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肋一樣的生活(六十九)盤桓在城市上空的鷹
文章來源: 2009-03-08 19:21:56
本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雞肋一樣的生活(六十九)




盤桓在城市上空的鷹



繼軍的手術應該說很成功,據主治醫生說範圍也還比較局限,手術中已經作了病灶擴大化切除加上腹部淋巴結清掃。但是惡性度到底如何要等病檢結果才能給出結論。
芮在焦灼中,等待那個與命運有關的病理診斷報告。

手術後,繼軍的傷口持續疼痛,他突然依賴起手術中用過的度冷丁。他每天都處於半昏迷的睡眠狀態中,一旦清醒,就開始大聲叫喚:醫生,護士,我疼,給我注射度冷丁。這是一幅讓人驚駭的畫麵,芮常常在他狂亂的叫喊中淚流滿麵,她知道他隻是在借此來宣泄自己內心深處的痛苦。可惜,芮無法分了他的疼。

同時,手術帶來的嚴重的並發症。由於手術範圍廣,失血多,術中大量輸血,繼軍染上乙型肝炎加上丙型肝炎。 由於乙型肝炎的傳染性,繼軍住進了隔離病房。

繼軍的母親在他手術後的第二天來到醫院照顧他,她的母親是個50多歲的農村婦女,衣著破舊,臉上的皮膚皺巴巴的,打著擰,一來到醫院,眼裏的淚水就沒有幹過,她雖然不說什麽,但是人人都感到了她的到來帶給大家的壓力。想象得出,繼軍是他們全家的驕傲和希望,可是現在這盞希望的燈卻看上去油盡燈枯,似乎要棄他們而去了。母親來的時候,芮在病房裏忙前忙後,繼軍還處於術後的半昏迷狀態,兩個與繼軍相關的女人第一次見麵,卻沒有交談的欲望。兩人都是訥訥的,出去進來,含蓄地點頭,沉默著歎各自的氣。

同學們魚貫地來探望繼軍,這一方麵要歸結於繼軍平時的好人緣,另一方麵正值畢業分配之際,每個人都多少有些離愁別緒,而繼軍的突然病倒卻似乎給了這些離愁一個發泄的出口,還沒有找到工作的本來焦躁不安的同學會往好的一麵想,至少現在健康有多麽難得;已經拿到工作,一切順利的同學,更加願意將祝福送給不幸的張繼軍。
輔導員於老師也和她的丈夫一起來看望了繼軍,還帶來一束美麗的鮮花,這是繼軍第一次看見於老師的丈夫,心中湧出無限的感動。後來有同學來探望的時候,他都特地指著那束花告訴他們,這是於老師和她丈夫一起送來的。仿佛如此,便可以替於老師清除掉所有的流言,願他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隻不過當時的愛還是隻是當時的,你可以用行動改寫流言,卻仍舊改不了那顆行色匆匆的心。若幹年後,於老師還是與她的丈夫以離婚收場。

一周後,芮去病理科取的病理結果,報告是未分化癌。
芮將結果拿去給主治醫生,醫生沒有正麵回答芮的問題,但是表情凝重,說準備放化療。
芮明白了這意味著癌症的惡性程度高,繼軍的生命到底能夠延續多久,誰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繼軍被轉至腫瘤科,接受放療加化療。

這時,繼軍已經從最初的疼痛,混沌中清醒過來了。醫生幫他戒掉了度冷丁的心癮,每天機械的放療和化療,他終於承受了放療化療帶來的一切痛苦。

而最痛苦的是,他清楚地知道:是時候做個了斷了,和芮。

他知道芮在這段時間在醫院裏照顧自己,不僅耽誤了實習,也沒有時間出去找工作。而且他也清楚自己的情況,區法院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了,既然正式的接收表格沒有發下來,作為法院的考慮,肯定是不願意接受一個藥罐子到自己單位的。雖然繼軍的工作能力很強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他目前的情況接受下來了,又有誰敢將重擔放在他的肩上?更不要說他還是肝炎患者,很多單位是談虎色變的。

等繼軍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芮去找工作。他說,芮,你去找區法院吧,就說張繼軍已經是個廢人了,讓他們將我的名字換成你。
芮在心裏苦笑著,嘴裏卻應承著,繼軍,你別擔心,你很快就病愈出院了。
其實芮已經知道,繼軍的名字已經被從區法院的留人名單上撤銷了,不過換上的也不是芮,而是另外一個男生。

芮也知道繼軍的最後的路,就是回到他的家鄉的縣城去,作為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或許縣城的法院不會計較他的病情,而會給他一個合適的位置。
芮同時更清楚,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女友,從道義上,她應該對他不離不棄,緊跟他的腳步,去做一個小縣城的小律師,做一個賢妻良母,安穩的,平靜地接受現實。用愛去滋潤繼軍的心靈,與他共同麵對生活的艱難,喚起他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將繼軍的生命盡可能的延長。

但是,芮問自己: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此時此刻,芮覺得自己就象一隻盤桓在城市上空的鷹,孤立無援,叫聲淒厲,百轉千回。
可是,她卻無從著陸,她嘶鳴著,旋轉著,長歌當哭,哪裏是我的岸?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母親遺傳給她的潑辣彪悍突然從她骨子裏蘇醒過來。
她怒氣衝衝地來到區法院的人事處,問:為什麽我的成績最好,實習成績最好,畢業論文最好,卻不能留下來?
胖胖的人事處長大概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拿出手帕擦額頭的汗,同學,請你冷靜一點,留誰不留誰,是法院開會討論通過的,不是哪個個人的意見。
芮唰地將自己製作的那本厚厚的簡曆甩在桌上,好,你們是法院,講究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今天我就豁出去了,我要告你們歧視女生。我要到省教委,國家教委去告狀。

芮就像被激怒了鷹一樣,甩下這句話,就離開法院,來到大街上,她並沒有退路,責任心使她進退維穀,她發泄完了,還是得去醫院,給繼軍買飯,洗衣,點滴打完的時候幫他按鈴叫護士,安慰他,鼓勵他,日複一日的瑣碎,看不見希望的蹉跎。

回到醫院,她已經將眼淚擦幹,若無其事地對著繼軍微笑,說,繼軍,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
繼軍等他母親出去的時候,說,吳芮,我要和你談談。
吳芮,謝謝你照顧我。但是你不要再來了,我很快就出院回老家去了,我的化療二個療程馬上就做完了,我媽幫我聯係了個中醫,聽說他的醫術很有名。昨天於老師來過了,最近一段時間她會安排同學輪流來照顧我。

繼軍,別這樣說。

吳芮,你是一個好女孩。但是我想請你理解我。我看到你的時間越多,我就越是無法忘記你,我就永遠無法走出你,無法有我自己的新生活,你理解嗎?芮。
你要為了我好,你就趕緊去找一個好的工作,好好的,開心的生活,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去做治療了。我不會有事的,真的,芮,我福大命大的。我很知足了,有你陪伴我,度過人生最艱難的時刻。
吳芮,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從明天開始,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說完,繼軍背過臉去,再也不看吳芮。
一行清淚從芮的臉上無聲的滑下。
這是她想要的台階,現在繼軍給了她。
她順勢而下,隻不過用了一天的時間。而其中的苦澀和無奈,恐怕用她的一生也無法理清。


這一刻,她幻化為那隻孤寂的禿鷹,午夜低回,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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