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無情也動人(100)—— 正確的選擇(大結局)
文章來源: 羊脂玉淨瓶2015-05-08 23:09:34



陸澎幫我把箱子放到車頂的行李架上,問我:“在新八代轉車,你能找得到麽?”

“找不到,不能問啊?”我在座位上坐好,看著他說:“九州新幹線不就是這麽幾條線嗎?我盯著人家問鹿兒島,不就結了!我有這麽蠢?”

“難說,”陸澎不客氣地撇撇嘴,說:“九州的本地人說話口音比較重,連我都聽不太懂,你還能問得清楚?”

我心想,他說得好像人家講日語沒有口音,我就能聽懂似的。不過,我沒有好意思頂嘴,隻是說:“你不用太擔心了,我可以的,快開車了,你下去吧。”

陸澎在我身邊坐下,掏出一張票來給我瞧了瞧,說:“票都買了,我跟你一起去。”

我嚇了一跳,問他:“那你跟畫橋說了沒有?”

“我出門,不許要經過她的同意,”陸澎拿了本雜誌隨手翻開看,說:“也不需要你來插嘴。”

我瞪了他好一會兒,他也不理睬我,我歎口氣說:“大老板,到底是不同了。”

陸澎“嘁”了一聲,說:“別跟我來這套!”

我轉頭看向窗外,沒說話。

“指宿的溫泉很棒,”陸澎在我耳邊說:“沙蒸也是很有名的。蒸一下,什麽煩惱都沒有了。我帶你去。”

“陸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是真的想一個人出去走走的。”我盡量婉轉地說:“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想一想,理清自己的思路。”

陸澎說:“這麽多年,咱們相互陪伴著長大,可是還沒有單獨一起旅行過。你有心思,我也有。你想你的,我想我的,也就是路上多個伴而已。”

他的話音未落,火車已經緩緩啟動,我也就不再反對了。

陸澎低頭繼續看他的雜誌,我塞了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任憑回憶將我淹沒。




我掛了青青的電話,抬頭看著醫生問:“我可以再看他一下嗎?”

醫生說:“他在半個小時之前就被送上車了,他需要盡快去成都的醫院,老實說他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我愣在那裏,脫口而出道:“這麽快就走了?”

“你跟我們一起吧,”醫生對著站在一邊的一個小夥子招手,說:“把她帶到成都雙流機場。”

小夥子衝我點點頭,說:“車在外麵,走吧!”

我知道雖然李九一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但是有他們這樣的醫生在,我覺得他一定不會有事。跟小雷和他媳婦一樣,有些人的存在就能給人帶來力量,這是一種能力和氣勢的體現。

在等待李九一手術的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反思一直在反省。我有好多好多地方都做得不夠,做得不好,我覺得有種沉重的無力感。尤其是在逃生的這一路上,我除了努力配合,就從來沒有幫上過別人的忙。小雷也好,他媳婦也好,李九一也好,在他們那種強大的心理素質麵前,我感到了自己的懦弱與渺小,甚至覺得自己平庸而多餘。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有天能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

我向後退了一步,站在小雷的身邊,對他們擺擺手說:“不麻煩你們了,我跟他們一起來的,也要跟他們一起走。”

他們看了看我和小雷,問:“難道,你們還要繼續找人?”

小雷有些猶豫,沒有立刻回答。親身經曆了泥石流和受傷之後,他也不肯定是否還能繼續按原計劃去尋找。

醫生說:“你們還是幫著撤離吧,裏麵真是進不去的,我們醫院準備組織醫生坐直升飛機進去。很多東西,都必須靠軍用機空投。而且,我看你肩膀上的傷處理得很不好,不抓緊時間治療會留下非常麻煩的後遺症。這樣吧,車上還有一個位置,你也跟我們走。”

小雷還沒有說話,他媳婦已經上前來扶住小雷,對醫生說:“好,好,到了醫院麻煩醫生你給他整整,千萬不能讓他殘廢了!”

