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史記隨筆
文章來源: 淡淡微風2007-05-17 12:55:38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史記隨筆


  嗬嗬,算起來,這篇文章是罪魁禍首了,就是在寫它的過程中硬盤突然完蛋——所以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搞文字因果就是重,這不,報應現前!
  本來還是想摘錄原文,看來這樣做不但對看的人不合適,對我的電腦也不合適,所以重寫就換個辦法,還是“夾敘夾議”吧,我寫著省心,大家看著也輕鬆。

  “史記”此書,用不著我來吹噓,隻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史學成分以外,很象一本故事集或者小說,無他,細節太傳神了,說那不是藝術創作,反正我不信。
  個人感覺,司馬大師寫“史記”的小毛病,除了特別推崇孔老夫子有事沒事兒就讓他露露臉發表個人宣言,就是喜歡夾帶私貨,老把自己的想法藏在情節和描述裏。
  恰好看到一個例子,秦始皇傳位的過程,很有戲劇效果,可以多角度解讀,今天就說說這段兒。
  這段兒曆史,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最嚴重的一個偶發事件,往大裏說,它影響了中國幾千年的曆程,因為“二千年皆秦政也”。如果沒有這件事兒的發生,方興未艾的大秦帝國,絕對不至於那麽快就分崩離析,以大秦帝國的超級組織能力和戰鬥能力,以他們酷愛擴張與征服的天性,解決帝國周遭的問題是早晚的事,下麵的麻煩就是:征服匈奴可能提前百年,對南方的有效統治可能提前兩千年,沒有了楚漢爭霸,沒有了三國兩晉,也就沒有了後來的五胡亂華。以秦始皇的大力改革,“書同文”政策延續兩代人以後,“域內混同”,很多民族就不會有崛起的機會,中國大地上後來一直循環不已的那些大混戰,是不是就會變一種方式,而不總是自我毀滅再休養生息重新來過,以至於永遠在一個發展水平上徘徊,是值得期待的。那麽,以秦朝對技術近乎自虐的瘋狂追求,會不會發展出科技的萌芽,也是未知之事。
  當然,曆史是不能假設的,我們放棄暢想,回到曆史真實。

  秦始皇死在了巡遊的路上,然後,大秦帝國的命運,就掌握在了三個人手上:趙高,李斯,胡亥。其中,真正推動了曆史車輪運轉方向的,其實就是一個人:趙高,另外兩個,是被趙高“裹脅”了。
  他們三個人在事件前後的表現,與後來麵對曆史結局和個人命運結局時的表現,相映成趣。
  這個事件成敗的關鍵人物,是李斯。因為,如果沒有他的配合,根本不可能成功。
  讓我們看看李斯。
  趙高心有定計,先說服了胡亥,再來勸說李斯:“一切盡在掌握,下任皇帝就由咱倆說了算了,怎麽處理?”
  李斯開始大義凜然:“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複言,將令斯得罪。”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聽諫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
  由此看出,李斯還是很有政策水平的,而且非常清醒明智,不愧為秦始皇看中的首輔。
  可惜,終於頂不住趙高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反複勸說,乃仰天而歎,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
  然後李斯就積極投入了他的新角色,參與策劃了整個搶班奪權的行動。
  當然,他們成功了,胡亥做了皇帝,李斯依然是丞相。
  可惜,時間很短。
  李斯的結局: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鹹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到了這步田地,還想著牽狗追兔子,李斯同誌還是很幽默很有氣度的嘛!
  當然,從決策學的角度來說,李斯的做法不能說是錯,因為他“兩利相權取其重”,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一麵,保住了大秦宰相的位子,一直到趙高安排妥當,把他除掉為止。可惜,他隻是計其長而未計其短,忘了另外一麵的“兩害相權取其輕”,和趙高這樣的陰謀家共事,可比與公子扶蘇大將蒙恬危險多了,以李斯的資曆和能力,與後者共事,即使不能保住丞相的寶座,副相或者安度晚年還是問題不大的。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對事態的控製能力,低估了趙高的控製能力——那倒不能怪他,他玩兒了一輩子都是贏,你讓他怎麽相信自己會輸——終至喪身失命一敗塗地,後來臨刑前的感慨,不過是冷酷現實邊角處的一點兒作料罷了。
  以李斯之能,輔始皇而有天下,差不多是張良加蕭何的能力和作用——可以說,如果沒有他,秦始皇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就統一天下,尚未可知——以李斯之能,在關係到國家和自己前途的曆史關頭,卻還不能正確分析和判斷,以至於如此結局,如之奈何——危機處理何其難也!
  他算計別人的時候,一定想不到自己的下場是這樣,也絕對想不到自己會被別人同樣的算計——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另外,當年他用計除掉了韓非,與後來趙高除掉他的計策,何其相似,也算是曆史循環因果之一種吧。

