “為什麽?”
  “我想,沒什麽指望了。”
  “一星期前我就對你說了,要想從那兒弄出文件複印好,再偷偷送回去而不被逮著,連大魔術師都辦不到。”
  “你跟阿邦克斯談過了?”米奇問。
  “嗯。”
  “他收到錢了?”
  “是的。星期五匯過去的。”
  “他準備好了嗎?”
  “說是準備好了。”
  “很好。那個偽造商怎麽樣?”
  “今天下午我就去見他。”
  “他是什麽人?”
  “曾經是個囚犯。他和洛馬克斯是老交情。埃迪說他是全國最出色的證件偽造家。”
  “最好是這樣。多少錢?”
  “5000美元,自然是現金。新的身分證、護照、駕駛執照和簽證一齊弄好。”
  “要多久能弄好。”
  “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要?”
  米奇坐在那張租來的辦公桌上,深深吸了口氣,使勁想了想,說:“盡快吧。我本來以為有一周時間,不過現在就難說了。還是盡快弄好吧。今晚能開車去趟納什維爾嗎?”
  “可以啊。我很樂意去,有兩天沒去那兒了。”
  “我要你在臥室裏安一台帶三角架的索尼攝像機,並且買一箱錄像帶。我要你今後幾天不要離開,一直呆在電話機旁。”
  “那護照怎麽辦?”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多克什麽的。我有他的電話號碼。”
  “把號碼給我。告訴他我過兩天給他打電話。你還有多少錢?”
  “幸虧你問了。你一開始給的是五萬,對吧?買機票、住旅館、買行李包、租車,已經花掉了一萬。而且我還得花錢,這會兒,你又要攝像機,還要請人弄假證件。幹這種交易,錢就不夠了。”
  米奇朝門口走去。“再來五萬怎麽樣?”
  “好。”
  他朝她擠擠眼,隨手關上了門,心裏想,這輩子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單人牢房八英尺見方,角落裏有個抽水馬桶,裏麵擺了張雙層床。上鋪空著,有一年沒睡人了。雷躺在下鋪上,耳朵上塞著耳機。現在是星期二夜裏11點。
  看守悄悄地走到雷的牢房門口。“麥克迪爾,”他隔著鐵柵輕聲叫他。“典獄長要見你。”
  “我們去哪兒?”他焦急地問。
  “穿上鞋子,跟我走。”
  雷掃了一眼牢房,匆匆清點了一下財物:一台黑白電視機、一隻大錄音機、滿滿兩紙盒磁帶,還有幾十本書。
  看守把一把笨重的鑰匙插進門裏,把門推開幾英寸,同時滅掉電燈。“跟我走,別要那些破玩藝了。我不知道你是誰,先生,不過來幫助你的那些朋友都是頭麵人物。”
  他們到了露天籃球架下。“跟緊點。”看守說。
  雷把目光投向黑咕隆咚的監獄四周。遠處,高牆黑壓壓一片,仿佛一座山峰聳立在那裏。
  看守朝圍牆那邊指了指。“大約五分鍾後,他們會朝那兒豎起梯子。牆頂上的電網已經剪斷了。你將會發現牆那邊有粗繩子。”
  “問幾個問題,行嗎?”
  “快問吧。”
  “這些探照燈怎麽辦?”
  “會轉過去的。你這兒將是一片漆黑。”
  “那上邊的槍呢?”
  “別擔心。它們不會對著你的。”
  “見鬼!你肯定嗎?”
  “得啦,夥計,這種裏應外合的差事我也見過幾回了,不過這一回典獄長親自策劃了這次行動。他就在那上麵。”看守指指最近的一個哨塔。
  雷用袖口擦擦額頭,深吸了一口氣。他嘴發幹,腿肚子打起了哆嗦。
  看守低聲說:“另一頭有個兄弟接你。他叫巴德,務必照他說的做。”
  探照燈又掃了一回,然後熄滅了。
  “快跑,兄弟。”那看守說。“快跑。”
  雷低頭朝前衝著,梯子已經擺好了。他在梯子上使勁往上爬。上頭有兩英尺寬的缺口。他鑽了過去。他抓住繩子往下滑,離地還有8英尺時,他鬆開手跳了下去。巴德蹲在地上,瞅瞅四周,四周依舊漆黑一團。
  “快,跟我來。”
  雷跟著他,一直跑到望不見圍牆才停下腳步,見前麵是一條土路,路邊有一小塊空地。他們到空地上歇口氣。“我叫巴德,挺有趣,是吧?”
  “不可思議。我叫雷·麥克迪爾。”
  巴德身穿牛仔褲和偽裝服,沒帶槍。他遞給雷一支煙。
  “還有誰和你在一起?”雷問。
  “沒有誰,我隻是幫典獄長的忙。每當有人越獄,他們通常都找我。我的卡車就在路那邊。我給你帶了套衣服。典獄長給我的尺寸。希望你能喜歡。”
  他們在蜿蜒的山道上行駛了兩英裏,接著上了瀝青公路。
  “我們這是上哪兒,巴德?”雷終於問道。
  “這個嘛,典獄長說他實在不知道,也沒人告訴他。一切隨你的便。”
  “你可以把我送多遠?”
  “一夜都行,雷。你就說個城市名吧。”
  “我想跑遠點,到諾克斯維爾怎麽樣?”
  “行,不過,千萬小心。到明天,你的照片就會掛遍十個州的警察局裏。”
  巴德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鈔票扔到座位上。“500美金。典獄長親手交給我的。你真是遇上得力的朋友啦。”
  
  34
  星期三上午,塔裏·羅斯爬上了鳳園飯店的四樓,他在樓梯口停下來,緩了口氣,豆大的汗珠順著眉毛直往下滴。他摘下墨鏡,用外套袖子擦了擦臉。小腹下麵一陣痙攣發作起來,他斜靠在樓梯扶手上。他用手使勁壓住肚子,極力忍住嘔吐。
  痙攣過去了,他總算喘過氣來了。他對自己說:勇敢點,夥計,勇敢點,有20萬在走道那頭等著呢。隻要你有那個膽量,進去拿好了,你可以拿了就走。
  他的小腿打著哆嗦,但總算挨到了門口,右邊第八間房門口。他屏住呼吸,敲了門。
  門開了一條縫,一張臉出現在細細的門鏈後麵,隨即門打開了。他走了進去。
  “上午好。”溫尼·科索熱情地說。“來杯咖啡?”
  “我可不是來喝喝咖啡的。”他把公文包擱到床上,瞪著科索。
  “你總是這麽緊張,何不放輕鬆點?你不可能被發現的。”
  “閉嘴,科索。錢呢?”
  溫尼朝一隻包指指,臉上笑容頓失。“說吧。”
  “好吧。你們的人,麥克迪爾,已經拿到了100萬。另100萬也快到手了。他交出了一堆本迪尼文件,聲稱還有一萬多份。”他腹股溝一陣劇痛發作了,他坐在床沿上,摘下了眼鏡。
  “說下去。”
  “過去六個月裏,麥克迪爾跟我們的人談過好多次了。他還要出庭作證。然後作為受到保護的證人逃之夭夭,當然是和他老婆一起。”
  “另一批文件在什麽地方?”
  “見鬼,我怎麽知道?他可沒說,不過,很快就要交出來了。給我錢,科索。”
  溫尼把皮包扔到床上。羅斯抓住裝錢的皮包,走了出去。溫尼笑笑,隨即鎖上了門,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撥通了拉紮洛夫家裏的電話。
  塔裏·羅斯快到電梯間時,從黑暗處伸出一隻有力的大手,把他拖進了一個房間,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另一隻手重重揍在他肚子上,接著又是一拳。他倒在地上,眼睛直冒金花,口吐鮮血。
  他被扔進一把椅子裏,燈一齊亮了起來。三名聯邦調查局的同事死死瞪著他。沃伊利斯局長走上前來,看著他,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你這個叛徒,你這卑鄙的敗類!我簡直無法相信,羅斯!”
  羅斯咬著嘴唇,啜泣起來。
  “他是誰?”沃伊利斯問道。
  哭聲更響了。沒有回答。
  沃伊利斯朝羅斯左邊太陽穴猛打一拳。羅斯痛得尖叫起來。“他是誰,羅斯?說!”
  “溫尼·科索。”
  “我知道是溫尼·科索!你對他說的是誰?”
  羅斯臉上淚水和血混在一起。他顫抖著,還是沒有回答。
  沃伊利斯一個耳光接著一個耳光地扇著。“告訴我,科索想要什麽。”
  羅斯蹲下身子,頭耷拉著。哭聲漸漸小了。
  “20萬美元。”數錢的特工說。
  沃伊利斯蹲了下去,幾乎是哀求地對羅斯說:“是麥克迪爾嗎,羅斯?請你,請你告訴我,是不是麥克迪爾?告訴我,塔裏,告訴我,是不是麥克迪爾?”
  塔裏坐直身子,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清清嗓子,接著咬緊嘴唇,正視著沃伊利斯,點了點頭。
  德法歇沒時間等電梯,他順著樓梯跑到四樓,直奔拐角處,一頭撞進洛克的辦公室。半數合夥人都到了:洛克、蘭伯特、米利根、麥克奈特……另一半也都通知過了。
  令人窒息的死寂充滿了屋子。德法歇坐在會議桌頂端,其餘的人圍桌而坐。
  “好啦,夥計們,現在還沒到往巴西跑的時候,不管怎麽說,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今天上午,我們查實:他的確已經向聯邦調查局交待了很多;他們付給了他100萬現鈔,並且答應再付100萬;他手裏有某些據說是致命的文件。這消息直接來自聯邦調查局內部。我在這兒說著的同時,拉紮洛夫正帶著一支小隊伍在飛往孟菲斯的途中。看來,還沒給我們造成什麽大的損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據我們的內線,聯邦調查局一位高級官員說,麥克迪爾掌握著1000多份文件,他正準備交給聯邦調查局,不過到目前為止,還隻交出了一小部分。所以我們認為,如果我們能製止事態的發展,我們就能平安無事。很明顯,他們並沒有拿到多少,要不然早帶著搜捕證開到這裏來了。”
  德法歇麵帶慈善的笑容,看著一張張焦慮不安的臉。“我說,麥克迪爾現在在哪兒?”
  米利根開了口。“在他的辦公室裏。我剛剛跟他談過話,他沒起半點疑心。”
  “太妙了。按照計劃,三小時後,他將動身去大開曼,是吧,蘭伯特?”
  “是的。大約在中午。”
  “夥計們,飛機永遠也到不了那裏。飛機在朝開曼島飛去的途中將永遠消失。連屍體的影子都沒法找到。那很慘,但非幹不可。”
  洛克問:“那一萬份文件呢?”
  “你是在假設他有一萬份文件,我倒是懷疑。也許他是在欺騙他們,然後再想辦法偷到更多的文件。他要是有一萬份文件,那聯邦調查局怎麽至今還沒拿到?”
  “拉紮洛夫來幹什麽?”房地產專家鄧巴問。
  “這個問題真蠢。”德法歇嗬斥道,“首先,把麥克迪爾幹掉,把損失減到最小程度。其次,對本公司進行整頓。”
  洛克站起身,盯著蘭伯特說:“要確保麥克迪爾坐那架飛機,要萬無一失。”
  塔蘭斯、阿克林和拉內默默地坐著,怔怔地聽著桌上的揚聲器電話。沃伊利斯正在華盛頓向他們如實解釋已經發生的事情。一小時內,他將動身來孟菲斯;他幾乎絕望了。
  “得接他過來,塔蘭斯,要快!科索還不清楚我們知道了塔裏·羅斯的事,但他知道麥克迪爾有一批文件要交給我們。他們隨時都可能把麥克迪爾弄走。你得去接他,現在就去!知道他在哪兒嗎?”
