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的秘密
文章來源: 無法弄2022-11-26 04:09:36

回顧一下18年前的今天我在幹什麽。

那天早上8點多的時候,我挺著大肚子,坐地鐵去醫院做刨腹手術。醫院車位有限,基本上大家都腿著去。我身體還好,快9個月了,多走兩步也沒啥。

決定手術時,大夫說:“你的預產期是30號,但這孩子是橫位,必須手術,你得在前一個星期做刨腹手術,選一個日子吧。” 我心裏笑了一下,毫不猶豫選了24號,這是我期盼的日子,和我同一天。

我老公不太高興,說這樣就少了一個生日。我可不這麽想,這一天多麽有意義,double happiness 。

我平生第一次做手術,心裏特別緊張。被推進手術室後,看到手術室裏跟監獄的審訊室是的,到處是手術器械,牆上掛著也是。7/8個醫護人員在忙著準備工作,一個長得像印度/孟加拉人的麻疹師輕鬆地跟我聊天,例行公事,一點不有趣。快手術時,我的手術醫生匆匆走進來。她戴著大口罩,操著濃重的俄羅斯口音的英語,露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我想她一定是個美女。

我聽說刨腹手術就一個小時,怎麽覺得我的那麽漫長啊?我不敢說話,生怕一動影響手術,我老公和醫生說什麽,我隻是點頭,或輕聲嗯一下。感覺醫生該動手了,我緊張得直哆嗦。麻醉師這時候也緊張了,馬上過來檢查我的情況,看儀表。我老公坐在我上方,緊抓著我的手。麻醉師說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況。

過了好久,醫生也不知道在我肚子裏扒拉什麽呢,還不見小孩的動靜。大概40/50分鍾吧,小孩出來了,醫生操著亞嗓對我們說:“是個男孩,長的像爸爸”,然後把孩子遞給旁邊的護士,護士不知道怎麽了一把,小孩大哭起來。

我轉過頭看了一下那個渾身白了吧唧油膩的孩子,小孩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我心裏一片茫然。我覺得一切都該是順利的。肚子一下子輕了好多,但還是覺得醫生在拉扯我的肚子,她在幹嘛呢?我依然不敢說話,感覺臉和頭都腫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躺著的緣故。

很快我被推出手術室,小孩被安排在我身邊,我被推進了病房。我沒有人們說的對這個孩子有特別的感覺,我才認識他不到一小時,不知道怎麽對他。

病房裏有4個生產的,一個白人女的生完就出院了,一個印度/白人家庭聲音比較嘈雜,老有人看她,另一個印度女的比較安靜。我是最安靜的。

可能因為手術的緣故,我不停地喝水,一大瓶水很快就沒了,護士又拿來一大瓶。我就沒有意識到那是水管子裏的水,回到家才想起來,英國人就喝水管子水,肯定不會給我礦泉水啥的。

小孩老哭,我想是餓了,喂他奶,他嘬不出,還哭。我捏啊、掐啊,就是不出奶,最後隻得找護士。這是個老年護士,棕皮膚。她說你要自己掐一下,說著就利索地掐我一下,我頓時就喊了出來“啊…”。她也太狠了,像捅我一刀是的,不過還真擠出一點奶。

老護士手確實狠,第三天我要出院時,她拔我尿管,站在床尾,離著半米遠一抻,生把管子抻出來。這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帶著尿管,因為身上帶著幾個管,疼得我心裏真想罵她。

婆婆那時已經快80歲了,大老遠坐火車來看我,我坐在輪椅裏抱著孩子,她推著我到醫院門口,等我老公開車過來。門口隻有15分鍾停車時間。

醫院離我家開車不到10分鍾,那天堵車,一路停,大概用了40分鍾,車一停小孩就哭。我們都不知道怎麽辦,我婆婆這時把頂棚的車窗打開了,氣溫一下子降下來。我想說什麽,又不好說。我剛生完孩子3天,就是不做月子,也不能這樣招風啊,隻好裹緊自己的衣服。

到了家,婆婆不要進門,她說不給我們添亂,轉身就走了。我沒精力留她,但也覺得對不起她,畢竟那麽大歲數了,趕來看我們,連門都不進,還要坐一連串的車趕回去。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小孩洗澡。三天了,在醫院裏沒人給他洗澡。我把小孩小心翼翼地放進新買的洗澡盆,小孩害怕地使勁抓著我的手,大哭起來。那時我才感到一種責任,我必須保護他,給他安全感。從那時起,抱著他,我才覺得踏實。

新父母也是不容易,一切我們都是按書上講的做的。書上說新生兒每頓喝30毫升的奶,因為他的胃很小,老餓,每3/4個小時就得喂一次。我一開始老是按著30毫升喂他,但小孩老哭,可還沒到3小時啊?我的朋友Sally比我早生一個星期,她說她每次給孩子好多奶。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給孩子的奶太少了,所以他才哭。我心裏那個愧疚啊,我怎麽能讓我兒子餓著呢?從那天開始,我兒子終於過了吃飽飯的生活:)

一晃18年過去了,我有一個秘密,保存了18年,一直想在孩子18歲的時候告訴他。他緊張地問:“什麽秘密?” 我還是想到生日那天再告訴他,“是你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秘密”。

他好像沒那麽大興趣,無所謂地說:“我有一個幸福的家,有媽媽爸爸愛我,我不管(其他的事)。” 小孩的漢語越來越有外國腔了,說著說著就找不到詞了。有3年沒帶他回北京了,除了跟我說話,和在中文課上說話,他沒有說漢語的環境。

中午去了一家中東餐廳吃飯,想在飯桌上告訴他的來曆,他倆都極力反對,一下把我吃飯的勁頭也打消了,我一直不高興,也沒胃口。為了大家和睦,強裝笑臉。

晚上他爸爸去了酒吧,我對孩子說:“18年來我就在等這一天,告訴你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 他笑著說:“你是不是要說我是in vitro fertilization?” 我說:“是,你是IVF baby。”

“媽媽,上次你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覺得是這事,我們在生物課裏學過。我的同學都煩自己的兄弟姐妹,我覺得現在挺好的。” 他還一臉得意呢。

“你現在覺得好,等你長大了,就會覺得有個兄弟姐妹,就多有一份關愛,你也會多付出一些。關鍵是以後你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做DNA檢查,因為當初我把胚胎捐給醫院了,沒準兒這個世界上有你的兄弟姐妹呢。”

“媽媽我向你保證不找長得和我一樣的女朋友。”

一切如常,隻是我象打碎了一個盤子,心裏不太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