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啊，日本（二）咫尺天涯，對麵不識

　　當年搞佛教活動的時候，有些話是經常說的：

　　“你們能坐在這裏，聽聞真正的佛法，是何其幸運。不隻是天時地利人和，也是多生累劫積累的福報，中土難生，佛法難聞，不是白說的。”　　

　　——那時候的我，也沒想到會一語成讖，時代居然再次走到了和尚不能念佛，而要學習文件精神的地步。

　　“也許你們會覺得，這有什麽，很容易啊，不就是想了，來了，就聽到了嗎？——你們有沒有想到：我們在這裏貌似輕輕鬆鬆，實際上，背後有無數的因緣和合，差一點兒就做不到。比如，住在我們隔壁的人，也許永遠不會走過來，也許永遠聽不到這邊的聲音，初看不過是一牆之隔——他甚至連這裏在做什麽都不關心沒注意——實際上則是咫尺天涯。”

　　“當然了，他隻要有一點點好奇心：這幫人在幹什麽啊？聚在一起每日每夜，還貌似很高興的樣子。。。”

　　“他這麽一起心動念，然後說我不如去聽聽看，看看他們在聊什麽。。。那麽這個緣分就合和了，但是他如果沒有這個好奇心，就會什麽結果？——這個緣分錯過了，也許多生累劫都不會聽聞佛法。”

　當年禪宗初祖達摩一葦渡江，見到了號稱佛教皇帝的梁武帝，梁武帝自矜於自己一生齋僧建寺無數，還多次舍身為僧，逼著大臣們給寺廟捐錢才肯回去繼續做皇帝——瞧瞧那些孜孜以求的人，這境界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啊——很以為能被達摩一通猛誇，卻見達摩不識抬舉又沒個眼力價兒，也不主動拍拍馬屁，而是半天連個好聽話都沒有，隻能自己主動挑起話頭，問我這輩子做了那麽多善事，不知道多少功德啊？他的想法裏，自然是希望得到一些承認。

　　沒想到達摩毫不客氣，仿佛對皇帝大人的旁敲側擊完全無感：“並無功德”。

　　梁武帝瞠目結舌，但是又沒有辦法——總不能掐著脖子讓別人誇自個兒吧，這又是古人比今人要臉的證明了——沒有辦法，隻能換話題了，不肯誇人，就問問佛法吧：既然你覺得我行願上做的不夠好，沒有功德，那麽，我的見地上你總不能抹殺了吧，畢竟我讀了幾十年的書，背了那麽多經，聰明絕頂，見地超人，整個國家就數我最聰明了！

　　於是就問了一句自以為能展示自己水平的話，同時也掂量掂量達摩的水平——別是來故作驚人語忽悠我的吧，你看不上我，我也要看看你的本事：“如何是聖諦第一義？”

　　此問貌似簡單，實則暗藏殺機。

　　沒想到達摩又給他來了個沒想到：“廓然無聖。”——沒那回事兒！

　　梁武帝一口老血差點兒當場噴灑朝堂：合著我學了這麽多年都白學了啊，我們學來學去，不就是想知道你們這佛法最深最高最關鍵到底是說啥嗎？你現在告訴我沒有，你不是忽悠我吧？如果沒有這個的話，那你達摩算個屁啊，莫名其妙一個路人，能見到皇帝我本人，還能客客氣氣聽你胡咧咧？

　　於是抬出自己的身份了：“對帝者誰？”——那你小子算老幾啊？

　　達摩的回答簡潔明了：“不識。”——皇帝老兒，你太嫩了，憑你那點兒三腳貓的本事，不會懂的。

　　這就是禪宗裏達摩梁武帝“對麵不識”的故事。

　　我以前對日本，差不多就是這麽個意思了。

　　曾經的我，自認為是個大中華文化沙文主義者，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從來沒有意識到西方文化的高明之處，也沒有意識到日本文化的卓越之處。

　　日本從來都在那裏，日本文化一直都在那裏，而我對麵不識。

　　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