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過年
文章來源: 春蠶2009-01-22 11:15:08

小時候特別盼望過年。過年對我不僅是有新衣服穿,有平時吃不上的好東西吃,更讓我開心的是,過年的時候,爸爸和哥姐姐們都要回來。他們要在家要住上很多天。

我家兄妹五人,我是老小。我兩歲的時候,大哥離家上了大學;四歲的時候,二哥和大姐作為知青下放到農村;六歲的時候,最後一個姐姐也下了鄉。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隻有寒暑假能回家住些日子。從我記事時起,家裏隻有年邁的爺爺,奶奶,日夜操勞的媽媽和我。每次哥哥姐姐回家探親,那都是我最高興,最快活的日子。平時他們回家,總是住個一,兩天就急急忙忙的走。隻有過年時,他們都能同時回來,住上十天半月。

年前,媽媽早已淹好了臘魚臘肉,掛在後院的門柱上,油光光的,奇香四溢。臘月二十開始,媽媽就開始準備年貨。炒花生,炒瓜子;做米花糖,芝麻糖,裝滿壇壇罐罐。家裏天天都能聞到各種炒貨的香味。媽媽做的米花糖,芝麻糖又脆又甜。我總是從頭到尾看著她怎麽做,並幫著她往模子裏壓。媽媽總是把切下的第一塊糖塞到我嘴裏,我總是吃了一塊還要一塊。

奶奶那些天總是挪著她那裹著的小腳,一大早就搬把椅子坐在門前,從早到晚向街口張望。嘴裏不停的念叨,誰誰該今天回來了。終於盼到了一個身影出現,奶奶都會對著家門裏喊,誰誰回來了!我總是飛快的衝出去迎接他們,撲到他們/她們懷裏。就這樣盼來一個又一個,平時空曠冷清的老屋裏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終於盼齊了,可以過年了!這樣的情景一直重複到我去上了大學,自己也成了其中被奶奶期盼的身影。

大年三十,總是一早就被左鄰右舍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驚醒。媽媽和姐姐很早就起床準備年飯。她們恨不得將一年中沒吃過的好東西都搬上桌。有我最喜歡的雞蛋餃,米粉肉,炸蘿卜丸子,媽媽淹 的臘肉,香腸。。。,還有一條不能動筷子的紅燒魚,因為要年年有餘(魚)。一家人團坐在一起,交杯換盞,笑語盈盈。大家一年的奔波辛勞,一年的離別思念,就在這頓年飯中融化於心。

三十日晚上要守歲。那時還沒有電視,哥哥姐姐們在一起打牌,媽媽給我們做傳統的蒸麵。說說笑笑中很快就到了零點。哥哥帶頭去放鞭炮。鞭炮是一年比一年長。先是千鞭,後是萬鞭,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左鄰右舍一起放,幾十分鍾都放不完。一大早,一群小孩便在每家門前尋找一些沒有被燃放的鞭炮,然後一個個地將它們點燃。那時我們也會有很少的壓歲錢,從幾毛到幾元不等。但大部分孩子的壓歲錢很快就變成了 手裏的糖果和炮仗。臉上的那份得意和高興能從年頭掛到年尾。

從初一開始,家裏來拜年的親戚朋友絡繹不絕。媽媽總是忙了這頓飯又忙那頓,但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意。我們也派去親戚家拜年。我家大部分親戚都在鄉下。那時都不通車,十幾裏路要步行。我走不動的時候總是哥哥姐姐背著我。從親戚家回來,總會帶回很多雞蛋和土特產。哥哥姐姐要去會他們的同學朋友,我總是像跟屁蟲似的跟前跟後。

這樣的好日子總是不長,終於有一天,爸爸要走了。第二天哥哥又走了,再過一天,一個姐姐也要離開了。我一天天傷感起來。等到最後一個哥哥或姐姐離開家,我總是忍不住放聲大哭,長大了也躲著偷偷掉淚。心裏隻好盼著明年的春節,盼著這樣熱鬧幸福的時光再來。

後來哥哥姐姐終於回了城, 爸爸有一天也退休回到了老家,我自己卻遠走高飛, 離家很遠去上大學,畢業後去了更遠的地方工作。每年過年成了我心中另一種期盼。我就像現在返鄉心切的民工早早就買好火車票,扛著大包小包,擠火車,擠汽車,隻為回到魂牽夢繞的家鄉,見到日夜思念的親人。奶奶在我大學三年級時已去世。再也看不到她坐在家門口迎接我的身影。哥哥姐姐侄兒侄女們會早早地等候在家鄉的小站。媽媽準備的年貨越來越豐富,吃年飯,放鞭炮,守歲的習俗一如既往。隻是我不再跟在哥哥姐姐身後,而是一群侄兒侄女跟著我嬉戲。每次離家時總是依依不舍,心裏又盼著明年的春節。

再後來,飄洋過海來到了美國,離家越來越遠。十幾年都沒有機會回家過年。過年對我隻能是一種遙遠的思念。雖然媽媽和哥哥也在美國,但也難得在中國年的時候聚在一起。朋友們在一起也會開個party慶祝一下,但好像總是缺少一種氣氛。每年打電話向國內的親人拜年,都要問,年飯吃了什麽?放鞭炮了嗎?誰來拜年了?我知道,我心中的過年永遠停留在家鄉那條長長的石板街道和那棟古老的房子裏。門柱上的臘肉,媽媽做的麻糖,那香味總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飄進我的心裏;老房子裏的歡聲笑語,街道上的煙花碎末,構成了我對過年難以磨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