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深圳海關進出口處,螈的兩個兒女,睜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看著走過安檢的他們。“爸爸媽媽,你們要小心啊!”女兒隔著海關的進口處,含著淚喊著說。眼中有淚的螈和瑜,不敢回頭望兩個依依不舍的孩子。他們人雖離開了孩子們,把心卻留在了孩子們的身上。燕兒他們雖然都已長大成人,然而,他們這次與孩子們別離的萬裏之行,卻使螈有切膚之痛。前路茫茫,不知何日骨肉才能相聚。“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在與孩子們分別的一刹那,螈不由得想起李煜的詩。心,如同被撕碎了般痛……
(8) 1992年12月2日,螈和瑜,從香港乘西北航空公司飛機往美國西雅圖。但,由於女兒燕,買錯了飛機票,他們乘坐的飛機入關在舊金山,而不是在西雅圖。螈知道不會有人來接他們。她想給西雅圖的母親打個電話,告訴母親,他們已到了美國。然而,令他們窘態的是,他們不知如何使用公用電話,撥打長途。螈請教一位由身邊走過的旅客,那位先生熱情地幫助了他們。他當即向公用電話投幣口,投進了幾枚硬幣,而後又教他們如何撥號。這是他們踏上美國領土,得到的第一次幫助。使他們很受感動。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令他們沮喪、無措。打到母親家中的電話,沒有人接。打到妹妹家的電話,也沒有人接。無奈之下,螈說:“我記得母親家的地址。出了機場,我們坐出租車去吧。"
出租車將螈他們很快載到母親家門口。使螈感到傷悲的是,母親家的門,緊鎖著。母親不知到哪兒去了。時值初春,春寒料峭,螈和瑜,在母親門外的寒風中,足足等了幾個小時,也不見母親回家。鄰居因為見過螈,請他們進屋坐坐。螈在母親鄰居家,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多鍾,也不見母親蹤影出現。“閉門羹”,也莫過於此吧!幸好,螈還記得父親的一位福建同鄉湯伯母家的電話號碼。螈將電話打到湯伯母家,並將他們已到美國,在母親家門口等母親好幾小時,也不見母親蹤影等情況。向湯伯母講了。湯伯母說:“孩子,你們等著,我開車來接你。”電話結束沒一會,湯伯母開車來接他們了。湯伯母連夜替這對來自大洋彼岸的夫妻,尋找住宿的地方。這一年螈四十九,瑜五十。
(9)
剛來美國,一切從零開始。為了節省開支,螈和瑜打算申請免費住房。他們在西雅圖“share house programm”機構的介紹下,找到了一個叫南希的寡居老人,可以為他們提供免費住房。要搬到南希家之前,螈去了母親那裏。她對母親說,如果母親同意他們和她住在一起,他們就搬來與母親同住。不去南希家住。母親冷冷地回答說:“你們去哪裏住,為什麽要問我?“螈答道:“我是想給你一個機會。”母親冷冷一笑,說:“我不要你這個機會!”母親就這樣,親手將女兒照顧她的心願,給撕碎了。螈和瑜,隻好去看護與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美國母親——南希。
說起來螈和瑜,跟南希還真是有點緣分呢!他們是通過老年人服務中心介紹來陪伴侍候南希的。西雅圖有一個“share house programm"機構,可以讓沒有房子的人找到住房,同時使孤寡的老人可以有人幫助照顧。在這之前他們也被麵試過幾家,不是嫌他們年齡大,就是嫌他們是夫妻兩個人。唯獨跟南希見麵時,她兒子問她“你喜歡他們嗎”?她二話沒說幹幹脆脆地說:“喜歡喜歡!”於是螈和瑜,就這樣搬進了南希的家。他們住在她臥室的隔壁一間房裏。
矮矮胖胖的南希,滿臉慈祥,除了身穿洋裝以外,那神情活像中國年畫裏的老壽星。螈從未叫過她南希,打一開始就叫她‘奶奶’。螈和瑜每每談及她時,總是用“娭毑”稱呼她(注:“娭毑”,湖南話是“奶奶”的意思——作者注)。南希出生於1902年,比螈和瑜大了四十多歲,不叫她奶奶,又該叫她什麽呢?
