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婦人站在幽深的山穀裏,她頭發散亂,衣衫不整,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天上是遮日的烏雲,耳畔是陣陣穀風,時而戚厲地嗚咽,時而悲憤地轟鳴,回想起自己不幸的遭遇,她吟唱起下麵的歌: 習習穀風, 山穀中大風颯颯作響, 以陰以雨。 陰雲滿天雨水流淌。 黽(音敏)勉同心, 本應共同努力心心相印, 不宜有怒。 不該如此發怒把人損傷, 采葑采菲, 采來蔓菁和羅卜, 無以下體。 卻將根莖全拋光, 德音莫違, 不要背棄往日的誓言: 及爾同死。 “與你生死相依兩不忘。” 行道遲遲, 踏上去路的腳步遲緩踉蹌, 中心有違。 心中充滿了淒楚惆悵。 不遠伊邇, 隻求近送幾步不求遠, 薄送我畿。 哪知僅送我到門旁。 誰謂荼苦? 誰說荼菜味苦難下咽, 其甘如薺。 我吃來卻像薺菜甜又香。 宴爾新昏, 你們快樂地新結姻緣, 如兄如弟。 親密得就象兄弟一樣。 涇以渭濁, 涇水因渭水流入而變濁, 湜湜其沚。 水底卻清澈如故明晃晃。 宴爾新昏, 你們快樂地新結姻緣, 不我屑矣。 不要把我來誹謗。 毋逝我梁, 別到我修築的魚壩去, 毋發我笱。 也別碰我編織的捕魚網。 我躬不閱, 我的自身還不能見容, 遑恤我後! 又怎能顧及我去後的情況。 就其深矣, 就像到了深深的河流, 方之舟之。 用木筏或小船過渡來往。 就其淺矣, 好比到了淺淺的溪水, 泳之遊之。 便浮著遊著來到岸上。 何有何亡, 往日家中有什麽沒什麽, 黽勉求之。 我都為你盡心地操持奔忙。 凡民有喪, 凡是鄰居有了難事, 匍匐求之。 就是爬著也要前去幫忙。 不我能慉, 你不能體憐我也就算了, 反以我為讎(同仇), 反把我當作仇敵孽障。 既阻我德, 拒絕了我的一片好心, 賈用不售。 就像貨物無法脫手交帳。 昔育恐育鞫, 以往生活在憂慮和貧苦中, 及爾顛覆。 與你一起患難同當。 既生既育, 如今家境有了好轉, 比予於毒。 你卻把我當成毒物禍殃。 我有旨蓄, 我準備好美味的菜食貯藏, 亦以禦冬。 為了度過冬季的匱乏時光。 宴爾新昏, 你們快樂地新結姻緣, 以我禦窮。 卻用我的積蓄把貧窮抵擋。 有洸有潰, 粗聲惡氣讀拳腳相加, 既詒我肄。 還把苦活狠壓在我肩上。 不念昔者, 全不顧當初的情意, 伊餘來塈。 “唯我是愛”真像空夢一場。 再看下一首《衛風 氓》 氓之蚩(音癡)蚩, 憨厚農家小夥子, 抱布貿絲。 懷抱布匹來換絲。 匪來貿絲, 其實不是真換絲, 來即我謀。 找個機會談婚事。 送子涉淇, 送郎送到淇水西, 至於頓丘。 到了頓丘情依依。 匪我愆期, 不是我願誤佳期, 子無良媒。 你無媒人失禮儀。 將子無怒, 望郎休要發脾氣, 秋以為期。 秋天到了來迎娶。 乘彼垝垣, 爬上那垛破土牆, 以望複關。 遙向複關凝神望。 不見複關, 複關遠在雲霧中, 泣涕漣漣。 不見情郎淚千行。 既見複關, 情郎既從複關來, 載笑載言。 又說又笑喜洋洋。 爾卜爾筮, 你去卜卦求神仙, 體無咎言。 沒有凶兆心歡暢。 以爾車來, 趕著你的車子來, 以我賄遷。 為我搬運好嫁妝。 桑之未落, 桑樹葉子未落時, 其葉沃若。 綴滿枝頭綠萋萋。 於嗟鳩兮, 噓噓那些斑鳩兒, 無食桑葚; 別把桑葚吃嘴裏。 於嗟女兮, 哎呀年輕姑娘們, 無與士耽。 別對男人情依依。 士之耽兮, 男人若是戀上你, 猶可說也; 要丟便丟太容易。 女之耽兮, 女人若是戀男子, 不可說也。 要想解脫難掙離。 桑之落矣, 桑樹葉子落下了, 其黃而隕。 枯黃憔悴任飄搖。 自我徂爾, 自從嫁到你家來, 三歲食貧。 三年窮苦受煎熬。 淇水湯湯, 淇水茫茫送我歸, 漸車帷裳。 水濺車幃濕又潮。 女也不爽, 我做妻子沒差錯, 士貳其行。 