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的筵席
文章來源: 茶葉蛋2005-06-14 10:52:22
2×4=8
4×2=8
2×2×2=8

2是爸爸,4是爺爺。所以爸爸的爺爺呢,就等於爺爺的爸爸,也等於爸爸的爸爸的爸爸。

我沒有見過爺爺的爸爸,但我去拜訪過他,他現在和爺爺的媽媽在一起。他們倆現在住在一個很美的地方,那裏青山綠水。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的全是杜鵑花。從他們住的地方向前看,可以看到近處的一個小山崗,山腳下有一條小河蜿蜒流過,小河的周圍是一些綠色的田野。山崗的頂上有一棵迎風的檫樹,以那棵檫樹作瞄準的標誌,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是連綿不斷的群山之中最高最雄偉的一座山峰。聽說到了冬天,有些年那山頂有兩個月都是雪白的。我站在那兒,感到了世界的浩瀚,人類的渺小,還有時間的永恒。

他們的小屋子很古典,有個尖尖的屋頂,門口兩邊對稱地各有一顆不高的朱栗樹。屋子的門很有意思,是兩個連在一起的拱門,很像麥當勞的標誌。我去過那裏兩次,一次是很小的時候,那時候膽小,還不懂事。還有一次就是上一次回國跟著爸爸和爺爺一起去的。我很羨慕那個地方,那麽的優美,那麽的哲理。

爸爸的爺爺是個商人,曾經和我們這幾代一樣,到處漂泊。他是做美孚生意的,也做過別的,如茶葉。他很有頭腦,可惜時代不好,兵荒馬亂的,生意得不到長久的保證。大概是忙於事業,以至到了二十六歲才成家,在那個年代算是很晚的了。爸爸的奶奶來自大戶人家,結婚時隻有十七歲,所以他們差了九歲。他們後來養育了七個孩子,三男四女,除了爺爺的大哥和三妹外,都是長壽。

和我們這一代不同,那個年代社會有好多的巨大變化。打仗,打仗,打仗。人們要生存真的不容易。像我爸爸的爺爺這樣的人,每次出去做生意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家,爸爸的奶奶一直都把心提到喉嚨上,帶著一大家子過活。現代人養一個都要下那麽多決心,結不結婚,生不生。真的是不能比較哇。

我也想到一個問題。聽爺爺說,那個年代,很多男人都不止一個妻子,比如毛主席,比如蔣委員長。可是爺爺的爸爸在這方麵卻非常嚴謹,這給後代也樹立了榜樣。我們家族裏沒有任何複雜的家庭關係,家譜上簡單工整。爺爺說,這是一種榮耀。

爺爺的爸爸見到了文革,然後他就先住進了那個碧野仙蹤的小屋裏,睡在麥當勞的一個拱門裏,在那兒等他的另一半,等了十幾年,一直到我出生前不久,他們就一直住在一起了。

我對曾祖父的故事知道的很少。爺爺說,我們家以前有個曾祖父的畫像,掛在堂屋裏的一個邊上。後來堂屋正中是毛主席,邊上是一些標語,就沒有畫像的位置了。不,應該說是堂屋裏沒有他的位置了。爺爺的母親就把畫像移到了他們的臥室裏。後來因為搬家,搬到了一個沒有堂屋的小房子裏,加上時代的變化,那張畫像的布局顯得不合時宜。曾祖父走後,曾祖母舍不得,就把畫像藏在她身邊。文革晚期的有一天,她獨自一個人帶著畫像到了一條小河邊,把畫像燒了,還把灰燼撒到了那條小河裏,淌走了。爺爺不明白他的母親為什麽這樣做。雖然曾祖父有一些照片,但畫像是大家的麽。

我隻能想象曾祖母燒畫像時的心情。十七歲嫁給了他,恩恩愛愛,風風雨雨,幾十年了。我想,也許由於時代所迫,曾祖母隻有這樣做,才能讓他永遠神聖地屬於自己吧。

我跟著父母,到了好多地方,學校一個一個地換,朋友也一批一批地交了又交。每次搬家去機場前,看著那些帶不走的玩具,書,物品,和那些熟悉的風景,我總是悲哀不已。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什麽人可以和我永遠在一起?父母?不是,我會結婚的,會走的。孩子?一樣,長到二十歲,會走的。朋友?同學?好像也不行。親戚?鄰居?都不行。我失去的太多了,所以才把父母,同學,親友之間的情義看得非常重。非常不容易嗬。會失去,就更舍不得了。

那麽,看來隻有夫妻才能最長久了,從二十多歲直到永遠,一直在一起。可是這個,看似容易,能做到的比例卻少得可憐。看了那麽多的故事,我的一個感覺好像好多人並不在乎天長地久,不珍惜,不知道需要珍惜,不知道怎樣珍惜。或者知道需要珍惜的時候,已經晚了。

大部分夫妻是本來不認識的,沒有關係的,沒有血緣的,所以是最脆弱的,如果找不到理由珍惜,命運就這麽定了。其實理由是有的,就是從年輕,一直到老,是陪伴最久的人。這個理由好像很足夠了。這就是“緣”吧?緣其實是自己給的,不是上天給的。

我對自己的未來有一種企盼,也有一種擔憂。那麽多負麵的故事。可是我又想起了我的曾祖父母。他們給了我未來的信心。所以我從心裏崇拜他們,羨慕他們。

有句話叫做“夫妻好似同林鳥,大難到來各自飛”。可是爸爸的爺爺奶奶一輩子遇到的大難據說非常多,但他們總是一起飛。後來飛不動了,就留在了一個永遠的小巢裏,肩並肩,頭靠頭,聽著山雀歌唱,看著千山萬水,春夏秋冬,看著山下那條小河永不間斷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