他們在南希家的工作是:招撫她的一日三餐,洗衣洗被,提醒她按時服藥。合同上說明他們照樣可以求職,可以打工。他們服侍老人的報酬,就是免費吃住。這對他們兩個淪落異鄉的窮書生來說,已經夠不錯了。來南希家之前,螈他們住公寓房子。每月房租四百五十元,加上電費,交通費,夥食費等等,月開支,不少於七百五十元。當時瑜在一家公司學保險業務,公司不向他索取訓練費已經夠不錯了,他哪還奢望有收入?螈有一個每天四小時的半職工作。每小時六元,月收入剛好可交房租。螈的親戚(在美國四十多年的親生母親和在美國出生的同胞弟弟妹妹)都離他們遠遠的,生怕要他們幫助。螈他們由國內帶來的一點積蓄,眼看不能維持多久了。所以,在南希家的這份全職“保姆”工作,可謂“雪中送炭”。
像南希這樣的老人若是在中國,過的應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的生活了。可是南希沒有這樣的福氣。她的獨生兒子,每兩周才來看她一次。每次來,就急急忙忙地查看、清理賬單。查完帳單後,又急急忙忙地走掉。不會在他母親身邊多呆半分鍾。南希的兩個孫女,則一兩個月才來一次,也是來去匆匆。至於她的孫子,直到螈他們離開南希的家,也未見他露過一次麵。
南希常常一個人咕咕嚕嚕。螈問她為什麽這樣,她說:“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就隻好自己跟自己說囉。”“南希是一個無助的老人,我們是兩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我們是同病相憐啊!”螈有次對瑜開玩笑說。瑜比妻子樂觀。他說,他們這是一個新組建的家庭:美國母親,中國兒子兒媳,兩代同堂。
南希對食物的要求很簡單,兩片麵包在烤爐中烤黃,中間加一片火腿或奶酪,外加一杯果汁,就是她的早餐或午餐。每個周日的早晨往往是螈和瑜最忙的時候,他們既要幫南希起床漱口,準備她的早餐,還要趕著上班。南希總是喋喋不休地催促他們:’快走快走,我自己會從冰箱裏拿東西吃。“盡管早上時間非常緊張,但螈他們卻總是會安頓南希吃過早點後,才會出門去上班。從未缺過她一頓早餐。南希喜歡吃三明治,每天早上,螈早早起來,給南希做熱騰騰、香噴噴的三明治。
每天,螈和瑜出門上班時,南希總要在窗邊看著他們的汽車開走,揮動著一個洋娃娃,目送他們離去。每天下班回來,她總在窗前守候。隻要他們的車一轉到那條街上,遠遠就可以看到窗前南希的身影。“那裏是我們的家!那暖烘烘的小屋就是我們的家!”每當螈他們的汽車開近門口,看到南希的身影在窗前晃動,螈總會情不自禁地對瑜說。每每回到家中,南希總是用一個大大的擁抱迎接他們。
每頓晚餐,螈和瑜,總是要細致地做幾樣中國菜,讓吃三明治吃了一輩子的南希吃。讓她也嚐嚐中國菜的美味佳肴。瑜切菜的刀功很好,加上螈的烹飪技藝也是一流,使他們做的每頓晚餐的飯菜,樣樣都是色香俱佳。南希還喜歡吃螈做的,湖南風味的肉絲麵。辣辣的、香香的,透鮮透鮮的。可她在用餐時,用叉子無論如何也叉不起那滑溜溜的麵條。螈教她用筷子,筷子在她手中也不聽使喚。南希拿筷子的樣子很可愛,又笨拙,無論她怎樣使勁,麵條還是夾不住。筷子一搞就掉到地上了。每每此時,螈就看著著急,時常她端起碗來喂南希。把麵條一筷子一筷子送入她的口中。南希吃得很很高興。
南希不僅喜歡中國飯菜,而且愛好中國畫。偏偏那麽巧,螈是一個業餘畫家。她在西雅圖和奧林匹亞都開過個人畫展。因年事已高,南希早在幾年前就不能作畫了。但,她很想開開眼界,親眼看看中國人怎麽用毛筆在宣紙上畫出活蹦活跳的蝦呀、馬呀、青翠的垂柳呀等等…她請求螈在客廳作畫,她好在一旁觀看,欣賞。因此,在南希居住的那段日子,螈但凡要作畫了,就滿足南希的要求,在客廳那張長條形餐桌上作畫。南希在旁邊觀賞。
