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港灣三月秋
文章來源: 茶葉蛋2005-04-06 13:34:38


(寫於2005年4月1日,未定稿,潤色中,懇請提供寶貴磚頭。)

【4月9日修訂版】

(一)

說起來,我算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同學爬梯出遊,一定要確定有我參加。哪裏有了茶葉蛋,哪裏就會樂翻天。不過,我還有另一麵,就是有時也愛寧靜,比如隻和一個好友外出聊聊天。或者幹脆獨處,一個人去書店聽一下午的音樂,一個人去一件一件地套衣服,一個人帶著書和音樂到處閑逛,漫無邊際地逛,自由自在地逛,徹底放鬆,無憂無慮。

我生性喜歡水。江河湖海,小島沙灘,淺遊深潛,白帆港灣。在我走過的地方,最喜歡的湖是杭州的西湖,她是那麽的韻味無窮。最喜歡的港灣呢,是悉尼那漂亮的百裏長灣,她是那麽的讓人流連忘返。

這天一大早,我就在環形碼頭登上了船。沒有預先的目標。最快發出的這艘船是開往東北方向的。這對我並不重要,我隻要坐船。有人愛坐巡航,那是另一種消遣;有人坐船是趕路,而我是來享受寧靜的。這種船非常平穩,是用來作交通的,所以沒有豪華設施,票價也便宜。其實裏麵很好,幹淨舒適,也不擁擠,大家都在思考自己的事兒,目光相遇就微笑一下。生活就這麽運轉著,節奏一切正常。

港灣越來越寬,可以看出不同方向的船舶在水麵劃過的軌跡。晨霧忽濃忽淡地籠罩著。天上的白雲向西散去,東方在初陽反射下已經很明亮。從西往東,天空從深邃到蔚藍再到耀眼的白色。海灣也是藍色的,遠處的陸地也是藍色的,連空氣好像都是藍色的。小考拉愛吃的桉樹在這裏很多,一種藍色的粉末會散發出來,所以就有了悉尼藍山。南半球是藍色的,澳大利亞的國旗也是藍色的。

我穿著帶帽子的運動衫,走上了甲板。隻有我一個人在甲板上,顯得很特別。我打了個寒顫,但我還是要迎著清晨這瑟瑟的秋風,盡情欣賞著這幅淡妝濃抹的天然水墨畫。

(二)

三月底,澳洲南方的氣溫陡然下降。我獨自坐在曼麗海灘,看著那兩米多高的海浪緩慢而雄偉地從大洋深處向沙灘橫掃而來,堅定而威嚴,洶湧澎湃,波瀾壯闊。沙灘上人很少,可居然還有幾個衝浪的勇士在博擊,在這種溫度!說他們勇敢,是因為溫度嚇不倒他們。巨浪的聲音沉悶而強烈,音樂是沒法聽了,幹脆改聽海鷗的歡笑。海風呼嘯著,我捂了捂帽子,縮著腦袋,拿出一塊三明治。那些海鷗立即對我發生了興趣,將我團團圍住,足有幾百隻。

我帶的食物足夠,不能讓這些飛鳥太失望。我撒出一大片麵包,這對它們簡直杯水車薪。鳥兒們一陣騷動,開始爭奪,每一位都在說:Mine!Mine!Mine!仔細觀察,海鷗們並不混亂,等級森嚴。一隻顯然是黑手黨老大,凶狠地把頭向下一低,沒有一隻敢再接近那剩下的大半片麵包。等它滿足地享受一大口後,周圍的小羅羅們才膽怯而機靈地偷搶一口。等那片麵包被消滅得連屑子都找不到時,鳥兒們又都開始向我企盼,似乎我是救世主,這使得我有了點高貴的感覺,自明得意起來。我又撒出一片,剛才的故事就如法炮製一遍。耳邊的吵鬧聲蓋過了海浪的怒吼。

我上了回城的船。這就是小尼莫和爸爸相會的地方。

朝左看,花生灣的峭壁時刻提醒著人們大自然中水的威力。岩石是堅硬的,卻敗在了水的裙下。在海洋的久遠拍擊下,岩壁被切削得遍體鱗傷。我由此想到,柔情似水的女性,也絕不是軟弱的代名詞。

朝右看,有幾個不知盡頭的灣穀。好像是迷你的北歐峽灣,也類似長江巫峽的大寧河。所不同的是,峽灣裏停泊著一艘艘收了白帆的小船。再往前走,有個動物園。好些沒有到過澳洲的人以為,悉尼滿大街的都是袋鼠,每家後院的樹上都爬著考拉和袋熊。其實悉尼就是悉尼,要在大城市看這些寶貝兒,還是到這個動物園來吧。也許,你還能看到怕光害羞的鴨嘴獸。

