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一沉默了一會兒，昏暗的光線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我感覺到擱在毯子下麵的手被他捉住，隨後他張開手指跟我的交錯相握。他的手心裏有一層細密的汗，給我一種涼涼的觸感。我想，跟咱們麵前的這兩個男人相比，李九一還是太嫩了一點。

他清了清嗓子，說：“東西可以給你們，但不是現在。”

“什麽時候？”那男人不動聲色：“給個時間，我也好交代。”

李九一說：“我正在申請轉院，等我手續順利辦完，我離開上海的時候東西全都交給她。我知道我爭不過他們，所以他們走天橋，我走地下道，我認了。”

“小兄弟，說句實在話，我覺得你不用轉院，”那個男人說：“亦娜對你情有獨鍾，這送上門的機遇，你別錯過啊！往少了說說，怎麽不得給你省下二十年的奮鬥？有她撐著你，匿名信有多少都不怕，你說是不是？”

李九一握住我的手捏了捏，笑笑說：“她的條件，我高攀不上的，也從來沒有想過那麽遠的事，眼前能過一天算一天。”

“現在說誰高攀了誰，太早了吧？再說，沒想過你不是也攀了一半了？當然，你的前途，你自己說了算。”那男人調侃了幾句，起身從皮夾克口袋裏掏了張卡出來，輕輕放到沙發扶手上，說：“一點小意思，彌補一下葉小姐的損失，弄壞或者弄丟了你的一些東西，我們賠償。”

“李醫生，咱們保持聯係。”說完，他們就很幹脆利落地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房門。

我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人也順著沙發背滑了下去，重新躺倒。

李九一低頭看了看我，問：“嚇壞了沒？”

“還行，”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之前一直沒有聽明白怎麽回事，到後麵才醒悟過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想幹什麽呢？”

李九一鬆開我的手，給我把毯子往上拉了一下，說：“兩條。一個是不想讓她繼續做醫生了；另一個是不想她再繼續纏著我了。”

我問他：“她總纏著你麽？”

“經常，”李九一點點頭：“幸好我忙，手術也多，不然還不知道她要怎麽樣。”

“你說鑰匙被人拿走過，也是她幹的嗎？那麽這次你的手機給我發短信，怎麽回事？”

李九一皺緊眉頭思考了一陣子，說：“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在我手術的時候，她悄悄打開我的抽屜拿走鑰匙，以及用我的手機給你發短信。自從我租了這個房子，她總是懷疑我有什麽目的，不相信是我用來存貨的，死盯著不放。你住過來之後，她肯定是發現了，所以才找人跟蹤你和傑西卡。”

我忍不住打斷他，問：“為什麽要放避孕套在我的垃圾桶裏？”

“我猜，她是想讓我看到，刺激我。”李九一無奈地笑了笑，說：“我有個習慣，不喜歡房間裏有垃圾桶。她特意放了垃圾桶進去，知道我去拿貨看到了，勢必會控製不住動手清出去，所以一定會看到裏麵的東西，然後以為是你跟別的男人上床後留下來的。”

“為什麽房間裏不能有垃圾桶？”我挺好奇。

“因為以前在醫學院，咱們解剖教室後麵有個垃圾桶，”李九一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第一次去上課不知道，跑過去丟垃圾，結果打開後裏麵全都是浸泡著的人腳。我嚇得不輕，從那之後，我見不得屋子裏有垃圾桶。”

我的腦子雖然仍然有些昏沉，但是一個念頭卻很清晰地浮現出來，我拽了拽李九一的袖子，問：“聽起來，她對你，算得上是了解。而且，我怎麽有種感覺，她把自己放在你女朋友的位置上呢？剛才那人說你攀了一半了，是什麽意思？你告訴我句實話，你們是不是在交往？超過普通朋友的那種？”

李九一咬了咬嘴唇，點頭道：“應該，可以算是吧。”

我沉默了。

他說：“酒精中毒那次，你還記得吧，你走後我後悔得要命，打電話給你最後又是那樣的結果。我找的法醫全都不肯來，最後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實話說我真的不甘心。她厚著臉皮來找我的時候，我正沉浸在絕望之中，心一橫就同意跟她交往了。我利用我們的關係，偷偷地錄下了不少她和她家裏人的通話錄音。其中最重要的，是她向我親口承認過失的那一段。”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我太大意了，去看小正父母的時候，可能哪裏沒留意，漏出一點點信息來。就在沒多久之前，小正的爸爸跑到醫院裏找到她，當場就對她動手，醫院報警把他抓起來了，現在還在警察局拘留著。”

我心裏一驚，問他：“你在場嗎？”

“我不在，”李九一說：“所以我吃不準他是不是在衝動的時候說了什麽，這才引起人家懷疑，懷疑有人躲在暗中調查。我突然跑去你家，沒有跟醫院請假。從那天之後，我感覺到有人跟著我。今天我之所以會打傷你，是因為精神太緊張了，聽到背後有動靜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想過會是你，隻想著自衛反擊。”

我問他：“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事情被我弄成這樣了，還能怎麽辦？”李九一說：“想法子把小正的爸爸弄出來，然後我轉走，去南京或者杭州。他們到底還是有錢有權，惹不起她，我躲就是了。”

“有錢就可以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了？”我聽著挺反感的。

“不是說有錢人就跟我們普通人有什麽不同，”李九一說：“隻是，人家手裏擁有的資源，讓他們的眼界和魄力更上了一層樓。所以，他們做什麽都比我們有底氣，不服不行啊！且不說遠的，就在我們科室裏要往上爬一層，得踩住多少人？得經曆多少事？我的段數不夠，差得太遠，你明白麽？”

這一點，我讚同。

我們都是小人物，平頭老百姓。我們看到的世界跟他們看到的確實是不一樣的。我們遵循的規則和他們的也是不一樣的。

我躺不住了，慢慢地爬起來坐著，坐穩了之後再試著站起來。

李九一伸手拉了我一把，等我站直後，他伸出手臂把我圈進懷裏抱著，說：“真對不起你，葉曈，真是對不起你。”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他就接著說：“你趕緊辦出國手續吧，等你簽證拿到了，順利出去了，我就把東西給他們。”

“沒那麽可怕，”我能感受到他的緊張，今天的這場戲，對李九一還是很有威懾作用的，他害怕了，我安慰他說：“你想太多，鑽牛角尖了。”

“想多總比想少了強，”李九一說：“你還是走遠點的好，去美國，趕緊的。”

我沒說話。

“我檢查過了，你應該沒受傷，回家後早點睡就好。”他手上用力，勒了我一下，歎口氣說：“我就不送你了，我在這裏坐一會兒。”

我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閉著眼睛沒有動。

“走吧，”李九一推開我，把沙發扶手上的卡遞給我，說：“這個你得拿著，去買東西。你花了這裏麵的錢，就等於表態接受這件事到此為止，應該就沒事了。”




（未完待續，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