  “在他的辦公室。”塔蘭斯說。
  “好的,很好。把他接過來。我兩小時內就到。我要和他當麵談談。再見。”
  塔蘭斯掛上了電話,立即撥了另一個號碼。
  本迪尼公司總機接了電話。
  “請接米奇·麥克迪爾。”韋恩說。
  “請稍候。”
  米奇的秘書說:“麥克迪爾先生辦公室。”
  “我要對米切爾·麥克迪爾說話。”
  “對不起,先生。他在會客。”
  “聽著,小姐。我是亨利·雨果法官,他本該在15分鍾前到達法庭,我們正在等他。事情很急。”
  “可他日程表上今天上午沒有這個安排啊。”
  “是你負責安排他的活動嗎?”
  “噢,是的,先生。”
  “那就是你的過失啦。趕快讓他接電話。”
  尼娜跑到米奇的辦公室。“米奇,有個雨果律師打來電話,說你應該馬上去法庭。你最好跟他說一下。”
  米奇跳起身,抓起電話,臉刷地變得慘白。“是我。”他說。
  “麥克迪爾先生,”塔蘭斯說,“我是雨果法官。你遲到了,趕快來這兒。”
  “是,法官。”他抓起上裝和公文皮箱,朝尼娜皺皺眉頭。
  “對不起。”她說。“我沒看到你的日程表。”
  米奇衝出大門,直奔購物中心找到一部電話。他撥通了聯邦調查局孟菲斯辦事處。
  “請韋恩·塔蘭斯接電話,我是米奇·麥克迪爾,有急事。”
  幾秒鍾後,電話裏傳來了塔蘭斯的聲音。“米奇,你在哪兒?”
  “行啦,塔蘭斯。出了什麽事?”
  “你在哪兒?”
  “反正我出了那幢樓,雨果法官,眼下平安無事。出了什麽事?”
  “米奇,你得趕快來這裏。”
  “我才不幹傻事,塔蘭斯,除非你給我說清楚。”
  “是這樣,我們,呃,我們出了點小問題。出了點小漏洞,你應該——”
  “漏洞,塔蘭斯?你是說漏洞?跟我說清楚,塔蘭斯,我要掛掉電話了。”
  “別掛!聽著,米奇。他們知道了。他們知道我們一直在接觸;錢和文件的事,他們也知道了。”
  接著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小漏洞?塔蘭斯,把漏洞的事告訴我,快點。”
  “米奇,是我們的一個高級官員出賣了情報。今天上午我們在華盛頓一家飯店逮住了他。他把你出賣了,得了20萬贓款。我們也很震驚,米奇。”
  “噢,我很感動。塔蘭斯,想必你想讓我立即到你的辦公室去,從你那兒得到安慰吧。”
  “沃伊利斯中午要到這兒,米奇,他想見見你。我們要把你帶出城去。”
  “你想讓我投入你們的懷抱尋求保護!你真是個白癡,塔蘭斯。沃伊利斯也是個白癡。你們全都是白癡,我真傻,竟然信任你們這幫人。你是不是在追蹤電話,塔蘭斯?”
  “沒有!”
  “你撒謊!我掛電話了,塔蘭斯。坐好別動,30分鍾後,我從另一個地方給你打電話。”
  “不行!米奇,聽我說,你要是不來,隻有死路一條。”
  “再見,塔蘭斯。坐著等電話。”
  突然,那個北歐人從一棵盆栽樹後一步跨出,緊盯著他。“在這兒!”北歐人朝門廳那邊的一名同夥嚷道。
  “叫警察!”米奇邊嚷邊跑,那兩個大漢一齊奔過門廳。
  他的背後有個服飾店,他走了進去,一個不足19歲的小夥子站在櫃台後麵。店裏沒有一個顧客。一扇邊門通向尤寧大街。
  “那扇門鎖了嗎?”米奇平靜地問。
  “是的,先生。”
  “想不想合法地掙1000美元現金?”米奇匆匆點出10張百元大鈔,扔到櫃台上。
  “噢,當然。”
  “沒什麽不合法,明白嗎?我發誓,不會讓你有麻煩的。把那扇門打開,約20秒鍾後,等兩個男人跑到這兒,你就對他們說我從那扇門跑出去,跳上了一輛出租車。”
  小夥計開心地笑了,他收起了錢。“好的,沒問題。”
  “試衣室在什麽地方?”
  “在那邊,先生。”
  “把門打開。”米奇說著溜進了試衣室。
  這時,北歐人和他的同夥衝了進來。“上午好。”他說,“有沒有看見一個男人往這邊跑過來?中等個兒,深灰色西裝,紅領帶。”
  “看見了,先生。他剛剛跑過去,從那扇門出去,上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他媽的!”門推開又關上了。店堂裏一片寂靜。小夥子走近試衣室。“他們走了,先生。”
  “很好,到門口去,注意看兩分鍾。要是看見他們了,就告訴我。”
  兩分鍾後,他回來了。“他們走了。”
  “太好啦。我要一件黃綠色的運動衣,一雙白色鹿皮鞋,好嗎?再好好看著門口。”
  “好的,先生。”他邊吹口哨,邊挑著衣服和鞋子,然後從門底下塞了進去。
  “多少錢?”米奇在試衣室裏問道。
  “噢,我看看,就給500美元吧?”
  “好的。請替我叫輛出租車,車一到門口,就告訴我。”
  塔蘭斯在辦公桌周圍徘徊。他查到電話是從購物中心打來的,可是拉內趕到時已為時太晚。40分鍾後,從內部通訊裝置傳來了秘書的聲音:“塔蘭斯先生,麥克迪爾的電話。”
  塔蘭斯拿起話筒。“你在哪兒?”
  “在城裏,不過不會久呆。”
  “聽著,米奇,光靠你自己,你活不了兩天。他們將派一批歹徒來捉你的,你必須讓我們幫助你。”
  “塔蘭斯,我現在無法信任你們。我想不出這是為什麽,隻是有這麽一種可怕的感覺。”
  塔蘭斯對著話筒直喘粗氣,雙方沉默了好一會兒。“那些文件如何?為了它們,我們付給你100萬了。”
  “塔蘭斯,你給100萬,我也給了文件。當然,這隻是交易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就是保證我的安全,對吧?”
  “把其餘的文件給我們,米奇。你說,它們藏在附近的什麽地方,你想走就走吧,但要把文件留下來。”
  “不成,塔蘭斯。現在,我可以躲起來。如果你得不到文件,你就不能起訴。如果莫羅爾托不被起訴,也許他們會放了我。我給了他們一場驚嚇,但沒造成傷害。說不定哪一天他們還會請我回來呢。”
  “你可真的不能那麽想。他們肯定要追捕,直到找到你為止。如果我們拿不到那些文件,我們也會追你的。就是這麽一回事,米奇。”
  “那我還是把賭注押在莫羅爾托身上。如果你們先找到我,又會出現漏洞的,自然隻是個小漏洞而已。”
  “你簡直瘋了,米奇。要是你認為你拿了100萬還可以平安無事,你就大錯特錯了。就是你走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會把你找到,千萬別那麽幹,米奇。”
  “再見,韋恩,雷問你好。”
  電話掛斷了,塔蘭斯抓起話筒,朝牆上砸去。
  米奇掃了一眼機場牆上的壁鍾,又給塔米打了個電話。
  “你好,塔米,真不忍吵醒你。”
  “沒事兒,這張鬼床弄得我簡直沒法睡。什麽事?”
  “惹了大麻煩了。拿枝筆,仔細聽著。我沒時間了,我在逃跑。”
  “你就隻管說吧。”
  “首先,給艾比打個電話,她在娘家。告訴她放下手裏一切活兒,趕緊出城。叫她沿著54號州際公路一直開到西弗吉尼亞的亨廷頓機場,再從亨廷頓飛到莫比爾。到了莫比爾,租一輛車,沿10號州際公路往東開到格爾夫肖爾斯,再從182號公路東行到佩爾迪多灘,然後用拉切爾·詹姆士的名字住進佩爾迪多灘希爾頓飯店。要她就在那兒等著。聽明白了嗎?”
  “是的。”
  “第二,我需要你乘飛機飛往孟菲斯。我給多克打過電話,護照之類還沒弄好。我罵了他,但罵也沒用。他答應幹個通宵,明早一定弄好。明早我不在,你去一下,把證件取來。”
  “是的,先生。”
  “第三,乘飛機回到納什維爾那幢公寓裏去,守在電話旁等著,無論如何不要離開。”
  “明白了。”
  “第四,給阿邦克斯打個電話。”
  “好的。那你的旅行安排呢?”
  “我會去納什維爾,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塔米,告訴艾比,她要是不跑,一小時之內就隻有死路一條。叫她趕快跑。”
  “好的,老板。”
  米奇匆匆走到22號門,登上了10點04分到辛辛那提的三角洲航班。手上拿著一本雜誌,裏麵夾滿單程機票,全是用信用卡買的。一張是去塔爾薩的美國航空公司233航班,10點14分起飛,用米奇·麥克迪爾的名字買的;一張是去芝加哥的西北航空公司861航班,10點15分起飛,用米切爾·麥克迪爾的名字購買的;一張是去德拉斯的聯合航空公司的562航班,10點30分起飛,也是以米切爾·麥克迪爾的名字購買的;最後一張是去亞特蘭大的三角洲航空公司的790航班,11點10分起飛,購買者的名字還是米切爾·麥克迪爾。
  到辛辛那提的機票是用現金購買的,用的名字是薩姆·福蒂尤恩。
  拉紮洛夫走進四樓的辦公室,看著一顆顆低垂的頭。德法歇像個受罰的孩子似地看著他。合夥人們注視著鞋帶,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我們找不到他。”德法歇說。
  拉紮洛夫可不是那種輕易叫嚷咒罵的人,他對自己臨危而不亂的能力頗為自豪。“你是說他剛剛才離開這兒嗎?”他冷冷地問。
  沒有回答,也無需回答。
  “好啦,德法歇。現在這麽辦,把你所有的人都派到機場去,每一班客機都要檢查一下。他的車呢?”
  “在停車場。”
  “好極了!他是徒步離開這裏的,徒步走出了你們的小堡壘!去查查每個出租車公司。現在,這裏一共有多少合夥人?”
  “出席的16人。”
  “兩人一組,分頭到邁阿密、新奧爾良、休斯敦、亞特蘭大、芝加哥、洛杉磯、聖弗蘭西斯科和紐約等城市的機場去,查遍這些機場的每一個角落,要住在這些機場,吃在這些機場,密切注意這些機場的國際航班。我們明天再派增援人馬去。你們很熟悉他,那就設法把他找到。好啦,他妻子呢?”
  “在肯塔基州的娘家。”
  “去把她抓來,但不要傷害她,帶回來就行。”
  “要不要動手銷毀文件?”德法歇問。
  “等上24小時再說。先派個人到大開曼把那裏的憑據毀掉。要抓緊時間,德法歇。”
  辦公室裏一下子空無一人了。
  沃伊利斯在塔蘭斯辦公室裏踱來踱去,大聲發號施令,12名中尉軍官不停地記錄著。“封鎖機場,檢查所有航線,通知各大城市所有辦事處。立即與海關聯係。有沒有他的照片?”
  “無法找到,先生。”
  “要找一張,趕快找到一張。今天夜裏,必須貼到各城市的聯邦調查局辦事處和海關的牆上。他竟敢跑了,這小子!”
  
  35
  星期三下午兩點剛過,汽車離開了伯明翰。雷坐在最後一排,審視著每一個走進車廂找座位的人。他戴著墨鏡,一頂棕色帽子扣在頭上。
  一個矮胖的膚色黝黑的太太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他朝她笑笑,用西班牙語問:“您是哪裏人?”
  “墨西哥人。”她自豪地說,“您會講西班牙語?”
