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子有那麽一瞬間的滯後，徹底的茫然，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見了，但是拚湊不出具體的意思來。何昶專注地看著我，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我努力用平靜地語調問他：“他說什麽了？”

“他給我看了這個。”何昶抬手按了一下投影儀的遙控器，房間裏暗了一暗，牆麵上的彩色婚紗照立刻換成一大幅黑白的老照片。

老照片的像素沒有如今的照片這麽高，被掃描放大之後微微有些模糊，但是依舊可以清楚地看到畫麵中的兩個人的五官。這是在我的大學裏，圖書館門口，江勝藍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撫著我的臉在吻我。我的眼睛緊閉著，他的沒有。我的手擱在他的肩頭，由於角度的問題，看不出來是扶著他還是想推開他。

我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默默地想，也許有些事情是永遠過不去的。不僅僅影響一時，還會跟隨著我影響以後。我沒有想到有人曾經拍過這樣的照片，我也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修改發生過的事，更沒有辦法刪除別人的照片，或者摘除別人腦海中的記憶。

“你肯定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會有這張照片。”何昶一邊說一邊轉身麵對我，再次按了一下遙控器，牆上的照片開始一張張播放幻燈片。照片裏的主角都是我，一個人走在路上，一個人繞著操場跑圈，一個人在圖書館裏看書，一個人在廣告欄那裏看招聘廣告。。。都是我大學生活裏最普通最平常的情景。他慢慢地說：“曾宏州暗戀過你，因為性格內向不敢表白，而你又從來不給任何人機會接近，所以他一直都隻是默默地關注你。攝影是他最大的愛好，於是，你就成了他拍攝照片最好的對象。他說，你特別愛出神，從來不留心身邊的人和事，自然也從未留意過他。”

何昶頓了一頓，接著說：“關於你找那個唱歌男生在月圓之夜表白的故事，曾宏州有另一個版本。他說，那個男生是喜歡你的，他追過你也為你唱過很多歌，那天你終於答應了他跟他好。可是，沒過幾天，你和江勝藍就在圖書館門口上演這麽一出戲。所有人都看見了，包括那個男生。好像那個男生人緣很好，比較招人待見。在這件事之後，你被很多人唾罵過，甚至被同班同學徹底孤立起來。”

何昶盯著我的眼睛看，問我：“你和江勝藍，是真正的表兄妹嗎？”

他的問題讓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學校裏搞活動需要紅裙子，江勝藍帶著我去商場逛了好大一圈才挑到一條他喜歡的。我在試衣間裏試穿的時候，聽到營業員問他：“這是你妹妹吧？長得跟你很像，真好看！”

江勝藍笑著說：“表妹，但是和親妹妹差不多，很多人都說我們像。”

他也反複提醒過我，我們身體裏流動著一部分相同的血液，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

我抬眼看了看何昶，小聲卻又堅定地說：“他是我的表哥。”

何昶眯起眼睛，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意外，隻是長久地沉默。

我舔了舔嘴唇，艱難地說：“何昶，我能不能求你永久刪除這些照片？江勝藍就要結婚了。。。另外。。。你也知道的，我們家早就是千瘡百孔瘡痍滿地。。。我不是什麽純潔的人，我也不知道怎麽對你做出解釋。。。但是。。。這可能是我們家最後一點尊嚴和底線了。。。不然，真的活不下去了。。。算我求求你，可以嗎？如果你不想看見我，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

其實我還想說很多話的，但是我說不下去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牢牢地抓住我的喉嚨，讓我再也說不出話來。看到何昶鐵青的臉，我覺得心疼得快岔氣了，控製不住自己的腿，慢慢地蹲了下來。

“藍晨，你告訴我，”何昶也跟著我蹲下來，扶著我的膝蓋問我：“是不是他背著家裏人欺負你？你說過，一直都是他在管你，對你從來不客氣，所以你看到他害怕，是不是？他想要對你做些什麽。。。不好的事，你不敢拒絕。你太小又太弱，你抗爭不過他。他對你做了很多‘壞事’對嗎？所以你給他下藥，想討回這個公道來。你告訴我實話，我說的對不對？”

我看著何昶的臉，他的眼睛猶如黑洞一般的靜幽懾人，可眼神卻又充滿了關心和愛護。

從來沒有哪一個時刻，我覺得自己如此深愛一個男人。

我真切的感受到疼痛，痛得無處不在而又無緣無故，這種莫名的痛也帶來一種快感，源自於內心深處不寒而栗的悸動。

佛說，我們生活在永恒的毀滅裏。

過往盡成廢墟，未來不可知悉，唯有珍惜當下。

隻是，有時候連當下都是無法執取的。

“他從來沒有欺負過我，”我一字一字地說：“連我們家保姆都知道，一直是我在欺負他。”

何昶鬆開了按在我膝蓋上的手，緩慢地起身，站定，淡淡地說：“文件都在D盤裏，你自己刪除吧。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