我看看他們兩個,毫不猶豫地說:“你們倆跟他們去吧,我坐別的車,等到了成都我再聯係你們。”

小雷對我有救命之恩,現在有軍醫能帶他出去給他治療,我心底裏感到由衷的欣慰。

小雷自然是不肯,但是人家當兵的不跟他墨跡,攙扶著他就出去了。我把他媳婦也推上吉普,說:“快走吧,別再拖治療時間了,我還是坐原先打算好坐的那輛過去,還不是一回事。”

她說:“不是的,葉曈,那輛車已經走了。攝影公司的車又被困在長途汽車站那裏出不來,你一個人在這裏不行啊!”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強行把車門給她關上,說:“嫂子,別的道理我不說,就一句話,這種時候,你不要跟小雷哥分開。”

遇上天災人禍的時候,一家人就應該在一起,無論什麽樣的情況也不要輕易分開。

送走他們之後,我第一時間用李九一留下的手機給丁曉鬆打電話。我估算著,他現在怎麽都應該已經接近成都了。

丁曉鬆聽到我的聲音很是激動,問我:“你們怎麽樣了?”

我把情形盡量簡單地說了說,然後問他:“你到了成都,等我一下吧?我身上沒錢沒卡,得讓你幫我墊張火車票的錢了。”

“開什麽玩笑?”丁曉鬆說:“沒多遠了,我過來接你,到了成都坐飛機回去!”

“我沒有身份證,”我告訴他:“整個包丟在白鹿書院了。還有,你千萬不要進山來,在成都等著就行!我到時候聯係你,現在我要給手機省電,掛了啊!”

我剛掛斷,沈吟久的電話打進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在那頭喊我:“葉曈!葉曈!”

“是我,”我的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想哭:“你別著急,我好著呢!”

“謝天謝地,”沈吟久的聲音有些哽咽,又叫了我一聲:“葉曈!”

我努力地忍住淚水,問他:“你到上海了?”

“我到成都了,”沈吟久說:“在上海直接轉機,沒出機場。我到達之後才知道,雙流機場先是關閉了好幾個小時,聽說設備都遭到損壞了。然後就是延誤,大批班機延誤。我在機場裏想要另尋出路,可又不敢離開怕隨時呼叫我們登機。我剛才打過去給你爸媽,他們給了我這個號碼。葉曈,你不知道這過去的兩天我是怎麽過來的。你在哪裏?我來接你!”

我沒有告訴他我在哪裏,隻是說:“你在機場等著,不要著急,我一定盡快過來!”

我冒著雨跑出去在街上到處晃蕩,四處打聽去往成都的車。最後還是小雷和他老婆給我聯係到了車友隊的另一組人在外圍經過彭州,讓我自己走到高速路的入口處等,接上我把我送去了成都。

在機場的人群中找到沈吟久的時候,我身體裏蘊藏的能量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了,朝著他飛奔過去,沈吟久張開手臂和胸口把我妥貼地包裹起來,然後我整個人就徹底癱軟了下來。

他把我勒在他胸前,用手拍我的後背,說:“好了好了,這下好了。”

我們在機場附近找了一家酒店,沈吟久顧不了別的,先把我喂飽,然後讓我洗澡換上幹淨的衣服。當我的腦袋接觸了軟綿綿的枕頭後,再也控製不住,一下子就昏睡過去了。這一覺,我睡得深沉卻又辛苦,中間被惡夢驚醒了兩次,滿頭滿身都是大汗。

我真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我睜開眼睛,沈吟久正在幫我換腿上的紗布。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腿,他說:“別動,塗了藥膏的。”

我的傷口十分猙獰,沒有辦法,被河水泡過,被樹枝石頭劃過,還沒有及時處理,很多地方都潰爛得不像樣子了,肉都向外翻著。

沈吟久的眼圈紅紅的,臉色也不好。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他抓了我的手,親了一下,問我:“李九一趕過去找你了?”

“是的,”我點點頭,問他:“我爸媽告訴你的吧?”