  “是的。”
  一路上,他們用西班牙語聊了兩個小時,汽車不知不覺間到了蒙哥馬利。
  汽車後麵有兩位特工詹金斯和瓊斯正驅車緊跟著。上司對他們說,這隻是例行監視,要是跟丟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盡量別跟丟了。
  從亨廷頓飛往亞特蘭大的班機還要過兩小時才起飛,艾比坐在候機大廳內的一個角落裏,身旁的椅子上放著一隻隨身攜帶的旅行挎包。
  她不清楚米奇此刻是死是活。塔米說,他害怕了,不過倒很理智、清醒,也許他正飛往納什維爾,而塔米本人則飛往孟菲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但她深信,米奇清楚自己在幹什麽。到佩爾迪多灘去等?她從不曾聽說過佩爾迪多灘這個地名,她肯定米奇也不曾去過那裏。
  兩小時後,乘客登機了。艾比坐在通道旁的位子上。她係好安全帶,鬆了口氣,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迷人的金發女郎。她看看艾比,然後望著別處,走到後麵的座位上去了。
  對,是她!在開曼的酒吧裏偷聽她、米奇和阿邦克斯談話的那個金發女郎!糟了!他們找到她了。如果她被發現了,那她丈夫呢?他怎麽樣了?
  飛機起飛朝亞特蘭大飛去。然後要在地麵上逗留30分鍾,再飛向莫比爾。
  米奇從辛辛那提飛到了納什維爾。他是星期三下午6點到達的,銀行早已打烊了。他在電話簿上找到了一家聯租貨車公司的地址,招手要了一輛出租車。
  他租了一輛小型貨車。雖然他付的是現金,但不得不用駕駛執照和信用卡做了抵押。萬一德法歇找到納什維爾來……哎,由它去吧。他買了20隻紙箱子,開著車朝公寓駛去。
  他坐在臥室裏尚未打開的索尼攝像機包裝箱上對一屋子文件驚歎不已。屋子四周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堆一堆的文件,全都分了類。標簽上標著公司名字、文件日期、經手人姓名和賬目摘要。
  連塔蘭斯都能從中看出些頭緒來,更不用說司法部長、大陪審團和小陪審團的法官了。他們在震驚、讚歎的同時,將把那幫家夥一一送進監獄。
  詹金斯特工撥通了孟菲斯辦事處的電話。他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車內瓊斯正在打鼾。
  “詹金斯!你們在哪裏?”韋恩·塔蘭斯問道。
  “我們在莫比爾汽車站。我們把他搞丟了。”
  “你們怎麽把他搞丟了?”
  詹金斯貼著話筒說:“韋恩,我們接到的指示是跟蹤他八個小時,弄清他的去向。例行跟蹤,這是你說的。”
  “你為什麽不早些打電話來?”
  “打過兩次了,都占線。怎麽啦,韋恩?”
  “等一下。”
  另一個聲音說道:“喂,詹金斯嗎?”
  “是的。”
  “我是沃伊利斯局長,到底出了什麽事?”
  “局長,我們跟丟了。我們跟了20個小時,到了莫比爾,他剛下車,就鑽進人群中不見了。”
  “多久了?”
  “20分鍾。”
  “聽著。我們無論如何都得找到他。他的兄弟拿了我們的錢,一走了之了。你給莫比爾地方警察局打個電話,要他們協助偵查並且把雷·麥克迪爾的照片貼到大街小巷。他母親就住在巴拿馬城灘,你通知那一帶的地方警察局密切注意。我馬上派人來。”
  10點整,米奇給佩爾迪多灘希爾頓飯店掛了第二次電話,詢問拉切爾·詹姆士是否到了。還沒到,對方回答說。那就找李·斯蒂文斯。稍後。電話接到另一個房間,有人拿起了電話。
  “喂。”聲音急促。
  “李嗎?”米奇問。
  頓了一下。“嗯。”
  “我是米奇,祝賀你。”
  雷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怎麽這麽容易,米奇,你是怎麽辦到的?”
  “等有時間再告訴你。現在有群人想要我和艾比的命。我們正在逃跑。”
  “什麽人,米奇?”
  “一時講不清,以後再說。記下這個號碼:615-889-4380。”
  “這不是孟菲斯的號碼啊!”
  “對,是納什維爾的號碼。要是我不在,一個叫塔米的姑娘會接電話的。”
  “塔米?”
  “說來話長,就照我說的做吧。今晚,艾比將會以拉切爾·詹姆士的名字住進你這家飯店。”
  “她要來這兒?”
  “聽著別問,雷。一群人正在追我們,不過我們快他們一步。”
  “快誰一步?”
  “黑手黨,還有聯邦調查局。”
  “就這些人?”
  “也許吧。聽我說,艾比有可能被人跟蹤,你得去找到她,盯著她,確保她背後沒人。”
  “要是有呢?”
  “打電話給我,我們再商量。”
  “沒問題。”
  “除了這個號碼,千萬不要打別的電話。我們不能談了。照顧好艾比,她一到就打電話給我。”
  “我會的,米奇,謝謝!”
  一小時後,艾比駛出182號公路,把車子開進希爾頓飯店的停車場。她走到門口,回頭掃了一眼身後的停車場,走進了飯店。
  兩分鍾後,一輛黃色出租車停到了大門口。雷看到後座上一個女人向前傾著身子和司機說話。等了一會兒,那女人從皮夾裏掏出錢給了司機,然後下了車,等著車子開走。她是個金發女郎,體態勻稱,戴副墨鏡。雷覺得有點奇怪。雷邊注視著她,邊朝門廳慢慢走了過去。
  金發女郎走到登記台前,對唯一的一名職員說:“請開個單問。”
  職員拿出一張登記單,金發女郎填好姓名,然後問:“剛剛在我前麵登記的那個女人叫什麽名字?我想她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職員翻翻登記卡。“拉切爾·詹姆士。”
  “嗯,正是她。她從哪兒來?”
  “表上填的是孟菲斯。”
  “她的房號是多少?我想過去打個招呼。”
  “我不能告訴你房間號碼。”職員說。
  金發女郎連忙從皮夾裏掏出20美元現鈔,遞到櫃台裏麵。“我隻是想去打聲招呼。”
  職員接過錢。“622房問。”
  “電話在哪兒?”
  “拐角那邊。”職員說。雷溜到拐角後麵,發現有四台投幣電話。他抓起中間的一台,自顧自說了起來。
  金發女郎拿起最裏麵的一台,轉身背對著雷。她聲音很低,他隻能斷斷續續聽到一點兒。
  “住進……622房間……莫比爾……要點幫助……我不能……一小時?……好的……快點……”
  她掛上電話,雷對著手裏沒接通的電話大聲說著話。
  1分鍾後,響起了敲門聲。金發女郎跳下床,抓起45手槍插進褲腰裏。她輕輕打開門,但沒去掉保險門鏈。
  門被用力撞開了,把她撞到牆上。雷一步衝上去,奪過她的槍,把她壓倒在地,她的臉貼著地毯。雷用槍口對著她的耳朵,說:“你要是出聲,我就打死你!”
  她不再掙紮,閉上了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你是什麽人?”雷問道,把槍口塞進了她的耳朵裏。她仍然沒有反應。
  他坐在她背上,拉開她的航空包,找出一雙幹淨的襪子。“張開嘴,”他命令說。
  她還是不動,槍口又塞到了她的耳朵裏,她這才慢慢張開嘴。雷把襪子塞進她的嘴裏,然後用睡衣蒙住她的眼睛,再用連襪褲捆住了她的手和腳。
  手提包裏有600美元現金和裝著駕駛執照的小皮夾。執照上寫著:卡倫·阿黛爾,芝加哥人,出生日期:1962年3月4日。雷拿走了小皮夾和槍。
  淩晨一點,電話鈴響了起來,米奇正好沒睡。他一夜都在忙著看銀行憑據。都是誘人的銀行憑證啊,鐵證如山。
  “你好。”他警覺地回答。
  “是我。”
  “你在哪兒,雷?”
  “就在州界線上。”
  “艾比呢?”
  “在車上,她沒事。”
  米奇鬆了口氣。
  “我們不得不離開那家飯店,一個女人跟著艾比來了,就是你們在開曼酒吧見到的那個女人。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你收拾她了?”
  “是的,她一時開不了口,眼下不會有事。”
  “艾比沒事吧?”
  “是的。我們都累得要命。你有什麽打算?”
  “你們離巴拿馬城灘還有三小時的路程。我知道你們累得要命,不過你們得趕快離開那兒。快去巴拿馬城灘,到假日旅店開兩個房間,住下後立即給我打電話。”
  
  36
  米奇隨著一群趕著上班的雇員,湧進了東南銀行的大門,然後沿著自動樓梯上了三樓,推開一扇厚重的玻璃門,走進一間圓形辦公室。一個40歲上下的女人從玻璃桌後打量著他,沒有一點笑臉相迎的意思。
  “找梅森·萊庫克先生。”米奇說。
  她指指椅子。“坐吧。”
  萊庫克先生從一個拐角後走了出來,神情和他的秘書一樣的嚴肅。“能幫你做點什麽嗎?”
  米奇站起身。“是的,我想電匯一點錢。”
  “好的。你在東南銀行有戶頭嗎?”
  “有。”
  “你的姓名?”
  “是密碼戶頭。”
  “很好,跟我來。”他的辦公室裏沒有窗戶,隻有一排電腦終端機,米奇坐了下來。
  “請問,密碼號?”
  “214-31-35。”
  萊庫克在鍵盤上按了一通,看著屏幕說:“可以用,你的社會福利號碼的最後四位數字呢?”
  “8585。”
  “很好。你可以存取了。現在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呢?”
  “我要從大開曼一家銀行匯一筆錢過來。”
  萊庫克皺皺眉頭,從口袋裏掏出鉛筆。“大開曼哪家銀行?”
  “蒙特利爾皇家銀行。”
  “什麽樣的戶頭?”
  “密碼戶頭。”
  “想必你知道密碼號?”
  “499DFH2122。”
  萊庫克寫下號碼站起身。“請稍等。”說著,他離開了辦公室。
  10分鍾後,萊庫克帶來了他的上司努克斯副總裁。
  “先生,那是個嚴格保密的戶頭。你必須說出某些特定情況,否則我們無法電匯。”
  米奇自信地點點頭。
  “最後三次存款的日期和數目,是什麽,先生?”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米奇,心想他一定答不上來。
  “今年2月3日,650萬;去年12月14日,920萬;去年10月8日,1100萬。”
  萊庫克和努克斯勉強露出一副職業性的微笑,說:“很好,接下來該回答存取密碼號。”
  萊庫克手握鉛筆,準備妥當。
  “先生,你的存取密碼是多少?”努克斯問。
  “72083。”
  “擬匯數額?”
  “立即把1000萬美元匯入本銀行,賬號214-31-35。我等著。”
  他們匆匆出了辦公室。米奇翻開納什維爾的《田納西人報》,看到一則越獄的簡短報道,沒登照片,也沒介紹多少詳情。此刻,他們該平安到達了佛羅裏達州巴拿馬城灘的旅店了吧?
  萊庫克一人回來了,這回友善多了。“電匯完畢,錢到了這裏。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麽呢?”
  “我想把錢轉匯出去,當然,還留一點。”
  “轉匯幾筆?”
  “三筆。”
  “先說頭一筆吧。”
  “匯100萬到彭薩科拉的海岸國家銀行,密碼戶頭,隻有一人方可存取,一個50上下的女人。我會給她存取密碼。”
  “是現有戶頭嗎?”
  “不。我想讓你隨電匯新開一個。”
  “很好。第二筆呢?”
  “匯100萬到肯塔基德恩城的德恩縣銀行,存入一個名叫哈羅德·薩瑟蘭或麥克辛·薩瑟蘭的戶頭。那是家小銀行,請肯塔基聯合銀行代轉。”
  “很好。第三筆呢?”
