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亞新 知青往事-大巴紮吃西瓜
文章來源: 亞特蘭大筆會2008-07-25 07:29:21

 炎炎夏日是吃西瓜的好時節,不僅可以止渴爽口降暑解饞,據說還有養顏美容利尿安神解酒治療閃腰岔氣等功能。當然,前提是甜甜的紅沙瓤進了肚裏,才有那些功效。若是隻看不吃,或欲吃不能,不僅享受不到那些好處,還會徒添許多渴望和煩惱。按說吃個西瓜有何難?超市裏又好又便宜,任君選購。想吃就吃,吃它個酣暢淋漓,吃它個肚兒圓圓,不過張口之勞。可大巴紮下鄉當知青那會兒,想吃口西瓜不是件容易的事。徒守著滿地的大西瓜隻看不吃,其實是欲吃不能的情景,令大巴紮至今感慨萬千!
  大巴紮下鄉的地方是新疆最著名的西瓜產地,村村隊隊都種西瓜,產量大,質量好,遠銷疆內外;每年夏季,拉西瓜的車輛和人流絡繹不絕。知青們種西瓜沒少出力流汗,從冬天跟在牛屁股後麵積肥,到春天一車車往地裏拉肥、起田壟、播種、澆水、除草,看著嫩綠的小苗出土、爬蔓、開花、坐果,直到長成了溜圓的大西瓜。下鄉後的第一個收獲期在即,終日的辛勞都化做了豐收的喜悅。天天看著瓜兒們成長,大巴紮認瓜的本事也跟著見長:表皮上黑色縱紋的色澤愈深,觸摸時凸凹感愈明顯,拍打時發出“嘭嘭”的回響和顫動感,那就是熟了。

    好容易盼到西瓜成熟,大巴紮的煩心事也來了,吃口西瓜居然很難。那時候,鬥私批修戰歌嘹亮,愛護公共財產的教育月月講天天講,大田裏的西瓜屬於公共財產,私人不得隨意享用。老鄉吃瓜靠自留地裏種,知青也有自留地,顧不上,荒著。吃隊裏的瓜要用錢買,可知青哪兒來的錢?每天掙八個工分,到年底結算扣去口糧錢,基本上分不到錢。自己既顧不上種,又沒錢買,吃西瓜就成了奢望。大巴紮的知青點離瓜地不遠,每天晚飯後,大巴紮和夥伴們坐在門口納涼,眼巴巴地望著遍地的成熟大西瓜,隻能咽咽口水而已,默默地承受著小欲望大煎熬的感覺。

  若是有其它水果替代,不吃西瓜也就罷了,可偏偏啥吃的也沒有。不僅缺乏水果蔬菜肉類,主食也非常單調,就玉米麵和白麵兩種,80%的玉米麵。玉米麵最簡單的做法就是蒸發糕,蒸一次吃幾天。知青們都是189歲的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又承擔著繁重的體力勞動,食欲極其強烈,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青年點,個個都像狼眼似的放著綠光,一門心思找吃的。然而,多數時候,晚飯就是一塊冷發糕,吃得人胃裏隻翻酸水。肚裏的食物愈是單調,精神欲望就愈是豐富多彩,想吃肉想蔬菜想瓜果,而最直接最現實的欲望就是吃眼前的西瓜。那時候,大巴紮和夥伴們的願望就像一個圓圓的大西瓜,每天掛在夕陽輝映下的楊樹梢上。

 能吃上西瓜的一個途徑是到瓜地幹活,可西瓜收獲的季節,也是玉米地急需鋤草的季節。在玉米地鋤草,是個很細心的活,既要鋤掉草,又不能傷到苗,腰老得弓著,就一個姿勢,在烈日下一幹一天,又累又熱,單調枯燥。雖然摘西瓜也很辛苦,但可以吃到西瓜,還有點技術含量,所以大家都想到瓜地幹活。到哪裏幹活要隊長說了算。每回派活前大巴紮都懷著一絲希望,又總以失望告終。下西瓜的好活總也輪不到知青,當然,村民中老實巴交的,地富反壞右分子及其子女也輪不到。到瓜地幹活的不是和隊幹部沾親帶故的,就是有點能耐的,或是長的好看的。為了能幹一回下瓜的活,為了能吃上一口西瓜,大巴紮著實費了一番腦筋。

    從實力分析,不能硬幹。一是知青實力弱,不是當地老鄉的對手,二是隊幹部手裏捏著知青的命脈,一旦得罪了,回城招工參軍上大學諸事就別想了,就得老老實實地當一輩子農民。說軟話也不行,隊長會講:鋤草的活總的有人幹吧,幹革命工作決不能掂輕怕重挑挑揀揀!大巴紮琢磨了幾天,想得腦袋都疼了,還真想出了高招,那就是:“虛張聲勢,硬中帶軟,避開眾人,擇機出擊”。