“你做惡夢的時候,一直在喊他的名字,”沈吟久遞了一杯水給我喝,輕輕地問:“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我一口氣把水杯裏的水喝幹,然後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給他敘述了一遍。我壓根就沒有打算過要隱瞞什麽或者掩飾什麽,到了這個時候,我覺得沈吟久應該知道一切。

他默默地聽我說完,好久之後才慢慢地對我說:“葉曈,我曾經以為,有些事情,你永遠不需要明白。我曾經以為,真正幸福的人,是不需要去懂得太多。懂事,說穿了是一種承受,承受自己不願意去承受的東西。可是,我錯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我沒有能夠保護好你,給你帶來了很多傷害。而李九一跟我完全不一樣,他用他的視角教了你好多東西,讓你明白了好多道理,也給了你很多不一樣的感受。我覺得真是很可惜,這些都不是我給你的。”

沈吟久是個內斂的男人,他的心思喜歡壓在心底,輕易不去翻動。

他接著說:“我們兩個,其實並沒有真正談過戀愛。從一開頭,似乎就是衝著結婚而去的,因為年齡的差距,因為生活的壓力,我們總是在追求四平八穩,卻最終把日子過得七上八下。你還沒有品嚐到真正的愛情,就已經被我們升華到了親情的階段了,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公平。”

愛情跟親情不一樣。

愛情就應該是充滿激情,應該是動蕩不安的。好像是一罐未拉開的汽水,輕輕一晃就能爆發出蓬勃的力量,而親情是平靜如水的現世安穩。

我抓著沈吟久的衣服,把他拉過來抱著。

從16歲到23歲,在我這段最閃亮的青春歲月裏,沈吟久是我的裏程碑,是我眼中最美的風景,這一點是永遠無法抹去的。盡管我早已過了當初看到他額頭前紛亂的短發會心跳加速的時期,那種感覺已經過去,可我又覺得我們是不可分割的,正因為知道我們不可分割,所以我和他兩地分居都不怎麽特別去思念他。

葉曈和沈吟久,應該是一體的。他是我的,天塌下來他也是我的。 我沒想過要放手。

可是,在這場暴風驟雨過後,我特別需要一種寧靜。

我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跳出我在無意識之中給自己畫的那個框框,重新審視一下內心。認真地、耐心地、誠實地檢閱自己,想清楚我到底想要怎麽樣的愛情,怎麽樣的生活,然後又該怎麽樣去追求去得到。

隻有想清楚了,才是對我們倆最大的負責。




陸澎帶著我,到了指宿最出名的沙蒸地,工作人員給我們挖個小坑,躺上去之後用沙子覆蓋我們的全身,然後在頭頂撐把小傘遮陽。

我閉著眼睛冥想,陸澎輕聲地說:“葉曈,我最近突然覺得很迷失。”

“你指的是什麽?”我依舊閉著眼睛,半夢半醒地問。

“你知道,我這個人喜歡隨大流,比起逆流而上,我更喜歡順應時代的潮流。”

“所以你才做得這麽成功啊,”我說:“因為你就是比別人聰明。”

他輕輕地笑了,說:“所以我一直都是好學生,有好成績,來日本上好學校,再娶個對我父母親和我自己的事業有幫助的好老婆。我比別人聰明。”

我睜眼看了看他,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他說:“我的決定,都是識大體的決定,是符合社會主流形式的。如今,我走到了當年我期望自己走到的這個程度,才發現,我早已偏離了自己的初衷。我以為我會快樂,我以為一切都是值得,其實到最後,並不是這樣的。所以我才說,堅持了不該堅持的,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可惜,一切不能重來,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轍。”

陸澎從沙子裏伸出手來,對我說:“來,拉拉手。”

我也伸出手去,跟他拉拉手。

陸澎問我:“李九一上報紙了,你知道麽?醫院裏給他表彰了。”

“知道,我看到了,”我忍不住笑:“他快要升官了。”

“他讓我問問你,還準備在日本躲多久?”陸澎晃晃我的手,問:“我說那是你們倆的問題,不關我的事。”

我說:“嗯,對,你別去理他。”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而一切的問題,都會有正麵解決的辦法。

我也相信,一個好的愛人,能幫助我們找到一個更好的自己。一個好的愛人,絕不僅僅是個點綴。他應該是我生命中早已融合著的,不可分割與缺失的部分。

他應該是一個我全身心地想要敞開了去愛的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選擇,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通過努力和奮鬥,來讓當初的選擇變成正確的選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