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盈盈一段春(11)
文章來源: 羊脂玉淨瓶2018-10-09 23:13:35

 

夜色漸濃,審訊室裏,俞越有些焦躁地起身,裝作很悠閑的樣子轉了兩個圈子。已經六個多小時過去了,一點進展也沒有。這是一場博弈,越是這種時刻,越不能露出疲憊相。

他的手機突然在褲兜裏震動起來,嗡嗡聲在這個密閉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震了兩下,聲音中斷了,然而沒過幾秒鍾再次響起,這一回震了很久。

隊長皺眉,淩厲的眼風掃過他的臉,俞越不動神色地避開點,拿出來看了一眼,沒想到竟然是左盈。他愣了一愣,下意識地就按了接聽,捏在手裏遲疑著朝門口走過去,想出去再聽。握上門把手的時候一眼看到隊長的眼神,他心頭一緊,果斷按下了掛斷鍵並且關了機。

上次那個短信發出之後,左盈再也沒有聯係過他。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況,俞越覺得能慢慢淡出這段突如其來的感情也沒有什麽不好,他在左盈麵前總有些自卑心理,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但是,一想到從此以後她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心裏頓時感覺倍受打擊。說是痛苦麽似乎也不準確,他不覺得痛,更多的是空洞和空虛,一片空蕩蕩。

終於熬到了換班的時間,俞越坐進車裏拿出手機給左盈回過去,鈴響了很久她也沒有接。也許是靜音了,他看看時間,早已過了午夜。

天上掛著一輪毛月亮,估摸著明天會起風。月光撒在窗簾上的影,也像蒙了一層薄紗。

回到家,一進門就聽到隔壁的夫妻倆又在吵架了,摔了一個臉盆之類的器皿,落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這是萬籟俱寂的夜晚裏唯一的活躍,騷動不安之後一切重新歸於平靜。俞越臨睡前再看了看手機,心頭有股無名無由的等待,隨後又是空蕩蕩的空。

天剛亮,他就醒了,醞釀了一夜的等待之後醒了,手機依然沉睡著。俞越抱著腦袋看窗外,老房子隔音不好,外頭所有悉悉索索的聲響都能一股腦地從各種縫隙裏鑽進來,把他的耳朵灌滿。

有一段時間他還是喜歡過這些聲響的,充滿著人氣和生活氣息,聽著聽著他覺得心裏平靜很多,也不會不耐和消沉。但是這個早晨他突然就不喜歡,一個有開頭沒結尾的故事,他想跟人說,也說不明白。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俞越一躍而起,抓過來一看,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歎口氣接起來:“喂,找誰?”

“俞越,請問你是俞越嗎?”對方的語氣涼涼的。

“我是。”

“你好,我是某某分局的警員李敬方。是這樣的,昨天晚上11:37分,有一位叫左盈的女性給你的手機打過兩個電話,其中一個接通過,通話時長9秒。今天淩晨1:56分,你的手機撥打過她的電話號碼,未被接聽。”李敬方語速很快,很公事公辦地問:“請問,通話9秒那次,你們談話的內容是什麽?”

俞越發了會兒怔,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理順這個問題背後的意思,反問:“怎麽了?”

“左盈是你的朋友嗎?”

“算是吧,也是同事。”

“噢,那我們也算是同事。那個,左盈她現在在市東的新華醫院。”李敬方的聲音帶著一點抱歉,緩緩道:“她在雙樹酒店外的景觀花園裏遇襲,頭部和肢體多處受傷。因為救治用了一定的鎮定藥物,她至今未醒。她的手機是半個小時前被發現的,手機裏最後的通話人就是你。據我們初步預計,她應該就是在11:30至午夜之間遇襲的,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有用的信息。”

俞越的腦子一片空白,窗外一群鴿子驚飛而起,他的身體猛然一顫。

“喂?俞越,還在嗎?”

“給我20分鍾,我馬上到醫院。”

 

“你是俞越吧?”一個理著平頭的年輕警官站在走廊的最盡頭,伸手出來跟他握了握,安慰般地說:“人剛剛醒了。”

俞越來不及跟他寒暄,雙手推開觀察室的門衝了進去。

粉色的布簾像帷幔一樣拉著,隔開房間裏的三張病床。外麵兩張暫時空著,左盈躺在最裏麵靠窗的那張裏,閉著眼睛歪在枕頭上。身上蓋著毯子看不到,頭上傷口已經處理過了,裹著一層層的紗布,額頭一角依然滲出一點粉色和淺紅色的血跡。

最後靠近的幾步,俞越走得很慢,床邊有一個能滾動的圓凳,他緩緩地坐了上去,隔著毯子摸到左盈的胳膊,輕輕地按了按。

左盈睜開眼睛瞧了瞧他,嘴角彎起笑了一下,輕飄飄地說:“俞Sir來了。”

俞越的喉嚨裏像塞了顆東西,吞咽了好幾次才勉強說出話來,詞不達意道:“你覺得怎麽樣?”

