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中國 77, 78級
文章來源: 78級興趣2007-11-17 10:38:06

解讀中國"後三屆"大學生:底層崛起的奮鬥符號
  

陳明明(複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

  李 毅(旅美社會學家,美國伊利諾大學博士)

  王 霄(原秦皇島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

  空前絕後的群體

  王霄:人們往往把77、78級與“老三屆”相提並論,並且從中歸納出這一群體鮮明的特色。這一交集當然是有道理的。粗略估計,在77、78級總共67.4萬人中,“老三屆”起碼占了三分之一,即20多萬人。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麵理解這20多萬人的意義:

  第一,“老三屆”是新中國一個極為特殊的群體,也是一個空前絕後的群體。他們是新中國的同齡人,大體出生在1946~1952年,在紅旗下與新中國共同成長。作為一個整體,可以從三個方麵簡單概括其特點:第一,接受了一定的文化知識的訓練和係統的理想教育,目睹了新中國所有的建設成績,富有理想主義精神;第二,經曆了新中國所有的政治運動和社會苦難,甚至在後期參與其中,比如在“文革”中充當先鋒,後又集體地被拋入社會底層,因此對新中國的體製弊病有深刻的認識;第三,通過上山下鄉和參軍、當工人,是真正與中國勞苦大眾結合的一代知識分子,經受了其他代際人群難以想象和難得經曆的磨難與鍛煉,對中國真實的國情和艱苦的生活有切實的體認,並對結束文革起了特殊的作用。

  第二,“老三屆”中的77、78級大學生,是“老三屆”中的佼佼者。據統計,整個“老三屆”大概有2200多萬人,而通過激烈競爭進入大學校園的77、78級中的“老三屆”隻有20多萬人,可見他們是優中之優。除了上述“老三屆”普遍的特點之外,他們更強烈地表現出由狂熱趨向冷靜、由衝動趨向理智、由盲目趨向思考、由浮躁趨向執著的特點。他們甚至在大學裏就表現出了某些獨有的優勢,影響了當時的中國社會各方麵。比如,他們提出了“振興中華”和“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的口號,表現了高度的政治責任感和愛國主義精神,迅速在全國引起巨大的反響與回應;他們如饑似渴地學習知識,在年齡大、負擔重、文化基礎參差不齊的不利條件下,表現出極其強烈的刻苦精神,也表現出明顯的學習優勢,引領了全社會的學習文化知識熱潮。

  陳明明:和目前常見諸媒體的“70後”、“80後”一類稱謂不同,“77、78”這兩個數字並不代表這一群體的出生年份,卻實實在在成為他們的再生紀年——在這一年裏,他們告別了田野、森林、礦山、車間,進入大學,從此開始了人生的新的旅程。在某種意義上,“77、78”是他們的心靈歸宿,“77、78”是他們的生辰八字。

  77、78級無疑是曆史的幸運兒。假若沒有文革的終結,他們中多數人將繼續戰天鬥地,接受貧下中農和工人階級再教育,或苦心經營,投合時世,謀取一官半職;或病退回城,在街道工廠作坊開車床掄大錘紡紗織線;或獨善其身,潛心學問,伴清風田疇,成為散落在民間的思想者;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終老山林茅舍,就像他們的父母祖輩那樣,或像他們落腳的村落農戶、工廠師傅那樣,仆仆風塵,平淡無奇。

  舊秩序的改革者

  陳明明:改革開放30年,77、78級大體扮演了新思想的傳播者、舊秩序的改革者、新體製的維護者三種角色。他們初進大學適逢整個民族反省文革,在現實與理想的巨大落差之間,他們帶著來自底層社會的現實感,如饑似渴囫圇吞棗地吸收各種思潮觀點,對舊關係、舊觀念的批評乃至反叛有如烈焰騰空,光芒四射。無論是最激進的人物還是稍為穩健的一群,都常發誅心之論、驚人之語,和當時走在潮流前麵的一些人物遙相呼應,彼此奧援,共同構成了中國思想解放運動的一道風景線。他們走出大學時,中國的改革開放正在緊鑼密鼓之中,他們理所當然地成為與時代同行的改革者,雖然有過輾轉反複,大起大落,也有一部分人被拋離出中心而成為體製的叛逆者,但無論改革或是叛逆,都與他們青春時代的生活經曆密切相關。正是從這裏,他們看到了民生的困頓,社會的需求,看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衝破了現實的限製,清除了理論的矯飾,積極投身或參與策劃了對舊體製的波次遞進的革新。而當他們步入中年,絕大多數人已經成為新體製的組成部分,擁有大小不等的經濟權力、政治權力、話語權力。他們成熟於改革,受惠於改革,因而成為改革成果的維護者,主流價值的傳承者。此時此刻,77、78級便成為一個符號,代表著從底層社會經由體製選擇與選擇體製雙重博弈的奮鬥成功的神話。

  王霄:1982年,77、78級在同一年結束本科學業,大部分開始重返社會,少部分繼續研究生學習。25年後的今天,這一群體已經在中國的各個領域展現風采。

  這裏僅以政界和學界為例:政界的這批人,一方麵逐漸成為各級黨政機關和領導幹部的重要智囊人才,在設計和推動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出謀劃策,製造輿論;另一方麵則擔任了各級基層的領導職務,以開拓進取的精神實際推動著中國社會的進步。學界特別是社會科學界的這批人,著力進行著更加深入的中國國情與進步的研究,並開始從經濟與政治體製上深入反思與設計中國的製度框架。當然,由於資曆所限,地位所限,他們的作用往往不太明顯,而且有一個逐步顯現的過程。不過毫無疑問,他們是當時中國以鄧小平為首的領導人的改革開放路線的最忠實的支持者和中堅力量。

