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身經曆:一次活殺式的外科手術 - 物外趣
文章來源: 亞特蘭大筆會2023-12-12 19:43:13

早在歐洲文藝複興前,中國就產生了四大發明,造紙術,指南針,火藥和印刷術。而後的漫長歲月,中國再無世界名義上的發明,直到文革,針刺麻醉出現,並獨步全球(偷笑)。

上世紀70年代,針刺麻醉開始在中國的醫院流行。針刺麻醉的初衷主要用於些小型手術或對麻醉深度要求不高的手術,例如拔牙、皮膚手術等。

不幸的是,由於我的無知,曾遭遇過一次活殺式的闌尾炎手術。

1971年5月的一個淩晨,我的右腹下部發生了疼痛感覺,我醒了,又睡著了;疼痛持續,我又醒了;疼痛加劇,無法入睡。天亮後,疼痛有點難以忍受,我猜想可能是盲腸炎。

那時年輕,騎了自行車就直奔中山醫院-我的勞保醫院,是上海赫赫有名的類似後來的三甲醫院。

醫院一樓的大堂裏,看病的人不是很多。我掛了急診,坐在木質長椅上等了大約半小時,護士出來叫我的號。進了門診室,一位淡眉少須的中年男醫生為做了我診斷。他說我患了闌尾炎,要開刀,並讓我等一會,進去商量什麽事了。

不多久,他出來對我說,“小物,現在有種針刺麻醉,麻醉後沒有後遺症;你是革命青年要支持新生事物;如果你同意,我們就用針刺麻醉給你開刀。”我那時年輕啊,什麽針麻啊還是藥麻,一概不知。隻知道開刀前要被施行麻醉,也沒多想(也不可能多想,沒知識啊)。隻好答應,那時候沒有書麵協議,所以口頭協議就算完事了。

接著,我被推進了手術前間,男醫生拉了簾子,為我做了去毛程序,並拿了塊毛巾擋住了我的私處。我說,“謝謝你沒讓女護士幫我刮毛,否則我會難堪的。”他笑笑,離開了。

仰臥在手術床上,亮白的燈光刺得我眼睛有點睜不開。兩個年輕美貌的女護士進來,將我推到了手術間,然後讓我平伸雙手;這時我才意識到,手術床是十字型的。我擺出了一個十字人體造型,她倆溫柔地把我展開的雙手和雙腳的腕踝部用皮帶固定綁緊。

過了會,針麻師進來,在我的手臂和腿部紮了很多針。並啟動了電震,銀針顫動著,我感到有幾絲麻意由腿部上升至腹部。

無影燈的光線柔和不刺眼。我用耶穌受難的姿勢躺著,靜靜等待開刀醫生的到來。

終於,主刀醫生上場了。雖然我的手腳被綁住了,但頭部還是自由的。這是一位大約二十五歲的年輕實習女醫生,寬臉、細眼、肉鼻,膚色有點暗黃。她和我打著招呼,問了麻醉師針麻是否工作。雖然她沒有兩位年輕女護士養眼。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把刀開好就行,我想。

麻醉時間過去了近十分鍾,我的腹部產生了麻感。“小物,我們開始了,”她告訴我。接著,一道燙熱在皮膚上劃過,我的下腹部被手術刀切開了;我茫然地躺望著無影燈,腦子裏一片空白。

無影燈毫無表情。右側,醫生和護士的低語,手術器械的摩擦聲傳來;醫生不斷地翻找著我的闌尾,我感到右下腹開始出現了疼痛,“ 難道針麻過去了?”我想。

疼痛開始變強,我疼得扭動起來,但被拷住了。醫生注意到我的不適,讓麻醉師去加強電針頻率,他說,已開到最大級。

我問醫生,“你找到盲腸了嗎?”“還沒有,”醫生說。疼痛繼續加強,我忍不住叫出了聲;醫生說,“快了,不要緊張。”

右下腹部越來越疼,我的汗大顆大顆流出,順著臉頰,順著身體滑落到床上。還在找盲腸的醫生見狀,讓兩位護士過來安慰我;一左一右,兩位女護士用毛巾為我擦汗。

由於太疼,我大叫,“可不可以停止手術,我痛啊。”“不可以。快了,小物,再堅持一會。”我感到醫生的嗓音飄遠了。

醫生和護士依然低語著,手術器械依然嚓嚓著。時間似乎變慢了,我的盲腸處更疼了;實習醫生在我腹中翻來覆去,尋找那該死的盲腸,每一次翻動都是撕皮裂肉般的疼痛。

我開始哀嚎了,聲嘶力竭地呼喊;護士的毛巾換了一塊又一塊,不停地為我擦去臉上的汗水;嘴裏還喃喃地安慰著我。

床是硬冷的,汗是濕熱的,我的肉體在生死間交集,無影燈冷漠地俯視著我。

“護士,快拿把槍把我殺了吧!”我突然慘叫。那時,右腹內的劇痛讓我無法忍受,我真的不想活了。

“小物,如果你不配合,手術會更慢。”醫生的話從更遠的遠方飄過來。

僅存的理性開始控製我的情緒,我必須得扛過去;想起了革命先烈的英勇故事,還是來點信念吧。

我忍痛背誦起了毛澤東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一遍,兩遍,三遍,反複背。當將注意力放在背誦上的時候,疼痛似乎減弱了。

當時,每一秒鍾對我來說都是漫長的;我不停地默念,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好了,小物,手術完成了。”醫生的的嗓音由遠而近,她站在我右側對我微笑。護士們解開了皮帶,我的手腳又恢複了自由,我摸著手腕上的勒痕,深而紅紫。頓時悲從中來,又喜極而顫。

若幹年後,我回憶起那場針刺麻醉手術。回放全過程,為什麽要用耶穌受難姿勢綁住我?我恍然大悟。原來當時針刺麻醉並沒有過關,為了防止病人在清醒的情況下因疼痛而掙紮,所以使用了十字型的手術床,我隻是其中的一個實驗對象。

後又聽說有位溫州大嫂也是被忽悠用針麻開刀,直接開腹取膽。結果針麻失敗,疼的她大叫,然後大罵,溫州話的國罵響徹樓道,嚇的開刀醫生手忙腳亂,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地結束了手術。

古有關公刮骨療傷,今有小物開腹去闌尾,雖然不能同日而語,但卻有相似之處。關公是沒有麻藥,才邊與眾將一起飲酒,邊讓醫生剜肉刮骨。但小物是有麻藥而不用,搞得死去活來。關公是向死而生,談笑風生。小物是向生而死,痛不欲生。

1846年麻藥發明後,世界上沒有一個病人會在完全清醒下,忍受無法忍受的劇痛讓醫生做外科手術的。而一百多年後的中國,卻推廣了一場全國性的針刺麻醉,上演了一次次活殺式的外科手術。可悲又可笑,古今中外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醫學發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