螈和瑜與和藹可親的南希分別,是他們在南希家居住了半年之後的事。因南希的兒子要賣掉房子,將他母親送往老人院。螈和瑜,不得不離開給予他們無限溫暖的小屋。分別的時間,在一天天逼近。大家都有依依惜別之情。有天晚上,南希把螈叫到她臥室裏,說:“我有一樣東西,不知你要不要。”說著她指著掛在牆壁上的兩幅水彩畫,說:“如果你喜歡,我把它們送給你。”那是兩幅靜物水彩畫。是南希親自畫的。直到今天這兩幅畫還掛在螈家中的牆上。南希在她九十三歲時去世的。這兩幅畫,是螈和瑜對她永遠的紀念。
南希被她兒子送到老人院去後的第三天,螈和瑜便離開了這幢小屋。離開小屋的那天,螈忽然覺得南希的小屋很美,像極了童話中的小屋。屋門前那棵高高的猴子樹鬱鬱蔥蔥,一條條彎曲的枝葉酷似猴子的尾巴。南希說過,這樹是她和她丈夫年青時種的。它陪伴她走過漫長的人生旅途,記錄著她的如花歲月,青春年華,也記錄了她的淒風苦雨,風燭殘年。
螈和瑜,離開南希後,常常想起她。和南希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使螈他們那樣懷念,久久難忘。許多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千絲萬縷,點點滴滴,清晰地閃現在眼前。他們想南希慈祥的笑容,想她滑稽的動作…最使他們難忘的是,在南希即將搬出自己的小屋,去老人院的前一天,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時而摸摸色彩斑瀾的牆壁,時而看看那褪色泛黃的燈罩。她拄著拐杖,從臥室走到客廳,從客廳又走到廚房,她不斷地在小屋裏留連。
她在那小屋,住了整整半個世紀。屋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會引起她無盡的遐想……客廳牆上掛著她和她的孿生兄弟的合影。照片中的他們,正值青春年華。一個端莊秀麗,一個英俊瀟灑,真如一對天使!客廳長桌上堆積著她的畫作,有的完成了,如英國古老的教堂,威尼斯的水邊客棧,美國西部秋天的紅葉;有的畫了一半,還有的隻是勾勒了個輪廓。
南希中年喪夫,多年寡居,潛心作畫,以畫為伴。這次她要離開的不隻是她的畫,她的照片,還有她用過的縫紉機,她拉過的小提琴,燒過開水的響壺…以及許多過往的美好回憶。
那天晚上,螈特意做了幾樣好菜為她餞行。一向喜歡中國菜的南希卻沒有什麽胃口,她心事重重的說:“我實在不想離開這裏。”她環顧了一下這小小的客廳:“我喜歡這種顏色的牆紙,這種地板,我還喜歡…”她望了望螈又望了望瑜,然後又雙手捂著臉,低聲地哭了起來…
南希也許想起了那一個個寒冷的夜晚,當她尿濕了床(她有小便失禁的毛病)坐在地毯上發呆時,是螈悄悄地替她換了床單,將它們洗淨烘幹,幫她擦身換衣,扶她睡進暖暖的被窩。當她咳嗽不止,呼吸困難時,是螈給她喂藥,捶背,打電話叫醫生…當然,螈和瑜也很感激這位如孩童的老人。是她在他們無家可歸的艱難時刻,收留了他們,使他們找到了家的溫暖……
(10)
燕兒他們沒有來美國之前,螈每年都要給她的母親,兩個妹妹,妹夫,一個弟弟及三個侄兒侄女們送聖誕節禮物。還有他們每一個人的生日,也都少不了要送禮物。有一次,螈給他們的聖誕節禮物是,每人一個積錢筒。是在中國城買的,那種中國陶瓷的錢筒。禮物送出後的有一天,螈下班剛回到家中,就接到母親電話。母親以教訓的口吻說:“螈,他們對你有意見。說你送的禮物太輕了。”母親把螈看成是麽都不懂的人,要教育她。
螈在西雅圖這麽多年,母親沒有問過她經濟上有什麽困難,需不需要幫助。每次隻要母女相見,無論多少人在場,母親都用教訓的口氣對她說話。請他們來吃飯,母親說:“要有魚,要把刺去掉,要有啤酒,而且要新鮮啤酒,放冰箱三天以上的啤酒,你弟弟是不喝的。”弟弟一家人來了,吃飯間,他的兩個孩子不斷提出要奶油,要芝士。拿著餐具,對著太陽仔細照。好象發現有什麽不幹淨。弟弟坐在沙發上,手在沙發上輕輕摸,說:“這沙發比較劣等,釘子都能摸到。”
還有一次,螈的一個外甥,想送一個舊的咖啡桌給螈。螈住得離外甥家有五十多英裏。外甥說,他願意送到螈家裏來。說好了那個星期天送來。不知怎麽被螈的母親知道了。母親打來電話說:”螈,你要你外甥送咖啡桌你,那是不能白送的,你應該給錢他。”
“要多少錢?”螈問。
“給他五十美金!”