  今天,77、78級仍然持續著他們的輝煌。在黨的十七大後,他們中的代表必然會進入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行列。在各個專業領域,他們更是已經成為領軍人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個群體已經成為我們國家的各個領域的專業骨幹。

  得天獨厚的條件

  李毅:77、78級學生之所以成為各行各業的領頭羊,首先有其客觀原因。1966到1976年,十年沒有高考。在老三屆大學畢業生和77、78級之間,出現了一個大斷層。工農兵學員隻有四十幾萬,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填不滿這個斷層。

  主觀原因,也起一定作用。上學之前,許多人經曆過憂患。上學期間,多數人刻苦學習。從全中國十年的初、高中畢業生中,從8000多萬人中,不到70萬人脫穎而出跳了龍門,自然使不少人有誌向、有期許。77、78級中,有理想、努力奮鬥的比例,的確遠遠高於後來的學生;以天下為己任的比例,比現在的大學生高許多倍。

  77、78級是中國末代的士。1979年後,中國迅速變成了一個市場經濟社會。一些77、78級學生順利地變成了商業巨子,但商業巨子中的77、78級學生,總體比例並不突出。

  陳明明:77、78級中確實湧現出許多俊傑英才,官商學媒,應有盡有。有人不無苛刻稱:“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意謂在曆史的斷層,適齡人才短缺成就了77、78級的一代風流。其實,77、78級的成功不在知識(他們大多知識結構不全),不在年齡(他們不少韶華漸逝),而在精神。這是一種落入底層社會、過早承載人生苦難、洞悉人情世故、強烈渴求改變身份現狀而又能屈能伸的堅忍奮鬥的精神。這種底層生活的經曆,十年生聚,一朝勃發,稍加入大學的元素,便熔革命與妥協於一爐,集戰略與謀略於一身,使他們長驅直入、左右逢源、見山開路、遇水搭橋,讀學位做學問也好,搞政治開公司也罷,要做就做大,決不遷就,要玩就玩好,決不苟且。77、78級大都喜歡將挫折比作學校,將苦難當成財富,我想理由在此。

  毫不掩玉的瑕疵

  王霄:應當客觀地承認,這個群體在有諸多優點的同時,也存在一定的缺陷。我個人認為,這個群體的主要缺點在於,他們還缺少更深厚的學養。他們上小學、中學時,由於極左思想的影響,對於中國傳統文化和世界先進文化缺少係統的學習;上大學時,已經不再是最佳學習年齡,以及當時大學知識係統的陳舊,他們收獲的知識成果有限;畢業後,由於年齡和外語水平的緣故,他們絕大多數沒有能夠繼續深造,更少有去海外深造,從而對世界先進的科學知識和理念一知半解,不能以世界的角度和人類最先進的知識來對中國進行認識和改造。缺少思想的深度、人文的厚重與發展的後勁,是我對這個群體的一個擔憂。

  陳明明:就整體而言,77、78級的全盛期已經過去,這不僅僅是人生易老的問題,而是中國這個社會發展太快,變化太快。

  就77、78級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先天不足,缺乏全麵教育、係統訓練,知識結構畸輕畸重,學社科的數理欠通,做理工的人文不暢,幹實務的疏於理論,搞宏觀的短於實證,這一代的確不乏俊才,但鮮有大師。在一個以互聯網為標誌的時代,在一個講究融通貫徹的時代,他們的教育背景的時代局限尤為顯著。他們大多數人的子女輩比他們更有知識,更有訓練,擁有遠比他們青少年時代更好的條件,也更容易融入這個翻天覆地的時代。

  他們篤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所以他們常以吃苦相許,以磨難自勉,有強烈的使命感。但他們過於執著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寓言,仿佛他們就是曆史承前啟後的唯一一群,天下舍我其誰也?所以不免過於躊躇滿誌,自負自戀,感情用事。和當年那些沒有考或沒有考進大學的同齡人相比,他們高唱“永遠的1977”多少顯得有些矯情。

  李毅:這一群體沒有打過仗,從軍者甚少,在國防軍事方麵知識結構有重大缺陷。沒有經曆過重大曆史事件的考驗。對外部世界的了解,外語、計算機,比後來者要差。就是中文、中國文化的素養,也不見得就比後來者強。

  一代風流能幾時

  陳明明:這一群體的優點是經曆和縱貫當代中國所有各大曆史時期,他們不缺圓熟變通,不缺縱橫捭闔,不缺曆史眼光,不缺務實精神,甚至不缺機會主義,但很可能缺乏一種相對純粹的敢做理想主義者的勇氣。在紀念改革開放30年之際,人們有理由期盼,那些有幸還能繼續站在潮流前麵的77、78級,能把草根當年的回憶存留心間,不但要有規劃江山的精英意識,更要有悲天憫人的大眾情懷。

  王霄: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在中國史無前例的改革開放的時代大潮中,77、78級已經有了出色的表現,但也顯現了某種疲態。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個普遍年齡已經在五六十歲的、不可複製的社會群體,特別是其中那些已經在各個領域占有領軍位置的傑出者,他們能否在這個仍然是波瀾壯闊的時代洪流中繼續展現他們曾經的豐姿?這是我的擔憂,也是我的祝願——為國家,為民族。

來源:《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