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午時刻，賓客如雲。

一波一波的小高峰蜿蜒過去，終於平息下來，我喘一口氣。

喝口水的功夫，一個中國女人的身影，從大玻璃門外麵一閃，滿麵春風就刮到眼前兒。

大姐，你好！高聲大嗓，熱情洋溢。

她這一喊，讓我愣了一下。見過她嗎？沒有。

她很主動自我介紹，我叫永紅，是武漢的。剛才在你西邊樓頭上做理療，看到這兒有家中餐館，就進來了。在美國，見到中國人就是親啊！

說著就坐下來，給我要菜單。

來者都是客，甭管自何方。

永紅，先來杯水吧？

好。我想嚐嚐你們的鍋貼。

OK。

就這麽認識了。

永紅一口一個大姐，熱乎勁兒就像想念了多少年的親姐妹。她說武漢汽車製造廠倒閉了，她下崗沒工作。幹脆來美國找個機會吧！

網上婚姻介紹所登個記，還真有人相中她。趕緊和老公婆婆商量，為了家裏的獨生寶貝兒子，她願意犧牲自己，嫁到美國來，給兒子趟一條路。

原來的婚姻呢，反正老夫老妻的了。離就離了吧！家裏兩套房子的產權都在婆婆手裏，將來是給孫子的。她老公，就算是耐不住，再找了女人，那女人也撈不到什麽。老公沒管錢的權力。

那你來幾年了？兩年多。兒子也一起來了。現在想給兒子找個工作呢？能讓他上你這兒幹活嗎？

才十九歲，太小了。我看你最好是讓他好好上學，把英語學好。賺錢不急。

一盤子鍋貼，一簍子話。

臨走永紅硬是寫了電話號碼給我，看我忙著客人，就說，姐，等回頭你加我微信啊！

我把她的號碼放進抽屜裏，加一個陌生人微信，心裏真沒底。

後來的幾個月，她陸陸續續又來過幾次，是去隔壁做理療，順路過來。

實在說，一個新來美國的女人，到一家中餐館，能花幾塊錢消費，坐下來大大方方聊聊天，很不簡單。

以前見過的類似境況的女人，不是摳門，就是擺譜。永紅不簡單。

看我並不願和她加微信，她也不再提。每次來了，仍然親熱得不得了，特別是知道我先生也是武漢人，就更像親人。

過了一些日子，我廚房裏缺了人手，她趕緊抓住機會讓他兒子來試工。說是之前在另外一家中餐館幹過幾天，那邊太遠，願意到我這兒來。

孩子太小了。我猶豫一下，還是讓他來試試吧！

小夥子很好，質樸陽光的男孩子。可惜就是太稚嫩了，廚房裏的活兒，我需要的是重體力的，怎麽也不忍心讓他承擔過多。但是永紅卻是堅定執著，兒子也不畏縮，看得出這娘倆的確太需要錢了。

有一次，她兒子來做工，她老公送他們來。一部皮卡，坐了三個人。

很普通的美國人，四十七八歲的樣子，精瘦幹練，似乎是建築工人。永紅說一家人住在邁克一座小舊房子裏，她要掙錢買大房子。

總共也沒幹幾天，看著孩子那吃力的樣子，我說不行，永紅，別讓他幹了。

永紅說，是啊，前一個老板也是這麽說。

無論如何你得讓他上學啊！這麽年輕，不然你把孩子弄美國來，幹什麽呢？

可她孩子是個好孩子，卻不是個讀書的料。也可能初來乍到，英語不過關，環境要適應，失去耐心。覺得不如賺美金來得直接。

後來，有兩件事，始終記得。

一件是，她老公邁克突然到我店裏來找她。她並沒有到我這兒來呀！邁克說，我老婆說了，她今天來你店找你，於是下班後就來接她。

邁克坐那裏打電話，也不知打通了沒有。等了一陣子就走了。當時我想，兩個語言不通的人，不好溝通，得鬧出多少誤會！

再一件是，忽然有一天永紅拿著一疊子文件來，讓我先生幫忙看看。這件事她以前提過好幾次，我先生答應幫她翻譯。

原來是她老公的報稅表。

她說，他老公掙多少錢，報稅是多少，她必須知道。邁克本來不告訴她實情，被她發現，大鬧一場。現在她來，就是想請懂英文的人，幫她看看清楚，到底她邁克有沒有撒謊說瞎話，有沒有瞞著她偷存私房錢。

我先生趕緊說，美國男的，錢都不夠花，寅吃卯糧，提前消費，他們怎麽會存錢呢？我也勸她，別拿中國人的思維去套老美。

也不知道她後來聽信了沒有。這事兒讓我背後發涼，天哪，這女人，可太厲害了！我先生也說，這個老鄉可不尋常，那個娶了她的美國佬，日子不好過。

在美國男人的心目中，來自東方的中國婦女，應該是賢良溫順的樣子。沒承想，如今的中國女性，經過了文革洗禮的，經過了開放時代的，可都是一致往錢看，而不顧感情的。

這件事不久，永紅又來一次。這一次是讓我出麵幫她翻譯的。她在理療室預約了時間，大概是想取消，說不清楚，來叫我去幫她說。

我趕緊跟她去了，就在隔壁幾個門，方便。進去人家都在忙，她就拉著我往裏衝。我說你等等，等人家叫你你再去。因為前麵還有別的病人呢！

她急火火不排隊，等到護理人員出來，我看人家不太高興的樣子。對我臉色也一般般。我把永紅的意思說了，人家說，不能取消。

永紅也不跟我說真話，為什麽取消？後來我猜是因為錢。

她打工扭了腳後跟，走路不好走了。但是看不出來。我看她走路風風火火不礙事的。最初大概是邁克的保險包。

就是啊，當時我一聽就覺得，還挺不錯的哈。多少人來美國多少年，都不敢看病啊！貴，小病就熬著了。能扛就扛著。

最後一次見她，是過了好久以後。距今至少四五年了吧！

她高高興興來告訴我，買新車了。來來來，一定拉著我出去看看。那個興奮勁兒，真是溢於言表。她兒子開過來的，小夥子來美國沒幾年，就開上自己的新車，很有成就感。

我一個人出去看還不行，非得讓我先生也去看。裏麵的設置都是現代化的，不用車鑰匙，自動控製。

實話說，我對任何的顯擺，都不感興趣。我從來不顯擺什麽，也從不欣賞別人顯擺什麽。那種強烈的攀比心，強烈的占有欲，帶有強烈的中國社會色彩。

但是，對這對母子，真心不想掃他們的興。雖然在美國，一部車根本算不了什麽。但是對才從中國來的普通工人，在短時間內擁有了國內白領高級階層才能擁有的新車，捧捧場還是應該的。

那一次，永紅告訴我，她和兒子兩個人，都在雷諾的賭場裏做House keeping。倆人都加班啊，每月掙不少錢呢！隻要有人請假，經理就讓他們母子多做，都很高興。

那是一份很下力氣的工。

祝福她們！

尾記：多餘的話，希望永紅珍惜和邁克的婚姻。不要欺騙人家。華人婦女嫁來美國的跨國婚姻，綠卡欺詐的占不少比例。在美國駐中國領事館裏，記錄在案。以至於懷抱美好願望，萬裏迢迢跑去中國尋找妻子的老美，領事館忠告，小心被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