是你男人太奸刁。 士也罔極, 反覆無常沒準則, 二三其德。 變心缺德耍花招。 三歲為婦, 婚後三年守婦道, 靡室勞矣; 繁重家務不辭勞。 夙興夜寐, 起早睡晚不嫌苦, 靡有朝矣。 忙裏忙外非一朝。 言既遂矣, 誰知家業已成後, 至於暴矣。 漸漸對我施凶暴。 兄弟不知, 兄弟不知我處境, 咥(音戲)其笑矣。 個個見我哈哈笑。 靜言思之, 靜下心來細細想, 躬自悼矣。 獨自傷神淚暗拋。 及爾偕老, 當年發誓偕白頭, 老使我怨。 如今未老心先憂。 淇則有岸, 淇水滔滔終有岸, 隰(音西)則有泮(音判)。 沼澤雖寬有盡頭。 總角之宴, 回想少時多歡樂, 言笑晏晏。 談笑之間露溫柔。 信誓旦旦, 海誓山盟猶在耳, 不思其反。 哪料反目竟成仇。 反是不思, 莫再回想背盟事, 亦已焉哉! 既已終結便罷休! 這兩首都是棄婦自述婚姻的不幸,申斥丈夫或是忘恩負義,或是背信棄義,喜新厭舊,移情別戀,但這兩位女子的個性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穀風》裏的那女子肯定是位勤儉的婦人,她和丈夫之間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可她為這個家整天忙裏忙外的,你看她又是下捕魚的網子,又是準備過冬的醃菜,還為家裏積攢了不少材物,可她實在沒想到生活剛剛有了轉機,丈夫就對她粗聲惡氣以至拳打腳踢,原來是他外頭戀上了別人,又要娶新娘,就在迎娶新人的前夕把她趕出了門,連多送幾步都不樂意,她又怎能不傷心! 《氓》裏的女主人公顯然是跟後來的丈夫青梅竹馬,情投意和才急不可待地嫁過去的,她也是位勤勞的主婦,但她比《穀風》裏的女子對男人的情義看得更透,她說“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那就是在說“鳥兒啊,不要吃甜蜜的桑葚吧,吃了就會讓你沉醉,姑娘啊,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吧,男人愛上女人,說翻臉就翻臉,容易極了,而女人一旦愛上了男人,要解脫可就難上加難了” 這也反襯出雖然她的丈夫對她恩盡義絕,但她還是對他懷有深深的感情,一遍遍地回憶熱戀時以及苦苦等待他來迎娶的情景,但到了最後她也明白所謂覆水難收,丈夫已經將她拋棄,過去的海誓山盟早已成了空,絕然對自己說道“亦已焉哉“!--------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在《詩經》裏穀風似乎成了棄婦的代名詞,《小雅》裏也有一首《穀風》敘述的也是一位不幸的棄婦: 習習穀風,維風及雨。 將恐將懼,維予與女。 將安將樂,女轉棄予。 習習穀風,維風及穨。 將恐將懼,寘予於懷。 將安將樂,棄予如遺。 習習穀風,維山崔嵬。 無草不死,無木不萎。 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這位婦人的丈夫不念及妻子大的好處,專門記住她的小毛病,其它地方與以上的那兩首說的大同小異,這裏就不多解釋了。 “習習穀風,維風及雨“,兩三千年以來這穀風不停地吹著,到如今好象不但沒有停止,還有愈演愈烈之勢,當今國內有不少大款包二奶三奶,以至把同甘共苦的發妻掃地出門,這跟《穀風》及《氓》裏的有什麽區別呢? 讀過《穀風》的女子嗬,你當自尊自愛自強。讀過《穀風》的男子嗬,你當捫心自問,有沒有對與你朝夕鄉相處,休戚相關,生死相依的妻子好?永遠也別讓她發出“習習穀風“之歎吧。 是以,第二篇要以“習習穀風-------棄婦“來命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