路過一個廢棄的監獄小島,歌劇院從一個小點逐漸放大,逐漸靠近。隨著船的前行,你可以全方位的打量這位麗人。無論從那個角度,她都是如此悅目。毫無疑問,這是二十世紀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因為沒有哪座建築可以代表一個城市,可以成為一個國家的象征,甚至可以讓人聯想到南麵那半個地球。曆史嘲笑了當年那些為了造價而批評歌劇院的人。以此,我也想到了人類智慧和思維的神奇。

你從船上看歌劇院的正麵,水麵波光粼粼,加上船的移動,各種光線投射在歌劇院的那兩片玻璃幕牆上,劇院和音樂廳兩個建築就可像姑娘的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了,她嫵媚地凝視著過往的船隻。還有,那三層翹頂,很有動感,是漂亮的大睫毛,楚楚動人。悉尼人已經習慣了她,好像無視她的存在。不過當你不經意地輕瞟過她,你會再次地驚歎和自豪。假如你要來看望她,建議你出發前在網上訂好一場演出的票。不光可以享受藝術,還可以從建築物內的碩大窗戶向外眺望。那時,你該能真正體驗到這位麗人的內心世界。

(三)

拐過歌劇院,我回到了碼頭。現在除了那些海鷗的戲鬧,還多了些城市的喧囂。一個渾身銀色的雕塑在街頭擺著一個機器人的姿勢,黑人模樣。他每十分鍾換一個姿勢,大概不動也會更累吧。他其實是個真人,還是個華人,我見過他早上拎著這身衣服來這裏報到。我在他的麵前丟下一個大鋼甭兒,轉身又去左邊一個窗口買了個三明治。

陽光明媚。時間是中午了。我心裏很平靜,很愉快,很輕鬆。在悉尼港灣坐船是個很愜意的事,不累,看著窗外的景色緩緩而過,宛如一部連綿不斷的風光旖旎的電影,油畫般的。想到這裏,我又去買了張到紅布西的往返船票。汽笛一響,我就隻聽到水聲了。

我找了個靠窗的座位,掛上耳機。現在聽的是Enya的Sail Away和Storm。客輪向左一個大轉彎,從“大衣架”下穿過。一艘白色的船在很近的地方逆向而過,白帆已經扯滿。我向帆船上的人揮揮手,他們也向我揮手致意。

“大衣架”是一座大橋,在歌劇院之前是悉尼的標誌。直到現在,每逢節日的時候,橋上焰火迸發,把整個港灣都染成了紅色,壯觀無比。你也可以登上橋,沿著衣架走到頂端。不過價格不菲,要二百澳元,節日時甚至上千元。大衣架見證了這塊紅色土地的曆史。那年國慶,一架飛機的尾氣在大衣架的上空寫下了巨大的五個字母:“Sorry”。我為之感慨,千萬年的原澳洲人啊,如今安在?美洲的印地安人啊,今在何方?

那“失落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如今已經沒有什麽人知道。他們自己也被迫溶入了現代。可是我看到的這片可愛的土地本來卻屬於他們,屬於那些奇特的老鼠,樹熊等各種各樣長著袋子的動物,而不屬於貓,駱駝,兔子和馬。所幸,我們今天還能聽到那種最神秘的音調。那是澳洲土著砍下被螞蟻掏空的樹幹做成的。他們有特殊的眼睛,能聽,能判斷哪棵樹的聲音好聽。

(四)

我換上了“失落的一代”的音樂。太陽在頭頂上,很溫暖。早上海邊的寒氣早已消失。遠處天邊飄著淡淡的幾片白雲。河的南北兩岸,無數的帆船停在岸邊。蜿蜒的山崗上,全是白牆紅頂的小屋,星星落落地布滿在青翠的樹木之間。那些屋子一座起碼要半個密林,可是很少有會扔回飛鏢的人住。我心裏很激動,思緒又在自由地隨著移動的景色飛馳。那些帆船有多少呢?我粗粗數了一下,乘以幾十公裏的港灣線,總有幾十萬艘吧。

又一座大橋從頭頂向後移去。我知道,從上麵可以通往坎培拉。那個小城沒有什麽高的建築,從山上向下看一片鬱鬱蔥蔥。國會大廈也算是在地下,屋頂上都是草地,真的感歎人們對大自然的保護和尊重。這也是地球上最後一塊原始的大陸了,讓我們珍惜她。

岸邊的風光不斷地變換著。我有點困了。船緩緩地搖晃著,好像巨大的搖籃。我閉上眼睛,船在水麵上劃過的嘩嘩聲伴我入眠。我恍恍惚惚夢見我飄上了白色的雲端。我看見一大群白羊在奔跑,那白羊又變成了一大群鴕鳥。跑啊,跑啊,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飛機上,還是在船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裏,反正我看得見那群不會飛的大鳥。在它們奔跑的路線上,沒有人,沒有馬,沒有狗,沒有屋子,隻有一簇一簇的樹木。遠處一條公路出現了,隻有一輛大車在空空的路上飛奔。

大車在沒有盡頭的路上開得飛快,突然大車的喇叭聲刺破了天際。我驚醒了,原來我們的船又在穿過一座大橋。我揉了揉眼睛,很納悶,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我在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在地球的南端?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可以把無邊的世界變得很小。空間很無情,時間也很無奈。也許昨天你還在南京的成賢街,過一天早上醒來,你卻發現你躺在美國的一個鄉間小屋的床上。昨天還是昔日同學親友的歡聲笑語,今天卻換成了滿是英語標識的寧靜社區。你不知道你身下的這艘船會把你帶向何方。我們這些人,從小就隨著父母到處流浪,難道天生就注定要漂泊?