  “700萬匯入蘇黎世的德國銀行,賬號772-03BL-600。剩餘數額留在本行。”
  “這大約需要一小時。”萊庫克邊寫邊說。
  “一小時後我打電話與你落實。”
  “很好。”
  “謝謝,萊庫克先生。”
  蒙特利爾皇家銀行大開曼支行的頂樓上,電匯部的一名秘書把一張電腦打印單遞給主管倫多夫·奧斯古德。她在這筆非同尋常的巨額電匯記錄上劃了一個圈,因為這筆錢不但沒有按照慣例匯回美國,而是匯到了一家他們從未打過交道的銀行。奧斯古德看過電腦打印單,立即給孟菲斯掛了電話。托勒先生在休假,對方的秘書回答說。納森·洛克呢?他出差了。維克多·米利根呢?米利根先生也出去了。
  奧斯古德把電腦打印單放進了待處理的一堆東西裏,明天再說吧。
  一個年輕女人在佩爾迪多灘希爾頓的房間裏被人搶劫了,還挨了揍。她的男友在房間裏找到她時她手腳都被捆起來了。她男友叫阿龍·裏姆默,來自孟菲斯,是一個具有明顯北歐特征的金發男人。
  這一夜真正扣人心弦的事,是在莫比爾地區對在逃殺人犯雷·麥克迪爾的集體大追捕。有人看見他天黑後到了汽車站;他的照片刊在晨報的頭版;10點前,有三名目擊者證明他在海岸地區出現過。
  這一帶隻有他一個已知的在逃凶犯,結論很快就得出來了:搶劫年輕女人的凶手無疑就是他。
  夜班職員回憶說,受害者曾打聽過一個叫拉切爾·詹姆士的女人。這女人是在受害者前五分鍾登記的,也是用現金付的賬。但她夜裏不知什麽時候沒辦退房手續便不見了,化名李·斯蒂文斯的雷·麥克迪爾也沒辦退房手續跑了。停車場的一個職工也大致指認了麥克迪爾。他說,半夜到1點之間這人上了一輛白色車,還有個女人和他在一起。他們急匆匆開車上了182號公路,往東去了。
  阿龍·裏姆默從希爾頓6樓下榻的房間裏打電話給當地巡警,說那輛車是一個叫艾比·麥克迪爾的女人在莫比爾租的。
  從莫比爾到邁阿密的警察全麵展開了大搜捕。警方向受害者的男友阿龍·裏姆默保證,一有最新情況,隨時向他報告。
  裏姆默先生在希爾頓飯店等著。他和托尼·維克勒同住一個房間,隔壁就是他的上司德法歇。另外,還有14名同夥在七樓的房間嚴陣以待。
  米奇把公寓裏的本迪尼公司的文件裝上車子。然後坐在沙發床上給塔米留了一張便條,交待了銀行電匯的詳情,要她一周後再通知他母親提款,到時候,她就成百萬富翁了。
  米奇撥通了巴拿馬城灘假日旅店1028房間的電話。
  “喂。”是艾比的聲音。
  “嗨,寶貝,你好嗎?”
  “糟透了,米奇。雷的照片登在每一家報紙的頭版上。報紙上說他是個逃犯,電視新聞報道說他是昨晚一起強奸案的嫌疑犯。”
  “什麽!在什麽地方?”
  “佩爾迪多灘希爾頓。雷發覺那金發女郎跟蹤我,便衝進她的房間裏,把她捆了起來。拿了她的槍和錢。她卻聲稱雷打了她,還侮辱了她。現在,佛羅裏達的警察都在找我昨晚在莫比爾租的那輛車子。”
  “車子在什麽地方?”
  “我們丟到一英裏外的一個地方。我真害怕,米奇。”
  “雷呢?”
  “他正躺在海灘上,打算把臉曬黑點。報紙上登的是一張舊照,長頭發,臉色蒼白。現在他理了個平頭,還想把皮膚曬黑點。”
  “聽著,艾比,等到天快黑的時候,離開房間,不要打招呼,一走了事。東邊大約半英裏的地方有家藍潮汽車旅店。你和雷到登記台要兩個緊挨著的房間,用現金付賬,告訴他們你叫傑姬·納格爾。聽清了嗎?”
  “要是他們沒有兩間緊挨著的客房呢?”
  “如果是這樣,那麽就到隔兩家的海濱旅店去。十小時後,我到你那裏。”
  “要是他們找到了車子呢?”
  “他們會找到的,到時他們將在巴拿馬城灘撒下天羅地網。你千萬要小心。天黑以後,你到店裏買點染發劑,把頭發剪短,染成金色。”
  “告訴雷不要離開房間,千萬不可冒險。”
  “他有槍,米奇。”
  “告訴他,叫他不要用槍。今天晚上會有一千多警察在附近,槍一點用也沒有。”
  “我愛你,米奇。我太害怕了。”
  “寶貝,我半夜之前到你那兒。”
  拉馬爾·奎因、沃利·赫德森和肯德爾·馬漢坐在三樓會議室裏,商量著下一步的行動。
  他們分析著米奇的事件。如果德法歇逮住了他,他就隻有死路一條。要是他落到了聯邦調查局特工的手裏,他們就拿到了證據,整個公司的人都涉及違法的事,當然,也包括他們三個。
  最後他們決定還是等明天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如果米奇在什麽地方中彈身亡,他們將繼續留在孟菲斯;如果聯邦調查局特工捉住了他,他們就隻好逃命了。
  逃吧,米奇,快逃吧!
  藍潮汽車旅店的房間又小又潮濕,地毯用了二十多年,舊得不成樣子;床單被褥上盡是煙頭燒的窟窿。不過,此時此刻,也不是講究豪華氣派的時候。
  星期四,天黑之後,雷拿著一把剪刀站在艾比身旁,細心修剪著她的頭發。
  一小時後,她成了個金發女郎。這時,有人敲門。
  艾比愣住了,隔著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聽了聽,拍了一下雷。門又敲了一下,雷跳下床,抄起槍來。
  “誰呀?”艾比在窗前大聲問。
  “薩姆·福蒂尤恩。”
  雷打開門,米奇一步跨了進來。他拉住艾比的手,緊緊地抱住了雷。門又鎖上了,燈也熄掉了,他們坐在黑暗中的床上,米奇緊緊摟著艾比。他們三個有那麽多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37
  太陽剛升起,米奇就起身了。他靜靜地看著一頭金發的妻子,不忍離開,卻沒有吵醒她。他躡手躡腳去浴室衝了澡,穿上毛線衣,到了海邊,走了半英裏,找到一家方便商店。他買了可樂、點心、炸薯片和墨鏡、帽子,還有三張報紙。
  他回來時,雷正在貨車旁等他。他們回到屋裏,攤開報紙一看,情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莫比爾、彭薩科拉和蒙哥馬利三地報紙的頭版都登了報道,還配發雷和米奇的模擬照片,連雷的通緝照也再次登了出來。《彭薩科拉報》上還說,艾比的模擬照還在印製中。
  他們倆吃著點心,一致認為模擬照不像他們本人。兩人悄悄走到隔壁房間,叫醒艾比後,開始從紙箱裏取出本迪尼文件,並裝配好了攝像機。
  9點,米奇給塔米打了個對方付費電話。塔米拿到了新製身分證和護照。米奇指示她把東西用快郵寄到佛羅裏達州巴拿馬城灘98號公路16694號,鷗棲汽車旅店登記台薩姆·福蒂尤恩收。他讓她寄完郵包,立即離開納什維爾,開車到諾克斯維爾,4小時內要到達目的地,住進一家大型汽車旅店,然後打電話到鷗棲旅店39號房間找他。
  中午,巴拿馬城灘一帶,所有通往海灘的公路全被封鎖起來了。神奇風光帶一線,每四英裏就有警察攔車檢查。特工們挨個到T恤衫店查問,散發模擬照,還把照片貼在餡餅屋、炸玉米卷店以及另外12家快餐店的告示牌上,並一再叮囑收款員和女招待要特別留心麥克迪爾一夥,因為這是兩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拉紮洛夫帶著他的一幫人在鷗棲旅店西邊兩英裏的佳西旅店駐紮下來,並且租了一間大會議室作為臨時指揮部。他派了四路人馬去搶劫T恤衫店,弄回了各式各樣的旅遊服和帽子,還租了兩輛裝有無線電話的福特護衛車。他們在風光帶上巡邏。
  兩點左右,拉紮洛夫接到從本迪尼大廈五樓打來的緊急電話,報告兩件事。其一,一個在開曼刺探情況的保安人員找到了老鎖匠,證實了在4月1日午夜前後確實有人去配過兩串共11把鑰匙。那鎖匠說,去配鑰匙的是個迷人的膚色淺黑的美國女郎,她用現錢付過費便匆匆地離開了;其二,大開曼有個銀行老板打過電話,說星期四上午9點33分有1000萬美金從蒙特利爾皇家銀行電匯到了納什維爾東南銀行。
  4點到4點30分之間,警用無線頻道不停地報告著追捕的進展情況。假日旅店一名登記員大致描述了艾比的情況,說星期四淩晨4點17分用現金開了兩個客房的那個女人可能就是艾比。頓時假日旅店裏擠滿了警察、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和莫羅爾托的手下人。
  他們就在這一帶!在巴拿馬城灘的什麽地方。
  星期五下午4時58分,一名警長把車子慢慢開到一家廉價汽車旅店門口,一眼看見了那輛灰白色汽車。他記下車號,經打電話查實,正是那一輛貨車。
  五分鍾後,這家汽車旅店便給包圍起來。
  在12名特工陪同下,店主拿起鑰匙,逐一打開客房,一共48問。
  隻有七間住了人。店主一邊開門一邊解釋,眼下是淡季。
  安迪·帕特裏克是個二混子,頭一次被判重罪是在19歲的時候,後因偽照票證又坐了四個月班房。戴著一頂重罪犯人的帽子,他發覺老老實實謀生簡直不可想象,於是在往後的20年間,他幹著偷雞摸狗的勾當。27歲時在得克薩斯州被一個驕橫的警長猛揍了一頓。他失去了一隻眼睛,同時也失去了對法律的尊敬。
  六個月前,他到巴拿馬城灘落腳,謀了份正派的差事,在鷗棲旅店登記台值夜班,薪水每小時四美元。星期五晚上,9點左右,他正在看電視,突然,一個肥胖的警長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搜捕逃犯的。”警長說著,把模擬照和通緝照扔到肮髒的櫃台上。“注意這幾個家夥。我們認為,他們就在這一帶。”
  安迪打量著模擬照,那個叫米切爾·麥克迪爾的看上去挺麵熟。他那小腦瓜即刻轉開了。
  他用那隻獨眼,看著不可一世的警長說:“沒看見他們,不過我留心就是。”
  “他們很危險。”
  你才危險呢,安迪心想。
  “把這些貼到牆上去。”警長命令說。
  你是這兒的主人嗎?安迪暗暗想道。“很抱歉,沒有老板同意我不能貼。”
  警長愣了愣,目光透過墨鏡瞪著安迪。“聽著,小子,我命令你。”
  “對不起,先生,我不能把任何東西貼到牆上,除非老板讓我這麽做。”
  “那你老板呢?”
  “不知道,也許在哪個酒吧。”
  警長繞到櫃台後麵,把照片貼到告示牌上,貼完後他怒視著安迪說:“我兩小時後再來,你要是撕下,我就以妨礙公務罪逮捕你。”
  安迪毫不退縮。“你嚇不了人的,在堪薩斯我就領教過了。”
  警長麵紅耳赤地說:“你是個精明的小笨驢,嗯?”
  “不錯,先生。”
  “你膽敢取下試試,我一定要弄個理由送你進監獄!”
  “那地方我早呆過,沒什麽大不了的。”
  幾英尺外,風光帶上響起一陣警笛的呼嘯,警長嘴裏咕咕噥噥,晃出了店門。安迪連忙把照片扔進垃圾堆。他朝著風光帶上的警車望了幾分鍾,然後穿過停車場,到了後樓,敲了敲39號房間的門。
  他等了一下,沒有反應,又敲了敲。
  “誰呀?”一個女人問。
  “經理。”安迪答道,他對這個頭銜很是得意。門開了,跟米切爾·麥克迪爾模擬照相像的那個人探出頭來。
  “噢,先生,”米奇說,“出什麽事啦?”
