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是什麽，你怎麽聽起來這麽嚴肅。他說，漪霜，辛玉的老公，在韓國任職了一段時間，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韓國女人，跟辛玉離婚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自己曾經的隱憂不是沒來由的，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繼續說，糟糕的還不在這，糟糕的是當年辛玉嫁給那老美的時候，還不懂美國法律裏的很多東西，那老美隻說要結婚，要移民，得簽很多文件。辛玉那時是一門心思的要來美國，在所有的文件上都簽了字。

她當時並沒有細看，有一些文件是講關於婚前財產問題的和如果婚後離異的贍養問題，婚前那老美的所有財產，都與辛玉無關，而如婚後離異，那老美也不負責贍養費。德州本是個共同財產（community property）州，婚後的財產，如果離婚是應該夫妻對半平分。可是那老美，不知是不是通過一些途徑轉移了所有婚後的收入去亞洲，總之帳麵上辛玉可以分到的，隻有區區五千美金而已。她來美這麽些年，又從來沒有工作過，現在基本的生活都成了問題。

辛玉在知道是這麽回事後，過了一段很鬱悶的日子，精神狀態非常差，前幾天企圖自殺，被送到醫院裏救過來了，她那個老公，會說一些中文，打電話給辛玉在中國的父母，告訴他們這回事，還說當時她自己是自願簽的那些文件，怨不得他。

辛玉的父母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辛玉的哥哥一向不成器，遊手好閑，隻有辛玉，她父母一直都以她為豪。沒想到也成了這樣。他們在美國又不認識人，不知如何是好。他們知道我在美國，找到我的父母，跪在地上求我的父母，說看在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曾夫妻一場的份上，讓我幫忙救他們女兒一命。

她的心又咯噔一下，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昊然的父母，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毅說，辛玉的父母一向在單位都是出了名的傲氣，從不跟人低聲下氣說話的。我跟辛玉戀愛，結婚的那些年，他父母在我父母跟前說話，從來都是不饒人的，覺得辛玉跟了我是是我的福氣。是下嫁到我們家來的。

我父母本不是愛計較的人。當年辛玉跟我離婚，傳回單位大院，一個單位上的人指指點點，他們也都挺過去了。到了這個時候，看著辛玉的父母老淚縱橫地下跪，也是真不忍心。在我的Ｙahoo messenger上留了無數的言，告訴我辛玉有了麻煩，看看我有沒有什麽辦法。我看到了打電話回去，才知道了細節。

其實就算她父母不跪在地上求我的父母，我要知道這件事，也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你那天打電話給我，一直占線，我在打電話谘詢一個做律師的朋友，看看有什麽好的解決辦法。

我來德州就是來幫她處理這些事情。可是這些都是白紙黑字的法律文件，是她自己簽過字的，沒辦法去推翻。而如果要找律師，去追溯那老美婚後收入的去向，也將是一場曠日持久，還不知能不能勝的戰鬥。

我前幾天在倫敦的時候不告訴你這件事，是怕你心裏想太多，怕你不高興。想先來德州看看情況再說。

醫生這兩天說，辛玉患了嚴重的憂鬱怔，有很強的自殺傾向。在醫院裏看見她變成那樣，我真是說不出的難過。辛玉雖然背叛了我，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的就這樣看著她自己放棄生命。

我問她要不要請律師打官司，她說希望渺茫，她耗不起。我問她想不想回中國，回去她父母身邊，她說打死她她也不回去，明擺著讓人看她笑話，生不如死。

可是在美國，她又沒有可去的地方，她的朋友圈不外乎是她老公的那些朋友，幾乎不和中國人交往，現在有了難，沒什麽人能幫她。我成了在美國，唯一可以幫她的人。

我想跟你商量的是，我想把她帶到我們這來，過渡一下，住上一段時間，一邊幫她治病，一邊讓她去找找工作，矽穀這裏華人多，華人的公司也不少，說不定她很快就能找到個工作，養活她自己，到那時候，她能自立了，再讓她搬出去。

她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她也不願意見到辛玉再次自殺，可是，兩個女人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且辛玉既是李毅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又是個患上嚴重的憂鬱症的女人。這往後的日子，還不知會怎麽樣。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把自己放在李毅的位置上，自己也是會這麽做的。一個從兩歲起就跟在他身後的影子，一個他愛過，讓他心痛過的女人，遇到這樣的困難，他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李毅聽她不說話，說，我也知道這是個很糟糕的辦法，把她帶回家，一定會有很多麻煩，可是我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如果你覺得不妥，我就還是勸她回中國，去她父母的身邊。

她又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既然已經去了，就絕對沒有在這個時候再撒手的道理，沒問題，你帶她回來吧，我想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麽做的。我明天就把客房收拾出來給她住。

李毅說，你真好，我的天使。

那天晚上她一夜都沒睡好。想想以後的生活，如何處理好跟辛玉的關係，心裏如一團繞不出頭的毛線。她是相信李毅對她的愛的。可是她也怕，如果處理不好和辛玉之間的關係，讓李毅夾在她們兩人之間左右為難，他對她的愛，也許會被那些瑣瑣碎碎，細細微微的煩惱磨光殆盡的。

聰明如李毅，也不是會想不到這一層吧。隻是若是他們撒手不管，如果辛玉真的不肯回國去她父母身邊，又出什麽意外，他們，怕也是無論如何不能安心的。

她突然覺得如果生活能像寫程序一樣就好了，不管再複雜，再疑難的問題，隻要邏輯對了，算法對了，總是能調試通過，然後就出來一個已經預知的唯一的結果。

然後她又想，生活能像小說一樣，也好了，矛盾解決不了的時候，就來個懸念。像《倚天屠龍記》裏，本以為張無忌和趙敏要舉岸齊眉了，窗外周芷若那句話，卻始終讓大家猜張無忌到底有沒有娶得成趙敏。又好像《飄》裏麵，郝思嘉在結尾，即便是白瑞得離她而去了，她還是能充滿希望地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就嘎然而止，留下無數想象空間。

然而現實生活中是無法這樣的，明天，對她來說，又是新的一天，卻將是個滿是疑問，滿是未知，滿是麻煩，又無法逃避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