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無情也動人(97)—— 48小時
文章來源: 羊脂玉淨瓶2015-05-04 18:55:07



所有的人都沉默著,猶如雕塑般站立在亂石之中,望著麵前的一片廢墟。

我懷裏的女孩子渾身不停地顫抖,語無倫次地說:“我弟弟在裏麵,他還在裏麵!”

我強迫她坐下,我們的攝影師小雷說:“你們別動,我去那邊看看。我們車裏有吃的東西還有水,我順便去拿。”

他站起來,另外幾個男人都站起來了,兩個人跟他一起往廢墟那裏走,另外兩個則分頭向外麵走去求救。

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災難,是真的恐懼到了極點,閉著眼睛逼自己慢慢從一數到十,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身上什麽都沒有了,拍照的時候包丟在地上,隻剩下上衣口袋裏的手機。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但是這個時候電信的信號已經沒有了。我趕緊關機,把手機放進我貼身的口袋裏護著,這是我唯一能跟外界溝通的工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雷從裏麵出來,扶著一個女孩子,她的渾身幾乎被血水覆蓋,看著觸目驚心的。小雷對我們說:“進不去了,什麽都看不見。車子也被埋了一半,東西拿不出來。我翻了半天,隻有這袋蘋果。”

沒過多久,往外走的人也折返,說:“路斷了,好幾處都路麵呈90度豎立,出不去的。救援隊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

大家都無語,除了我身邊那個女孩壓抑著的哭聲,沒有人說話。小雷悶頭給受傷的女孩子包紮,盡量讓她趕快能止住血。

這時候,天空中下起了細雨,淅淅瀝瀝的。我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腳上傳來的疼痛感逐漸加重。為了走路方便,我穿了最近流行的輕便帆布鞋,在逃跑過程中撕裂,我的小腿和腳上到處都是傷口,也是鮮血淋淋的。

這時,有個男生跑去把他停在一邊的車開過來,說:“咱們可以聽電台!”

他打開車門把音響開到最大,廣播裏在播報,震中在汶川和臥龍,政府已經派出第一批救援隊奔赴那裏。我們相互看了看,這也就是說,我們這裏不是搶險的第一線,被困人員數目也不多,暫時不會有人來救的。與此同時,廣播還預報晚上9點左右,仍會有一次甚至多次地震。

黃昏時分,雨越下越大,我們都頂不住了,四處尋找地方避雨。小雷拉著我還有另一對新人,擠在他的半截車子裏,強迫我們吃蘋果。

我一口一口艱難地往下咽,我爸媽都不知道我自己跑出來玩,我怕他們說我燒錢,瞞著沒有告訴。沈吟久知道大致安排,但是具體行程我是每天晚上打電話的時候順便匯報的,畢竟拍照這種事要看天吃飯,我們都做好隨時改變計劃的準備。我想到他早上起來看到鋪天蓋地的災難消息,再打不通我的手機,他得急瘋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地震也如約而來,一波接一波,厲害的時候我們猶如置身於搖籃中。那對小情侶緊緊擁抱著,我和小雷也緊緊擁抱著。他一直在安慰我們說:“不怕不怕,我以前當兵的,什麽沒見過啊?我不會讓我們死在這裏的。”

白鹿書院附近有個回水村,等餘震消停下來後,村民摸黑趕過來給我們送吃的和水還有衣服。我們在小雷的命令下使勁吃使勁吃,他說:“照這樣的雨勢,隨之而來的就是泥石流,我們必須吃飽喝足,然後走出去!”

“走去哪裏?”我問他:“伸手不見五指的,往哪兒走?”

小雷跑去找村民打聽,回來後說:“先想辦法走到白鹿鎮,然後朝彭州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耳邊不斷傳來對麵山上泥石流滾動的聲音,我覺得不走肯定是不行了。我推了推小雷,問他“咱們團裏那兩對,要不要再找一找?另外,那個受傷的女孩呢,帶她走不?”

他抿緊了嘴唇,看著外麵黑得恐怖的夜空,咬咬牙說:“睡覺,天一亮我們四個出發!”