  再看看二世胡亥。
  趙高覺得有機可乘,就勸說胡亥篡權,胡亥回答:“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
  ——多好的孩子啊!也是一樣的“一腔浩然氣,千秋尚凜然”。可惜後來還是架不住趙高的蠱惑和權力的魔障。
  做了皇帝以後,胡亥感歎人生:“夫人生居世閑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誌之所樂,以安宗廟而樂萬姓,長有天下,終吾年壽,其道可乎?”
  ——這是藝術家和哲學家的思維水平啊,很有悟性,可他的工作崗位是皇帝,人不能盡其材,那就麻煩了。
  趙高又挑撥二世與兄弟、秦始皇舊臣之間的矛盾,於是“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鹹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胡亥的結局很有意思,很令我迷惑當初秦始皇喜歡他的原因。
  到了趙高要除掉他的時候,他還有僥幸之心,想見見趙高,結果自然是被拒絕。
  他又討價還價:“吾原得一郡為王”,然後“原為萬戶侯”,然後“原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
  唉,這不還是個孩子嘛!——當初他宰自己兄弟和老同誌的時候,怎麽就沒想著刀子割到人家身上也疼呢!當初沒給別人留後路,如今自己自然也沒有路走。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輪到趙高。
  趙高多牛的人物,秦始皇一輩子也沒看明白他,他能把二世哄的麵捏的似的,李斯那麽厲害的人,到他手裏,想怎麽忽悠怎麽忽悠,後來小小一個伎倆就玩兒死了他。
  其實趙高才是中國曆史時最牛的太監,蒙住了秦始皇,騙死了李斯,玩兒倒了大秦帝國,每個人每件事都是一流的——中國有那麽多人才都是太監,證明中國曆史上的人才選拔機製還是很成功的:)
  趙高把李斯整死以後,自己做了丞相,大權在握,真正的“不可一世”。為了測試一下自己的牛B程度和篡位指數,就找了頭鹿到皇帝麵前說是馬,結果大部分朝臣都不敢說話或者承認那是馬,把二世弄的還以為自己神經出了問題——這遊戲玩兒的,水平可不一般。不過,後世類似的玩法可是屢試屢爽,隻是換湯不換藥罷了,於古有之,於今猶甚。
  讓我們看看這麽牛的趙高是怎麽結局的。
  殺了二世以後,趙高想立子嬰為王,“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璽”。結果子嬰有自己的小算盤:跟趙高混沒什麽好下場,早晚死在他手裏,不如先下手為強,“今使我齋見廟,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果不其然,“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鹹陽”。
  ——區區一個他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子嬰,玩兒了一個小小的心眼兒,就把他玩兒死了。真是“人心無算處,國手有輸時”啊!
  把一代雄主千古名相都玩弄於掌股之上的趙高,一定想不到自己會陰溝裏翻船死的這麽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在他被殺的一瞬間,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初不如老老實實做個太監算了,至少也能頤養天年。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既有業因,必有業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們也怪不得別人。

  三位大人物,當初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執掌天下無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結局卻都這麽窩囊,怎麽說都有點兒沒勁兒。不過曆史往往如此,看似宏大的史詩,常常隻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兒,貌似英雄的人物,往往“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無論人或者事,都象李斯自己說的老鼠問題,“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他們仨不過是發了一封信,藏了一封信,放在了不同的位置上,就改變了曆史進程,比當年的“一封信,八分錢,少說讓你小子惡心半年”牛多了。
  不過,作為一個故事,秦國五百年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就這麽在一個意外和偶然裏分崩離析轟然倒塌——就象我的硬盤:)——還是很令人感慨的。


  補充“史記”裏的另外一個因果故事。
  初,盾常田首山,見桑下有餓人。餓人,示眯明也。盾與之食,食其半。問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原遺母。」盾義之,益與之飯肉。已而為晉宰夫,趙盾弗複知也。九月,晉靈公飲趙盾酒,伏甲將攻盾。公宰示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進曰:「君賜臣,觴三行可以罷。」欲以去趙盾,令先,毋及難。盾既去,靈公伏士未會,先縱齧狗名敖。明為盾搏殺狗。盾曰:「棄人用狗,雖猛何為。」然不知明之為陰德也。已而靈公縱伏士出逐趙盾,示眯明反擊靈公之伏士,伏士不能進,而竟脫盾。盾問其故,曰:「我桑下餓人。」問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一念之仁,一飯之恩,換自己一條命,換家族後世的興旺發達,這買賣,值啊!