  他很緊張,安迪看得出。“警察剛來過,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們想幹什麽?”
  你這笨驢!安迪心裏罵著。“隻是問了幾個問題,出示了幾張照片。我看過照片了,知道嗎?”
  “哦,是這樣。”他說。
  “照片挺不錯呢。”安迪說。
  麥克迪爾死死盯著安迪。
  安迪說:“警察說,他們三個當中有一個是從監獄裏逃出來的。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在監獄呆過,我想誰都該逃出那鬼地方。你知道那滋味嗎?”
  麥克迪爾笑笑,笑得很勉強。“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安迪。”
  “我們來做筆交易,安迪。我給你1000美元,到明天,你要是還能保守秘密,我再給你1000美元,後天同樣。”
  真妙的一筆交易啊,安迪心想。不過,他既然一天付得起1000美元,自然5000美元也不在話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不成。”安迪堅決地說,“一天5000美元。”
  麥克迪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安迪接過錢,看了看四周。“我想,你大概不想讓服務員知道吧?”安迪問。
  “說得對,你想得很周到。”
  “再給5000美元。”安迪說。
  麥克迪爾有點遲疑了。“好吧,我們再做筆交易。明天早上,有個給薩姆·福蒂尤恩的快遞包裹。你把它拿給我,不讓服務員看見,我就再給你5000美元。”
  “不成,我幹夜班。”
  “這樣吧,安迪,你周末24小時上班,避開服務員把包裹給我送來,怎麽樣?能做到嗎?”
  “當然能。我的老板是個酒鬼,我周末全天上班,他正求之不得呢。”
  “你要多少,安迪?”
  不要白不要,安迪心想。“再來兩萬。”
  麥克迪爾笑笑。“行!”
  安迪咧嘴笑著走開了。
  “那是什麽人?”雷問。
  米奇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望著窗外。
  “我就知道得交上個好運才能躲過這個風頭,我想我們已經交上這個好運了,剛剛交上的。”
  
  38
  神奇風光帶,佳西旅店的會議廳裏,包塑的會議桌盡頭,端坐著莫羅爾托先生,他身穿黑西服,係一條紅領帶。桌子四周,坐著他手下20個出類拔萃的心腹。靠四壁站著的也是他最忠實的部下。這些殺手都是些彪形大漢,他們執行命令說一不二,從不心慈手軟,但看上去卻像小醜,身上的襯衫花裏胡哨,短褲鬆鬆垮垮,頭戴的草帽各式各樣,古裏古怪。要在平時,他準會嘲弄他們一番,但眼下事情緊急,刻不容緩,他無暇顧及。他正聽著呢。
  他右首是拉紮洛夫,左首是德法歇,兩人隔著桌子在唇槍舌戰,小會議室裏的每隻耳朵都在聽。
  “他們在這裏,我知道他們就在這一帶。”德法歇激動地說,兩個手掌有節奏地拍著桌子,他熟諳節奏。
  拉紮洛夫說:“我同意,他們是在這一帶,兩個人是坐小汽車來的,一個人是乘卡車來的。我們已經發現了兩輛丟棄的車子,車上的指紋還很清楚。不錯,他們就在附近。”
  德法歇問:“但他們為什麽去巴拿馬城灘呢?真不可思議!”
  拉紮洛夫說:“原因之一,是他以前來過這裏,聖誕節來的,記得嗎?他對這個地方很熟悉,能數出海灘邊的所有廉價汽車旅館,這是暫時藏身的好去處。主意不賴,是不賴,但他不走運。他這個在逃的人,帶了太多的行李,還有他的妻子和被通緝的兄弟,可能還有滿滿一卡車的文件,真是書呆子。後來警方以為他兄弟強奸了一個姑娘,所以都來搜捕他們。他們真晦氣,真的。”
  “他母親呢?”莫羅爾托先生問。
  拉紮洛夫和德法歇朝這位大人物點點頭,知道這個問題很關鍵。
  拉紮洛夫回答說:“她是個非常普通的女人,隻會招待客人,對外界一無所知,我們一來這兒就注意她了。”
  德法歇說:“不錯,他們沒什麽接觸。”
  莫羅爾托點點頭,點了支煙。
  拉紮洛夫接過話茬:“假如他們真的在這一帶,我們掌握了他們的行蹤,那麽聯邦調查局和警察也會知道他們的行蹤。我們在這兒隻有60人,而聯邦調查局人員和警察有幾百人。顯然他們占上風。”
  “你能肯定他們三人在一起嗎?”莫羅爾托先生問。
  德法歇說:“絕對是的。我們知道那女人和罪犯是同一天到佩爾迪多的,後來又離開了。三小時後她來到了附近的假日旅店,用現金包了兩個房問。她租了輛汽車,車上有罪犯的指紋。毫無疑問是她。我們知道米奇星期三在納什維爾租了輛聯租貨車,星期四早上,他把我們的1000萬美金電匯到納什維爾的一家銀行,接著溜之大吉。四小時前我們找到了那輛聯租貨車,情況就是這樣。先生,他們肯定在一起。”
  拉紮洛夫說:“如果他電匯了錢馬上離開納什維爾的話,天黑時就應該到這裏了。我們發現那輛聯租貨車空空如也,這說明他們在附近哪個地方已卸了貨,然後把貨車藏起來了。可能是昨天夜裏,也就是星期四後半夜的某個時候。噢,你們應該想到他們需要睡一會兒,我估計昨晚他們呆在這裏,打算今天繼續潛逃。但他們今天早上醒來時,發現他們的相片已經上了報,警察忙得不可開交,封鎖了交通要道,這樣他們就被困住了。”
  德法歇說:“他們要想逃出去,隻有借車、租車或偷車。但這一帶沒有一個地方有借車記錄。她用自己的名字在莫比爾租了輛轎車,米奇用他的名字在納什維爾租了聯租貨車,使用了真的身分證。不管怎麽說,他們真他媽的幹得漂亮。”
  拉紮洛夫說:“他們顯然沒有假身分證。假如他們在這一帶租車逃跑,租車記錄上會有他們的真名,然而卻沒有。”
  莫羅爾托先生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行了,行了,既然你們這樣聰明,那下一步怎麽辦?”
  德法歇回答說:“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有點礙手礙腳,他們控製著搜索,但是我們總不能無所事事幹等啊。”
  拉紮洛夫說:“我已通知了孟菲斯。公司的每一個資深律師都已往這兒趕。他們了解麥克迪爾夫婦,所以我想讓他們去海灘、飯店和旅館,也許他們能發現一點眉目。”
  德法歇說:“我猜逃犯是在一家小旅館裏。他們可以用假名,用現鈔,沒有人會猜疑。就是有,也難識他們的真麵目。他們在假日旅館住過,但沒呆多久。我敢打賭他們到了風光帶。”
  拉紮洛夫說:“首先,我們要擺脫那些聯邦調查局的人和警察。他們現在還不了解這一切,但他們馬上就會出現在風光帶的路上。然後,我們一大早就動手去那些小旅館一家家地搜。這類破陋的旅館大部分不足50個房問。我算了一下,兩個人半小時就能查完一處。這樣雖然慢些,但我們不能隻說不做。”
  “你的意思是現在就動手搜旅館?”莫羅爾托先生問。
  德法歇說:“砸開每一間房門辦不到,但可以試試。”
  莫羅爾托先生站起來,向四周掃視了一眼。“那麽,海呢?”他問拉紮洛夫和德法歇。
  他們莫名其妙地麵麵相覷。
  “海!”莫羅爾托先生叫道,“海呢?”
  所有的眼睛絕望地在桌子四周掃視了一圈,又很快地落在拉紮洛夫身上。“對不起,先生,我也被你搞糊塗了。”
  莫羅爾托先生側身問拉紮洛夫:“海上怎麽辦?我們在海灘上,是吧?一邊是陸地、公路、鐵路和機場,另一邊是海和船,假如現在道路被封鎖,機場和鐵路更不成問題。你認為他們會往哪兒逃?很顯然,他們會設法找條船,趁黑劃出去。想想看,不是這樣嗎,夥計們?”
  房間裏的每個人都連忙點頭。德法歇先開了腔:“我完全懂了。”
  “妙極了,”莫羅爾托先生說,“那麽,我們的船在哪裏?”
  拉紮洛夫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轉過身去向部下大聲命令道:“去碼頭,把今晚和明天所有的漁船都租下來,隨他們要什麽價,隻管付錢,不回答任何問題。人都上船,開始搜,越快越好。不越過海岸一英裏。”
  星期五晚上,快11點了,阿龍·裏姆默站在通宵商店收費櫃台邊,付了一瓶啤酒和12加侖汽油錢。他要零錢打電話。他出了門,到停車處旁,捏著幾張紙幣換來的硬幣,給警察分局打電話。
  “聽著!”裏姆默大聲說,“我在得克薩科。五分鍾前我看到了那幾個通緝犯,我肯定是他們!”
  “哪些罪犯?”
  “麥克迪爾一夥,兩男一女。一個多小時前,我離開巴拿馬城灘,看過報上的照片。後來我在這裏停車加油,看到了他們。”
  裏姆默報告了他的位置。不一會兒,一輛閃爍著藍色警燈的巡邏車開了過來,緊接著第二輛,第三輛,第四輛。他們把裏姆默帶回分局。在分局長辦公室的桌子上放著三張模擬照片。
  “就是他們!”他喊了起來,“我剛才見過他們,還不到一分鍾。他們在一輛綠色的福特牌汽車裏,車上掛著田納西州的牌照,車後拖著一輛長長的聯租貨車。”
  “確切地點呢?”分局長問。
  “我正在加油,在4號油泵,照規矩排隊,他們把車緩緩地開進了停車處,行蹤可疑,沒到加油泵就停了車,那個女人下了車,走進加油站辦公室。”他拿起艾比的照片,細加端詳。“對,是她,毫無疑問,頭發剪短了不少,黑色。她從加油站出來,什麽東西也沒買,看上去神情緊張,匆匆忙忙地回到卡車裏。加好油,我進了加油站。等我開門出來時,他們的車開了,離我不超過兩英尺。他們三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誰開的車?”上尉問。裏姆默盯著雷的半身照片。
  “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他指了指米奇的照片。
  “能看看你的駕駛執照嗎?”一位警官說。
  裏姆默拿出了三份證件。他把一張伊利諾伊州的駕駛執照遞給了那位警官,上麵印著他的姓名。
  “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分局長問。
  “朝東。”
  同一時刻,在大約四英裏遠的地方,托尼·維克勒掛上公用電話,兀自一笑,折回伯格金鎮。
  接電話的是分局長。“又接到一個電話。另一個地點,在伯格金鎮東邊。情況相同!三個人坐在一輛綠色的福特牌卡車裏,後麵有輛聯租貨車。那家夥不願意留下姓名,隻說在報紙上見過他們的照片。”
  假日旅館的會議廳裏,一片忙碌的氣氛。聯邦調查局特工們進進出出,有準備咖啡的,有竊竊私語的,也有談論最新情況的。局長沃伊利斯,坐在桌子前和三位下屬研究一張街道圖。
  一名特工衝進門來,他眼裏充滿喜悅,神情激動地說:“剛才接到從塔拉哈西打來的電話,15分鍾前他們找到了兩張確鑿無疑的身分證。他們三人在一輛掛田納西牌照的綠色福特牌貨車裏。”
  沃伊利斯扔下街道圖,向他走過去。“什麽地方?”除了無線電在響,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
  “第一次在得克薩科快餐店,第二次在距伯格金鎮四英裏處,他們路經飯店窗口。兩個目擊者都很肯定。”
  沃伊利斯轉向司法長官。“長官,給塔拉哈西掛個電話證實一下。那地方離這兒多遠?”