    又到了早晨派活的時候,隨著村口大榆樹上吊著的半根鐵管叮當的響聲,社員們陸續聚到村口,聽候隊長派活。和往常一樣,知青們仍是玉米地的幹活。去瓜地幹活的有說有笑,去玉米地的都無精打采。大巴紮故意磨蹭著不動身,旁邊的知青小柯要走,被大巴紮一把拉住,小聲說:“跟我去瓜地”。小柯害怕地說:“不行吧!隊長要罵的”。大巴紮說:“別怕,有我呢。”其實大巴紮也怕,隊長人高馬大的,即便兩個知青加在一起也不是對手。等眾人走遠了,大巴紮和小柯向瓜地走去,被隊長厲聲喝住:“幹什麽去?”大巴紮轉頭看著隊長,冷冷地回一句:“下瓜去!”隊長惱怒地望著大巴紮,大巴紮也毫不畏懼地迎著隊長的目光,四目逼視充滿了火藥味,隊長一時竟被大巴紮一副拚命的架勢震懾住了。對峙中隊長內心盤算著:把知青打壞了不是小問題,要背破壞上山下鄉運動的罪名,屬於現行反革命。也就兩人,放這小子一馬吧,於是說:“去吧,下不為例”。大巴紮和小柯興奮地一溜煙跑向瓜地。小柯說:“剛才我真擔心隊長發火了怎麽辦?”大巴紮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隊長真的發火了,咱就撤唄。關鍵是和隊長對視的那個瞬間,一定不能軟,要目露凶光,愈凶狠隊長就愈不容易發火”。小柯又問:“那你為什麽不多叫幾個哥們?”大巴紮說:“多了不行,隊長沒法安排,容易弄僵。”小柯說:“高!實在是高!”。
 西瓜地裏一派好風光,大大小小的西瓜在陽光下煜煜生輝。瓜地組長交待說:“揀熟的摘,動作放麻利了。”大巴紮和小柯爽聲答應,歡快地幹活去了。程序很簡單,在地裏選出成熟的,摘下,抱到地頭,再選下一個,周而複始。心情好,幹活就快,整整一上午,倆人沒歇一下,來回穿梭似地小跑,地頭隆起了一個大瓜堆。幹到口幹舌燥七竅生煙時,大巴紮想吃西瓜了。聽幹部講:即便是在瓜地幹活,也不能隨便吃瓜,隻有失手摔破時例外。大巴紮和小柯抱瓜時都是小心翼翼的,一上午也沒失過手,估計下午也不會,吃瓜的希望依然渺茫。望著鄰近的摘瓜老手們,隔一個時辰吃一會兒西瓜,大巴紮好生納悶,他們怎麽老是失手呀?忽然,大巴紮悟到了什麽,罵一聲“他媽的!”,抱其一個大個熟透的好瓜,揀塊幹淨的草地,往下一摔,裂成八瓣,紅紅的沙瓤水汪汪的,然後招呼小柯:“吃瓜!”小柯說:“不能隨便吃吧。”大巴紮憤憤地說:“什麽失手摔的才能吃,哄鬼啊?都是故意摔的。”倆人捧著西瓜大吃海啃起來,甜甜的西瓜汁泱泱流進肚裏,被太陽暴曬了一上午的身體就象幹涸的沙坑,碩大的一個西瓜轉眼間被風掃殘雲般地吞食貽盡,連瓜皮都啃的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紅色的痕跡。食畢,大巴紮和小柯擦擦嘴,伸個大大的懶腰,望望玉米地裏的人們,心滿意足極了。在火熱的田野裏吃西瓜,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倆人平生還是第一次,別有一番情趣。

    不知何時,瓜地組長悄然來到,看到一堆瓜皮,罵道:“好個賊膽大,隊裏的瓜能隨便吃嗎?”倆人小聲陪著不是,說是不小心摔的。組長仍然不依不饒地罵:“幹活就認真幹,不好好幹就滾回去!”大巴紮再三保證要加倍小心,不會再失手,組長才罵罵咧咧地離去。大巴紮納悶地說:“那些老手們吃瓜,也沒見組長罵呀?”下午又幹了兩個時辰,小柯興衝衝地對大巴紮說:“我發現秘密了,他們每次吃瓜時,都要給組長送一塊。”大巴紮興奮地說:“好樣的,咱現在就開吃!”摔開一個大西瓜,小柯揀了最紅最大的一塊飛快地給組長送去,果然,盡管大巴紮和小柯吃的呼哧作響轟轟烈烈的,再沒聽到組長的喝罵聲。

    這一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在盛產西瓜的地方,在自己親手種植的瓜地裏,大巴紮和他的夥伴終於吃上了西瓜,吃的盡興,吃的艱難。從小到大,父母親買過多少次西瓜,大巴紮已記不清楚,隻記得吃的容易,吃的開心,從未體會到吃個西瓜何難之有。這一回,大巴紮-這個初涉社會的稚嫩青年前所未有的體會到了吃西瓜的艱難曲折,驚心動魄,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和不易,更體會到了經過努力後的成就感。

    又一個夕陽輝映下的傍晚,大巴紮照舊和知青們坐在門口,眺望著瓜地裏煜煜生輝的大西瓜,想入非非。大巴紮的心裏不再茫然無奈,他的臉上居然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也許他正在想著吃西瓜的新招,也許他已經想出了新招。

                    夏日消暑之佳品


 
                            大巴紮和他的知青夥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