“五十美金,可以買一個新的了。”螈說。
……時常,螈想到母親和親人,對她的冷漠、無情,心中就有淚在流。
螈的母親在知道燕和帆,就要移民美國後,當即給他們開了一張購物清單:絲綿被兩床(要雙人的);耳環三副(玉的);枸杞,銀耳,當歸,各一斤;烏龍茶四斤。如此多的物品,赫然寫在紙上。而這些所購物品,母親是不會付一分錢的。
母親在他的老朋友老同學間也是很出名的。每月他們都有聚會,母親隻去參加,決不付款的。
螈的女兒燕,初來美國時,找到一家牙醫診所作助理。那牙醫診所,離外婆家很近,離爸爸媽媽的家卻很遠。燕想在不能回家時,在外婆家住住。當她將這種想法告訴外婆時,外婆大聲拒絕:“你怎麽可以住我這裏?”一向天真的燕,被外婆的無情回絕,氣哭了。 “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也。”螈在那天晚上,聽了下班回家的燕,講了她在外婆那兒碰壁後,不由得想起了此言。其實,母親一人住在一棟兩層的小樓,是很孤寂的。外孫女在她那兒住住,既可以和她做伴,也可照顧她。可是,她就是不接受。
燕兒一直在學校長大。螈和瑜,總是教育他們做一個誠實的人,有愛心的人。可是,當他們來美國後,外婆對他們的冷酷無情,漠不關心,使螈感到很難堪。她無法對兒女們詮釋,何為親情。
好在燕和帆來美不久後,各自很快找到了工作。他們也學會了開車,很快考取了駕駛執照。五月是美國鮮花盛開的季節。燕開著公司配給她的六人坐大轎車,帶著爸爸媽媽和弟弟,到西雅圖北部盛產鬱金香的鬱金香村去遊玩。車很快行駛至鬱金香村。下了車後,螈的全家被眼前,各種不同顏色,紅一片,紫一片(排列整齊),如花的海洋一樣,盛開的鬱金香迷醉了。一家四口,徜徉在花叢中,心兒完全陶醉於美景中。螈看著漫步在花叢中的瑜和孩子們,感慨無限:多少年全家沒有過這麽歡樂了。“看看你們,來美國這麽多年,也沒到這麽美的地方來玩過。”燕嬌嗔地對爸爸媽媽說。女兒哪兒知道,他們不在父母身邊的這幾年,他們的父母親,哪兒有心情享受自然風光。心中唯有的是長長久久地惦念在國內的他們。現在兒女在身邊了,螈和瑜才感到生活的充實和美好!
燕兒他們來美後,螈想,這麽多年沒有給孩子們過生日了。螈想給兒子帆,風風光光地過個生日。有天,她對母親說:“媽媽,帆兒的生日就要到了,我想在家中為他開一個生日派對。想請您、妹妹、妹夫、弟弟、弟媳和侄子侄女他們都來聚聚。”母親聽後,不置可否,沒有正麵回答螈的問話。
過了幾天後,母親給螈打來電話說:“帆過生日的事,我對他們講了,他們都不去你們家,我也不去!”母親對螈說這話時,是以一種嘲笑,幸災樂禍的口氣說的。母親總是以這樣的口氣和螈說話。
螈至現在也沒想明白,母親為什麽對自己一家子,一點親情也沒有。燕在北京上學那會兒,她外婆應她的母校清華大學之邀請,回國參加校慶,全是燕去機場接送的她。外婆在北京的那段時間,燕盡心盡意伺候外婆,對外婆可是孝順、親近。可是燕到美國後,外婆對外孫女,如同陌路人一般漠視。
(11)
螈的母親,有些老朋友,還有兩個老同學也在西雅圖。她讓螈稱呼他們伯伯,伯母。螈來到西雅圖後,母親的朋友們,盡人皆知。有一天,螈到劉伯母家串門,順便帶了一本自製的,兩英寸見方的小“畫冊”給劉伯母看。螈在這本小“畫冊”中,畫了一些細致的小花小草 。螈畫在小本子中的那些小花小草,喻意著一花一草一世界,一葉一精神的生命價值觀。當螈將帶來的畫冊給劉伯母看時,劉伯母非常欣賞。看完畫冊後,劉伯母對螈說”我喜歡蘭花,請你給我畫一幅蘭花吧。”蘭花不是那麽容易畫好的。但螈還是答應了劉伯母的要求。因為,她記得自己以前畫過蘭花。回家後,螈在以前的畫稿中,終於找到了一幅“幽蘭”。螈將“幽蘭”畫,裱好後,又送到Micheals去,裝了框。螈是利用了一個休息日,將裝好框的“幽蘭”畫,送到劉伯母家的。還親自給她掛到牆上。螈先在壁上打一個洞,然後加入塑料契子。契子安好了,再把螺絲釘旋進去。沉重的畫框,掛上去萬無一失。劉伯母看著掛在牆壁上的畫,高興地說:“現在我這客廳就齊了 。”意思是說,她們家的客廳,以前就缺蘭花。
劉伯母在未來美國前,是在北大圖書館工作 。劉伯伯是湖南人,也是北大教授,後來因年事已高,得了老年癡呆症。不久,劉伯伯去世了。劉伯伯去世後,劉伯母把劉伯伯的一套文房四寶送給了螈。
(12) 螈業餘時間,經常被西雅圖一所大學音樂係,邀請去演示國畫。音樂係的學生,大多都是十分敏感的。他們常常出題要螈畫這個畫那個。螈總是盡力滿足每位同學的要求,給他們畫各種不同的畫。螈畫的畫,往往留在了課堂裏。