清晨,我們啟動,我渾身濕透,腳上都是淤青和傷口,每踩一步都無比艱難。另外兩個人也不見得比我好。尤其是那女孩,拍照的時候穿的是高跟鞋和婚紗,腳崴得很厲害不算,身上也是傷痕累累。我們沒有多說一句話,唯一想到的,就是竭盡全力讓自己活下來。

外麵的路麵已經破壞得不像樣子了,根本沒有可能讓汽車進來。我們在廢墟裏向著白鹿鎮的方向走去,到艱難處得手腳並用,到河流處,得高舉著手機趟過漫過胸口的水流。整整三個小時過去,我們終於到了白鹿鎮。鎮上的災情嚴重,但是路沒有斷,政府已經支起帳篷作為臨時避難所,還有人發放水和餅幹。

小雷讓我們稍作休息,他跑來跑去地四處打聽,最後找到一輛小三輪要去通濟。他非常果斷地對我們說:“就去通濟,然後再想辦法去彭州,那裏才是救援隊伍能夠得到的地方。”

我一聲沒吭,起身就走。

小雷看了我的小腿一眼,問:“你最近十年內有沒有打過破傷風針?”

我搖搖頭,他的眉頭緊皺,說:“得盡快去有藥的地方。”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算沒有被廢墟掩埋,我也可能會因為傷口嚴重感染而性命不保。 去往通濟的路上,隨處可見遇難同胞的的遺體。我們四個人到最後緊緊地相互拉住手,低頭不敢朝外看。我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小雷告訴我們,他們公司在彭州有辦事處,他說:“我估計公司已經派車救援了,但是聽最新消息他們最多就是到彭州。所以我們一定要過去,接上頭就安全了。”

我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彭州,拚盡全力往那裏趕。可是,經過一夜的恐懼,淋雨,傷痛再加上長途跋涉的折騰,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意識不是特別清楚,鼻子裏呼出來的氣息都是滾熱滾熱的。

小雷死活攔了輛去往彭州的東風大卡,跟幾十個人擠著,一路站到了彭州。我用盡自己的最後一分力氣,咬著牙硬撐著。當我們看到路邊出現一輛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車時,大家都哭了,我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一放鬆,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我算是比較幸運的,昏在一個有醫有藥的地方。

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臨時搭起的簡易房裏,接受了簡易的治療。我起身來吃了一點東西,小雷很得意地告訴我:“我媳婦馬上就能趕到,你不用擔心。”

我問他:“救援隊都一時半會兒過不來,她這麽厲害?”

“她是國內最大的一個車友會的會員,這一次他們車友會第一時間出動,從四麵八方帶著物資飛奔過來搶險救人!”小雷很自豪地說:“我已經跟她還有我老板通上話了,最晚最晚她明天下午就帶著我們公司裏的兩個人,飛到最近的機場,然後車友會裏派人在四川這邊地接她過來。我媳婦能幹著呢!”

我很激動地問他:“你的手機有信號?”

“在這裏,隻有CDMA的手機有信號,”小雷說:“抱歉我不能給你使用,因為我必須省電,以防萬一。但是你放心,我已經把情況向公司匯報過了,如果你家人找你,能知道你的具體位置。”

我的一顆心頓時落地,隻要家人知道我活著,就行。我說:“想想辦法回去,那裏還有那麽些人,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哪兒了。”

“聽說政府要空投救援人員下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雷說:“震後這48小時,很關鍵。”

我醒來了之後,就把床位讓給了其他人,隨便找了個角落鋪了根毯子挨牆靠著。餘震仍然在繼續,我們能做的,就是靜靜地聽收音機裏的廣播。播報的遇難人數一次比一次上升,這裏的好多老鄉家都在臥龍,四處都能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我覺得我就快奔潰了。

我們這樣守到第二天的深夜,小雷的媳婦趕來了。

“葉曈,葉曈!”小雷推醒蜷縮在毯子裏睡覺的我,說:“醒一醒!”

我揉著眼睛坐起來,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的是李九一的臉,在我麵前。

他單膝跪在我的毯子上,低頭盯著我看。

在這個時刻,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幾乎是失去了意識。我似乎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大喊了一聲,然後身體就撲進了他的懷裏。

其實我沒有哭,這兩天哭太多次,我的眼淚流幹了。

李九一哭了。

他緊緊地抱著我,哭得泣不成聲。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大男人哭得像他這樣難看的,還哭得這麽大聲。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在顫抖,手上那麽大的力氣,掐得我肩膀巨疼。

我沒有辦法,隻能拿我的袖子給他擦眼淚。李九一推開我的手,捧了我的臉就一通親,然後再次抱住我,死死不肯鬆開。

我的心裏防線徹底崩塌了,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也想親他。

我想好好親親這個拚盡全力在48小時之內趕到我麵前的男人。




(未完待續,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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