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份的時候，我媽回了老家武都，見了許多她的同學、朋友。她說她挺想知道那個讓她背井離鄉的人還在不在了，她想問問他當年為什麽那麽恨她，可惜沒人知道他。我不以為然，過去的都過去了，重要是我媽還有許多令人興奮的事情等著她，想那糟人幹嘛？

我媽大概是50年代末離開武都，移居北京。那時候我爸已經在北京工作幾年了。我爸媽結婚後，我爸就去了北京，我媽去了一次，不習慣，又回到武都，倆人過著暫時分居的日子。

我媽性格活潑開朗，人長得小巧好看，一雙大眼睛，一付總是笑容可掬的笑臉。她身邊總有幾個精神的男孩子追她，這是我爸感到最不安全的，也是他們經常吵架的根源。他總想把我媽帶走，可不管在哪，我媽周圍還是有殷勤的男的。沒辦法，人好看，性格爽快，腦子聰明，人怎麽攔都攔不住。

我媽有個弟弟，當時在警察局工作，那個時候經常帶人去執法、抄家，沒收非法的東西。小地方的人裙帶關係複雜，不知誰跟誰是什麽親戚。我媽不知什麽時候把領導得罪了，那人三天兩頭找她麻煩，給她小鞋穿。我媽至今也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恨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舅在工作中，得罪了他的家人或親戚。

有人告訴我媽，那人放了恨話：“有我沒她，看我不把她整死！” 我媽越聽越詫異，怎麽得罪他了呢？那時候我姐剛出生，沒有奶，全國都缺糧食，大家都在饑餓中掙紮。我爸每個月給我媽寄奶粉、煉乳。一次我爸的包裹遲到了，我媽向朋友借了一袋白麵細糧，白天說話可能讓人家偷聽到了，夜裏，家裏就我婆帶著幾個月的我姐。結果家被賊偷了，偷了個精光，連鍋碗瓢盆都偷走了。好在我婆沒醒來，不然連命都沒了。

我媽家是外來戶，我姥爺的老家在蘭州，和我婆搭夥過日子後，就定居在武都。可是偏遠山區山高皇帝遠，政策傳不到那裏，傳到了也執行不下去，所以以權謀私、營私舞弊是家常便飯。我媽家在當地政府組合中被遷出武都，到了兩水。我媽和我舅有公職，留在武都，我婆我姨被遷到兩水農村，可是沒有分給土地，沒有糧食怎麽活？

天災人禍，全家就指著我媽了。我媽走投無路，沒有糧食，沒有出頭之日，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個每天都威脅她的領導。不得已，我媽連工作都不要了，帶上我姐我婆和我姨，去北京找我爸。

我姥爺當初一定要我媽跟我爸結婚，說我爸人好，算命的說我爸有福氣，我媽也是覺得我爸有本事，能帶她離開窮山溝，這時候真是用上了。這就是我媽常跟我們說的背井離鄉的故事。

那麽我爸對甘肅武都是什麽印象呢？我爸特別不善言辭，很少流露感情。在少有的幾次聊天中說：地方政府人品極次，特別是武都地區的人無法無天，人爛得很。他羞於跟他們同流合汙，離開武都後，30多年都沒回去過，那地方不值得惦記。

那麽今天的武都政府是什麽樣子呢？我家已經沒親朋在政府工作，不過我覺得改變不會一朝一夕，也不會翻天覆地。中國的窮鄉僻壤大概差不多都這樣，這就是千年來，中央政府再英明，也搬不動地方小政府，除非你派欽差大臣。

武都還是出人才的，我父母有不少朋友在北京科技界、學術界很有成就。但是大家有共識，不會回去生活。不是因為貧窮，是因為人，一句話，人太壞。這是不是中國小地方的縮影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個別現象。

我家還是關心武都，或隴南，希望它變好，畢竟我父母是那“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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