後來,這所大學介紹螈去一些中學教國畫。題目是“了解中國”。最近,螈又在西雅圖一所中文學校,教書法和國畫。每星期六上兩堂課。那幅”藍陵美酒”的墨葡萄,就是螈上課前畫的。每次教畫畫時,螈總是會給學生們留下幾張她的畫。讓他們帶回家練習。上個學期末,最後一堂課,螈跟學生們講:“今天我有獎品給你們。”她做了二十多張卡片,每片都是一張小國畫.螈說:“小的卡片你們可以拿兩張,大的隻能拿一張。”螈說完,就把卡片放在一個裝鳳梨酥的盒子裏,從前麵往後傳。第一個拿的是Wendy,她都有兩個孩子了。她一打開卡片,大聲叫道:“呀,我得了頭獎!”一位聰明的媽媽,站在一旁對她兒子說:“拿小的拿小的。”那一天,得到大小畫卡的每一位同學,都喜氣洋洋。
(13)
自從燕和帆來到西雅圖後,螈的母親,弟弟,妹妹都不再邀螈和瑜一家,參加他們的聖誕聚會和生日聚會了。“我們是什麽人?”螈對此是見怪不怪。兩個孩子也不在意。螈和瑜還是常常請母親他們來吃飯。母親來,必定要妹妹榕作陪。因為要由她開車接送母親。
上個月,螈和瑜在一家餐館請客吃飯,事先電話跟妹妹約好,要她把母親接來一同吃飯。但凡別人請吃飯,母親總是樂意的。
母親來了,近來她是第二次中風。看上去,母親模樣大不如以前了。以前,到哪兒去,都是她自己開車,還帶著老朋友們。如今,母親要去哪兒,要別人帶了。每次我們相聚都是妹妹接送母親,真難為她了。
那天席間,螈五歲半的外孫女琪,被老外婆蒼老的樣子嚇壞了。她雙手捂住嘴,往她媽媽懷裏鑽。那天母親還能自己吃飯,也能跟客人們講幾句話,雖然口齒不清。但還記得講她是清華大學畢業的。
螈這次接母親來家玩,使她感到欣慰的是,母親吃得、玩得還算盡興。又過了兩星期,螈打電話去母親家,無人接電話。她隻好將電話打到妹妹家裏,才知母親已經住進了老人護理院。螈和瑜忙著第二日去護理院看望母親。
護理院環境舒適、幹淨,每位老人每天有人照護。螈他們去時,正好服務生把母親用輪椅推下樓來。他們就在樓下起坐間,陪著母親坐下。螈拿出從中國城餐館買的點心,給母親吃,母親隨即吃了一個。到了吃午的時候,他們在老人院餐廳,陪著母親吃了午飯。吃飯間,母親說:“你們今天可以在這裏歇。我那房間裏另一個人回去了,有一個空床。”(注:“歇”即‘住下'的意思——作者注)
聽到母親說要他們在她房間“歇”時,螈不禁潸然淚下。她想起十七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她和瑜從中國來美的第一天,春寒料峭之時,母親不僅不讓他們在家中“歇”,連門都不讓他們進。母親實實在在,給他們吃了個閉門羹!不知母親此時記不記得,她的女兒、女婿在這十七年中,從來沒有享受過在她家“歇”一夜的待遇。螈的幾個妹妹弟弟都有母親家的鑰匙,可以隨便進出。唯獨螈沒有母親家的鑰匙。初來美國第一夜,隻有一位父親的同鄉,湯伯母將在母親門口等了幾小時的他們接到他們家去,並連夜幫他們找到房子。螈曾寫過一篇“初來美國第一夜”的隨筆,登載在“海外學人”上。
那一夜,他們是何等沮喪啊!
他們拋下自己的一對兒女,拋下自己的工作,事業,萬裏迢迢來美,原本是想與母親和親人們團聚,沒想到一踏上美國的領土,就被母親拒之門外。當然,如果母親打開她家的門讓他們進去,也許他們不會有今天的一切。不會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車子、自己的工作。他們的兒女又怎麽能來美與他們團聚?但是,如果母親是一位充滿愛心的人,隻要她伸出、那怕一次援手,螈和瑜也許不必那麽辛苦,不會那麽艱難。又如何不能有今天的成績呢?而眼前的母親,頭發掉落,假牙鬆散,再沒有從前的那種傲慢氣勢。螈看著她,就如看著一個有著智障的孩子。螈替她切碎盤中的肉塊,一小塊一小塊喂給她吃。飯後,幫她倒上咖啡,送到她手中。所謂“孝子”,也莫過如此吧。
這一次,螈他們在老人院看望母親,是看到母親最高興的一次。母親不斷留他們多坐一會兒。坐在鄰桌吃飯的一位老太太,看著螈和瑜陪母親吃飯,眼中流露著羨慕的目光說:真羨慕,也很高興。
天快近黃昏了,螈和瑜因為第二天要上班,不能留下來陪母親。臨別,他們倆分別與母親擁抱了後才離開。
回家的路上,螈很感歎地對瑜說:“隻要我的母親還在世上,我就還是一個有母之人。我就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之人。我願她快樂,長壽!”
