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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步走在機場的通道,身邊經過行色匆匆的人們。又一次結束沒有晝夜的差旅,離開初秋雨後的杭城。登機,頷首空乘的微笑,落座, 循著習慣的步調,將回到生活的地方。藍天和悶熱給阻絕在機艙外,強勁的空調令人不適,我早有準備,穿上隨身的絨布長袖衫。
乘客熙攘在過道中, 在空乘的催促下, 放置行李, 按位就坐. 左邊座位上的女子在緞麵筆記本上寫著什麽,字跡娟秀. 一句“她問:你愛我嗎?”晃入眼簾, 在冰冷紛亂的機艙中, 她為自己劃下一個溫暖的結界, 構造一篇愛情.
飛機即將離港, 右邊的座位卻還空著. 正想著如果這位子沒人, 旅途中便多些舒展的空間. 這時侯, 一個高挑勻稱的姑娘走進機艙. 她穿著飄逸的淡湖藍色背帶褲, 裏邊套件青色小背心, 露出青春的臂膀和小麥色的肌膚, 黑褐色的長發隨意盤在腦後, 神態平和自然, 與世無爭. 褲腳卷三分, 露出線條柔和的腳踝, 人字拖鞋上的赤足停了下來, 她悠然轉身坐在我的身旁, 帶來一陣夏日原野的芬芳.
不象尋常看到的女孩, 穿著清涼時有幾分忐忑幾分炫耀, 在意著自己的裸露。她看似習慣這般自由的穿著, 沒有絲毫做作, 然而, 在冷氣颼颼的機艙中卻不合時宜, 這不: 她的手臂冒起了雞皮疙瘩.
"我說, 你該問他們要張毯子."
"問了, 她現在忙, 待會兒會拿過來."
飛機關門滑行, 空乘過來抱歉說沒毯子了. 我看她手抱雙臂微微打顫, 便問要不要件衣服. "不用了, 謝謝". 姑娘保持著矜持.
"來杭州玩?"
"嗯"
"有沒有到龍井? 那裏有個<綠茶>餐廳, 蠻有特色的."
"哦......我隻是來杭州乘飛機, 沒到什麽地方."
片刻遲疑, 她問: "你住杭州?"
"不, 來出差."
"常去嗎?"
"還好, 一年三四次吧, 每次來去匆匆."
跟她說了些西湖的斷橋, 龍井梅家塢, 九溪十八澗, 靈隱和西溪濕地. 然後問她:
"你隻是來杭州乘飛機?"
"我是去上海看世博, 然後去烏鎮住幾天."
"世博怎樣?"
"很精彩, 就是人多, 太陽曬. 我是和弟弟去的, 在上海隻呆兩天, 就去了烏鎮, 住民宿, 弟弟先回北京了, 我很喜歡烏鎮的人家, 多住了四天."
她說話不疾不緩,嗓音磁性有一點慵懶,象莎黛(Sade)的歌聲。
她看到我手中的老蘋果, 問我都聽些什麽歌. 我把耳機捏在指間, 遞給她, 以為她會拒絕. 她遲疑了一會兒, 卻接了過去, 放入耳中.
給她放一組平時喜歡的歌. 不幾秒,她取下耳機問:
“你懂俄文?”
“不懂”
“這是首俄文歌兒。”
“哦,我是從俄國同事那裏聽到的,覺得好聽,就收藏了”
她接著聽,聽完一首,要把老蘋果還給我,說:
“真的很好聽,雖然聽不懂歌詞,但是讓人感動。你拿回去吧,你都沒得聽了。”
可愛的女孩,在跟我客氣。我問她:
“喜歡嗎?”
她嫣然一笑, 說:"喜歡。"
“喜歡就繼續聽吧。”
就這樣,她拿著我的老蘋果聽著我喜歡的歌,不時問三三兩兩的問題。不知不覺中,我打盹睡著了。恍然醒來時,發現我微微傾斜向著她, 與她肩靠著肩, 手臂挨著手臂. 我坐直身子, 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說:
"我睡著了, 沒打擾你吧?"
"沒有, 這樣我不太冷了."
"坐飛機要多穿些, 我們的體質畢竟不象老外."
"對呀, 他們膘兒肥."
我們相對一笑. 她說:
"江南還挺熱的."
"這兩天下雨, 好多了."
"你去過烏鎮嗎?"
"沒有, 隻去過周莊, 滿街的人, 滿街的萬山蹄."
"烏鎮白天遊人也很多, 下午五點後就慢慢兒散去了."
"你在烏鎮好幾天, 都怎麽過的?"
"五天, 住人家裏, 也沒幹什麽. 每天坐在窗前, 看窗外的小河, 看看書, 在街上走走, 吃江南人家的飯菜. ......
本來隻打算住一天, 後來延了兩天, 結果下雨了, 又多住兩天, 不想走了."
我們說話很輕, 靠得很近, 不覺中又肩靠著肩, 手臂挨著手臂. 我聞到了她頭發中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把老蘋果還給我, 說:"你的這些歌真好聽, 好感動, 我都要流淚了."
我心中一動, 想: 姑娘, 謝謝你, 你可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她接著說:"你去烏鎮一定要住民宿, 臨街傍水的那種. 這兩天下雨, 我光是坐在窗邊看雨, 看雨水打在瓦上, 落在河中."
我接著她的話說:"雨停後, 穿著拖鞋走在街上, 那會是種美妙的感覺."
聽了這話, 她看著我, 眼神有些迷離, 說:
"我把鞋脫了, 拎在手上, 赤腳走在青石板路麵, 那時才下過雨, 黃昏, 店鋪都打佯了, 小巷中隻有我, 雨水從屋簷滴到路麵上, 那青石板路應該有幾百年了吧? 你能夠想象那種感受嗎?"
我低下頭來, 目光觸到她的腳, 她的腳趾不經意地卷動一下.
我抬眼看著她的臉龐, 輕聲說:"我能感受到."
一種情緒彌漫在空氣中, 我們四目相對, 那一刻, 我看到她那貓一般的眼神, 伸入你的靈魂, 柔順而期待. 她的唇, 飽滿而晶瑩. 心中柔情蕩漾, 好想給她一個擁抱, 一個親吻. 但是, 我不能.
所有的情緒被簡化成一句:"你住在北京?"
"是, 不是, 我隻在北京呆幾天, 我在英國上學. 你住北京嗎?"
"不是, 我在北京轉機."
"去哪兒?"
"洛城."
沒有互問姓名, 沒有留下通訊方式, 道聲珍重, 目送她輕盈地消逝在人海中. 在外飄零的人們早習慣如此, 這就是我們的緣. 回到洛城, 陽光燦爛依舊, 腦海中清秀靚麗的容顏依然鮮活, 我將記得她, 一個在烏鎮看雨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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