  “一個半小時。沿10號州際公路一直走。”
  沃伊利斯把塔蘭斯叫進一個小房問。
  “如果所報地點準確無誤的話,”沃伊利斯對塔蘭斯平靜地說,“那我們呆在這兒是在浪費時間。”
  “是的,先生。聽起來合乎情理,一個目擊者的報告或許不值得相信,但兩個人報告的情況相吻合,那就相當可信了。”
  “他們是如何從這兒出逃的?”
  “這與那個女人有關,局長。一個月來她一直在幫他,我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兒找到她的。但是她在外界盯著我們,為他提供一切。”
  “你認為她和他們是一夥?”
  “不能肯定。也許她是從犯,不直接參加行動,但是聽他指揮。”
  “他真有頭腦,韋恩。他為此已盤算了幾個月。”
  “當然。”
  “你不是提到過巴哈馬?”
  “是的,先生。我們付給他的100萬美元匯進自由港的一家銀行。後來他告訴我錢在那兒存了沒多久。”
  “你是說,他們也許會去那兒?”
  “天曉得。顯然他必須逃離這個國家。今天我和監獄長聯係了。他告訴我雷·麥克迪爾能流利地講五六種語言,他們去哪兒都成。”
  “我想我們該動手了。”沃伊利斯說。
  “我們把道路封鎖起來,我們已經掌握了那輛車的特征,他們是跑不了的。一大早我們就能抓住他們。”
  “把佛羅裏達州中部的所有警察一小時後全派到公路上來,封鎖所有道路,徹底搜索每一輛福特牌卡車。我們的人在這兒等,直到天亮,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收攤了。”
  “行,先生。”塔蘭斯疲倦地回答。
  在塔拉哈西發現罪犯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海灘地區,巴拿馬城灘的氣氛緩和下來。麥克迪爾已逃走了。眼下也許他們正沿著漆黑公路的一側,絕望地開往命運之途。
  海灘邊的警察都可以回家了。星期六黎明前一如往常的寧靜。風光帶的兩端仍被封鎖,警察隻草草地查看駕駛執照,鎮北的道路暢通無阻,搜查已轉向東邊。
  佛羅裏達州的奧卡拉郊外,40號公路旁,托尼·維克勒磕磕碰碰地從11號公路7號加油站走了出來,往一部收費電話機裏投入了25分硬幣。他接通了奧卡拉警察局,說有急事報告:他剛才看見了在巴拿馬城灘通緝的三個罪犯。話務員告訴他所有巡邏人員都去了一場重大事故的現場,要求他到警察局來,以便填寫一份報告。托尼聲稱自己也有急事,但既然事關重大,他將馬上趕到。
  托尼趕到時,警察局局長正等著他。局長穿著T恤衫、牛仔褲,眼睛紅腫,頭發蓬亂。他領著托尼走進辦公室,先感謝了他,然後做筆錄。托尼說,當時他正在11號公路7號加油站前給車子加油,一輛拖有聯租貨車的綠色福特牌車停在它後麵的工作間旁,一個女人走下車來,打了個電話。他進門付汽油費時,覺得這個女人很麵熟,後來想起是在報上見過她。他又走到窗前,仔細地看了看那兩個男人,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她掛上電話,回到車上坐在兩個男人中間,一起離開。綠色福特車上掛的是田納西牌照。
  局長謝過他。托尼回到車上,阿龍·裏姆默正在後排的座位上睡大覺。
  他們朝北,朝巴拿馬城灘方向駛去。
  
  39
  星期六上午7點,安迪·帕特裏克從東往西朝風光帶上掃視了一眼,然後迅速穿過停車場來到39號房問。他輕輕地敲敲門。
  停了一會兒,一個女人的聲音問:“誰呀?”
  “經理,”他回答說。門開了,那個男人走出來,現在他的頭發很短,呈金黃色。安迪凝視著他的頭發。
  “早上好,安迪,”他有禮貌地說,同時掃視了一眼停車場。
  “早上好。我是在想,你們幾個是否還在這裏。”
  麥克迪爾先生點了一下頭,又盯視了一下停車場。
  “今天上午電視裏報道,你們幾個昨晚就快要穿過佛羅裏達州了。”
  “是的,我們也在看。他們在耍花招,不是嗎,安迪?”
  安迪踢踢人行道上的一塊石頭。“電視上說昨晚有三個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在三個不同地點。我琢磨有點蹊蹺。我整夜都在這裏守著,沒見你們離開過。天亮前,我曾偷偷地去公路那邊的一家咖啡店。那兒一如往常,有警察。我就坐在他們的旁邊,從他們那裏得知這一帶的搜索已經告一段落。他們說淩晨4點左右,聯邦調查局搜完最後一個地點就離開了。其他警察也大多撤離,他們準備到中午再解除風光帶的封鎖。傳說你有人接應,正設法去巴哈馬。”
  麥克迪爾先生一邊注視著停車場,一邊傾聽。“他們還說了什麽?”
  “他們常提到一輛滿載贓物的聯租貨車,以及他們是怎樣找到那輛貨車的,車上怎麽又空了;還有沒人能猜得出你是怎麽把贓物裝入拖車的,又是怎樣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逃出城的。當然我什麽也沒說。”
  麥克迪爾先生陷入了沉思,沒吭氣。他並不顯得緊張。安迪注視著他的臉。
  “你似乎不太高興,”安迪說,“我是說,那些警察就要走了,搜捕解除了。那不是一件好事嗎?”
  “安迪,我能跟你說件事嗎?”
  “當然。”
  “現在比以前更危險了。”
  安迪掂量了許久,然後說:“怎麽會呢?”
  “警察隻是想抓住我,安迪,但有人想殺我。是職業殺手,安迪。他們還在附近。”
  安迪眯起眼睛,瞅著麥克迪爾先生。職業殺手!就在附近?在風光帶?安迪後退了一步。他想問他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追殺他,但他知道對方不會說出真情的。他看準了一個機會問道:“你們為什麽不逃呢?”
  “逃?我們怎能逃脫?”
  安迪踢了另一塊石頭,朝停在辦公室後麵的一輛1971年產的潘迪克邦納維爾牌汽車點點頭。“噢,你們可以用我的車。你們可以鑽進行李箱,你們三人都進去,我來駕駛,送你們出城。停車檢查時別出來,這樣你們就可以乘飛機遠走高飛。就這麽辦。”
  “那要花多少錢?”
  安迪端詳著自己的腳,搔了搔耳朵。心想:這小子可能是毒品販子,那些箱子裏大概裝的是可卡因和現鈔。哥倫比亞政府可能也盯上了他。“你得花一些錢。這樣吧,現在你們每天就付5000美元。我還算是清清白白的旅館服務員,雖然不十分本分。你很清楚這不是件小事。假如我開車送你們出去,那我就成了幫凶,會被指控蹲大牢的,所以你得花大錢。”
  “多少,安迪?”
  “10萬。”
  麥克迪爾先生既沒退縮,也沒反應,木然地注視著大海。
  安迪馬上猜出他肯出這個價。
  “讓我考慮一下,安迪。現在你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察撤了,殺手就會接踵而至。今天相當危險,安迪,我需要你幫助。如果你發現附近有可疑的人,馬上通知我們,我們不會離開房間的,行嗎?”
  安迪回到服務台。他心想:呆子都會跳進行李箱,溜之大吉。準是因為這些箱子,那些贓物,他們才遲遲不溜。
  麥克迪爾的早餐清淡無味,走油的酥餅加軟飲料。雷極想喝冷啤酒,但為此跑一趟商店太冒險。他們吃得很快,邊吃邊看早間新聞。沿岸電視台不時播放他們的照片,起初他們曾膽戰心驚,但眼下已習以為常。
  星期六,上午9點剛過,米奇關掉電視機,回到堆放箱子的地方。他撿起一疊文件,朝攝影的艾比點點頭,示意她往下拍。
  拉紮洛夫一直等到女服務員們上班才讓手下沿風光帶搜查。他們兩人一組,挨家挨戶地搜,這種小地方的旅店大都隻有兩三名女服務員,她們對每一個房間,每一位顧客了如指掌。事情不複雜,進展大都順利。他們找來女服務員,給她一張100美元的票子,請她看幾張照片。如果她沒見過照片上的人,就問她是否見過一輛聯租貨車,或形跡可疑的兩男一女,如果服務員不能提供線索,就打聽哪些房間已住人,然後敲門而入。
  拉紮洛夫要他們從女服務員入手,從靠海灘的後門進去。別隻問問服務台就走。他們都偽裝成警察,如果挖到寶貝,馬上幹掉他們,再打電話報告。
  德法歇在離公路不太遠的風光帶上布置了四輛車。拉馬爾·奎因、肯德爾·馬漢,沃利·赫德森以及傑克·奧爾德裏奇都裝扮成駕駛員,注視每一輛過路車。他們四人是半夜時分和公司的十名資深律師搭私人飛機抵達此地的。米奇·麥克迪爾以前的幾位朋友和同事被派往商店和咖啡店。合夥人也從附近的幾個機場調回,在9點以前去海灘檢查遊泳池和旅館。納森·洛克跟在莫羅爾托先生的後麵,其他合夥人都化了妝,戴上太陽鏡,執行德法歇的命令。隻有埃弗裏·托勒不見了。從醫院出來後,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包括33名律師在內,有近100人參加莫羅爾托組織的獵捕行動。
  在藍潮旅館,一個門衛收了100美元的鈔票,看過照片後說,他在星期四傍晚見過一男一女登記後住了進來。他仔細看了看艾比的照片,肯定那女的就是她。又拿了幾張鈔票後,他去櫃台查了查登記簿,說女人登記用的名字是傑姬·納格爾,她付了星期四到星期六的房租費。他又收了一些錢,帶兩個持槍者去客房。他敲了敲門,沒人回答。他打開門,讓他們進去查。這兩個房間星期五晚上就沒人住。兩個持槍者有一個是拉紮洛夫。五分鍾後,德法歇趕到,他在房間的周圍尋找線索,但一無所獲。搜索範圍立刻縮小到藍潮旅館和發現聯租貨車的地點。
  車子把搜索人員拉來。合夥人和律師們搜索海灘和飯館,一個個持槍者挨家挨戶展開了全麵的搜查。
  10點35分,安迪在快遞包裹單上簽了字,這是多麗絲寄給薩姆的包裹。它肯定值錢,但他已答應幫人家傳遞,不能扣下。所以他趕緊帶著包裹向米奇的房間跑去。
  多年偷偷摸摸的躲藏生活,使安迪下意識地養成了在暗中靠牆角捷步行走的習慣。就在他轉過停車場的拐角時,發現有兩個人正在敲21號房間的門。碰巧那房裏沒人。他馬上就對那兩人產生了懷疑。他們的打扮很怪,白色短褲幾乎過膝,一下子分不清哪是短褲,哪是大腿。一個人穿著黑短襪和平底鞋,另一個人穿著蹩腳的涼鞋。他們的頭上都戴頂白色的巴拿馬帽。
  在風光帶六個月的生活經驗告訴安迪:這不是真正的遊客。敲門的那個又敲了一次,這時安迪看到他短褲後麵鼓鼓地插著一支長手槍。
  他重新加快腳步,折回辦公室,給住39號房間的薩姆掛電話。
  “我是薩姆。”
  “薩姆,我是安迪,我在辦公室。別出來,有兩個行蹤可疑的人正在停車場對麵敲門。”
  “他們是警察嗎?”
  “我想不是。”
  “服務員在哪兒?”薩姆問。
  “星期六她們11點才會來。”
  “好。我們把燈關掉,盯著他們。他們一離開再打電話給我。”
  安迪從小房間的一扇黑窗子裏注視著那兩人一間間地敲門,偶爾有一兩個房間開了門。42個房間中的11個有人住。38、39兩個房間沒人答應。他們折回海灘,不見了。是職業殺手!