(14)
母親在老人院住了將近三年了。這三年,母親的健康每況愈下。後來幾次,螈他們去看望母親時,母親幾乎認不出他們了。有次,瑜彎下身子,將嘴對著母親的耳朵輕聲問:“媽媽,您知道我是誰嗎?”母親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Y"。母親的醫生說,她有了一定程度的老年癡呆症了。
有一日,母親對來看望她的螈說:“你們到我那屋裏去住吧,我把鑰匙給你。”這都是她說的胡話。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混亂不清。她的房子早已被她的那些兒女賣掉了。她哪兒還有房子呢。
又有一日,螈和瑜再次去看望母親。螈他們剛到母親住的房間,老人院工人,從樓下打電話來,說螈的妹妹榕正在來老人院的路上。螈說那我們就等一等吧。母親聽說榕要來,很生氣地說:“榕要來嗎?那我跟你們走!我不想見她。”說完,她扶著輪椅執意要走。螈將母親勸住了,母親才沒離開住房。
螈的妹妹,榕,是母親最喜歡的女兒,她說她不想見她,是她意識混亂的表現。母親意識混亂的表現在還於,她不記得以前發生在她生命流程中的任何事情。螈有次問母親,記不記得她從前最喜歡去的卡西樓(賭場)。母親居然反問螈:卡西樓是哪兒?做什麽的?忘了,母親忘記了從前種種!螈在有次為一位朋友改詩時,含淚寫道:“母親在我懷中,我為她唱起了搖籃曲。母親像一個孩子,我希望這一刻成永遠!”
(15)
那天清早,螈被電話鈴聲吵醒。電話是妹妹榕打來的。妹妹在電話中急切地說:“媽媽不行了。已送往醫院,你快去看看吧!”螈連忙起床,趕往醫院。母親的病房還有另一病人,也是十分虛弱。螈走到母親床邊,喊了一聲“媽媽”,母親猛地大聲一喊:“哎喲!”隨即身子兩邊滾動,象是很痛苦的樣子。螈趕緊請來醫生。醫生來到母親床前,打了針鎮靜劑,母親安靜多了。已經是深度老齡癡呆的母親,這一次,竟然還認出了螈。這使螈有一絲的欣慰。因為,母親見到她時的那句“哎喲”,是中國話,她不會對別人講中國話的。隻有對她最親近的人,才會說中國話。“母親是記得螈是她的女兒的。”螈站在母親的床頭,暗自想。螈在醫院一直將母親安撫得慢慢睡著後,她才離開。
第二天,妹妹又打來電話,告知螈說:媽媽從醫院又回到了老人院。接過妹妹電話後,螈和瑜,又趕往老人院看望母親。母親已戴上了呼吸協助器,已不能說話了。但還能睜開眼睛看著螈,似乎有什麽要說,嘴中隻“啊啊”地發出聲音,吐不出半個字。“我媽媽走的時候,完全不能睜開眼睛,不能發出聲音。”瑜看著躺在床上的母親,說:“看樣子,母親還會逗留一些時日。”
可是,第二天,螈又接到妹妹榕的電話。妹妹說,她決定停止母親的協助器。也就是說,妹妹要讓母親馬上停止呼吸!妹妹說:“我不忍心看著母親那樣沒有尊嚴、在痛苦、無望中一點點死去。幸虧有裏根總統的先例在先。不然,我也不敢作出這個看似殘忍的決定。”
摘掉呼吸協助器,就意味著,母親弱如遊絲的呼吸,會立即停止。也意味著螈昨日見到母親,是最後一麵了!
母親於摘掉呼吸協助器的當天,停止了呼吸……
尾聲
在西雅圖常青公墓裏,天陰沉沉的。除了家人外,母親的葬禮沒有任何別的人參加。沒有一個朋友、同事或街鄰。妹妹給參加葬禮的每個人,送了一張母親在卡西歐中獎的照片。在葬禮上,螈念了她寫的那首“我願意這一切成永遠”的詩。
參加了母親葬禮的第二天,螈接到了律師的信。信中附有母親的遺囑:
“我有三個孩子:洪,林和榕。他們的子女叫......。我還有一個女兒,叫螈。她有兩個孩子。我死後的遺產由洪,林和榕及他們的孩子繼承.不給螈及她的孩們.......”
