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覺這種素養說開去

     常聽我周圍嫁了美國老公的女友談起她們另一半的所做所為，說到最後總會提綱挈領得出結論：美國人傻、實誠，一根筋。

    說兩件事給大家聽聽。

    第一件，我一位朋友的美國老公喜歡去海邊捕魚捉蟹，有一次我和他們一起去捉蟹。我們在特製的沉沉的大鐵籠子裏放上誘餌，丟到海裏，過一會兒就提上來看看，有時能捕到象鍋蓋那麽大的螃蟹，有時候就隻有象碗口大的小螃蟹。

    這裏近海的螃蟹是那種個頭很大的品種，鍋蓋大小的算是正常尺寸，碗口大就隻能算未成年了。其實對我來說，碗口大小的螃蟹已經不小了，有這樣一隻就夠我解讒了。可每次捕到這樣的“小蟹”，我們這位美國同誌都毫不留情地將其扔回大海。我不解：“好不容易打上來，幹嘛要扔回去？”美國同誌平靜地回答：每個喜歡打魚捕蟹的人都知道，隻有符合規定尺寸的魚和蟹才可以拿走，小的就要放回去。在產卵的季節，甚至捕到母的也要放回去呢。”

    我說：“根本沒有人管呀。”美國同誌淡淡一笑：“這樣淺顯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明白了照著做就是了，為什麽一定要別人提醒、監督呢？”

    美國同誌的這句話，著實讓我羞愧了好幾天。

    另一件。一位朋友做私人看護，掙現金，年底和美國老公一起報稅，她說我辛辛苦苦掙那點錢就不報稅了吧，可老公堅決不答應，還給她上了一課，說每個正直善良的人都要自覺交稅，要是人人都偷稅漏稅，國家的財政收入從哪裏來？我知道你掙錢不易，這樣吧，你該交的稅錢我來交，但是無論如何，這稅我們是一定要交的。

    誰交還不是一樣？他們本來是聯合賬戶。我女朋友被她老公氣得傷心斷腸的，差點心髒病發。

  “你說這美國人，怎麽就這麽傻、這麽頑固、這麽不可救藥呢？”她咬牙切齒道⋯⋯

   這兩件事，大體告訴了我們美國人在日常生活裏有著一種怎樣的素養。這是一種深深植根於內心、無需他人提醒的自覺，一種設身處地為他人、為社會、為自然著想的善良。這種素養將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緊密相連，常常在你覺察不到的地方存在，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使你為之感動、感慨、自愧不已。

你無法衡量這種素養在美國人心中的分量，因為它已經成為一種自然而舒展的慣性，一種血液裏流動的東西，體現在人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之中。但它確實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使這個文明社會的人活得有尊嚴有意義，也反映出了一個民族的整體素質。

我不禁聯想到在以崇尚金錢為唯一理念的現代中國社會，正義感已經變得越來越模糊。人們告訴自己，有些事情我們是可以不必負責任的，是可以走邪門歪道、投機取巧的，尤其是在沒人監督的時候。內在的羞恥感、自覺性隨著道德底線的節節後退而逐步喪失。那些依賴於自覺的素養：正直、質樸、寬厚、誠信、惻隱、道義，因此失去了得以存活的土壤，而且失去的這麽自然而然、理所當然。

看看我們對美國人的自覺是多麽驚詫不解，多麽不習慣，就知道我們自己離文明的距離有多遠。想想我們有多少次不需要別人的提醒就能檢點自己的行為，就能夠自覺地遵紀守法，恪守做人的本分，為別人著想，為社會著想，為自然環境著想，就明白我們應該補上的正是自覺、自尊這一課。

一個人不自覺，我們可以說這個人有問題；一家子不自覺，我們可以說這家人有問題；但是，如果正不壓斜，這種不自覺成了大多數人光明正大的行為，甚至欺騙作弊都可以成為誇耀自己本領的資本。那就一定是社會出了問題，而且已經嚴重得無以複加，離“禮崩樂壞”為期不遠了。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要知道，在內在的道德感之下，盜亦有道，有損陰德的事，在傳統社會裏是連賊都不屑於去做的。可是，要通過怎樣思想鬥爭的過程，通過怎樣的自我解釋，才能讓我們的民族在道德上整體淪陷，喪失傳統的美德，讓金錢成為壓倒一切的目標，使人民在不擇手段中，依然能獲得價值感和成就感呢？

“禮失求諸野”，在孔老夫子的年代，朝廷沒指望了，還可以回歸鄉野，到最基層、也是最質樸善良的農民中去尋求慰籍。可若是整個最基層都爛掉了，我們又該到哪裏去找回社會重建的根基呢？孔老夫子若是活在當今，不知將會做何感想。

當小學生大聲宣稱他的理想是當大款的時候；當老人跌倒在街頭，無人敢伸出援手的時候；當農民種的菜，養的豬，對外賣的自己不吃，自己吃的對外不賣的時候；當為搶救落水兒童而犧牲的大學生的屍體被攜屍要價的時候，你有沒有感到徹骨之寒？有沒有想到中國社會缺少什麽？中國人的骨子裏缺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