  安迪看到在街對麵一個小停車場內,有兩個冒充遊客的人同一個坐在白色大貨車內的人說著什麽。他們指指這邊,指指那邊,好像有不同的看法。
  他打電話給薩姆。“聽著,薩姆,那兩個人走了,但他們的同夥隨處可見。”
  “有多少?”
  “我看見街對麵有兩個。你們幾個最好離開。”
  “別緊張,安迪。隻要我們呆在這裏不動,就不會被發現。”
  “但久等不是辦法,我的老板會發覺的。”
  “我們馬上就走,安迪。包裹呢?”
  “在這邊。”
  “好。我想看一下。哎,安迪,有吃的嗎?你能到街對麵搞些吃的來嗎?”
  安迪是經理,不是跑堂的,但看在每天5000美元的分上,他願意提供服務。“當然,我馬上就去。”
  星期六下午1點30分。
  在奧蘭多的拉馬達旅館的客房裏,塔蘭斯筋疲力盡,十分沮喪地躺在床上。他給孟菲斯打過電話,秘書說有個叫瑪麗的來過電話。
  他留下了房內的電話號碼。
  電話鈴響了起來,塔蘭斯慢吞吞地拿起話筒。“瑪麗·艾麗絲?”他輕聲問道。
  “韋恩寶貝,你怎麽猜出來的呢?”
  “他在哪兒?”
  “誰呀?”塔米格格地笑著。
  “麥克迪爾,他在哪兒?”
  “噢,韋恩,你們男人三分鍾熱度,然後就打野雞。你這個人不再那麽可愛了,寶貝,對不起,不告訴你。”
  “剛才,我們接到過報告,有三個可疑的人出現。”
  “最好檢查一下,韋恩。幾分鍾前米奇告訴我,他從沒去塔拉哈西,也沒去過奧卡拉,從沒駕駛過一輛綠色的福特牌小貨車,更沒開過一輛聯租貨車。你們的人咬得真緊,韋恩,不但上了鉤,還吞下了線和鉛墜。”
  塔蘭斯把整個話筒都貼在臉上了。
  “奧蘭多好玩嗎?”她問,“有沒有在城裏的迪斯尼樂園玩?”
  “他到底在哪兒?”
  “韋恩,韋恩,別急啊,寶貝。你會得到那些文件的。”
  塔蘭斯坐直了身子。“什麽時候?”
  “哎,我們也許貪心了點,那筆錢該我們的一分也不得少。我在一個付費電話亭裏,韋恩,不必費心查找我在哪兒,怎麽樣?其實我們的要價不高。如果一切順利,24小時內,你會得到文件的。”
  “文件在哪兒?”
  “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寶貝。如果你還是這個號碼,我會每隔四小時跟你通一次電話,直到米奇告訴我文件在哪兒。但是,韋恩,如果你不用這個號碼的話,我就找不到你了,寶貝,所以你不要走開。”
  “我會呆在這裏的。他還在國內嗎?”
  “我想不在了。我相信他已經在墨西哥了。他兄弟會講西語,你知道嗎?”
  “我知道。”塔蘭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咒罵。隻要他弄到文件,他們就是到了墨西哥也會被收拾掉。
  “呆在你現在的地方,寶貝,睡個午覺,你一定累了。五六點鍾的時候給你打電話。”
  塔蘭斯把電話放在床邊小桌上,昏昏入睡了。
  星期天下午,當巴拿馬城灘的警察接到第四個旅館老板的投訴電話時,就迅速趕往旅館,老板說有幾個持槍歹徒騷擾顧客。於是大批警察在風光帶一線,在旅館裏搜索正在追殺麥克迪爾的殺手。整個沿岸地區陷入臨戰狀態。
  德法歇的人又熱又累,被迫繼續單獨行動。他們稀稀拉拉地散布在海灘上,注視著來來往往的遊客。
  天近黃昏,由打手、暴徒、殺手和律師組成的隊伍躲在暗處,虎視眈眈。如果麥克迪爾一出現,他們就會趁黑猛撲過去。
  德法歇站在佳西旅館房間外麵,粗壯的前臂很不自在地擱在陽台的欄杆上。他凝視著下麵空曠的海灘,太陽正慢慢地從地平線上消失。阿龍·裏姆默穿過玻璃拉門,在德法歇身後停下。“我們找到了托勒,”裏姆默說。
  德法歇一動不動。“在哪裏?”
  “在孟菲斯,他女友家裏。”
  “就一個人?”
  “對,他們把他幹掉了,現場被破壞了,看起來像搶劫殺人。”
  在39號房間,雷一遍遍翻著新護照、簽證、駕駛證照以及出生證明。米奇和艾比護照上是近期照片,黑發又濃又密。而雷用的是米奇讀哈佛大學時的舊照片,不同的是:滿頭長發,胡子拉碴。證件上的姓名分別是李·斯蒂文斯、拉切爾·詹姆士和薩姆·福蒂尤恩,三人都住田納西州的默夫裏斯伯勒。多克幹得不錯。雷挨個看了看每個人的照片,笑了。
  艾比把索尼攝像機裝進盒子,折起三腳架靠在牆上。14盒貼有標簽的盒式錄像帶整齊地堆放在電視機上。
  16個小時之後錄像完了。第一盤是,米奇對著鏡頭舉起右手起誓,他所說的全屬事實。然後他站在一大疊文件旁。根據塔米記下的筆記、摘要和圖表陳訴銀行記錄。在11家開曼銀行裏有250個秘密戶頭。有些戶頭留有姓名,但大多數隻有號碼。借助電腦打印清單,他理出了每一賬戶的存取情況,如現金存儲、電匯和提款的日期。在每一份文件下方可以清楚地看到用黑筆寫的大寫字母MM,編號從MM1,MM2,直到MM1485,一共有900萬美元的秘密存款在開曼銀行的戶頭裏。
  報告完銀行記錄之後,他又細訴這個集團的組織。20年來,莫羅爾托一夥以其令人咋舌的財富和令人發指的賄賂手法營造了400多個開曼公司。米奇在錄像帶中指出,他很清楚,他隻掌握了這些記錄中的一部分證據,而大部分證據藏在孟菲斯的地下室裏。他還指出,為便利陪審團作出正確的判斷,需要稅務局調查員,花一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徹底解開莫羅爾托集團之謎。
  米奇花了六小時說明了莫羅爾托一夥及其律師所使用的各種手段。他們最常用的辦法是讓兩三名律師冠冕堂皇地帶著不義之財乘公司的專機出境,因為美國海關注意的隻是毒品,而對於出境的是什麽則很少留意。一旦錢到達開曼島,同機的一名律師就會花錢買通開曼海關和銀行主管,錢就能合法地存入銀行,有時用於賄賂的部分高達利潤的25%。
  錢存入銀行時,戶主通常不用姓名,隻用號碼,這就很難搞清楚這些錢的來龍去脈。錢往往是存在許多指定的賬號上,這些賬號米奇稱為“超級賬號”。他一一指出這些賬號和銀行的名字,供陪審團查證。然後這筆錢從超級賬號轉匯到新設立的公司賬號上。通常是在同一家銀行內轉。一旦某一合法的開曼公司擁有了這筆錢,來路就被隱匿起來。最簡單最普通的方法是為公司在美國購買不動產和其他資產。這些交易都由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精明的代理人操縱,所以錢都用電匯方式轉移。
  16小時的錄像存證足夠塔蘭斯和他的一幫人對本迪尼公司的幾十名律師起訴。他可以把錄像帶交給一個聯邦法官,讓他發出搜查令。
  米奇完成了錄像,身心疲憊地坐在床上,艾比閉著眼坐在椅子裏。
  雷從百葉窗向外瞥了一眼。“我們需要來點冰啤酒。”他說。
  “算了吧。”米奇厲聲說。
  雷轉身盯著他。“別緊張,小老弟。天已黑了,商店就在海灘邊,不遠,我會當心的。”
  “別去了,雷。沒必要冒險。再過幾小時我們就動身了,如果一切順利,你下半輩子喝啤酒的時間有的是。”
  雷不聽。他戴上一頂棒球帽,往口袋裏塞了些鈔票,拿起槍準備出門。
  “雷,請你了,至少你別帶槍。”米奇懇求他。
  雷把槍掖在襯衫下,消失在門外。他快步走過沙地,來到自助商店後麵,注意地朝周圍張望一下,確信沒人盯梢,於是走到前門。啤酒就在門後。
  在風光帶附近的停車場,拉馬爾·奎因頭戴著大草帽和幾個小孩在聊天。他看見雷走進商店,覺得很麵熟。他移到前麵的窗旁,往啤酒的方向望過去,那人戴著太陽鏡,但鼻子和兩頰很熟悉。拉馬爾悄悄走進小店,買了一袋土豆片。他在收費台邊等著。他和那人打了個照麵,那人雖不是米切爾·麥克迪爾,但像極了。
  是雷,一定是他。臉曬得黑黑的,頭發短得難看,眼睛被眼鏡遮住了。但身高體重都一樣,連走路的樣子也一模一樣。
  “嗨,你好。”拉馬爾問候那人。
  “嗨,你好。”聲音也很像。
  拉馬爾付了錢,回到停車場。他把袋子輕輕扔進電話間旁的垃圾箱裏,快步走到隔壁的禮品商店,繼續追蹤雷。
  
  40
  黑暗籠罩著風光帶,涼風徐來。月亮尚未升起。黑雲布滿天空,海麵一片漆黑。
  黑夜把垂釣者吸引到神奇風光帶的碼頭,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海邊,默默地把釣魚線放入20英尺深的海水裏。他們一動不動地倚在欄杆上,偶爾吐口唾沫,和朋友交談一兩句。與其說那些偶爾冒險咬鉤的魚兒讓他們怦然心動,毋寧說柔風、寧謐和平靜的海水令他們神往。他們是從北方來度假的,每年都在同一個星期來到同一家旅館,每晚趁黑來到碼頭垂釣,欣賞夜色中的大海。他們身旁放著盛滿魚餌的水桶和裝滿啤酒的冷卻桶。
  夜色之中,常常會有一個閑逛者或一對情侶闖上碼頭,走向百碼之外的盡頭。他們會對著黑乎乎的、悠然起伏的海水凝望幾分鍾,然後轉過身來,欣賞風光帶上那成千上萬閃爍著的燈火。他們會注視垂釣者的一舉一動,而垂釣者壓根兒不會注意他們。
  垂釣者也沒注意到阿龍·裏姆默悄悄地從他們身後走過,他在碼頭盡頭點燃一支香煙,注視著海灘,以及岸上成千的旅館和住宅。
  11點30分,艾比離開39號房間,朝東往海灘上走去。她身穿短褲,頭戴一頂白草帽,翻起風衣衣領。她緩慢地走著,兩手深深地插在口袋裏。五分鍾後,米奇也離開了房間,跟在她後麵,邊走邊望著海麵。有兩個人出現在不遠處的海灘邊,他們頭在水裏,微風中傳來他們的談話聲。米奇摸著口袋,四隻口袋裏裝滿了六萬元現鈔。他看著大海和前麵的艾比。當他離海灘還有200碼時,雷離開了39號房間,他鎖上門,帶上鑰匙,腰間纏了一條40英尺長的黑色尼龍繩,裏麵別著一支槍,外麵套一件肥大的風衣。安迪要了2000美元,提供了衣服和別的用品。
  雷來到了海灘上。他注視著米奇,但幾乎看不到艾比。海灘上空無一人。
  這是星期六,午夜時分,大多數垂釣者已離開碼頭。艾比在客房旁的小樹叢裏觀察再三,然後悄悄溜了過去,來到碼頭邊。她靠在水泥欄杆上,望著膝黑的海灣。隻見紅色浮標燈一閃一閃,藍色和白色引航燈組成斑斕的光束射向東方。幾英尺外的海麵上,一艘船上一束黃色燈光一閃一閃。碼頭邊,艾比獨自站著。