母親的遺囑是她去世八年前寫的,是在她頭腦十分清醒的時候寫的。螈相信這遺囑的真實性。雖然螈看了遺囑後,很震驚!她驚歎於母親由感情上,對她這個大女兒,這個五歲起就被她遺棄了的女兒,始終如一、不改初衷的排斥……
(3)
螈在那一年,懷揣著一張S師專的錄取通知書,從長沙坐火車到S城。她沒有爸爸媽媽可惦念,因為爸爸媽媽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實際上就像不在這個世界上一樣地遙不可及。剛到S城的那陣子,S城對螈而言,是陌生的。陌生的方言,陌生的人。S城的人說話帶著高腔,像唱戲,又像吵架。陌生的食物,如果你到店裏要一碗麵,店家問你要不要辣,你說要一點點,那一碗麵,就會是一片紅。辣得難以下口。“日暮他鄉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螈在這裏,第一次嚐到了鄉愁之苦。然而,螈也是在S城,遇到了她一生中的最愛。
那一天,螈是在暮色蒼茫中到達S城的。當她拖一身疲憊,登上S師專的教學大樓前的高台階,正在惆悵時,一雙長長的手臂接過了她的行李,此人就是瑜。從此螈和瑜開始了他們共同的坎坷人生,不離不棄!。瑜高高個子,長圓臉,說話很柔和,一聽就是會唱歌的。瑜也是從長沙來的。不用說,他也是家庭出身不好,不得不來S城師專的。瑜比螈早報到兩天,於是,就參加迎接新生。“真是巧!我就落到你的手裏!”螈在後來的日子裏,常和瑜開玩笑說。
S師專,坐落在一個小山坡上。新生們一到校,即參加建校勞動,挑紅磚,抬樹條。每天黑汗如洗。螈和瑜在同一個班裏上課和勞動之外,常常一起複習功課。螈在這裏吃了過去從未吃過的辣椒,沒有油,但鹽卻很多。飯是雙蒸飯,顯得很多,有時吃玉米粉做的糕,還有用甘蔗渣作的人造肉,小球藻等等。
有的同學因為不堪饑餓,而發生偷飯吃的事。有的同學由於營養不良得了水腫病。螈為了不讓自己被饑餓擊倒,每到開飯時,她都去得很遲,這樣就不用因排隊,而消耗體能。瑜的飯量大,但也是忍著,從不幹那種偷飯吃的下作事。有時,瑜的哥哥經過S城,給瑜帶些海絲粉或麵條來,瑜總是讓螈也來吃。
S師專傍著Z江。江上漁船來來往往,江風拂麵,少年壯誌悠悠。螈和瑜常常來Z江邊讀書。除了他們的專科俄語外,他們還讀弗羅依德,莊子老子,“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好在師專圖書館的書還夠他們讀。有時螈和瑜比賽古詩,看誰記得多。螈當然獲勝的時候多。螈在外婆家孤獨長大,沒有兄弟姐妹,瑜就成了她的”小哥哥”。瑜比她隻大一歲,兩人成了長沙話叫‘油鹽壇子“。和瑜在一起,螈有一種安全感,不為明天發愁。
螈和瑜在S師專讀書時,正當十七,八歲,花樣年華,以為明天無限美好。他們那時最喜歡讀的古詩是嶽飛的“滿江紅‘’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最喜歡讀的小說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牤”;熟記:“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人隻有一次...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過去的碌碌無為而羞恥,...”;他們最喜歡唱的歌是“畢業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就這樣,他們成了”油鹽壇子“,天天在一起。同學們也覺得他們無可指責。隻是有一次急壞了負責青年工作的郭老師。那天,到深夜了,黑燈瞎火的。螈和瑜還在教學大樓頂層,吟詩對歌。郭老師爬到樓上,催他們回寢室去。直到今天,螈和瑜還常常回憶那次,“我們就是坐到天亮,也不會有什麽事發生。”他們笑著說。
(4)
1962年九月,螈和瑜師專畢業了。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學校有意安排,他們兩人竟然一同分配到了C城第一中學。那時,他們兩已經‘確定關係“了。螈和瑜在教育局報到時,那位中年辦事員笑著問他們:“你們倆人開一間房好嗎?”
“那不行,我們還沒有結婚哩。”有幾份羞澀的螈和瑜,幾乎是異口同聲說。
在這邊遠山區,人們對有情男女,不結婚就同居現象,是比較認可的。那怕象教育局這樣的招待所,也是如此。可是,螈和瑜,卻不能接受,不結婚就同居。他們堅持讓招待所,給他們分配了兩個房間。
到S城的第二年,螈和瑜申請結婚了。學校校長作證婚人,老教師劉先生,用他那半文半白的古文寫了喜詞。在簡單的婚禮上,他搖頭晃腦,拖長聲音念了喜詞,給簡單、儉樸的婚禮增添了喜慶的氣氛。為了祝賀這對新人,學校廚房的廚師,在螈和瑜的婚日那天,還特地做了好幾個暈菜,讓全校教師打了牙祭。“婚宴”後,由廚房工友張師傅,一路放著鞭炮,一路撒著瓜子花生,送兩位新人入洞房。男女雙方都沒有親屬在場。等眾人散去,夜已深沉。房裏彌漫著爆竹和瓜子花生的氣味。螈和瑜,相依在他們的婚床上,兩人都有莫名的興奮。對於何所謂“結婚“,螈是一無所知,瑜略知一二,也是似是而非。