左盈看了看天花板,哼哼兩聲,輕輕地說:“我覺得。。。好像你的那輛越野車,現在就壓在我腦袋上。。。碾來碾去。”

李敬方帶著另一個同事進來,站在旁邊很婉轉地問左盈:“現在能錄口供嗎?”

“能。”左盈很肯定地說:“麻煩,幫我把床搖一點起來吧。”

俞越伸手扶著她把枕頭墊高一些,兩位警官幫忙搖起了床,說:“別著急,你慢慢說。”

“襲擊我的人是男性,高個子,得有180以上,中等身材,本地口音。我不記得他有什麽比較特殊的地方,普通人吧。他有一輛車,深色的SUV,車牌沒有記住。”左盈聲音雖然輕,但是聲調平緩,語速穩定,俞越稍稍放了點心。

“你給我打了電話,”俞越閉了閉眼睛,困難地問:“是,是想。。。”

李敬方忍不住問:“電話裏說了什麽,你聽到了什麽?”

“我沒有聽,”俞越的表情沉重而自責,說:“我接了,但是沒有聽,然後就掛斷了。”

“我給你打了電話?”左盈扁嘴想了想,說:“我不記得了。”

李警官問:“打電話之後你就被襲擊了,對麽?”

“應該是吧,”左盈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跟朋友一起喝了點酒,不算醉但是有點上頭。我有零碎的記憶,但是。。。”

“沒關係,”李警官安慰道:“你頭部被擊打,醫生已經說過,暫時想不起來什麽是正常。外傷基本上都處理過了,那個,那個,嗯,接下來我們需要醫院給你做一個性侵驗傷檢查。”

“好。”左盈點頭,很配合的態度。

俞越聽到這裏,按著她胳膊的手不知不覺地捏緊。左盈動了動,看著他說:“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沒有被強奸。”

這時候,護工推了一把輪椅過來,對大家說:“幾位警察同誌讓一下啊,我們要帶她再做一個顱骨CT。”

左盈慢慢撐起來,掀開被子把腿放到地上,問:“我的鞋子呢?”

“我來。”俞越抄手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到輪椅上,問護工:“在哪兒做?”

“四樓,”護工接過輪椅把手,說:“我推她去,她是優先級別不用排隊。”

俞越看著左盈出去,轉頭問李敬方:“誰報的警?”

“酒店的門童。”李敬方說:“景觀花園就在旁邊,他聽到汽車報警器轟鳴,就過去看。那輛車停在最黑的一個圓弧裏,還沒有等他過去,就已經開走了。他說,車牌看不見但是車燈的款式他很熟悉,是奧迪車。她的手提包裏麵的東西都在,錢包裏現金和卡都沒有被動過,手機不見了。我們後來再去了一次現場,在圍欄另一側裏找到的手機,如果不是故意扔進去的就是在打鬥的過程中脫手甩出去的。”

“通知她隊裏了嗎?家人呢?”

“嗯,已經通知了隊裏,他們很快就會過來。她父母家裏沒有人接電話。你也知道,這幾年說親人受傷詐騙的案子太多了,我們頭說讓左盈的領導給她家人打電話比較穩妥。目前,最緊要的就是治療和破案。”李敬方突然很認真地說:“這個是在我們轄區發生的事情,我們一定全力以赴。”

“當然,當然,”俞越聽出他的話外音,趕緊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俞越沉吟一下,起身飛奔到四樓,等著左盈出來。推出來的時候護工表情輕鬆很多,說:“總算,沒有大事,顱骨沒有損傷,軟組織受傷輕微腦震蕩。”

左盈歪著腦袋,拽了拽衣服,說:“裏麵很冷。”

俞越一言不發,彎腰把她抱了起來,左盈朝他懷裏縮了一下,說:“你走慢一點。”

俞越走得很慢很慢,低頭看著她,聲音低低地問:“你還能想起什麽?”

“那個男的我以前就見過的,在酒店釣魚的那段時間裏,有一次他來撩我,說過幾句話。”左盈慢慢地說:“他看著有高富帥的氣質,老實說還挺帥的。昨天晚上他再次看見我,還以為我是幹那行的,所以跟著我上來就摟住我摸。當時手裏沒有可以用的東西,隻有一小串鑰匙,我狠命地紮了他還剌了一道,應該很深,在腮幫子那塊。然後,他揮手打我的時候,鑰匙和手機都飛出去了。能找到鑰匙,上麵會有他的血跡。我摸到他的車鑰匙,按響了車子的警報器。但是他力氣很大,最後打我那幾下下手很重。”

“俞警官,”左盈聲音很低:“我看到上次你等我的地方有輛車,然後就想起你了,所以打了你的電話。”

俞越走進電梯裏,靠著牆調整一下姿勢試圖讓她更舒適一點,醞釀半天才扭頭對著牆角說:“對不起,左盈,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左盈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伸手扶在他肩頭,說:“別這樣,我肯定他以後會有疤,不會像以前那麽帥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