(五)

其實,這一端港灣已經是一條叫做帕拉馬達的河了。我們的船在南岸再次停泊,我上了岸。這裏就是紅布西(Homebush)。我想,也許這條河就是澳洲土人的母親河?這裏就是他們的家了吧。

可如今,這裏有很多很大很大的房子,不是他們的家。他們造不了這麽大的房子,這些房子一座就可以容納幾萬人。奧運會開過以後,連現代悉尼人也沒有能力完全維持,隻好把有些簡易場館拆掉,推平。鬧轟轟一陣後,這裏恢複了平靜。可是再平靜也找不回作為家的叢林Homebush的那種寧靜了。讓我們記住這個名字吧,紅布西!

我對那些大房子不感興趣,在岸邊徘徊了一陣後,我踏上了返城的船,繼續我的水上漫遊。實際上,從這裏坐火車或者汽車回去要快得多,可那不是我的目的。平時的繁忙,同學的戲鬧,老師和父母的嘮叨,鈴聲和汽笛的尖叫,讓人難得有一個徹底的機會好好思考自我。現在我可以拋開一切,想一些平時不想和想不到的事。我也要學會獨處,因為在人生過程中,我相信,隻有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可以完全依靠別人,即使是自己的丈夫。我們會是相互依存的一對。我不會是一根沒有樹可以纏繞就無法生存的藤。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可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我會像我的父母那樣早點成家。因為我覺得,漢字中的“人”字很有道理。那一撇是男人,那一捺就是我自己。這樣作為“人”才會完整。

下午的行程我選擇了靠南岸的窗戶。氣溫已經下降,比較宜人了。而光線也柔和得多,顯示出溫暖的紅色調。北岸的景色開始灰暗,而南岸的港灣變得更加優美起來。我忍不住拿出了包裏的相機。

斜陽撒在水麵上的樹叢,河水在天空的印襯下,一片碧浪青波,天空本身依舊是瓦藍瓦藍的。我很驚歎,世界是這麽的絢麗,如此的美好。我明白,到處都存在黑暗的地方,可是我們不能把自己的眼光盯在不愉快的事物上不能自拔。其實,不光悉尼,很多地方都很美,要用眼睛去發現。不明白好多人生活得不快樂,生活的煩惱每個人都會遇到,看你怎樣麵對罷了。所謂花中有刺,還是刺中有花。多看看美麗的色彩吧,人本身也會變得更美好。

(六)

船的移動是線性的,我的思維意識是流動的。我們的船在萬千白帆的襯映下向右拐進了一個大灣。左邊突出的山口頂上有個天文了望塔。我想起那位和善的大叔。

天文台白天是不收費的。有一天,我晃了進去,裏麵隻有幾個工作人員。見我去了,很客氣地向我講解。問我最想看什麽,我就說可以看星星嗎?當然可以!一個胖叔叔站起來,把我帶到頂樓,呼哧呼哧地開動了那門大炮。他在平麵極坐標上搖了半天,又在鉛直極坐標上調了好久,把大炮搖了起來。然後開始調物鏡,再調目鏡。終於忙完了,讓我去看。我想馬上可以看到燦爛的星星了,急不可耐地湊上去。可是半天沒有找到,卻隻看見了一個尖尖的塔頂。他微笑著向我解釋,現在是白天,隻能看到這個了。哈,怪我自己笨。以後看星星還是晚上來吧。

直到今天,我也沒有再去那兒看星星。而我現在更強烈地,反而是想看看那位胖叔叔。他還在那兒嗎?我忘不了他那和藹的眼神。

船進了這個灣後,兩旁的水麵灌木叢是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繁忙的港口。這個港已經是悉尼市區的中心,有個親切的名字,叫達琳港(Darling Harbour)。華燈初上,四周圍全是都市的快速運轉。一列輕軌列車滑過頭頂,我就在這兒上岸了。秋天的涼風開始從水麵猛撲在我的臉上,鑽進我的脖子,我把帽子又緊緊地扣了起來。三月底的悉尼開始真正迎接秋天的到來。

船上的一天,我躲進了自己的小天地,暢遊在人與自然之間。我發現,這一天,我沒有說過什麽話。我隻用了自己的眼睛和心靈觀察著世界的現在,過去和未來。我做了一個超脫世塵的夢,而這個夢卻是從現實中來的,畢竟要回到現實中去。而從達琳港開始,我又回到了每天要麵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