第二天一早,一位比螈大幾歲的教數學的女老師前來問候。幾句問話之後,女老師就得知這對新人還沒有真正結婚。於是出於大姐姐般的關愛,她細細、委婉、文雅,但不粗俗地給螈以性愛的啟蒙教育。而螈和瑜,由“性愛”學校,真正“畢業”,是在三年以後,縣人民醫院的一位女婦科醫生,高醫生用她的鴨嘴鉗解決的。高醫生說:”你們是正式結婚,合法的,不要怕。膽子要大一些。”
螈和瑜結婚後的第三年,公元1966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燕出生了。接著又生了兒子帆。
螈初到C城,覺得那裏民風淳樸,山清水秀。周末,經常有學生家長請他們到家裏喝油茶。“打油茶”,是那裏的古老而又沿襲至今的習俗。“打油茶”的製作方法比較繁瑣。先是把炒熟的花生,玉米,黃豆和陰幹的糍粑碾碎,用茶油炸香,然後將茶葉,在擂缽裏打爛熬水,用煮沸的茶水,衝熬上麵所說各種小食,當茶水倒入碗中,那些炸香了的花生,玉米,黃豆發出吱吱的響聲。無論是鄰居,是過路人,來的都是客。隻要由門前走過,都會被熱情請進屋裏,喝油茶。一次要吃四碗。有句俗語:“一碗是強盜,二碗是賊,三碗四碗才是客”。有的人喝油茶有癮,不喝過不得。喝完油茶,主人還要給客人口袋裏裝上各種吃食,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C城的地方話比S城的平和,說起來文文靜靜。此地姓楊的人多,傳說是來自楊家將的後代。此地還有一小地名叫“長安營”。很奇怪的是,小小一個“長安營”,離京城千裏迢迢,方言中,卻是帶有京腔。“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螈出生在C城的兒女,小時候,就是一口地道的C城話。後來到了長沙,才慢慢學講長沙話。
1966年出生的燕,正趕上文化革命。幼小的她,是看到過她的媽媽掛著牌子、被人押著遊街的。在女兒燕,一歲多時,C城一中進駐了“工宣隊”。螈,因父母在海外,而且是在“帝國主義”大本營的美國。“工宣隊”一進駐學校,她就在劫難逃地被揪了出來,常常被批鬥、被紅衛兵押著遊街,使她生不如死。
有一天,烈日炎炎,氣溫高達39度。螈那天正好又來了月經,經血洶湧不止,身體虛弱到了極點。頭發和衣服全被汗水濕透的螈,在被紅衛兵押著遊街時,步履蹣跚,幾次差點暈倒……從城東走到城西,學生家長,街坊鄰裏,熟人麵前,何等尷尬。後來螈回憶說:”我活了下來,當時是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螈說,若沒有瑜和兩個孩子,她是不會活下去的。而那位對螈細細解釋何為“結婚”的常識的數學女老師,卻因不堪被折磨和百般侮辱,選擇了自殺。
螈除了被批鬥遊街外,還和瑜、以及其他一些教師,被罰上山打柴。打回的柴還要過稱,斤兩不足是不行的。瑜常常幫螈,半路上回來接螈的擔子。而螈手比較巧,就替瑜捆柴,...一對苦命夫妻,正當青春年少,就這樣風裏來,雨裏去,在山區度過了他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1974年,螈和瑜請求調動回省城,長沙市第一中學教外語。在C城,度過的十二年光陰,轉瞬即逝,細細想來,多麽寶貴啊!雖然艱苦卓絕。
“媽媽,長沙大嗎?長沙有山嗎?”當全家要搬往省城時,女兒燕,好奇的問。帆卻隻記得:"我要吃油茶!”命運把他們一家,帶回了起點。“我們青春年少時,孤身一人從長沙出發,十二年後,我們收獲了愛情拖家帶口又回到了長沙。”螈暗自想:“真是山不轉水轉啊”。
貧窮,落後,苦難,像一堆糍粑,跟善良,勤勞緊緊粘在一起;青山綠水,跟灰暗的天空,無盡的勞作諢然溶在一起!
“我們把自己青春最美好的時光留在了這裏!”離開C城的最後一夜,螈和瑜都徹夜難眠。“這裏曾經有我的家,我的親人,孩子,但沒有我的房屋,沒有我的田野!”
離開C城的那天,螈和瑜,租了一輛載重五噸的卡車,帶著他們的孩子燕和帆,一家四口回長沙。一早出發。車上裝著他們十多年的全部家當:舊衣,舊褲,笨重的棉襖,幾床舊棉被(他們的棉被多年沒有換新的,因為他們出身不好,得不到棉花票),鍋碗瓢盆,幾隻“烘籃”(竹篾編成,冬天用來取暖) ,幾隻火桶(木頭做的圓凳,下麵空一處,可以放瓦缽,放炭火取暖),還有一個火櫃(冬天小孩可以站在裏麵,下麵放炭火),以及他們的書籍,日記,照片簿(螈很喜歡照相)。此外,螈和瑜還把他們用過的鋤頭,箢箕,扁擔都裝上了車。暮色蒼茫時,卡車到達了省城。一中的校工,彭大爺幫他們卸車。彭大爺一邊搬東西,一邊歎息:“唉,你們在那裏真是受苦了!”
這一年,螈三十一,瑜三十二,燕八歲,帆四歲。
螈和瑜在山村用的是柴火,回了長沙,他們開始學用煤火。早餐吃學校食堂的饅頭包子。從此,他們一家人,開始由”鄉下人“變“城裏人”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