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去老
文章來源: 心之初2017-12-25 22:09:18

我還沒老,剛活過關雲長。但近些日子“怎麽變老”四個字老實在在我的腦子裏盤旋,或許我聽過了老的難受,或許我看過太多老的無奈。我爸比我老很多。在我還小的時侯我爸就老了,他老人家還愛倚老賣老。

母親現在也老了,跟中國共產黨幾乎就一個歲數。在我爸“一路走好”的三十三年裏,她孤孤單單想她的《芳華》。

八年前回家看媽,她請我看她發表在《老年詩刊》上的舊體詩詞,我什麽也沒說。回美國前我專門去西單書店給她買了本《中國詩詞格律淺說》還叫姐姐給她用普通話讀些詩詞要點(我姐是有文學學位的)點。沒想到惹得媽勃然大怒:咯老子的,我都八十多了,你個龜兒子還要我學習?

五年前我回國,媽已經老年癡呆了,就愛拉著我的手流淚,給我講她的青春,甚至我爸給她的清詩她都一字不拉地背給我聽。真老的時候很難受的。難受又死不了。曾有過的人生歡快快快地就走了,麵對的是老了的無助(多想跟兒子沒完沒了地聊)和未知的天國(現在人說的一路走的地方)。

 

“老人比嬰兒更渴望生命”,我相信。人都喜歡鮮活活的感覺。老了會悲哀,因為再怎麽也留不住鮮活。中國文化有些滑稽,把死說得那麽可怕。大家也明白“人生自古誰無死?“,但都想”死得光榮“,”想村上的人給開個追悼會“,想大家說”死得光榮“,功大於過,三七開,多發兩個月工資。

其實,“死去元知萬事空“,九州同不同,台灣歸順沒歸順,中國真的實現了沒有?新時代接上沒接上新的新時代?

其實老了該灑脫,離死越近越灑脫。灑脫到連錢夠不夠用到死都不用想。我媽有三個娃,走了一個還有倆。

生命在天國裏會永恒。離開媽的時候,媽說:兒子,你真的不跟媽換心髒?我說媽你的好心髒你自己留著。你已經給了我生命。這幾天媽媽的淚眼老是在我的眼前。弄得我湯圓都煮不圓。西安的冷現在肯定會把我冷死。媽不想我死,太太在國內一天給我微信發八個小人。

半老人想告訴真老人怎麽老,有點飽漢不知餓漢饑。我真該讓媽她想說都說出來,但她真老了,想說的話沒完。我給媽媽用我還算有點磁的聲音給她朗誦席慕容的《青春》。媽媽哭得嘩啦啦的,其實我的心裏也在哭,因為媽媽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的見麵。

 

我讀過法國偉大的盧梭人生的最後一本書,《一個孤獨者的散步》,裏邊有這樣一句話:老了,就什麽也不用學了,要學,就該學怎麽死。偉大啟蒙者的話讓我突然啟了蒙:死真是的要學的。不懂死,怎麽會懂得活?老也是要學的,不學會怎麽老,老了又死不了也是會很難受的。

 

老了,依然牛逼哄哄的思想會和不中用的身子尖銳地矛盾,會莫名奇妙地發火,多不好。應該會看雲卷雲舒,防止中風;老了,聽交響樂,讀好詩,讀好小說,聽點雷人話,讓溫潤情懷依然盈滿心田。少躁動,少動氣,懂了人生的情和理,就該學會了安祥。老了,得看得了年輕人的荒唐,全當自己也年輕。自己也曾幹柴遇到烈火,烈火裏永生。老了,再多讀些書,讀的慢不要緊,知道些更廣闊的人生就行。老了,真愛上點日子裏的瑣碎,日子本身就是一地雞毛實實在在。老了,棋還要下,下純娛樂圍棋,實在沒意思,就上文學城。我們趕上了好時代,已經比過去好老得多了,。。。

 

人生,要緊的是情趣。老了更要有情趣。但中國百年裏,文化裏的革命和儒家,一對歡喜冤家,對我們破壞最多的,就是做人的情趣。過分的君臣思想,過多的老少尊卑,思想不自由,情趣不發展。老了,無論如何,我們得有情趣。

 

我好像快老了,沒事就愛在家瞎呆。看著牆上的“六然”:自處超然,處人藹然,“什麽”事斬然(書法家愛寫百姓不認識的字),無事澄然,得意淡然,失意淡然。嘿嘿,老了,六然然。我做的這紅燒牛腱可真好吃,剛又宰完個3D(當年是小菜)。現在經了滄海在水裏混,難是難了點,不過也能學會。今天怎麽有點飄飄然。

 

老了,最要緊的是和自己的歡喜冤家互相照顧好。一個儒家,一個革命,儒家催生革命,革命為了儒家。倆人不一定非得坐在地毯上慢慢變老,也可以坐在飛機上到五大洲亂跑。可比一人單“锛”老,要好得多。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做個毛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