  碼頭入口附近的海灘上,米奇坐在傘下的一把椅子裏,他看不見她,但大海卻一覽無餘。50英尺外,雷坐在一個磚凳上,腳在沙子裏晃來晃去,黑暗籠罩著他。他們等了很久,不時地看看表。
  午夜時分,艾比緊張地拉開風衣上的拉鏈,解下一個笨重的手電筒。她看了一眼腳下的海水,緊緊地抓著手電筒。她把手電筒抵在肚子上,用風衣擋著,按了三下開關:開、關,開、關,開、關。綠色的燈光閃了三下。她緊握著手電筒,盯著海麵。
  沒有回答。她焦急地等著,兩分鍾後又按一次,閃三下。沒有回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冷靜,艾比,要冷靜。他一定在那邊。”她又亮了一下,等著。還是沒有回答。
  米奇坐在椅子裏,焦急地掃視海麵,從眼角他看到有個身影從西邊向他走來,幾乎是跑來。那身影跳上碼頭台階,是那個北歐人。米奇急忙跟在他後麵。
  阿龍·裏姆默在垂釣者的身後踱步,注視著碼頭盡頭戴白草帽的女人。她彎著腰握著什麽東西。那東西又亮了,閃了三下。他悄悄地向她走去。
  “艾比。”
  她猛地轉過身來,想叫。裏姆默衝向她,把她推向欄杆。米奇從黑暗中衝出來,先用頭向裏姆默兩腿撞去,三個人一起重重地倒在光溜溜的水泥地上。米奇去摸裏姆默背後的槍,他拚命地伸直前臂,但沒成功。裏姆默頭暈目眩,朝米奇的左眼狠狠地打去。艾比掙紮著爬到一邊。裏姆默迅速站起身來找槍,但怎麽也找不到。此刻,雷用足力氣,把裏姆默撞向欄杆,又朝他眼睛和鼻子猛擊四下,每一擊都打出了血。這是他在監獄裏學到的絕招。裏姆默癱倒在地。雷用勁在他頭上猛踢四腳。裏姆默隻剩倒在地上呻吟的力氣。
  雷下了他的槍,遞給米奇。米奇站在一旁,眨巴著眼睛。艾比望了望碼頭,還好,沒有人。
  “開始發信號,”雷邊說邊從腰際解下繩子。艾比麵朝大海,護著手電筒,找到開關,拚命地發出信號。
  “你想幹什麽?”米奇盯著雷和那繩子悄聲問。
  “我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打死他,要麽淹死他。”
  “噢,天哪!”艾比閃著手電筒叫道。
  “別開槍。”米奇輕輕地說。
  “謝謝提醒,”雷說。他抓住一小段繩子,把它緊緊地結在裏姆默的脖子上,拖著他。米奇轉身站在艾比麵前。她不敢看。“對不起,我們別無選擇。”雷幾乎喃喃自語。
  昏迷的裏姆默沒有反抗,也沒動彈,幾分鍾後,雷大聲地呼了口氣,說:“他死了。”他把繩子的另一頭結在一根柱子上,把屍首滑下欄杆,慢慢地放入海中。
  “我先下去,”說著,雷鑽過欄杆,順著繩子向下滑去,碼頭下麵,八英尺處,有兩根沉入水下的粗水泥柱,一根鋼梁橫在上麵,是個不錯的隱蔽之所。第二個下去的是艾比。她抓著繩子向下滑,雷抓住她雙腿把她拉上鋼梁。隻剩一隻好眼的米奇失去平衡,差點跌入海裏。但他們還是成功了,他們坐在鋼梁上,離又冷又黑的水麵有十英尺,雷割斷了繩子,使屍體沉入海底,一兩天後它才能浮出水麵。
  他們就像坐在大樹枝上的三隻貓頭鷹,看著浮標燈和航燈,等待救星的到來。一片寂靜,隻有柔和的浪聲和手電筒的開關聲。
  碼頭上傳來說話聲。緊張、急促、驚慌,是在搜索什麽人。不久聲音遠去了。
  “唉,小老弟,我們現在怎麽辦?”雷悄悄地問道。
  “用第二套方案。”米奇說。
  “什麽方案?”
  “遊過去。”
  “荒唐。”艾比說。
  一個小時過去了,鋼梁雖穩,但很不舒服。
  “你們注意那邊的兩條船了嗎?”雷低聲問。
  船很小,離岸約一英裏。一小時裏它一直在海灘不遠處緩緩地來回巡行,令人生疑。“我想是漁船,”米奇說。
  “誰會在淩晨一點鍾捕魚呢?”雷問。
  三人陷入沉思,無法回答。
  艾比第一個看見了什麽。“那兒,”她指著50碼遠的海麵說。那東西黑乎乎的浮在海麵上,正緩慢地漂過來。他們緊張地看著。不多久,他們聽到了響聲,就像是縫紉機的聲音。
  “信號別停。”米奇說。那東西越來越近。
  是一條小船,上麵有一個人。
  “阿邦克斯!”米奇壓低嗓門喊道。嗡嗡聲停止了。
  “阿邦克斯!”他又喊道。
  “你到底在哪裏?”傳來了問話。
  “在這邊,碼頭下麵。快點!”
  嗡嗡聲又響了起來,阿邦克斯把一隻8英尺長的橡皮艇泊在碼頭下麵。他們從鋼梁上蕩到艇上。他們默默地相互擁抱,然後擁抱阿邦克斯。他開足馬力把小艇駛向廣闊的海麵。
  “你的船呢?”米奇問。
  “一英裏外的地方。”阿邦克斯答道。
  “你的綠燈怎麽不亮?”
  阿邦克斯指指馬達旁邊的信號燈。“電池用光了。”
  這是一條40英尺長的雙桅帆船,阿邦克斯在牙買加隻花了20萬就買到了手。一個朋友等在梯子旁,幫他們上了船。他叫喬治,說話鄉音很重,阿邦克斯說他可以信賴。
  “船上有威士忌,在箱子裏,”阿邦克斯說。雷找來威士忌,艾比找來毯子,鋪在一張小床上。米奇站在甲板上,欣賞著新船。當阿邦克斯和喬治把小艇拖上船時,米奇說:“我們離開這裏吧。能馬上動身嗎?”
  “隨你的便。”喬治響亮地說。
  米奇盯著海灘邊的燈光,道一聲再見,便走下甲板,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
  韋恩·塔蘭斯和衣睡在床上。自從六小時前他接到電話以來,一直沒動。身旁的電話又響了。響了四下,他摸起話筒。
  “喂。”他懶洋洋地說。
  “韋恩寶貝,我把你吵醒了嗎?”
  “當然囉。”
  “你可以拿文件了,到巴拿馬城灘的98號公路,鷗棲旅館39號房問。旅館接待員名叫安迪,他會帶你去,小心守住它們。我們的朋友把它仔仔細細、清清楚楚地標了號。他拍了16小時的錄像,所以手腳得放輕點。”
  “我有一個問題。”塔蘭斯說。
  “行,小夥子,什麽問題都可以問。”
  “他在哪裏找到你的?沒有你的話這是不可能的。”
  “你這個家夥,謝謝了,韋恩。他在孟菲斯找到我的。我們成了朋友,他給我很多錢。”
  “多少?”
  “問這個幹什麽,韋恩?我再也不用工作了。快跑吧,寶貝,真逗。”
  “他在哪兒?”
  “就像我說的,他已上了一架飛往南美的班機。韋恩,寶貝,我愛你,你不可能抓到他了。再見吧。”她掛了電話。
  
  41
  星期天拂曉。清朗的天空下,那條40英尺長的雙桅帆船開足馬力向南駛去。艾比睡得很沉,雷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阿邦克斯在艙底下找了個地方打盹。
  米奇坐在甲板上,呷著冷咖啡,聽喬治講航海要領。
  船朝古巴方向航行了幾天,然後轉向牙買加方向。又航行了四天,星期三傍晚,大開曼已經在望。他們開著船繞了一圈,在距岸一英裏處拋錨停泊。天黑後,阿邦克斯告辭了。麥克迪爾簡單地謝了他一番,他坐上橡皮艇離去。他將在離博登鎮三英裏處的另一個隱蔽處登陸,然後叫他的一個潛水船長來接他。他要弄清楚周圍是否有可疑的人。阿邦克斯希望一切能順利。
  喬治在小開曼的住處由一間不大的白木屋及兩間小披屋組成,它在離海邊0.25英裏的一個小海灣裏。一名叫費伊的婦女住在一間最小的屋裏,她負責整理房子。
  麥克迪爾住在那間主屋裏,試圖理出一點頭緒來。雷常常在海濱漫遊,他心情歡暢,但無以表露。每天他都要花幾個小時和喬治一起揚帆出海,回來時常常爛醉如泥。
  開始幾天,艾比獨自呆在樓上看著海灣。她寫了不少信,並開始寫日記。
  費伊每星期兩次開車進城購買食品和郵寄信件。一天她從阿邦克斯那裏帶回來一件郵包,這是多麗絲從邁阿密寄給阿邦克斯的。米奇拆開一看,裏麵是三張報紙,兩張亞特蘭大的,一張邁阿密的。
  標題是:孟菲斯本迪尼法律顧問公司遭到公訴。公司41名人員及31名芝加哥莫羅爾托犯罪集團成員受到指控。美國司法局承認,將指控更多的犯罪分子。這隻是冰山的一角,沃伊利斯局長同意記者引用他的這句話。這對美國互相串通的犯罪活動是一個有力的打擊。他還說,這對那些企圖發橫財的律師和商人,也是一個有力的警告。
  米奇揣上報紙,去海灘散步。在一片棕櫚樹下,他找到一塊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亞特蘭大的那張報紙列出了所有被指控的本迪尼公司的律師名單。他慢慢地讀著,看著這些姓名並不使人高興。納森·洛克、沃利·赫德森、肯德爾·馬漢、傑克·奧爾德裏奇、拉馬爾·奎因,他熟悉他們的麵孔,認識他們的妻子兒女。米奇凝視著海洋,想著拉馬爾和凱·奎因。他愛他們,又恨他們引誘他進入本迪尼公司。他們並非沒有犯罪,但他們是他的朋友。也許拉馬爾隻要坐上一兩年牢,就會被假釋。凱和那兩個小家夥也許能挺下來。
  “我愛你,米奇。”艾比站到了他身後。她拿著一隻塑料罐和兩隻杯子。
  他朝她笑了笑,指指身邊的沙地。“罐子裏是什麽?”
  “甜酒,費伊為我們配製的。”
  “度數高嗎?”
  她在他身邊的沙地上坐了下來。“我告訴費伊我們想喝,她也同意。”
  他緊緊地摟住她,呷了一口甜酒,凝視波光粼粼的海麵上的一條小漁船。
  “你害怕嗎,米奇?”
  “相當害怕。”
  “我也是。太可怕了。”
  “但是我們成功了,艾比。我們還活著,我們平安地活過來了,我們在一起。”
  “但明天呢?後天呢?”
  “我不知道,艾比。事情可能會更糟,你知道。我可能會被指控,或許會死掉。”
  “你認為我父母安全嗎?”
  “我想是的。莫羅爾托傷害你父母又能得到什麽呢?他們很安全,艾比。”
  她斟了兩杯酒,在他的麵頰上親了一下。“我一切聽你的,米奇。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能應付一切。”
  “艾比,”米奇凝望著海水慢慢地說,“我有一件憾事要告訴你。”
  “你說吧。”
  “說真的,我不想再當律師了。”
  “噢,真的。”
  “唉,其實我想當個水手。”
  “是嗎?你嚐過在海灘上做愛的滋味嗎?”
  米奇猶豫了一下。“嗯,沒有。”
  “幹杯吧,水手。讓我們大醉一場,好生個寶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